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表志
作者:郑文宝 北宋
鼂氏曰:郑文宝撰。序言徐铉、汤悦所录事多遗落,无年可编。然《前录》固为略,而尤以年月记事;今此书亦止杂记,如事实之类耳。近事称太平兴国二年丁丑,今称庚戌者,大中祥符三年。(《文献通考》)

    《江表志》者,有国之时,朝章国典,粲然可观,执政大臣以史笔为不急之务。洎开宝中,起居郎高远当职,始编辑升元以来故事,将成一家之言。书未成,远疾亟,数箧文章皆令焚之,无孑遗矣。太宗皇帝欲知前事,命汤悦、徐铉撰成《江南录》十卷,事多遗落,无年可编,笔削之际,不无高下,当时好事者往往少之。文宝耳目所及,编成三卷,方国志则不足,比通历则有馀,聊补足以俟来者。庚戌岁闰三月二十三日。

    卷上

    南唐高祖姓李,讳知诰,生于徐州,有唐郑王疏属之枝派。父志、祖荣俱不仕。帝少孤,有姊出家为尼,出入徐温宅,与温妻李氏同姓,帝亦随姊往来。温妻以其同宗,怜其明慧,收为养子,居诸子之上,名曰知诰。累典郡符。温为丞相,封齐王。出镇金陵,留帝在都,执杨氏政事。帝沉机远略,莫知其际,折节谦下,中外所瞻。才及弱冠,即秉大权。扬都浩繁之地,海内所闻,率由俭素,无所耽溺。内辅幼主,外弼义父,延杨祚十馀年,帝之力也。丞相薨,尽总其兵。尝以谶词有“东海鲤鱼飞上天”之语,由是怀逼主禅位之心矣。帝加九锡,封齐王。丙申年,执政者欲尽杨氏一朝,然后受禅。烈祖不可,遂以国称唐,改元升元,更姓李氏,名昪。追尊丞相温为义祖皇帝,吴帝为让皇帝。在位七年,年五十六,庙号烈祖,谥曰孝高,陵曰永陵,元恭皇后宋氏祔焉。子璟立,即元宗也。

    皇子:元宗 晋王景遂改封燕王,赠太子。 齐王景达改封鄂王,赠太子。 江王景逖赠中书令。俱元宗弟。

    宰相:宋齐邱 王令谋 张延翰 李建勋 周宗 严球 张居永 孙晟

    使相:李德诚 赵王。 张崇 张宣 周本 李简 王舆 刘威 刘信 王绾 柴再用 刘金 徐玠 马仁裕

    枢密使:杜光邺 陈褒

    将帅:崔太初 王舆 姚景 祖重恩 李𫔍

    文臣:杨彦伯 高弼 孙晟 李正明 龚凛 萧俨 成幼文 贾潭

    严球为相,是年王慎辟奉使北朝。球在病请告,烈祖授以论答,凡百事,皆中机务。然严球未见,更就宅访之。球揽毕,尤所称美,请更添一二事:北朝若问黑云长剑多少,及五十指挥皆在都下,柴再用不曾赴镇,将何以对。慎辟既到北朝,一无所问,首问黑云长剑并柴再用所之,慎辟依前致对。梁太祖锐意南征,即时罢兵。慎辟还朝,夜宿金山,尝有诗云:“淮船分蚁点,江市聚蝇声。”烈祖性多猜忌,闻之,宋齐邱因而兴谮,收慎辟,以竹笼盛之,沉于江口。

    魏王知训,徐温之子也。烈祖曲宴,引金觞赐酒曰:“愿我弟千年长寿。”魏王意烈祖寘毒,引他器均之,曰:“愿与陛下各享五百岁。”烈祖不饮。申渐高乘谈谐并而饮之,纳金锺于怀袖,亟趋而出,到家脑溃而终。

    宋齐邱镇金陵,有布衣李匡尧累贽于宋,宋知其忤物,托以他故,终不与之见。一日,宋公丧子,匡尧随吊客造谒,宾司复却之,乃就宾次,大署二十八字,却云:“安排唐祚挫强吴,尽是先生设庙谟。今日丧雏犹自哭,让皇宫眷合如何?”

