诗卷第八 洪北江诗文集 更生斋文甲集卷第一
清 洪亮吉 撰 清 吕培 等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北江遗书本
更生斋文甲集卷第二

更生斋文甲集卷第一

                阳湖洪亮吉著

与安西州守胡纪谟书

昨握别后出州城西北行九十里至白墩子宿墩旁地势

高下沙砾中尚有废城旧址土人居者亦不下数十家右

侧有泉寛二十馀步土人呼为疏勒泉日用灌漑皆资之

余时即疑汉疏勒国在龟兹之西于阗之北较乌孙等国

更远何得敦煌郡地即有疏勒泉连日车中无事取所携

前后汉书西域传及耿恭等传校之而知恭所屯之疏勒

城实非汉疏勒国所都之城但同其名耳考前汉书西域

传疏勒国治疏勒城后汉书传云疏勒国领戸二万二千

胜兵三万人于西域中为强国则都城内既有王又有疏

勒侯击胡侯以讫左右译长等官既不一加以居民胜兵

自不下数万何以弃而不居反留空城为恭等一二千人

所据若云与疏勒国众同城则匈奴车师不仅围恭等并

围疏勒国君民矣匈奴既于城下拥绝㵎水则一城之人

必皆大困恭即能穿并得水疏勒国众又将何飮乎恭即

能煮弩作食疏勒国众又将何食乎且自围城巳及围解

传不渉及疏勒国一字明非疏勒国都城可知一也二则

地理远近不合恭传言恭为戊已校尉屯金满城谒者关

宠为已校尉屯柳中金满城即今奇台县东之古城柳中

即唐柳中县在哈宻城西十里皆与今州西之疏勒泉近

而与汉疏勒国城远至二倍图经古疏勒国去陕西省九于六百里今镇西府去陕西

不及五千里古城在府西不及五百里二也三则日月迟速不合恭传言肃

建初元年正月秦彭等㑹柳中击车师攻交河城自柳

中至交河城一往一返及攻城之日至少亦须一月及车

师降后乃分兵使范羌从山北迎恭又遇大雪丈馀即至

速亦必半月可达围解之后且战且行吏士又素饥困然

恭传云是年三月巳至玉门则道里甚近必非自疏勒国

至玉门可知三也又恭传云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

善兵鄯善国在今沙州卫西与三郡皆距今州西之泉宻

迩当日必就近征发四也四则南北向背不合交河城即

今土鲁番在雪山之北今疏勒泉亦在山北而疏勒国远

在雪山之南若恭果据疏勒国城则当使范羌从山南迎

恭何得反从山北此又一显证矣五也又与班超传彼此

情形不合超传建初三年上疏言臣孤守疏勒于今五载

建初三年上溯至永平十七年方及五载校恭传被围

之日正在永平十八年建初元年且超传言永平十八

年帝崩焉耆以中国大䘮遂攻没都护陈宠超孤立无援

而龟兹姑墨数发兵攻疏勒超守盘槖城与忠为首尾

勒国使恭此时在疏勒国都城正可与超往来接应不虑

势孤而何以超传既言孤立无援恭传又云孤城固守明

二人必不同在一国可知况一疏勒城也岂有龟兹姑墨

攻其一面匈奴车师又攻其一面而两不相闻者乎且恭

果在此城内是以䘮败之馀二三十人受四国迭攻恐亦

无此理况鲍昱郑众上疏讼恭之功使围城有四国正当

张大其词而何以一则言匈奴围之历旬不下一则言当

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皆仅言匈奴不及他国乎此又可

凖情酌理明为必无之事矣至非疏勒国城而亦名为疏

勒者此亦如上郡之有龟兹酒泉之有玉门或居其流人

或徙彼降户皆未可定总之此疏勒泉即为耿恭所守疏

勒城旁之泉虽不敢悬断而恭所守之疏勒城必非疏勒

国都城则已万无疑义矣前者坐次纵谈知足下素留心

舆地之学况此泉又近在足下州城之下用敢就便质之

负罪远行不克多携书籍恐有窒碍处尚望足下有以教

昆仑山释

昆仑山即天山也其首在西域山海经昆仑墟在西北河

水出其东北隅释氏西域记谓之阿耨达山尔雅释水云

