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一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二十二
宋 叶适 撰 景乌程刘氏嘉业堂藏明正统戊辰刊本
卷第二十三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二      前集

           章贡𥠖谅编集

   厉领卫墓志铭

君𥘉名仲详后名仲方字约甫有厉文才者婺州东

阳人也仕唐为都督刺史文才四世孙玄为殿中侍

御史其居号御史里乘騘郷玄之后至君曽祖凝祖

邦用皆不仕而父邦俊以君仕赠武义𭅺君中绍熙

元年武举任侍卫歩军司计议官武学谕阁门舎人

副贺生辰者使于虏出知安豊军复还阁门出知和

州王师北讨赖其能就权庐州俄召授左领卫中𭅺

将虏内侵朝廷忧在江北令君建康防守虏遁归复

还领卫用御史䟽罢主仙都观又用中司䟽䧏秩徙

邵州嘉定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年五十四卒于邵州

九年二孤倬俣始以柩返十二月庚申葬于仁寿郷

鲍荘纸白山始君与余读书诸生旬沐岁省皆散去

君独闭一室未尝窥户并试两学示(⿱艹石)文有馀者博

士蔡镐见而骇曰吾周旋武学岁月多矣未省有如

此文字余𥬇曰此非子所知也巳而及第第一人然

自后屡举进士遂不中其入阁门试而后命盖天子

所以异待武人比于馆职𬒳命者以为荣而领卫尤

亲近君顾不好特俛仰系縻其间不欲绝也嘉㤗中

邉事将动谍妄言虏衰有证宜即取君在安丰尝奏

淮北饥民扣关求救接𥘉无意也柄臣遽从夜半下

其议议者因共⿰扌𭥍 -- 指君为开𨻶生事语闻四方虽其故

友朋及为士者亦交尤之虏既卒叛盟而君竟坐贬

死呜呼可哀也巳夫搢绅守和亲介胄言征伐由汉

巳然矣其不能相合而相非至于喧忿诋悖而相加

以恶亦其常情无足怪也故季布廷诤欲斩樊将军

而臧宫马武之请至烦人主谆悉诏谕而后止岂非

往事之明戒也哉君为武人盖失路误入尔人犹以故

歩期君其所以责之者抑所以厚之欤然使君致其

壹于进士何患不如武举所得褒衣大带掌幄中之

论无冒十死九生之危夷俟而訾其缺则人之所以

责我者而我反以责人矣不亦又可哀也君劝安豊

种桑数十万株垦田数千顷置历阳军实甚众后人

用君所造九牛弩射杀虏骁将于城下又用战车败

之清水镇素不识田琳而知其材以告余余为言于

朝使代李爽戍合肥虏不敢犯来建康也虏屯定山

十馀万君募石斌贤夏侯成再破走之虏留六合余

趣君解围料其当自退不亟出兵虏卒去其谋效审

的多如此然丗人责君方深故未暇明其功虽余亦

不敢言也斯又重可哀也夫君娶张氏先卒再娶同

甫陈氏子四人曰伦曰倬皆太学生伦早夭曰俣江

西转运司进士曰合女嫁呉瑾承信𭅺吕珣孙男一

人曰简君母呉夫人惟一子自君之贬常悲思哭泣

比死哭不绝声䘮还哭之恸以殁噫子禄养而不及

终母寿尽而逢其凶(⿱艹石)夫人与君其又皆可哀也铭曰

呜呼厉君迪知忱恂百家纵横六籍轮囷亦既豹变

刚柔蔚文SKchar履虎尾丧其匹群人喜攻瑕天独与纯

回样复亨展也子孙嘉定九年十一月 日

  赵孺人墓铭

嘉定九年十二月壬寅赵汝铎葬其妻楼氏于乐清

县永康郷崇福山楼氏在四明累世贵重孺人父锷

知鄂州从父钥参知政事皆以文学名当时女兄弟

百人相视以能相听以巧功容范节自然应㑹孺人

尤谦敬谨约始归赵君少年为材吏头角𭧂起已而

乆不合退居山穷水绝处慕王霸梁鸿夫妇庚麦秀

五噫之⿰⿱亚⿰口亅欠 -- 𰙔将遁身逺迹以自娯佚而孺人特喜浮屠

道常危坐䟽食食𦆵半掬滋味𠂀酸未尝经口(⿱艹石)