    让皇迁于泰州永宁宫,数年未卒,每有枯杨生枝叶,延及五载,即有中使赐袍笏加冠,即日而终。

    让皇居泰州永宁宫,尝赋诗云:“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榭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滴孤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回首细思量。”

    申渐高尝因曲宴,天久无雨,烈祖曰:“四郊之外皆言雨足,惟都城百里之地亢旱,何也?”渐高云:“雨怕抽税,不敢入城。”翌日,市征之令得蠲除。

    种氏者,乐部中之官伎也,有宠于永陵,生江王景逖。烈祖矜严峻整,有难犯之色,尝作怒数声,金铺振动,种夫人左手擎饭,右手捧匙,安详而进之,雷电为少霁。后封越国太妃。

    柴再用按家乐于后园,有左右人窃于其门隙观之。柴知,乃召至后园,使观按习,曰:“隙风恐伤尔眸子。”

    卷中

    元宗名璟,烈祖元子也,母曰宋太后。帝谦和明睿,奢俭得中,搜访贤良,训齐师旅,政无大小,咸必躬亲。又善晓音律,不致耽溺。深知理体,洞明物情,盛德闻于邻国矣。

    在吴朝为太子谕德,后累居丞相。尝于庐山构书堂,有物外之意。烈祖即位,为皇太子。烈祖崩,于柩前即位。年四十六,在位十九年,崩。庙号元宗,谥曰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陵曰顺陵,后光穆锺氏。年号二,保大、交泰。

    皇子:太子冀少亡。 陈王少亡。 保宁王少亡。 庆王宏茂少亡。 后主从嘉 韩王从善改封楚国公。 邓王从益改封江国公。 吉王从谦降封鄂国公。 昭平郡公从度 文阳郡公从信

    宰相:宋齐邱 李建勋 冯延巳 徐游 孙晟 严续 陶潜

    使相:李德诚 王崇文 郭宗 柴克宏 谢匡 朱业 孙汉威 皇甫晖 刘彦真 刘仁赡

    枢密使:严续 汤悦 李征古 陈觉 唐镐 陈处尧 魏岑

    伪王:楚王马希萼 闽王王延政

    将帅:马先进 陈诲 魏韶 何洙 林仁肇 张汉卿 郭彦华 邱仁诩 陆孟俊 王建封 祖重恩 马存贵 郑再诚 张彦卿 刘崇俊 张全约 时厚 武彦晖 成师朝 查文徽 许文缜 边镐 陈承昭 高弼

    文臣:江文蔚 王仲连 李贻业 游简言 汤悦 常梦锡 朱巩 陈元藻 冯延鲁 潘承祐 高远 张义方 田霖 高越 贾潭 张纬 锺谟 李正明 张易 赵宣辅 陈继善

    元宗为太子日,尝问安寝门。会烈祖酣寝未解,梦便殿有龙,据栏槛,蜿蜒可惧。烈祖既寤,命左右观之,即太子也。

    苏洪至扬州版筑,发一冢,不题姓名,刊石为铭曰:“日为箭兮月为弓,射四方兮无终穷。但见天将明月在,不觉人随流水空。南山石兮高穹窿,夫人墓兮在其中。猿啼鸟叫烟濛濛,千年万岁松柏风。”

    右散骑常侍王仲连,北土人,事元宗。元宗尝谓曰:“自古及今,江北文人不及江南才子之多。”仲连对曰:“诚如圣旨,陛下圣祖玄元皇帝降于亳州真源县,文宣王出于兖州曲阜县,亦不为少矣。”嗣主有愧色。

    两浙钱氏偏霸一方,急征苛惨,科赋凡欠一斗者,多至徒罪。徐玚尝使越,云三更已闻獐麂号叫,达曙闻于驿吏,曰乃县司征科也。乡民多赤体,有被葛者,多用竹篾系腰间。执事者非刻理不可,贫者亦家累千金。

    元宗割江南之后,金陵对岸即为敌境,因迁都豫章,舟车之盛,旌旗络绎凡数千里,百司仪卫洎禁校帑藏,不绝者近一载。上每北顾,忽忽不乐,澄心堂承旨秦裕藏多引屏风障之。尝吟御制诗曰:“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

