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穰卿笔记/卷一 中华文库
苏杭甬路始末略记
此路为许英五路之一。其原因极大,仅视为盛侍郎曾与立草约,或视为平常要求而以为可废,此实吾辈之大误。
当余居上海时,即闻盛与苏杭甬路约事,后报章又载合肥相国许英人承办津镇、浦信、沪宁、苏杭甬、九广五路事。虽其原由外间未尽知,而其有国际之关系,则大概皆知之。
顾自订草约后,绵历至久,光绪二十八九年间,有浙商李厚祐拟自办杭州城外湖墅至江干一段,而与银公司将来所造之苏杭甬路首尾衔接。盛侍郎回言不能,惟此时即闻盛之意:‘若全路自办,当可办到,不能截办一段也。’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春夏,汤蛰仙、张菊生二君在申,因美人倍次欲办全浙铁路,浙绅争之力,遂驳不许。于是与同乡诸提议,浙江铁路归浙人自办。时余在京,以为:‘苏杭甬一路轇轕不清,安能谓之全浙路自办?’时盛适至京,乃往商之,亦以为可。四月间,浙京官有大聚会,即宣言此事。己而,盛对余言:‘彼为与银公司合办铁路之人,则路约可废一节万不能由彼说出。’余恐事有翻覆,乃复函致盛,得其复书,以呈同乡,并持至上海示诸君为征。其信今尚存公司,然盛语甚圆,惟言可自办,而绝不提废约事。
按盛亦非有意相欺,大约谓一面自办,一面再设法与英人交涉,或可得当。而后来事变,则非彼所料也。馀彼时意,一面只自办路,而外交事委重于盛。彼既有前说,必不能中途恝置,然不料后来之风云,如此怪异也。
彼时忽有一怪事,则杭人孙某忽集众开会,宣告废约,并致电各报,于是言废约者风起云涌,若山西之于福公司,若安徽之于铜官山,直东江皖之于津浦,江苏之于沪宁,莫不集会并演说,大放厥词。一若伊等之笔舌,可作炮火用。
按此真大怪。夫经营事者,我辈也。事既成矣,须伊等作此何为?然伊等此举若无关系,犹之可也。不知此事竟惊动外人,闻其时,英领事谓人曰:‘中国人忽然如此凶法,不但要废已立之约,且欲并已开办之路而废之,此何说也?’
惟时余亦知朕兆之不佳,谓某君云:‘苏杭甬路之自办,试为之耳。而伊等如此嚣张,恐大为害,奈何!’某唯唯,余一人无如何,惟函致各省人之相识者,属其设法镇定之。然亦徒费笔墨而已。
尤为失误者,则京官同乡竟递呈商部请废约,而朝廷亦遂下廷寄于盛令废约。殊不知此事须委婉而不能用强力以责成盛,盖责成盛而英不与盛商,则奈何。惟时盛在京,谓人曰:‘此事本来尚有法可想,自有此廷寄,而几微之希冀断矣。’同时李伯行在申,对余则云:‘有此廷寄大佳,如此则我处反放松,可以卸责矣。’李与盛二语虽相反,然其意一也。
是年九月,余北上,在津探询项城之意,知甚以为难。至京,闻外务部亦然。凡外务部偶然涉及废约一事,英使即曰:‘此事我不知可否,请以公文来,吾当电闻吾国政府。’外务部知其意不善,即无敢复言。唐少川至外务部,说亦略同,然伊亦不肯言约不能废,但说:‘英既未来催办,浙人尽做无妨。’
其时有一事略觉可慰者,则盛奏中言:‘已限怡和六个月不开工即作废之说也。’然奏中未言怡和覆书如何,屡函询之上海,不得覆。二月,杪菊生来京,余以此叩之,菊生曰:‘曾以问盛,成谓怡和覆书,谓耽误之咎由于拳匪,伊不任责。’余曰:‘然则此事成泡影矣。’菊生曰:‘盛谓伊必仍尽心此事,且尚有别法。’至用何法,当时言之,今已不忆。是时屡有言用别法与之商者,或购彼料,或请彼工程师,然无有敢向公司言者。