饥饱之意家人以为难且惧其瘠然莫能回也是年

八九月有上气疾医毎煮药辄静定寂黙药不果进

以是病革索浴洗换新衣提青背子白其姑曰奴死

罪不应着此下见先舅然去路别人间浮侈之饰无

为也巳丑巳卒二女素孝爱拍肩啮臂振床哭踊无

数乆之忽开目曰汝不晓事妨我复起愈危坐诵佛

名声声相连气浸劣命所善更迭诵念不巳庚寅向

曛黒大呼曰弥陁接引可去矣遂绝弥陁者释氏所

言往生西方极乐丗界者也嗟夫生固无所来而死

亦焉有往哉然自怪奇诞谩之说行于中国聦明豪

杰之士畔而从之以彼分别影事之心醉梦沉酣于

其间至于生死之际变坏逼迫其不顚沛失据而能

全其守者千百而不一见也而孺人顾能之何哉岂古

人所谓𢘆徳之贞妇人之吉者特其学之异而然欤

传曰人死斯恶之矣无能也斯倍之矣君悲伤既甚

而孺人之死又能卓伟如此故为记于墓上铭曰

天地氤氲孰饯而生其死则已孰导而迎执妄为神

说孔殷安尔真归勿堕勿沦嘉定九年十二月 日

   故知广州敷文阁待制薛公墓志铭

公名弼字直老薛氏自𣈆徙闽者左𥙷阙令之在唐

有髙人之目𥙷阙孙懐仁为温州人懐仁九丗至公

曽祖元礼而父强立始及第终江寜府职官公政和

二年进士任怀州刑曹教授杭州召对语不合教授

沧州年饥赈以学廪守拒之公曰民饿死士何忍独

饱籴不偿某当坐巳而𥙷旧有赢粮焉辟浦江令时

所至告事魔者牢户填溢县亦诬逮数百人公一笔

放遣燕山免夫钱既集而郡仍别科公执不下民自

载输官曰宁费钱母失令也知桐庐县清江丞监左

藏东库中官王道使奴挟旁视绢羙恶多取之公白

长贰下奴狱惊曰何敢然亟移病请致仕长贰度不

可诡奏宗室不奉法纵奴横帑藏阴祈道流其仆且

以旨押公就职乃巳女真犯京师李纲定议守御众

不恱公意与纲同除太仆丞参其军城围解迁光禄

丞公尝言姚平仲不可恃未几而败纲救太原又言

虏必再至宜先事河北且纲不当去宋伯友提举河

防以㸃检见在粮草从伯友为计划甚众皆不用乞

罢归提举三门白波辇运又上书择代伯友者既而

分委安扶等李回复守河公叹曰今败矣遂主管明

道宫六年髙宗帆海入青奥门幸水陆寺公见吕

頥浩言岛岸萧条无以安上躬不如跸郡𪠘増舟取

财皆有定所民不加敛扈从休息提举淮东塩湖南

运判王𤫙捕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么乆无功更命岳飞么据洞庭陆耕

水战楼船十馀丈官军徒仰视不得近飞谋益造大

舟公曰(⿱艹石)是则未可以岁月胜矣且彼之所长可避

而不可闘也幸今大旱湖水落洪(⿱艹石)重购舟首勿与

战逐筏断江路藁其上流使彼之长坐废而以精𮪍

直捣其垒则破壊在目前矣飞曰善兼旬积冦尽平

进直秘阁是冬震电大雪冰厚尺馀席益煮粥于市

益去尤甚白昼剽劫群行而飞责月桩钱鄂鼎运分

拨米甚峻公具奏天灾民穷词甚哀切上恻然动为

捐󠄂二十万出广西常平贷之潭永问始复生理王彦