河出昆仑墟史记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墟其高

二千五百馀里之类是也其尾在今肃州及西宁府汉书

地理志金城郡临羌县有弱水昆仑山祠郡国志临羌有

昆仑山其地在今西宁塞外崔鸿十六国春秋云张骏时

酒泉太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体周穆王见西

王母乐而忘归谓此山也括地志元和郡县志舆地广记

太平寰宇记并云昆仑山在酒泉县西南八十里是矣杜

佑通典云吐蕃自云昆仑山在国中西南河之所出唐书

吐蕃传云刘元鼎使还言自湟水入河处西南行二千三

百里有紫山直大羊同国古所谓昆仑虏曰閟摩黎山东

距长安五千里在今靑海界一统志今黄河发源之处虽

有三山而其最西而大为真源所在者巴颜喀喇也东北

去西宁边外一千四百五十五里延袤约千馀里山不极

峻而地势甚高自查灵鄂灵二海子之西以渐而高登至

三百里始抵其下山脉自金沙江发源之犁石山蜿蜒东

来结为此山自此分支向北层冈叠幛直抵嘉峪关东趋

大雪山至西宁边东北达甘肃凉州以南大小诸山并黄

河南岸至西倾山抵河洮阶诸州至四川松潘口诸山河

源其东而其枝干盘绕黄河西岸势相连属𫎇古概名之

为枯尔坤枯尔坤华言昆仑也益可知自贺诺木尔至叶

尔羌以及靑海之枯尔坤绵延东北千五百里至嘉峪关

以迄西宁皆昆仑山也华言或名敦薨之山或名葱岭山

或名于阗南山或名紫山或名天山或名大雪山或名酒

泉南山又有大昆仑小昆仑昆仑邱昆仑墟诸异名译言

则名阿𦓶达山又云闷摩黎山又名腾七里塔又名麻琫

刺山又名枯尔坤其实皆一山也善乎马岌之言曰酒泉

南山即昆仑之体明昆仑山首在西域而其体则绵亘汉

敦煌汉书地理志敦煌郡广至有昆仑障酒泉金城等郡界穆天子传尔雅

以及史记汉书所言昆仑皆指今酒泉南山及临羌大雪

山而言不远迹至于阗叶尔羌以及先零烧当等境也禹

贡所言昆仑析支渠𢯱亦当去雍州不远昆仑国葢因附

近昆仑山而名今考水经注引凉土异物志葱岭之水分

流东西东为河源禹纪所谓昆仑山者是也是葱岭名昆

仑之证汉书张骞传天子桉古图书名河所岀为昆仑山

此昆仑山即指今于阗南山是于阗南山名昆仑之证唐

书吐蕃传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直大羊

同国古所谓昆仑者他是紫山名昆仑之证元史河源附

录云吐蕃朵甘思东北有大雪山亦名麻不莫刺其山最

高译言腾七里塔即昆仑也是大雪山名昆仑之证马岌

言酒泉南山为昆仑之体是酒泉南山为昆仑之证总之

昆仑者人之首昆仑山者山之首亦地之首故以为名河

图括地象云昆仑山为地首是也今考南山自西域至酒

泉金城实皆南条诸山之首故可总名为昆仑此山逦迤

至雍州境即为太乙终南诸山山名终南明塞外之南山

至此已终也

西海释

吾家容斋随笔以为四海一也无所谓西海其实不然山

海经海外大荒经云西海之南流沙之滨有大山名曰昆

仑汉书西域传云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水经注引

凉土异物志云葱岭之水分流东西西入大海大海即西

海与西域传略同又引康泰扶南传云恒水之源乃极西

北岀昆仑山中有五大源枝扈离大江出山西北流东南

注大海又引法显云恒水又东到多摩犁靬国即海口云

海口即西海口也班固西域传犁靬条支国临西海范蔚

宗西域传论云甘英临西海以望大秦晋书安息天筑人

与大秦国交市海中又云邻国使到者途经大海海水不

可食杜佑通典大秦国即拂在西海之西亦云海西国此

西海之见于唐以前史传者若以近今证之叶尔钦即古