光绪二十三年夏间,又有一佳耗,则龚君谓舟中偶询濮兰德君曰:‘九广事定将何如?’云:‘既定苏杭甬正约。’龚曰:‘浙已自办,如何?’濮曰:‘此系据前约应之事,不能管他。’龚曰:‘贵国何必与浙人争此路?’濮曰:‘此却有一法,因此路非吾国人注意,非若九广也,然不能凭空废约,须以金赎回。’龚曰:‘须若干?’濮曰:‘二三百万。’此事余亦函上海,然未有理会及此者。而蛰仙尤以力拒外人为能事,英领与濮见浙抚张公,而蛰仙属张公勿见。濮两拜,蛰仙亦不见,并不答拜,于是补救之法一无可施。
是年五月间,某君又至京,余问废约事万无办理,而浙人以为必能。将来必大轰闹如何?某曰:‘此复何策,惟有听其所之而已。待大炮轰时,必有办法。’余闻其言,嘿然而已。
此时浙人以废约为必然之事,或为已然之事,而不知其影响全无也。
余自乙巳北行后,留心此事。凡外人之情形、政府之意见以及补救之法,偶有所得即函告某君,以达于蛰仙及公司中人。其不迳达蛰仙者,以蛰仙愎,恐更无效也。不意凡此等语均未见覆,亦未见有来函商议之处。余自觉没趣,故自丙午秋后渐少言及,然犹时报告,直至光绪三十三年七月出京时为止。后风潮起,蛰仙总以伯唐不先相商为辞。余谓伯唐虽不告,而我则于伯唐未与英使订约之前,屡函言之矣。蛰曰:‘我不知。’余骇曰:‘我历函托某君转达之辞,岂皆未达乎?!’蛰曰:‘吾皆未闻。’
丁未春,政府召伯唐回国,凡英使来催订合同,外务部即以俟汪使回答之。盖以浙江之棘手题目,应使浙人当之。
已而,伯唐到外务部任事,接办此事,时已六月底,甚秘密。余询之,亦不答,惟说甚难。余曰:‘蛰仙等皆持拒款主意,宜与说好方妥。’伯唐良久,但瞠目曰:‘如何说法?’
七月二十三日,余以京报被停,出京谋复举。八月初,伯唐使英,此事即日交梁崧生侍郎接办。盖伯唐之经理此事,始终不过一月,而其合同大与九广不同,已见所印苏杭路甬事案中。后来梁办,竟废去另订。
至八月,杪订约之事宣布,惟时余适自申至杭,或有问者,余以为伊已知近两年历史也,乃曰:‘上下因循至此,亦复何策?惟有将合同情节减轻,少受害而已。’不意此语出口,闻者即已大怒,以为余之胡说。
于是杭中谣讹杂起。适有一工头邬某病疟,被业西医刘某药误死,方欲控刘,值路事起,蛰仙即遣人属其家人,改说是殉路则名美而有利,其家变欣然从之。
蛰仙遂因此以激动风潮。后之汤工程师以他病死,亦置诸殉路之列。此次风潮广博弘大,殆不可思议,于是遂有处汪以铸铁像、暗杀、掘坟、扮戏之事。
最可异者,余至杭之故,蛰仙知之,盖余将恢复京报,蛰仙允助五千。适得京电促往,因赴杭索蛰仙此款,而蛰仙乃暗布谣言,谓余是替伯唐运动而来者,又吓余曰:‘君宜速行,人将暗杀君。’然余以办报故即行,非为蛰言也。
至数月中之大小设施则已见各报,惟时有三数人知不应如此办者,亦以被慑而止,不敢吐一言。最奇者,人人皆以为怡和已默许限六月不开工即停止之说,而盛绝无一言,亦无他人将实情言之者。此如见勇士误持中断之刀,任其挫衄致败而不一言也。盛至汉口,犹力言怡和已允,直至京始吐其实,此真千古疑窦!