自荆移襄迁延不即赴彦所将八字军中原劲卒也

朝廷疑有变以公直徽猷阁代之问䇿安出所从兵

少多公曰(⿱艹石)志在除彦某书生也非所及代之则湖

南送吏足矣彦殊不意公至径入府受将吏谒大骇

公曲折譬晓又大悟即日上道卒赖以全除岳飞参

谋飞母死遁于庐山张宗元摄飞事飞将张宪因辞

疾下多效之汹汹生异语公强邀宪行军谓诸将曰

太尉力乞张公而诏使随至岳家军马素齐整无故

忽喧闹是汝辈累太尉也诸将以告宪宪徉悟曰相

公心腹惟参谋知耶飞寻起复时去郦琼𦆵一月人

谓非公此军亦乱矣入为户部𭅺再知荆南桃源伍

俊既招复谋叛提刑万俟呙不能制公许用为靖州

喜曰我得据一州过桃源逺矣即岀谢伏发擒庭中

收其藏粟食十馀年新疆还进秘阁修撰陕西都转

运使以左司𭅺召知䖍州主管云台观复知䖍州修

撰集英殿知福州广州待制敷文阁绍兴二十年

月二十日卒于广州年六十三二十二年十二月甲申

葬永嘉县太平山自宣和失驭天下安土乐业之民

皆化为盗贼更起灭千万计剑槊不能胜旗榜不能

绥垂二十年狙啖𫝑穷乃稍弭戢而䖍南雄南安三

州楚百粤首尾地尚慿负巢窟炽张如故公前后讨

荡俞三古五官朱闗索呉锦等贼相谓剥皮殿撰而

闽八郡管天下伍黒龙卓和尚何白旗丘崇廖七嫂

满山红之属数十万公教奇兵立左翼军抜石城人

陈敏为统制积四年平豪贼百七十部𥘉闽人依险

立砦以守乆则自为贼公令有砦者勿葺冦尽砦亦

空民返家室道路夷行故绍兴虽忍垢买和终纳外

侮而内地驯服纲纪粗伸由能用公而闽楚之功集

也汀州李谷反信宿三万人公急㑹师㫁首尾夹击

浃辰谷败僚吏不知也海冦陈小三载艘六十距境

上给郑广兵三百与期三日求济师不许二日大风

贼不能进退尽虏以献请曰始以一撃十不自意全

公料三日何也公曰第从吾令无问所以然盖机速

神敏多此𩔖而其家所传则有甚异者余不得尽记

也方艰难时士无贤不肖皆媮视苟息惟宗泽未及

成忿郁死赵立翟兴不幸䘮败以功名著者陈规胡

世将郑刚中而巳公常胜无误不以意气加物裁割

应手小大各成殆逾于数公然𥘉佐李纲与时论忤

中从赵张事薄晚而秦桧擅国深桧事天下不乐闻

虽知公者未有以别异而独郷人夸诵之尔可叹也

然桧尝欲引公为户部侍𭅺公耻以言利进不答颇

怒故止于外藩将死乃得待制则公之为桧用自其

资所喜而非利之也公既为岳飞参谋飞与其徒妄

臣反𡨚气贯日月独公幸免其子弟或以咎公呜呼

巨浸大疫杀人成丘死者之家不怨免者知不以巳

之所遭同于人也桧果于杀飞而不忍害公天诱之

也岳氏何尤焉夫人胡氏刘氏子叔渊福州教授叔

宣严州录参恂愉婿呉龟年检正诸房公事季升参

议官孙洪朝奉𭅺浩朝请大夫泽潮州司理润上髙

主簿曽孙师度池州司户师旦建康榷货务师昉𧰼

州录参师善师石师睿师山师道师昻将仕𭅺师昻

师正于是后公六十七年前辈无在者虽郷人所夸

诵亦渐衰息浩未殁屡请余志其墓不果而余又老

且死旦与石皆曰(⿱艹石)是曽王父之烈殆其无传乃叙