    元宗友爱之分,备极天伦。登位之初,太弟景遂、江王景逖、齐王景达出处游宴,未尝相舍,军国之政,同为参决。保大五年元日,天忽大雪,上召太弟以下登楼展宴,咸命赋诗,令中使就私第赐进士李建勋。建勋方会中书舍人徐铉、勤政殿学士张义方于溪亭,即时和进。元宗乃召建勋、铉、义方同入,夜分方散。侍臣皆有兴咏,徐铉为前后序,太弟合为一图,集名公图绘,曲尽一时之妙。御容高冲古主之,太弟以下侍臣法部丝竹周文矩主之,楼阁宫殿朱澄主之,雪竹寒林董元主之,池沼禽鱼徐崇嗣主之。图成,无非绝笔。侍宴诗才记数篇而已。御制诗云:“珠帘高卷莫轻遮,往往相逢隔岁华。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坐有宾朋尊有酒,可怜清味数侬家。”建勋诗云:“纷纷忽降当元会,著物轻明似月华。狂洒玉墀初散絮,密粘宫树未妨花。回峰双阕千寻峭,冷压南山万仞斜。宁意晚来中使出,御题先赐老僧家。”铉诗云:“一宿东林正气和,便随仙仗放春华。散飘白絮难分影,轻缀青旗始见花。落砌更依宫舞转,入楼偏向御衣斜。严徐更待金门诏,愿布尧言贺万家。”义方诗云:“恰当岁日纷纷落,天宝瑶花助物华。自古最先标瑞牒,有谁轻拟比杨花。密飘粉署光同冷,静压青松势欲斜。岂但小臣添兴味,狂歌醉舞一千家。”

    陈觉、李征古少日,依托镇南楚公宋齐邱,援引至枢密使。保大之末,王室多故,觉及征古屡上变,言天命已改,请元宗深居后苑,委国老摄政事。令陈乔草敕,乔袖敕上前曰:“陛下既署此敕,臣不复见陛下矣。”元宗使锺谟言于周世宗曰:“罪大,臣理合奏启。”世宗曰:“自家国事,我国何预?”元宗乃命汤悦草制曰“恶莫大于无君,罪莫重于卖国。宋齐邱本一布衣,遭遇先帝,不二十年,穷极富贵。陈觉、李征古言齐邱是造国之手,理当居摄”云云。即日徙齐邱青阳安置,觉、征古各赐自尽。齐邱将至青阳,绝食数日,后命至,家人亦菜色。中使云:“令公捐馆,方使供食。”家人以絮掩口而卒。有黑气一道舟中起,直贯九华。

    朱尊度,本青州书生,好藏书,高尚不事。闲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书》数卷,皆行于世。

    太平县聂氏女,方十三,随母采薪。母为暴虎搏去,蹲之将食,女持刃自后跳虎脊,交抱连割其颈。虎奋掷不脱,遂自困死。女舍之,归告乡人,共收母尸。

    元宗嗣位,李建勋出师临川,谓所亲曰:“今主上宽大之度,比于先帝远矣,但性习未定,左右献替,须得方正之士。若目前所睹,终恐不守旧业。”及冯延鲁、陈觉出讨闽中,征督军粮,急于星火,建勋以诗寄延鲁曰:“粟多未必为全计,师老须防有援兵。”既而福州之军果为越人所败。归并司空,累表致政,自称为钟山公。诏授司徒,不起。时学士汤悦致状贺之,建勋以诗答曰:“司空犹不受,那敢做司徒。幸有山公号,如何不见呼?”先是宋齐邱自京口求退,归于青阳,号九华先生,未周岁,一征而起,时论薄之。建勋年德未衰,时望方重,或有以宋公比之,因为诗曰:“桃花流水须相信,不学刘郎去又来。”捐馆之夕,告门人曰:“时事如此,吾得保全,为幸已甚。吾死不须封树立碑,冢土任民耕凿,无延他日毁斲之弊。”其后甲戌之岁,公卿茔域为兵发殆遍,独建勋莫知葬所,讫不及祸。