按此系盛事。或谓盛后来所出之言为捏造者,则非也。
事势相逼既甚,乃有命派代表之事,遂公举四人任之。四代表及书记既至京,外务部悉以关此事之重要文件示之。代表瞠目相视,不复能有语,乃成不借不还之势。其历史由杨君廷栋宣布,说述自李盛唐三公及汪、梁订约之事实,惟以不先告同乡一层为汪罪。
至宣统元年春,蛰仙忽有电及信致京中同乡,旅沪学会亦有电致同乡京官,大率皆言应逐汪、盛,勿得踞邮部,并言京同乡有电至申属为之,然京官实无此电也。蛰仙又直致政府一电,均载各报。
四月初六,京官出知单,约同乡会于下斜街全浙老馆。余问提议何事,曰:‘无他,不过集股催股而已。’殊不知中有秘密布置存焉,故遍召同乡而独不告汪。中有绍人田某,蛰仙之特派员也,然伊不认为蛰仙派,但云有事来京,适值此会,故来观盛举而已。而是日提线索者,则为翰林朱福诜桂卿,并挈其子至,俟诸大老至,则引田见之。俾先述浙路事,田乃言蛰仙如何劳苦、如何节省、如何任怨,故路非彼办不可。倾之集众演说,田又言今非急集新股不可,若蛰仙去,不特新股不可得,即旧股亦思抽回,甚可虑也。语至此截然止,若有人约定续其后者,果然,诸君言吾辈本与汪某无意见,此事亦不能咎汪,吾辈为大局计,则应劝汪离邮传以保路。众叩其策,则曰同乡以函劝之,或面劝之,或递呈政府。余即起言曰:‘按诱沪学会谓汪卖路,汤电则谓盛捏造要函,是皆非仅仅离任所能敝辜者。宜请派大员查勘,如有其事,应与大罚。’众人闻余说,乃俱谓此决无有。大众初不疑及此,无庸提也。余乃不言,众亦未议决而罢。
余劝伯唐奏请卸任待勘,伯唐先亦欲辞职,而庆邸不谓然,但言不必理他。余谓盍竟自为之,伯唐云不能,现邸不谓然,既强上折亦必搁起。
蛰仙致政府电,实为可怪,盖攻盛、汪不宜在邮部,亦足自成其说,惟此宜堂堂正正言之,乃抛荒正文而别寻蹊径,指为袁党。又谓监国应念鸰源之议,读全文无非挑拨激怒,诬捏挟制之语,此真非吾辈俗见所能测者。
蛰仙之目的既不达,则无论党汤者、恶汤者,皆以为彼必力辞路事,而抑知不然,盖彼于杭开大会之前一日忽至申,坚约某君至杭赴会,并为临时会长。夫蛰仙果愿去,则何必有此布置?某君亦知其意,故答之曰:‘吾不能往,以吾若主张留君,则君固日言劳顿矣,吾安忍以此苦君?若不留君,则欲留君者方哗然,吾惟有谢不往耳。’蛰仙遂嘿然去。
顾开会之先日,已有人遍发传单,言不得另举总理,有不附和者,其人即为卖路贼。比开会,甫入坐即有千百人大哗,言应留汤。董事会众应之稍迟,即大见斥诟,谓:‘汤总理为吾浙办事,如此勤苦,而君等不即留,岂尚不以汤为然乎?’董事会无稍异言,亦极赞同,于是是会也本以定总理为目的,而后竟不复提,以致副总理欲辞职,亦不能言云。
秋间,蛰仙得云南臬使之命,于是揣测纷纷。有谓彼必应命者,有谓不赴召亦不办路事者,有谓必始终于路者。蛰仙对人言亦不一其说,而后来办法乃皆出人意料之外。