而铭铭曰 薛由廉村𣲖于永嘉逮公十二始振厥

华公学诗书公本仁义天机流行且勇且智宴安之

从士如束蒿砺其颈吭婴以斧刀惟公变化舒惨莫

鬼蜮陈前雷电扫迹闽攘楚劫亿万维群𢙣首既

锄还我良民北北南南再奠枕席𦔳成中兴时公是

力天下大矣非材孰理建绍之间数人而巳彼或不

及磊落而传此实过之寂寥仅存佞碣䛕碑何必遽

载论乆益明铢两奚贷伊柏有孙伊松有子爰刻墓

门以示无止嘉定九年十二月 日

   故朝奉大夫知峡州宋公墓志铭

曽祖表㣲知解州祖照知豊县父坦赠通奉大夫公

名绍恭字彦安历监南安庙明州比较务心䘮免崇

安主簿丽水县丞知永嘉县两浙运司干官心䘮免

通判江州知峡州嘉定九年十月𥘉九日卒十年三

月𥘉九日合其配蒋氏葬㑹稽县五云西郷秦望金

山于是宜人先十年矣子曰驹登进士第淮西緫领

所干官曰騻早夭曰騋徽州司户女嫁古灵陈杓知

蕲水县唐榑涑水司马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皆巳卒孙曰永孙德孙右

孙孙婿曰山阴任献可公之来永嘉不以余贱陋损

邑大夫重坐语常移日意所纵夺㣲辞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余黙受

教论承平至渡江公卿行事本末其人贤不肖无一

差忒为之悚听跃立激慕摧省多矣而公治县约期

㑹缓征役早计预定阴化潜弭视新进后生乍岀智

虑聚沙画墁欲以立名字造威福者力相百功相十

也吏民皆称公聦明允恕易事而难恱谓后此更十

五令无能⿰纟⿱𢆶匹 -- 继者而其前亦鲜及也公既中原故家见

闻所趋与南士异外侃乐而中伉简于其巨儒名人

虽无不敬爱然犹不自满至𭧂兴者无所屈改素贵

者无所假易然终不示以同异之迹故世虽不能知

公而亦不能测也其为峡州𭅺自乞不行六主冲佑

观年八十五惫老不生于色慢㳺不设于身未卒前

入日亲燎燔奉𥙊命驹谒冡下皆如常礼疾作子孙

奔走医工交错公𥬇曰吾命有所悬矣戒其干力曰

晴乆省仓燥官输速了乎𥘉宋氏赵州平𣗥县人而

公奉议𭅺兹丕之子也五世祖宣献公佐 仁宗赐

其居京师春明坊四世祖常山公遂为开封人靖康

之难宋氏奔迸或在蜀或在越事定解州家竟不知

存亡秘阁修撰名辉公之从叔父也请于奉议以公

后通奉而以修撰遇郊之恩任之然后解州始得祀

于南方余观五胡乱中国三百年士大夫氏族犹相

通不以南比彼此限㫁盖南之号令征伐尚时至于

北方故也宣献赐第在守文极盛之时常山徙宅当

稽古更法之际世臣巨室入卫都邑尊𨺚本朝岂非

重内临外之义当然哉甫一再传天下横流至于父

子兄弟不能相保飘转数千里外死生莫辨疑信不

分特以魂气之所之歆旧祀尔顾平𣗥今在何许蜀

越有无一宗哀哉驹博习古今与余讲夷夏盛衰详

矣孔子许管仲如其仁然则非由赐所能知欤铭曰

继绝于罔𧰼之馀立家于播流之后前𮜿尚存旧闻

可守愤发新功益振今有嘉定十年二月 日