于阗国西域闻见录叶尔钦西行六十馀日至克食米尔

克食米尔复西南行四十馀日至温都斯坦水亦可通云

云又云温都斯坦其地之江河皆通海洋时有闽广海航

到彼停泊是西海即在温都斯坦之西东西南北之海无

不通故西海中亦时有闽广船到也所云叶尔钦水可通

温都斯坦又可证西域传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矣

余遣戌伊犁亲遇温都斯坦人以笔询其曲折甚悉土人

又云喀什噶尔连界有阿谛国在西海之滨而一统志于

榜葛刺拂菻古里柯枝锡兰山西洋琐里诸国下皆云在

西海中又可知昆仑之西实有西海与东南北三面之海

并通非荒远浩𣺌无所指实者可比矣葢西海有泛言者

汉书王莽立西海郡在今靑海续汉志建安末以张掖居

延属国置西海郡欧阳忞舆地志北庭大都护下有西海

县云唐宝应二年置等是也有土俗名为西海而实非西

海者禹贡山水泽地记谷水出姑臧南山北至武威入海

届此水流两分一水北入休屠泽俗谓之西海水经注又

云敦薨之水自西海迳尉犁国去都护治所三百里此西

海即盐泽一名泑泽水经称为蒲昌海等是也容斋又疑

西海即蒲昌海亦非是有实言西海所在者前后汉书西

域传及山海经水经注以迄上文所称异物志扶南传及

一统志西域见闻录等所述是也或又难余曰故书言河

源上通天汉则河源当在地之极西今既言实有西海则

河源在西海之外乎西海之内乎曰河源介西海之南淮

南子坠形训可证矣云河出昆仑东北陬贯勃海入禹贡

所导积石山高诱注勃海大海也河水自昆仑由地中行

书曰道河积石入犹岀也葢河水伏流至积石山始出耳

故汉书西域传云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

流注盐泽河源出焉下语极有斟酌不言水东流注黄河

而云注盐泽河源出焉者明从此以上河皆伏流不碍于

阗以西之水注西海也是黄河又伏流于西海之下与济

水之伏流于河水下等耳南宋畺域既蹙皋兰以外即如

异域又何况万里外之叶尔钦温都斯坦等乎此则校容

斋随笔又未尝不首钦

昭代舆图之广得以目验口述者证前人所未及也

竹柏楼记

入枫桥半里而近有小谿通胥江谿旁夹岸各数百家岸

西有老柏合抱修篁成林者为袁氏竹柏楼竹柏楼者袁

君廷梼之生母韩太孺人抚孤所居也余交袁君迟不及

亲睹太孺人之行事然每过吴门士大夫必称袁君学行

其称袁君学行也又必本诸袁君之母余巳悚然异之继

于友人处识袁君又尝一登袁君之堂则所为五砚之楼

万卷之阁者皆太孺人所留贻也又于梁栋闲读太孺人

庭诰家范辄讽诵不忍去袁君又尝泣告余曰太孺人之

教廷梼也凡廷梼一言一行之善太孺人必色喜𫉬交一

端士闻人也亦然凡与廷梼问学相长者过从太孺人必

亲为治具或有以缓急告者必倾槖以助之适力有不能

则欷歔不怡者累日太孺人殁后廷梼承太孺人之志不

改家以此中落乌呼太孺人可为贤矣余顷以罪谪伊犁

不半岁𫎇

恩释归甫抵安西即允玉门令嵇君承裕之请为张烈女

作传今又得纪吾贤母行事往返三万里中甫得传一烈

女纪一贤母然后知贞固之操瑰奇之行在世闲亦不能

多得也凡作竹柏楼诗者共若干人而旧史氏洪亮吉为

之记

钱大令维乔诗序

余幼耽吟咏未成童日即识里中诗人三曰陈蕤宾曰汤

遵路曰钱季木时三人者诗名已噪余甫学唫未敢遽定

其优劣也三十后交道渐广学识亦粗进因悉取三人者

之诗而合观之蕤宾能颂习古人矣顾自为诗反不能学

古人遵路能学古人矣而未能尽化古人之蹊径也独季

木才最高五言法魏晋六朝歌行则自初唐以迄北宋诸

家无不渉历近体则尤近大历十子虽心摩古人而于古

人之外别有一种幽奇灵秀之气耐人寻味余尤心折之

年益长交益深季木所为诗亦益富及四十后季木已以

名孝廉出宰浙中数县迁有日矣忽谢病归筑室邘溪之