    魏王知训为宣州帅,苛暴敛下,百姓苦之。因入觐侍宴,伶人戏作绿衣大面胡人若神鬼状,旁一人问曰何?绿衣对曰:“吾宣州土地神,今入觐,和土皮掠来,因至于此。”

    张崇帅庐江,好为不法,士庶苦之。尝入觐江都,卢人幸其改任,皆相谓曰:“渠伊必不复来矣。”崇归闻之,计口征“渠伊钱”。明年再入觐,盛有罢府之耗,人不敢指实,皆道路相目,捋须相庆。归,又辄征“捋须钱”。尝为伶人所戏,使一伶假为人死,有谴当作水族者,阴府判曰:“焦湖百里,一任作獭。”崇亦不惭。

    冯谧朝堂待漏,因话及:“明皇赐贺监三百里镜湖,今不敢过望,但得恩赐玄武湖三十里,亦当足矣。”徐铉曰:“国家不惜玄武湖,所乏者贺知章耳。”

    徐公撰《江南录》,议者谓之不直,盖不罪宋国老故也。国老当淮甸失律之后,援引门人陈觉、李征古掌枢密之任,且授其意曰:“天命已去,元宗当深居后苑,国老监国。”元宗诏将行,陈乔草诏,争之而止,举国皆闻。为臣之道,馀可知矣。

    文宪太子冀既正储闱,颇专国事,而又率多不法。元宗一日甚怒,挞之以球杖,且曰当命太弟景遂代之。冀有惭色。他日密使人持鸩付昭庆宫使袁从范,从范从太弟在金陵。未几,从范子承乾为景遂嬖臣宋何九谗构,遂寘之法,从范惧而且怨。会景遂击鞠暑渴,从范进浆遇鸩,即日薨,未殡而体已溃矣。

    元宗诛戮大臣之后,暮年于禁中往往见宋齐邱,陈觉、李征古如生,叱之不去,甚恶之,因而南幸。太子冀既病,数见太弟景遂为祟于昭庆宫中。

    前进士韩熙载《行止状》云:熙载本贯齐州,隐居嵩岳,虽叨科第,且晦姓名。今则慕义来朝,假身为贾,既及疆境,合贡行藏。某闻钓巨鳌者,不投取鱼之饵;断长鲸者,非用割鸡之刀。是故有经帮治乱之才,可以践股肱辅弼之位。得之则佐时成绩,救万姓之焦熬;失之则遁世藏名,卧一山之苍翠。某爰思幼稚,便异凡童。竹马蓬弧,固罔亲于好弄;杏坛槐里,能不倦于修身。但励志以为文,每栖心而学武。得麟经于泗水,宁怯义图;受豹略于邳圯,方酣勇战。占惟奇骨,梦以生松。敢期隆印之文,缅愧担簦之路。于是撄龙颔,编虎须,缮献捷之师徒,修受降之城垒。争雄笔阵,决胜词锋,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勍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姓名遽列于烟宵,行止遂离于尘俗。且口有舌而手有笔,腰有剑而袖有锤。时方乱离,迹犹飘泛,徒以术探韬略,气激云霓,瞋目张而闪电摇,怒吻发而惊雷动。神区鬼甸,天盖地车。斗霹雳于云中,未为𫏋捷;喝樗蒲于筵上,不是酋豪。蕴机谋而自有英雄,仗劲节而岂甘贫贱。但攘袂叱咤,拔剑长嗟,不偶良时,孰能言志?既逢昭代,合展壮图。伏闻大吴肇基,聿修文教,联显懿于中土,走明恩于外夷。万邦咸贞,四海如砥。燮和天地,岩廊有禹、稷、皋陶;洒扫烟尘,藩翰有韩、彭、卫、霍。岂独汉称三杰,周举十人?凝王气于神都,吐祥云于丹阙。急贤共理,侔汉氏之县科;待旦旁求,类周人之设学。而又邻邦接畛,敌境连封,一条之鸡犬相闻,两岸之马牛相望。彼则恃之以力,数年而顿见倾亡;此则理之以贤,一坐而更无骚动。由是见兴衰之势,审吉凶之机,得不上顺天心,次量人事?且向明背暗,舍短从长,圣贤所图,古今一致。然而出青山而裹足,渡长淮而弃𦈡,派遥终赴于天池,星远须环于帝座,是携长策,来诣大朝。伏惟司空楚剑倚天,秦松发地,言雄武则平窥绛、灌,语兵机则高掩孙、吴。经授素王,书传元女。莫不鞭挞宇宙,驱役风霆,牢愁积而髀肉消,顺气激而腕臂扼。一怒而豺狼窜匿,再呼而神鬼愁惊。捶蛮鼓而簸朱旗,雷奔电走;掉燕锤而挥白刃,月落星飞。命将拉龙,使兵擒虎,可以力平鲸海,可以拳击鳌山。破坚每事于先登,敌无不克;策马常居于后殿,功乃非矜。国家付以肺肝,用为保障,勋藏盟府,名镂景钟。今则政举六条,地方千里,示之以宽猛,化之以温恭。缮甲兵而耀武威,绥户口而恤农事。谩洒随车之雨,霑沃良田;轻摇逐扇之风,吹消沴气。可谓仁而有断,谦而愈光。贤豪向义归心,奸宄望风而屏迹。行见秉旄仗钺,列土分茅。修职贡以勤王,控临四海;率诸侯而定霸,弹压八方。遐迩具瞻,威名洽著。况复临广庭以待士,开上宫以礼贤。前席请论其韬钤,危坐愿闻于典故。古今英杰,孰可比论?某方越通津,已观至化,及来上谒,罔弃𫍲才。是敢辄述行藏,尽铺毫幅。况闻鸟有凤,鱼有龙,草有芝,泉有醴,斯皆佳瑞,出应昌期。某幸处士伦,谬知人理,足以副明君之奖善,恢圣代之乐贤。昔娄敬布衣,上言于汉祖;曹刿草泽,陈谋于鲁公。失范增而项氏不兴,得吕望而周朝遂霸,使远人之来格,实至德之克昭。谨具行止如前,伏请准式。顺义六年七月,归明进士韩熙载。