   故运副龙图侍𭅺孟公墓志铭

良甫名猷姓孟氏 元祐皇后侄曽孙信安郡王孙

世家具国史以承奉𭅺监秀州籴纳仓历临安府楼

店务严州税丽水县丞浙东常平干官除籍田令通

判婺州知南安军信州召为都官𭅺中改左曹尚右

出淮东运判入为军器监左司𭅺中直宝谟阁两浙

运判副使太府卿兼刑部侍𭅺主管冲祐观知婺州

直龙图阁江东运副复主冲佑观于是阶累朝议大

夫𥘉余入呉而良甫兄弟最先至气敛然滋恭语退

然益卑齿寒士中不见异余谓世多贤公子习使人

亲近巳固然尔徐而切偲反复即耳目之近以验事

物之逺瞻瞬领彻贯穿纵横虽寒士之深于造诣者

不能至后数年行加修名加闻天下言王公家无不

高良甫之义由此更践内外出夷入险择而守中劳

而有成干方举德而莫有𦔳之者也良甫之学以观

省宻察为主外所渉历皆切于心身所𮗜知皆反于

性凡情伪错陈横逆忽来几(⿱艹石)无所撄拂而筋骸之

束肌肤之㑹常得由于顺正其专悟独了动用不穷

盖非简䇿所载笺训所及然余欲其博逹伦𩔖尽䆒

古今之变以进于昔之所谓知道者而良甫亦未能

也道者天下共由之涂也使有人焉以为我有是物

也将探而取之而又曰我能得之矣则其统巳离矣

老耼曰道冲而用之或不⿱⿵乃𰀁皿 -- 盈渊𠔃似万物之宗又曰犹

𠔃(⿱艹石)冬渉川豫𠔃(⿱艹石)畏四邻嗟夫耼遁世不回者逊

而委诸人可也乃执而自有之(⿱艹石)是之固欤良甫立

朝无党与未尝示人以同异之迹士大夫敬爱而不

敢押也方耤田时以伪学斥士且尽独不及良甫然

遂自乞外𥙷后稍复收引而良甫巳先入为郎及兵

议起即𬒳使出淮东至兵罢而罹其祸者众独良甫

为无所预将用之矣然亦竟不欲为容而去盖其出

处之际可考者如此其治民考功因旧循常无所改

作必有更革尤务靖重所至皆安其政令然良甫所

长当危疑未定之时晓畅彼此之情以济国事㑹通

翕合之日恊同贤材之𩔖以新治功故不以一能一职

为称虽其可称而亦不足为良甫道之也良甫平居

严巳恕物不立岸限后进晚学幽人野士有善意者

曰满其门喜为诗无风形月状浮劣之语间出一二

摐然金石有警于世卒年六十一嘉定九年十二月

七日也十年五月二日葬于呉县白羊山夫人吕氏

⿰纟⿱𢆶匹 -- 继华舒州观察推官⿰纟⿱𢆶匹 -- 继显丹杨尉其天也先良甫

四月或谓良甫之疾由哭⿰纟⿱𢆶匹 -- 继显而然然则学道之力

无用于哀乐之间欤死生命也不以子审矣果以子

也东门呉之放曽不如子夏之𥚹也是良甫之道非

离人群而自逸也铭曰 勿谓道存迅疾不留非智

能知非力能修惟余良甫少成于天古有今无人十

巳千操其一机以应万有竭海糜山如屈伸肘余未

及死子胡遽亡视此铭者淑人之伤嘉定十年四月日

   太孺人唐氏墓志铭

临海王棐之母曰唐氏寜海农女𥘉校书𭅺王夷仲

廉士贫甚其室贾夫人年巳晚犹身治㸑涤舅族怜

之为致唐氏才十二岁粗箴细缕釡甑盘筵不唯诺

而集由是无以辱事累夫人者后十六年棐生生时