北名曰半园之半乃过从未及数月余即入都嗣后官京

师者十年季木之音问时至诗顾不多觏也岁戊午余以

弟䘮乞假归在里中八阅月与季木过从尤宻亦时时观

季木之诗季木亦时时言欲综理前后所作乞余订定之

而余又以奔

国恤入都矣不半岁以语言愚戆部议殊死

圣天子寛其要领之诛戌之绝域即日押出

国门时余在请室中缧绁遍身役车又敦促上道匆猝未

暇念及妻子也独割谳案纸尾疾作书寄季木与孙兵僃

季仇与之诀别闻季木得余书痛哭失声时时走余家问

消息及余抵戌所甫一日即得季木书干患难中申之以

婚姻所以慰戒之者无不至在戌所三阅月凡三得季木

书而余已𫎇

恩旋里矣季木于友朋死生离合之际不忍相负如此然

后知季木诗之工季木性情之挚为之也乌乎人惟性情

不挚故遇事辄持两端甚或幸人之急而排挤之讪笑之

以自明渉世之工否则自诩为深识远见以为固早虑其

有此此其人亦何尝不为诗文然要皆揣摩世故之谈与


影响游移之语求其能颂习古人者巳十不得一矣况能

学古人而得其似乎学古人而得其似又百不得一矣况

能于古人之外别具心手乎此季木诗之所以可贵而予

之序季木诗综览平生不禁其悲喜之交集也季木近颇


学释道两家他日所为诗或稍杂道流禅悦之语然此非


季木诗之至也故予序季木诗亦以已未以前为断云

复臧文学镛堂问通俗文书

昨颁到通俗文辑本披阅之下知足下好古之殷网罗载


籍之博与亡友任君大椿所辑字林均为小学家不可少

之书矣亮吉幼亦尝从事于此故尊集跋语内欲足下于

所引原书下分别开载以存古人之实足下或不以为然

而又垂询及之用敢粗次所知者以复焉此书自刘昭续

汉书注后征引者不下十馀家然惟李善文𨕖注及太平

御览所采最伙考文选注引通俗文不著服䖍者如上林

赋注水鸟食谓之喋长杨赋注骨中脂曰髓登楼赋注暗

色曰黪江赋注髪乱曰鬖髿等是也有引通俗文而明著

服䖍者赭白马赋注天子出虎贲伺非常谓之遮迾长笛

赋注营居曰邬洛神赋注耳珠曰珰琴赋注乐不胜谓之

嗢噱等是也御览引通俗文不著服䖍者唇不覆齿谓之

卷三百六十八乳病曰㡯三百七十一啧导曰簪六百八十八障床曰幨

六百九十九等是也引通俗而明著服䖍者剡苇伤盗谓之抢

三百三十七毛饰曰毦三百四十一匕首剑属其头类匕故曰匕首

短而便用三百四十六矛长八尺谓之矟三百五十四大杖曰棓

五十所以制马曰鞚三百五十八凡勒饰曰珂第鞻尾曰鞘

五十等是也至若他书所引有止言服䖍而文法绝似通

俗文者史记礼书裴骃集解引服䖍云箦谓之第等是也

有变文言通俗篇者文𨕖琴赋注引服䖍通俗篇是也又

有止言服䖍俗说者颜氏家训书证篇殷仲堪常用字训

亦引服䖍俗说之𩔖是也至杜预左传注多用服䖍旧说

今通俗文与杜注可相发明者极多又如亭水曰汪腋下

谓之胁头创曰疡遮取谓之抄掠自蔽曰庇财帛曰贿覆

葢曰葺等疑皆服氏注左传旧说又互见于此编也若左

传文三年螭魅罔两周礼家宗人正义引服䖍注云魍魉

木石之怪而一切经音义引通俗文木石怪谓之罔两益

可为服氏著通俗文之证至襄十四年射两軥诗小戎正

义引服注云軥车軶而御览七百七十六引通俗文云轴限者

谓之枸枸軥古字同又可知义训无不合矣至前人疑此

书出李䖍者不过因晋中经簿所无又引初学记器物部

舟第十一引李䖍通俗晋曰舶一语以证梁阮孝绪之说

不知器物部床第五先引服䖍通俗文云床三尺五曰榻

板独坐曰枰八尺曰床近在一卷之中且床第五引服䖍

之说紧次说文而舟第十一引李䖍之说则次于广雅之

后明通俗文系服䖍所作而李䖍续之名既相同阮孝绪

等遂混二书为一如许愼淮南王书注半淆入高诱注中

亦赖有御览系北宋初年所辑尚分标二人之名后人则

亦混为一矣唐书艺文志固明标李䖍续通俗文言续则

非始自李䖍可知君家先人经义杂记又以隋书经籍志

次此书于沈约四声等书后而证其为李虔不知隋志亦