    卷下

    后主讳煜,字重光,母曰锺太后。太子冀薨,后主当立,锺谟以其德轻志放请立其弟从谦,元宗不可,遂立煜为太子,以总百揆。元宗南幸洪都,留后主居守金陵。数月,元宗殂,遗诏煜就金陵即位,称北朝正朔,建隆壬戌岁也。后主天性纯孝,孜孜儒学,虚怀接下,宾对大臣,倾奉中邦,惟恐不及。加以留心着述,勤于政事,至于书画,尽皆精妙。然颇耽竺干之教,果于自信,所以奸邪得计,排斥忠谠。土地日削,贡举不充,越人肆谍,遂为敌国。又求援于北朝,行人泄谋,兵遂不解矣。二十六即位,十四年己亥国亡。封陇西公,赠吴王,葬北邙。郑国夫人周氏袝。起建隆二年,终开宝八年。

    皇子:清源郡公仲禹 歧王仲宣少亡。

    宰相:严续 徐游 游简言 汤悦

    使相:林仁肇 王崇文 何洙 汤悦 朱业 陈诲 黄廷谦 严续 柴克贞 皇甫继贞 郑彦华

    枢密使:严续 朱巩 陈乔

    将帅:陈谦 陈德诚 孙彦祥 李彦虬 沙万金 刘存忠 胡则 宋克明 高彦 林益 张粲 张遇 马信仁 蔡振 穆坚 谭宗 张进勍 张仁照 李雄 吴翰 龚慎仪 罗延原 马承俊 谢彦质 谢文节

    文臣:徐铉 徐锴 韩熙载 王克贡 张洎 龚颖 张泌 汤静 朱铣 乔舜 潘祐 汤澥 汤滂 郭昭庆 孙举 伍乔 孟拱辰 高远 高越 冯谧 李平 张诏 贾彬 田霖 顾彝 赵宣辅