有一事最奇,孙士颐者,于吾宗为疏亲,然素习于伯唐。戊申回杭,蛰颇与联络,然不过平常待友朋之道待之而已。今年孙又至杭,蛰乃极意相待,宴设优频。数日,蛰以事赴申,孙亦刻日将去。蛰至申,特电留之,云:‘尚有所言,且俟看潮。’至期,蛰果至,日事觞咏。孙意知彼将入都,必属其释言于汪,乃绝不及此。无几,又赴申,孙不日继至。甫入逆旅,则蛰已来约西餐,孙谓必将有命,而餐宴累日亦都未及。一日酒半,约同车赴愚园,孙谓彼或择静处相语,亦无有。忽约同至南翔,南翔乡野,无足观览,孙谓其有谋野之获,亦不然,但言明早返杭,再至京相见而已,孙谓无事矣。夜回客店,则又以名刺亲至辞行,孙次晨诣车站送之,孙时大悟,曰:‘我真愚!汤君之厚我即暗以和解于汪托我也,岂待有言哉?’孙至京,即往伯唐处,且以汤雅意告伯唐,伯唐颔之。然汤至京,拜孙不拜伯唐,伯唐往拜亦不见,对人曰:‘吾焉敢见如此大官?’孙至此,始知汤前此所为全是空中布景,贤者不可测,一至于此。
今年劾盛一电则尤失之拙,盖谓盛诱我浙人于拒款之途是直自处于被绐之列,则从前之争皆为错误。此实自破樊篱,诚不解蛰之拙,一何至此?
以上皆言其对于朝廷,对于大局之未是。至其办事,以表面言,胜于他处多矣。其刻苦节省,决非他人所能及。惟有人言其办事错误之点,亦不忍略举之以供研究。一劳苦太甚,而实有过分之处。盖蛰仙性不能任人,无论何事,皆欲过目,于是分任之人既无专权,即无责任,而无事不待总理以举。既事有不能,即悬事以待,而延搁多矣。甚至一条子、一信面亦须自写。每日之报悉须览阅,徒劳蔽精神,而为功盖寡。一则与商人太不接洽,自去年大会,不举总理以后,而著名商董数人均登广告辞商董之事。问之,则谓:‘汤君贤劳,吾辈咸所敬重。顾吾辈欲陈之事悉不能自达,与其将来坐误大事,不如早辞为幸。’闻向来董事等见总理欲有陈白,蛰仙即先自大发牢骚,以讫其去,人之言閟不得出。后有人请其以五分钟之时间,容彼陈说,乃未及二分,而蛰仙已以语相隔断。以学界中人以极小之股而专执其权,虽蛰仙亦不能自脱,可怪也。一则对于外人不觉隔膜。蛰仙本无外交才,故对于外人惟以抗拒为唯一手段,而一无操纵之术。不见濮兰德固为错误,后来对付洋工程师亦是如此,故动辄龃龉。
总之,蛰仙之于路,究欲始终其事乎?抑欲借端自脱乎?其对于汪、盛,诚恶而思去之乎?抑以为题目乎?外交之为难,彼诚不知乎?抑故意示异乎?吾辈浅人,实不能测。惟有可断言者,则蛰仙之识见、才能、经验,实不能办此事,且相去甚远。观彼于对内对外,绝无可法,惟知说蛮话为种种挟制之计,亦足知其无能矣。
至政府对于此事则尤无可言,并未尝以大局为意、以事之妥贴与否为意,惟知敷衍。敷衍不成,乃至决裂。于各方面之如何,亦极不研究,夫何足云?
最可叹者,则凡官界、学界、商界以及事中事外之人,至今无人肯彻底研究者,惟随时上下而已。吾国人如此,何以自立?