唐人所修与徐坚释元应相距不远今徐坚所引则次于

说文一切经音义所引则皆在三苍释名之上则唐人亦

皆以此书为服䖍所造也至若反音不妨为后人所补入

或专系李䖍续书中语与通俗文之为服䖍注无碍也又

辑本中亦尚有脱漏处如御览人事部二十二引通俗文

容丽曰媌形美曰媠容美曰婠南楚以好为娃肥骨柔弱

曰婐娜颊辅妍美曰妩𡡾容茂曰㜰不𡡾曰㜅可恶曰嬒

大丑曰㚠丑称曰娭等语足下引其半而遗其半未审何

故得暇尚示知之

三山僧诗合刻序

三山僧者乳山方丈古岩摄山方丈慧超焦山方丈巨超

三山者在江宁镇江之闲相去不越一二百里山既近而

三僧者以诗相切䃺无闲晨夕余不识古岩而识巨超又

因巨超识慧超二超者又时时为余道占岩遗事既而读

三僧诗其淸远绝俗若出一辙又加以性灵焚香扫地碗

饭杯茗撞钟击磬梵声佛号布施之杂沓经忏之繁琐入

则一蒲团一龛出则一瓶一钵经府历县蹈山跖水千险

百怪亿态万状一一见之于诗而未巳也値俗家父母兄

弟之疾痛所居所游历之州县水旱疾疫皆于诗见之非

寻常缁素者流貌守戒律以口头禅为五七律者比或以

谓三僧者既逃乎方之外矣而又拳拳于一家拳拳于一

世若此于彼道为过余独谓不然三僧者惟游于方之外

而尚能拳拳于一家拳拳于一世以视士大夫受倚𢌿之

重而遗弃一切不肯任事反侈说因果纵谈天释以惊世

而惑众彼其心或以为置身事外则人莫能窥我之际矣

又岂知即谈空说法而不能任事之实已百喙莫辨乎则

何如此三僧者虽以空虚为主寂灭为宗而尚不忘天性

之亲与食毛践土之德有所触而即动至于如此也余性

不佞佛而未尝不与方外交方外之交又以二超为最因

二超而复有以知古岩然后知方外之诗亦未尝不以性

情为重也阳湖洪亮吉序

重建新塘鄕文成桥碑记

自城而鄕桥之石者以千计大率創始于

本朝者十之三創始于明者十之七十之七中其在宏治

以前者又居大半焉葢其时世渐坦夷人皆务实工作之

事董厥成供厥役者一切无苟且之心浚之欲其深培之

欲其广镕之欲其固筑之欲其坚纵历三四百年偏旁偶

有倾塌而视其内则凿之不能入也斧之不能裂也即一

桥之成而人事之愼宻物力之充裕均可见焉明中叶以

后则不然敛钱非不多工作非不久而视其石则薄以裂

视其𦉊则渗以𡍩视其灰与土则淋而不周埯而不实故

稽其所历之岁月尝不及宏治以前之半云新塘鄕之有

桥俗呼曰雪堰即方志所为文成桥也其上为南北之孔

道其下为吴越之要津又为太湖之隘口旱潦宣泄之所

嘉庆五年六月甚雨水涨桥忽崩圯桥洞之碑出焉云

建于成化二十年考之方志则又曰成化十三年要不出

成化中近是逾年本镇募钱得五百馀千复兴筑之拆视

其下基址深固层复一层惟桩以松木则已朽坏于是某

某司其事者益不敢艸率卒工而排基则易以径尺老杉

长约七尺馀老杉以上均用大石博砌复锢以石粉自水

盘石而上约深十馀层计深丈有零某等皆废其本业日

夕监视稍不如意辄改作之以视成化年之所造葢有加

焉夫桥之成必书其岁月及司事者之姓名于石此陈例

也若历久而不坏则里之人必追颂之曰是某某之所督

司也某某之所营造也费不浮而工归于实是以能历久

若此若夫成而遽毁或不及百年不及数十年而遽毁则

里之人亦必窃窃议之曰是某某之所督司也某某之所

营造也敛钱虽多中饱者若干浮费者若干某某又慢于

其事以致如此则岂不为一方之大戒哉桥成乞亮吉书

日月于石因乐为记之并垂以为后来式云时嘉庆六年

九月望日

董太恭人晚翠轩遗稿序

晩翠轩遗稿者吾友董君心牧母荘太恭人所制也亮吉

与心牧同岁生心牧日月差长亮吉六岁孤心牧九岁孤

又値两家中落贫苦之况亦略同忆亮吉服䘮甫阕心牧

尚未居忧舅妗董安人荘太恭人从姑也暇日偶携诸姊

及亮吉访太恭人于玉梅桥里第时太恭人一子一女女

甫及笄里第向北太恭人居屋南向屋中设幔一卧榻二