    后主嗣位之初,夜梦有羊据文德殿御榻而坐,甚恶之。洎乙亥冬,太祖吊伐之初,首命吏部郎中杨克让知府事,故知阴数定也。

    柳宣为监察御史,居韩熙载门下。韩以帷箔不修,谪授太子右庶子,分司南都。议者疑柳宣上言,宣无以自明,乃上章雪熙载事。后主叱曰:“尔不是魏徵,频好直言。”宣曰:“臣非魏徵,陛下亦非太宗。”韩熙载上表,其略云:“无积草之功,可裨于国;有滔天之罪,自累其身。”又:“老妻伏枕以呻吟,稚子环床而号泣。三千里外,送孤客以何之;一叶舟中,泛病身而前去。”遂免南行。后卧疾,终于城南戚家山南。后主赐衾被以殓,赠同平章事。所司以为无赠宰相之故事,后主曰:“当自我始。”徐铉祭文所谓“黔娄之衾,赐从御府;季子之印,佩入泉扃。”

    后主奉竺干之教,多不茹荤,常买禽鱼为放生。

    北苑水心西有清辉殿,署学士事太子少傅徐邈、太子太保文安郡公徐游,别置一院于后,谓之澄心堂。以皇侄元楀、元机、元枢为员外郎及秘书郎,皆在其内。出入内庭密画,中旨多出其间,中书、密院皆同散地。用兵之际,降御札移易兵士,密院不知。皇甫继勋伏诛之后,夜出万人斫寨,招讨分兵署字,不知何往,皆出澄心堂。直承宣命者,谓之澄心堂承旨,政出多门,皆仿此也。

    宋齐邱为儒日,修启投姚洞,其大略云:“城上之呜呜晓角,吹入愁肠;树头之飒飒秋风,结成离恨。”又曰:“其如干恳万端,无奈饥寒两字。”时有识者云:“当须殍死。”果如其言。

    胡则守江州,坚壁不下,曹翰攻之危急。忽有旋风吹文字一纸坠于城中,其词曰:“由来秉节世无双,独守孤城死不降。何似知机早回顾,免教流血满长江。”翰攻陷江州,杀戮殆尽,谓之洗城焉。

    开宝中,将兴兵革。吉州城头有一人,大面方三尺,睨目多须,状如方相。自旦至申酉时,郡人睹之,众所惊异,明年国亡之应也。

    《霓裳羽衣曲》,自兵兴之后,绝无传者,周后按谱寻之,尽得其声。

    二朝父子为相者,严可求、严续;父子为将者,刘信、刘彦真,王绾、王崇文,周本、周业,陈诲、陈德诚,皇甫晖、皇甫继勋;兄弟与彦真,侄存忠亦为将;兄弟承恩遇者,冯延巳、延鲁;兄弟有大名者徐铉、徐锴,二人连呼;文章则韩熙载、伍乔,正直则萧俨、常梦锡,权势则锺谟、李德明。