以上不过言浙路近年之情状耳。至全国铁路自办一事,发起于浙,而踵于处省。今反复研究之,乃知其为大谬焉,试列其说如下:
- 全国自办铁路,非独中国无此财力,即各国亦不能如此。而勉强为之,耽延时日,转至靡费,且有各种影响。
- 我国实无办此事之人才。蛰仙固未足副其任,而已远胜于各省。各省则惟知攫金钱者甚多,故无一成绩可言。
- 分省之误,不特此宜以路分,不宜以省分,而因此益深分省界之习。且将来必致因分省界而各据其利益,事愈不可为。
- 冒称商办之不正。按此事应由国家划定若干路,若国家不自办而招商为之,则必以大商家数人主其事,而招股以足之,始可云商办。若凭空以一二绅士主办,名曰公举,实数人主之,其后则渐落于全省有势力人之手,或为刁绅劣监分头把持,则为祸更烈。今各省或未至是,然观此据彼攻之象,则距此亦不远矣。
以上四条言前此主持之误也。而最误人者,彼将以招股为主,其辞或过激,谓‘借款办路即路亡,路亡即国亡。’其实善为之何至此?京汉、京榆,固未亡于外人手也。更有打破后壁一语,则设如我不善自为谋,他人只一举手已为所得,何待造路开矿之纷纷哉?惟数年以来,我国以自办铁路,语言过激之故,外人遂指我为排外,不幸而与英交涉最多,于是中英之交遂疏,日本乘机益亲英,关系甚巨矣。
记赔款镑亏之争执
庚子赔款载于约章者,实库平银四万五千万两。然后来由上海道按月付款时,仍须按金价伸算。如金价贵则须另筹款以益之,所谓镑亏是也。于是江海关道今山东巡抚袁公起而争之,各督抚亦有电外部争之者。且与外人约:于此争执期内,按月应解之款暂存银行,俟议定再拨付而认其息。后外务部与各国公使再三辨驳,卒不能胜,遂饬上海道如数拨付。然因此波折,既须付数月息钱,又适当金价渐涨之时,多付之银殆数十万,而各署所付电费尚不在内,一时闻者莫不扼腕,以为约文明白如此,而吾外务部犹不能得之外人,为可恨也。后余入京,细访其事,始知竟无从争,且转为外人笑也。盖初写正约时,各国咸照其本国币制书之,如英为若干镑,俄国若干卢布之类。合肥相国曰:‘此真啰嗦!’合之吾国之银究应若干,吾观之殊不了了,意两宫亦必不了了。于是各公使商量久之,各合成中国银数,攒凑拼合,而去其奇零,始合成中国库平银四万五千万两。告之合肥,又恐吾国之据以银数计也,复注曰:‘即英若干镑,法若干法郎’等语,合肥遂命书于约后。各使虑吾遂以银计,见合肥必伸言之,合肥必唯唯曰然。各使终不释然,遂促合肥作一函与领袖公使,声明赔款载约章者,虽作库平银四万五千万,然按月付款时,仍须以金价高低为伸缩云云。试问如此铁板注脚,尚何从争执?窃怪袁公争此时,外务部何不竟以此告之,岂袁知之仍欲固争耶?抑外务部始终未以此告耶?诚令人不解。惟因此一争,袁又得数月赔款之利息,又得大名,亦幸矣哉。
记美国退款兴学始末
近来美国以退还赔款,大得感情于我国。顾其还我款也,尝虚悬以引我,而不遽予也。始则微示其意而使我就之,即就之矣则又限我以用此款之途,又久之则曰必用之教育,至去年则又进一步曰将设大学于美国,而使我之人往学焉,而由此德遂设大学于青岛而使我以学生往,英亦设大学于香港而使我以学生往。吾不知此于吾国前途关系如何也,而我朝廷感之,我社会感之,我学界、商界中人且舍近年工约之意见而感之。一似美之此举,义声直震天地矣。