南壁凿楹层叠贮书一琴在北几瓮盎四五列西牖下董

安人知太恭人之善琴也拂弦以请太恭人转以命女鼓

竟一曲乃止复与董安人语两家事故甚悉亮吉时与心

牧儿戏堂皇下闲聆太恭人语虽年尚少无甚识解已肃

然敬之殆成童日复与心牧订交益详审太恭人之所以

抚孤所以教子所以贫而自立几几至于子之有成也与

吾母太宐人一无以异以是两人交益亲学亦益苦及亮

吉与心牧先后成进士官京师而两家之母已不及见矣

闲中与心牧过从谈及先世事往往对泣不已岁戊午亮

吉时𫎇

恩侍学三天以弟䘮乞假归适心牧亦以戸部郞出守广

西浔州两人者又同时出都同时抵里里中诸父老与知

旧宴客两人者亦无不偕心牧则时时言欲为太恭人刋

遗稿而以序属亮吉亮吉敬诺之然心牧行甚急不暇报

命也后一年亮吉以奔

国恤入都半岁复乞假归濒行奏记三府以语言愚戆罪

至不测

今上赦其死罪遣戌伊犁行至涿州始闻心牧广西之讣

于役车中东向以哭不暇为位也乌呼亮吉与心牧交三

十年心牧则可以不死而遽死亮吉则可以死而卒不至

于死以至复荷

圣天子不次之恩放归田里距与心牧别仅二年距心牧

之死仅一年耳方其荷戈万里冒大雪出关行无人之境

者至六十日堕传车不死陷雪窟不死又岂知生还有日

复能访太恭人旧日之居第并亮吉童年与心牧嬉游之

所一再展故人之殡又敬序太恭人之诗乎葢吾两家三

十年来死生离合之故无不毕备序太恭人诗一一枨触

及之涕不知何从又因太恭人而转伤吾母太宐人之先

亡与太恭人皆不逮子之禄养继又念亮吉流徙迁转濒

于万死之状幸太宐人不及见之见之而或悲其愚悲其

愚而又或虑其死则太宐人必忧伤成疾是又益重亮吉

之罪也太恭人遗稿一卷诗凡若干首上者无愧汉魏闲

人次者亦不作寻常闺阁语虽一编寥寥其传于后已无

疑义若夫守志抚孤之大节前仁和卢学士文弨𢰅常州

府志已与吾母太宐人并编入贤母传无俟亮吉复述时

嘉庆五年岁次庚申归自伊犁之次月

与宿松文学书

远承足下渡江过访慰甚幸甚坐次足下述及宿松本汉

之松滋并言汉晋时有五松滋分属庐江安丰南郡南河

东及侨立之松滋郡其言甚辩然实不如足下所云也今

考松滋之名始于汉昭帝始元五年封六安共王子霸为

侯国汉书地理志庐江郡有松滋注云侯国是也今废县

在宿松县北后汉无松滋县至晋初复立又移属安丰郡

县治亦移至北百馀里图经故城在今霍丘县东十五里

沈约宋书州郡志称晋太康地志松滋县属安丰是也安

丰郡本分庐江郡立是安丰之松滋即庐江之松滋无疑

矣至晋成帝又于寻阳侨置松滋郡安帝又省松滋郡为

松滋县皆遥隶扬州晋书地理志所载是也图经废县在

今九江府德化县东此松滋侨县之一矣若荆州南郡之

有松滋县晋书地道记云咸康三年以松滋流戸在荆土

者立松滋县沈志亦云疑是有流民寓荆土故立今湖北

荆州府松滋县尚承晋侨县旧名此松滋侨县之二矣若

南河东郡之松滋则沈志又云晋成帝咸康三年征西将

军庾亮以司州侨戸立南河东郡而图经则云咸康四年

于南郡所属松滋侨县立南河东郡是南河东郡之松滋

即南郡之松滋非有二也然古今地志每好立异说以乱

真如松滋之改名高塘高塘之改名宿松在隋开皇十八

年而乐史太平寰宇记乃云晋武平吴以荆州有松滋县

遂改为宿松夫晋武平吴即汉松滋旧县立尚未久何容

即有荆州之侨县则岂非瞽说乎又古今地名复云庐江

郡松滋即古鸠兹地考左传襄公三年子重代吴克鸠兹

杜预注云鸠兹吴邑在丹阳芜湖县东今皋夷也图经今

讹作勾兹港在县东四十里是鸠兹在江以南何容越江

七八百里移至今霍丘县境乎此又可不必辨者矣总之

瓜分豆剖以侨戸占实土之名以后起变厥初之号遂至

一县之名也而领之者四州扬豫荆司统之者五郡庐江安丰松滋南郡

南河而地志之好为异说者又不一何怪足下之致疑乎

足下能以汉晋宋地志为据而稽其道里验其沿革不为