    建康受围二岁,斗米数千,死者相藉,人无叛心。后主殂于大梁,江左闻之,皆巷哭为斋。

    国中至冤者,多立于御桥之下,谓之拜桥,甚有操长钉、携巨斧而钉脚。又有阑入立于殿庭之下者,为拜殿。进士曹觊南省下第,乃钉足;谢泌下第,立殿称冤,举人之风扫地矣。

    后主即位之初,张泌上书:“建隆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将仕郎、守江宁府句容县尉张某言: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谨上书陛下。臣闻行潦之水,言徒善而不广;斗筲之器,国虚受而无补。虽欲强其不能,亦不自知其量也。玆当陛下缵服丕图,嗣临宝位。百姓凝视,仰徽猷而注目;四方倾听,望德音而疏耳。是陛下虚心侧席,克己纳谏,将敬迓天恩,以布新命,慰凡民永永之日。非有朴直之士,不能贡千虑一得之言于视听也。我国家积德累仁,重华承圣,虽疆宇褊小,而基构宏大。矧贤智前后左右,比肩继踵,以导扬休命。致康哉之化,犹反掌耳。又何以规规然如晋公之听重人,齐侯之用老马,岂重人逾伯宗之善,老马过管仲之智,盖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此之谓也。臣是以待旦不寐,斋戒伫思以闻,庶裨陛下惟新之政万分之一也。伏惟我唐之有天下也,造功自高祖,重熙于太宗,圣子神孙,历载三百。丕祚中否,烈祖绍复,大勋未集,肆我大行嗣之。治教休明,降年不永,焦劳癯瘠,奄弃万户。民既归仁,天亦辅德,袭唐祚者,非陛下而谁?陛下居吴邸,庶事康而宗亲睦;升储位,总百揆而黎民变。当大行修巡狩之礼,陛下膺监国之任,兢兢业业,神人咸和,令若秋霜,泽如时雨,洎宅忧翼室,而民无异望。臣闻汉文帝承高祖之后,天下一家,仅三十年,德教被于物也久矣。而又封建子弟,委用将相,其朱虚、东牟之力,陈平、周勃之谋,宋昌之忠,诸侯之助,由长子而立,可谓安矣。及即位,戒慎谦让,服勤政事,躬行节约。思治平,举贤良,赈鳏寡,除收妻孥相坐之法,去诽谤妖言之令,不贵难得之货,不作无益之费,其屈己爱人也如此。然而晁错、贾谊、贾山、冯唐之徒,上书进谏,必激切至痛哭流涕之词者,盖惧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也。而文帝优容不咈,圣德充塞,几至刑措。王业巍巍,千载之下,风声不泯,皆克勤勉强而臻于此也。今陛下当数岁大兵之后,邻封袭利之日,国用匮竭,民力疲劳。而内无刘章、兴居之亲,朝无绛侯、曲逆之佐,可谓危矣。非陛下聪明睿智,视险若夷,岂能如是乎!设使汉文帝之才,处今日之势,何止于塞心消志而已。陛下以天未厌德,民方戴旧则可矣,若欲骇远近之听,慰亿兆之思,臣敢冒死言之。夫人君即位之初,必在于发号施令,行人之所难行者,非秉汉文帝之心以布政,则臣不知其可也。臣以国家今日之急务,略陈其纲要,伏惟陛下留听幸甚。一曰举简大以行君道,二曰略小繁以责臣职,三曰明赏罚以彰劝善惩恶,四曰慎名器以杜作威擅权,五曰询言行以择忠良,六曰均赋役以绥黎庶,七曰纳谏诤以容正直,八曰究毁誉以远谗佞,九曰节用以行克俭,十曰屈己以固旧好。亦在审先代之治乱,考前载之褒贬,纤芥之恶必去,毫厘之善必为。审取舍之机,济宽猛之政,进经学之士,退掊克之吏。察迩言以广视听,好下问以开蔽塞。斥无用之物,罢不急之务。此而不治,臣不信矣。臣又闻之《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书》曰:‘儆戒无虞,罔失法度。’《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言君人者,必惧天之明威,遵古之令典,作事谋始,居安虑危也。臣旋观今日下民期陛下之致治,虽百谷之仰膏雨,不足以喻焉。愿陛下勉强行之,无俾文帝专美于汉。臣幸承勋绩,忝逢昭代,书贤能于乡老,第甲乙于宗伯,由文章而进位,待诏命于金门,比八年于玆矣。沐大行育材之化,圣监不遗;当陛下御极之辰,王猷未洽。若为优游义府,默然无词,则赧然羞而有䩄面目矣。尘渎宸听,复切兢忧。臣某诚惶诚恐,死罪,谨言。”御批云:“读书不祗为词赋口舌也,委质事人,忠言无隐,斯可谓不辱士君子之风矣。况朕纂承之始,政德未敷,哀毁之中,智虑荒乱。深虞布政设教,有不足仰嗣先皇,下副民望。卿居下位,而首进谠谋,观词气激扬,决于披览,十事焕美,可举而行。朕必善始而思终,卿无今直而后佞,其中事件,亦有已于赦书处分者。二十八日批。”

    佚文

    江南李氏进贡中国无虚月,十数年间,经费将匮。建隆初,始申铜禁,铸泉货当十。又铸唐国通宝钱,两文当开元钱一文。又用韩熙载法,变铸钱。其后一缣约卖三十索,银一两二十五索,馀物称是。至开宝末,国帑罄矣。(知不足斋本《随手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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