抑吾有疑矣。彼其还我款也,非谓不取我款也,谓彼时误算多取。今划其多取之数,使我按期得扣还也。夫以理言之,则彼先时不应误算,今觉其误而还之我,谓之正直可矣,谓于我有加惠则不可也。吾外部谢其使,吾出使大臣谢其外部足矣,而又派专使焉,而又因是大施隆礼于舰队焉。最奇者,当美之舰队至厦时,吾上海报界公议电致其统将,代表国民谢意,无乃使彼失笑欤?其奇又奇者,则浙江洋务局员王某忽擅请于浙抚,亦发电往也。夫各省之事皆统于中央政府,中央政府已派专使往谢,则各省在其中矣。而忽然中间一省自行往谢,不知全球各国中有此规矩否。
以予所闻,美之还美款别有因也。当《辛丑和约》将定时,庆邸以赔款为太钜,或献策请与美使商之,美使曰:‘此事宜再与一二国商妥。俟公晤时,贵王大臣先以此意相请,有二三国应允,则他国不能立异,斯事济矣。我国与贵国新亲睦,当首先应允也。’缘是之故,美国以此事当办到,暗中特续增其数,以备削减。不意庆邸未以此事告合肥,合肥已以赔款大数电告两宫,已得允诺,事遂作罢,然美人续增之数则仍算入四万五千万两之内,故有核还赔款之事。
又所谓退还赔款者,非美人以现金若干还之我也。不过使我于每年应还之大数中得减若干耳。吾国近年支持赔款不足已甚,得减若干,殊未有盈馀可言。譬如每月应还人百金,而力仅能筹七十金,即使人允我每月少还三金,向之月短三十金者,今不过改为短二十七金耳。虽于罗掘之力少纾,而其为短绌则一也。而吾国人都若已见为有此金者,或欲得以办东三省事,或欲得以治陆军,抑何可笑。辗转之间,而用此款之权亦卒为人所限制,无丝毫自主权也。
记道胜银行之存款
光绪二十一年,我假俄、法四万万法郎,为还日本之需,其实皆法之款也。俄于其中划留库平银五百万两,为与我合开华俄道胜银行之用,并立约五条。约文略粗,并不言银行如何办法,亦不言俄出资本若干,时我户部中人有言应定合办之法并详细条文者。翁相国时为户部尚书,斥之曰:‘与外人交接,以少与作缘为是。’遂悉听之。俄人仍岁计其盈绌,而以应得盈馀归之我。彼时户部划作何用不可知。辛丑以后,张冶秋尚书办学务,以款无出,奏请拨道胜之息为学务之用,嗣后每年皆由道胜岁计盈而付之外务部,外务部转交学务处,惟其数多少不常,多时为二十馀万,少时止十馀万,近年乃几至无有。不知吾国学务将来又恃何款举办也。
光绪三十年至三十一年间,忽有俄人已将此款干没不认之说,其事将登诸顺天时报。而曾君敬诒亦力言之,且谓宜令各华报登载其事。余问诸学务中人,咸曰:‘并无此事。如无此款,则年来何所取办?’余以语曾,曾曰:‘彼等乌足如此。学务之需出各省筹济耳。’余又以询学务处之会计杨君,杨曰:‘实取之道胜。以年年皆与外务部接洽也。’余又语曾,曾笑曰:‘此或道胜补付庚子以前之款耳。若近年必无之。’余又询杨,杨不能言其详,后又遇外务部饶君,始知确系道胜每年付盈于外务部,又转付之学部,而曾君必如是言之,异矣。后乃知中有利其事者,以讹传讹,而散此谣于外人。而汇丰与正金欲剩此挤道胜,故如此耳。
尤可异者,都中士大夫多谓道胜之五百万实系虚款,我国并未付。俄乃虚记此数,而岁拨所盈畀我,买我之欢耳。噫,彼岂知此款实在俄法款中拨付乎?且我之于俄法款也,按月付息四釐,今道胜则多时不过四五釐,少且无有。俄法款按限归清,道胜款既无归期,久且无着,是吾国即此一事,所受亏损已不可胜言,而悠悠众口乃谓之虚款,怪矣。
记股票投机之害
以各种大公司股票之涨落,吸收人财,使人以千百万倒入其中,此事欧洲人时有之。虽无赌博之名,然实与赌博无异。各国常思禁之而未得策,盖彼弄机巧,虽明知其奸慝,竟无法以制之。逮至今年橡皮公司价格之涨落,吾国商人受累数千万,市面为之震动。兹将逐年所闻,略述于下:
前有耶松船厂股票骤然加价,甚至厂中常用之律师某君亦以为信然。其文案蔡君方以卖空法卖去若干,某大怪责,谓其为此颠倒事,蔡则速更买之。已而得英伦消息,言此项股票已大跌,经理亦无报告书,在上海之华洋商人受遇无算。
公和祥股票者,为上海怡和洋行及其各种产业股分。每股一百两时,华人所购者、稍知商务之人咸谓苟能得其股过半,则权即入于华人手中。不特租界中重要产业可以收回,且产地多扼要。若建筑物业,大可获利,因劝人广购。是时忽有印传单分送商界者,似出西人手笔,大略谓主此义者实有意愚人,宜加审察。华人见者以为必西人忌此事,故为此,后乃查知该洋行原订之合同内有一条,谓公司中但占一股,其权利仍与前无异。于是乃知前此计划之误。而存股票者,以银行限期到,无款筹还,则跌价售之。各人一闻此信,于是卖者纷纷,遂自每股一百四十两跌至五六十两,大商家因此倒者纷纷。
蓝格纸者,近数年颇盛行于上海。凡有体面之商人,鲜不买蓝格纸股票,盖美国某处煤油公司之股票也。自一百两张至四五百两,至宣统三年则直至一千四五百两。传言煤油矿中忽得金刚钻矿,闻者皆动心。五月间忽闻矿渐枯竭,遂跌至一千一百馀两。
最受害者,莫如今年之各种橡皮公司。公司约有七八家,有谓怡和洋行所办者,有谓某某洋行所办者,大率皆指上海著名洋行为旗号,故销路甚易。至各公司有虽种树而未出货者,有仅有旷地并树未种者。而售股票时,摇煽之法甚多,有每股十两,遣人在外扬言股已售罄,遂增至十二馀两。又如某某人寿保险公司,以五两之之股,先卖二千股,并须先定,故未出票之时,已逐渐增其价,即令人在外收股。人见股份价加而销速,谓必大佳,即将股存留不肯售。殊不知公司实遣人乘众人相信之时,陆续售去八千股,每股卖二十馀两,已而渐跌至十馀两。又有公司当卖股时,声明只卖十二点锺,果皆信之,争往购买,未届时股已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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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上海信昌珠号被骗巨款事
上海信昌珠号为苏人所开,其挡手则陈姓也。庚子夏间,我驻美使馆参赞寿金甫太守回国过上海,以向与信昌往来,故与陈盘桓颇洽。寿因言与上海美国所开益生洋行之总管佛裴克谂,佛裴克将回国,颇愿与信昌作一大交易,陈因于西五月六号偕寿至益生见佛及其第二人,亦言及此事。已而佛及行中华帐房关子平同至信昌,议定代售珠宝一节,言明如能销去,照价付银,如不能销,原货交还,所有关税、水脚保险等费,信昌不管,货价亦不起利。订定照限,售多之款,均归该行所得,或付银,或退还,言明七个月清楚。旋于十八号,该总管派一洋人,偕关帐房至信昌,选取珠十粒、宝石二十二颗,共计价二万七千八百二十九两,取去后当时掣回该总管签名之收单,嗣至七月初陈至该行询问,据云:‘外国收货电已到,俟销去即可如数付银。’以后月去数次,均据云:‘已交该行总董看过,不合用场,拟转寄英国销售。’陈告以:‘不必转寄他处,如美国不能销去,即可寄还可也。’该总管云:‘如不吝惜水脚等费,稍缓时日,必可售脱。’云云。他日又去,该总管之弟适于是日回国,云:‘迟至回申日,或货或银,定可了解。’不意回申后,竟不至信昌。陈于他处查悉,即往催问,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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