异说所惑则善矣

吕广文星垣文钞序

吾里中多瑰奇杰岀之士其年相若而才足相敌者曰孙

兵僃星衍杨戸部芳灿曁君而三三人者皆肆力于诗古

文辞而各有所独到孙君能为说经辨驳之文以匡稚圭

刘子政为宗杨君能为梁陈初唐之文尤以徐孝穆王子

安为宗君之文则不名一体其上者则敬通问交士衡辨

亡也其次则皇甫持正之寺碑孙可之之书壁也至义关

惩劝旨寓抑扬则洒洒千万言不止此又君之自命而人

亦以此推君者矣三人者负其才各不相下驰骋名场者

及三十载然或立勋边徼或著续河防皆卓然有所树立

君独竆老不遇仅以名诸生贡入胄监岀而秉铎数县所

遭益无𦕅赖则自命益不凡自命益不凡则所为诗文益

放而不可捉摸今之白云艸堂文稿至数十百篇大半皆

秉铎时之所作也余二十后与三人交于孙君尤宻次则

君又次则杨君犹忆丁酉春余居忧授徒里中杨君者买

舟百里相唁时君与孙君皆落拓居里因约至舍作竟夕

谈余时赁𠪨在白马三司徒巷侧贫甚无几榻三人者相

与就余苫次鳞比而寝夜半月出谈亦益纵顾饥甚无所

得食君独敲石火𢯱旁室中得败韲及麦屑升许就三隅

灶作餐竸以手掬食至饱天破曙生徒以次进三人者始

散去是时年少气盛读书多不甚知世事各负其兀傲之

志视古今无不可及之人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以为他日

当各有所建竖不负知已也乃忽忽数十年各更事故各

历艰险齿髪日益颓意气日益减而议论亦日益持平虽

后此所成就尚未可知而三人者明岁皆已五十余则又


过之为可叹也余前岁遣戍出关杨君适官满候代饯余

于皋兰河桥昨岁蒙

恩旋里时孙君居忧寓居江宁先访余里第独君以职守

不𫉬相见而书问时时来均可为死生患难之友矣然则


今之序君文者岂仅为君文而设哉他日序孙君杨君之


文亦当如是而已

诸氏族谱序

有西北之著姓有东南之著姓西北之著姓如宏农之杨

闻喜之裴河东柳薛涿郡崔卢之类是也东南之著姓则

延陵之吴义兴之周珢邪之王南昌之熊以及吴都则顾

陆朱张浙西则范全姚沈之类是也又有姓虽稀而不可

不谓之著姓者西北则太原之祁广平之阎东南则丹阳

之荆昆山之诸丁戸不甚繁然自春秋迄今二千年中常

聚族而居或占一鄕或占一镇即小有迁徙亦不出数百

里之外闲数代必有闻人是以谱系修明佋毕举洵可

谓土著之名族矣考诸姓出自越大夫诸稽郢其见于春

秋左传者有诸鞅见刘向说苑者有诸发见应劭风俗通

者有洛阳令诸于今桉其谱系虽自越而吴自萧山而昆

山自昆山而无锡自无锡而阳湖要皆不出四五百里自

唐宋以前则闲有可考元明以来则世次秩然了如指掌

非子孙之贤而有学世世克承其先志而能如此乎且诸

氏历世以来官阀虽不甚显而亦无极不肖子弟𫉬罪家

国为世所指名著于史册如沈氏之充柳氏之璨熊氏之

昙朗崔氏之允昭纬其人者谓非名宗之大幸抑亦家法

修举而能然欤是则讲求谱系所以上绍祖宗条举家规

即所以下贻孙子亦名宗贤士大夫之责矣嘉庆六年

在辛酉某某等将重修族谱以余之粗辨氏姓也乞为识

其始末余故乐为序之

释壐一篇示及门吕壐

说文字皆从本训独壐字说文云王者印也则本秦汉之

制言之非壐字本训何则壐字从土古人制壐葢皆以土

为之吕氏春秋适威篇云若壐之于𡍼也抑之以方则方

抑之以圜则圜淮南齐俗训同古烧土为壐此云抑之以方抑之

以圜者未入火以前壐之坏也秦汉以前尊卑共用之周

礼地官司市凡通货贿以壐节出入之郑康成注云壐节

印章若今之斗检封矣掌节货贿用壐节郑注亦云今之

印章也月令孟冬之月固封壐高诱注吕氏春秋云壐读

为移徙之徙封壐印封也诱注淮南子亦同左传襄公二

十九年公在楚季武子使公冶问壐书追而与之桉玉海引世本

云鲁昭公作壐今此事在昭公以前则世本之说非矣杜预注壐印也战国策欲壐

者段干子也史记楚世家怀王置相壐于张仪是上下通

名壐之证籀文壐字从玉此籀文岀当在后秦以来壐无

不以玉为之者故字又从玉耳孔颖达正义引卫宏云秦

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惟其所好宏此语亦但以意言之

如秦以前即以玉为壐而因制从玉之壐则宏言金可为

壐何又不制从金之壐字乎玉篇有鿭字云坚正也奴颊切义与此别至说文

王者印也下又云所以主土葢因字本从土上王者印也

四字恐与土义不相渉故又足此四字然究非此字本训

玉篇以下又皆承许氏之说玉篇玉部下壐字又云天子

诸侯印也义亦不该若在秦以前则称壐者不仅天子诸

侯若在秦以后则诸侯亦不得称玺蔡邕独断所言皇帝

六玺续汉书舆服志壐皆玉螭虎纽文云皇帝行壐皇帝

之壐皇帝信壐天子行壐天子之壐天子信壐百官志符

节令下有尚符壐郞中四人本注云旧二人在中主壐是

桉霍光传光召尚符玺郞考尚符壐郞当系秦官汉承其制耳然则壐字本训当若何

曰当云壐以土为印也秦以来王者始称壐并以玉为之

义方谛耳至释名云壐者徙也封物使可转徙而不可发

也则又以同声之字为训与高诱注读若义同

释珠乙篇示及门李珠

说文玉部珠云蚌之阴精亦非珠字本训考珠字从玉古

人之珠皆以玉为之周礼天官玉府掌共王之服玉佩玉

珠玉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是也郑注及孔颖达疏以珠玉为蠙珠亦承许

氏之说殊无别据续汉书舆服志孝明皇帝永平二年初诏有司

采周官礼记尚书皋陶篇乘舆服从欧阳氏说公卿以下

从大小夏侯说冕皆广七尺长尺二寸前圆后方朱绿里

元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按此即周礼弁师之

玉十有二三公诸侯七旒靑玉为珠卿大夫五旒黑玉为珠所

谓白玉珠靑玉珠黑玉珠皆琢小玉之白靑黑者为之欧

阳夏侯皆承周秦以来先儒旧说明三代之制冕旒所垂

之珠皆琢玉为之非蚌珠矣桉蚌珠亦无靑黑等色珠亦有岀于天

然不须琢者山海经历山楚水多白珠扬雄子虚赋云赤

玉玫瑰琳瑉昆吾注引仓颉篇云玫瑰火齐珠也张揖云

琳珠也左思蜀都赋云江珠瑕英又云靑珠黄环注引博

物志云江珠琥珀别名靑珠岀蜀郡平泽玉篇蜀郡平津

县出靑珠此皆玉珠之天然不须琢者且即以说文证之

瑰字下云玫瑰一曰珠圜好又云玑珠之不圜者又云琅

玕似珠者亦可知珠皆玉为之矣若蚌珠亦名珠者以其

形之似名之然古人亦不单唤为珠必加字于上以区别

之禹贡淮夷蠙珠曁鱼是矣若古人所用之珠果皆系蚌

珠则字当从虫不必从玉也又考说文玭字下云玭珠也

宋宏云淮水中岀玭珠字又作蠙云夏书玭从虫宾玉篇

玭又作琕此则专指蚌珠而言是知蚌珠之珠本别有字

玭是也蠙是也琕亦是也不必更以玉珠之珠移属于蚌

也况物之有珠者又不独蚌山海经文魮生珠玉又云激

汝之水其中多蜃珧郭璞注珧亦蚌属是蚌有珠魮蜃亦

有珠矣他若鼍鳖鱼龙鲛蛇鼅鼄亦皆有珠埤雅采旧说

云龙珠在颔蛇珠在口鱼珠在目鲛珠在皮鳖珠在足鼄

珠在腹之类是也明百物之珠皆借玉珠之字为义舆服

志又云建华冠贯大铜珠九枚是五金皆可以制珠然但

能同其名不可即夺其义人之呼之者必当曰铜珠或曰

龙珠鱼珠不得仅目之为珠也然则珠字自有本训何得

独属之于蚌乎孙强等著唐韵稍知其义于珠字但注云

珠玉不专属之蚌最为得解夫余为许氏之学者也非敢

规许氏但欲以辅其不及耳馀尚有十数字不从本训者

辩已见晓读书齐杂录不赘

               受业吕 培谭正治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