难贾夫人亲为猒胜胞络乃得下又三年夷仲贾夫

人相次卒家益衰兄弟析耕不数斛父母迫以嫁不

许曰吾必自㫁其发然后止凡棐㓜长师友笔砚觅

举近逺虽费而给未尝告假人见谓孤苦有立志交

重棐既乃知为唐氏力也又三十年棐上舎及第佐

郡府登朝岀守迎太孺人与俱无纎粟改常度毎戒

棐禄料未易消当谨身报国而已又二十年嘉定七

年四月巳未殁于衢州郡舎年七十八七月癸酉葬

临海云溪山又三年棐奉使浙西书来曰棐也惧亲

之不𫉬于传辜负罔极是痛然未知旧比应铭否盖

古仐所称以有容无忌为贤而羙不及子以子贵成

亲为荣而义不在母(⿱艹石)夫擅宠而虐偏嬖而骄沦覆

于家近为殷鉴皆是也太孺人始也劳而后食尔暨

失主单特空手鞠孩孺心教意饬隐然律程日就岁

成使夷仲之世再显殆天启其节以庥王氏欤乌用

旧比也铭曰

江包众流前𣲖后别有洌汍泉佐江之竭行为巨川

止为重陂唯心之亨是以永垂嘉定十年十月 日

   故大宗丞兼权度支郎官高公墓志铭

余妻诸父高公讳子润字毕老主乌程县簿真州判

官 孝宗知其名召使赴 行在公由逺地下幕一

日天子有命昼接喜过望亟装欲往而母杨夫人匆

病谒医乆未损既而公亦病医无术谩云乆且不治

矣公惊叹曰明主思见我而不幸母子皆属疾或者

天不与吾行耶重留君命无益祗为罪耳遂以情自

乞词悲甚 孝宗不能夺而怜之为改通直𭅺赐绯

衣银鱼致其仕当是时高判官蚤退之节闻于天下

公既得谢疾寻愈因不复预人事常穿黄草屐刺白

𥰒艇往来田间人罕识其面垂三十年开禧元年

为大理司直迁太府丞太宗丞兼度支𭅺官𥘉公在

乌程䟽三十二缕逹于太湖复晋宋旧迹在真州创

定城营房五千费减十五故 孝宗以为材比再出

适㑹讨虏粮乏仓猝籴二百馀万珠粲而瓦实江淮

诸军涤甑釡待饷至然后饱食 朝廷方赖其用而

不恱者谓公昔固不仕为亢者也今安得屈而复仕

当返𥘉秩而巳公由此坐废即复具野航出没圩圩

如其故态不少介吝嘉定十年年七十七八月二十日

以考卒公𫎇城人 宣仁后弟士林曽孙也公纪两

使留后世赏知阁门事父宗之文吏官益薄通判婺

州高氏来南方禁省隔绝公辛苦自衣食不祖舅戚

馀贵学通古今暗记左传汉书引笔高丽为人颖迈

肃㓗如琅玕玉𣗳无尘土意听其语泠泠然呉侬楚

些之鄙都尽而干敏强力老练世故审动而果虑逺

而成惜不究其伐而顿抑以穷死悲夫退固人道之

甚重而止者义理之奥枢也在艮之彖时止则止时

行则行然则我非敢自命而世亦不以是格物矣公

之不得遇孝宗盖时止乎然丗莫或知而误言之

谓公特自止而巳及公悟其不可以终止而上又因

而起公此亦公当行之时也然世又莫察而文致之

遂谓其既止则终不可以行焉夫惜其止而劝其行

人之理也因其止而禁其行岂人之理哉故余于公

暂出终处为之痛惜而讣闻之日哭之至于过期而

哀非以亲旧私之也先夫人曰韩氏后曰刘氏皆前

卒子男曰不华不矜不谫不矜为兄子沐后不谫为

弟子咏后皆杨氏命也公既自衣食婺州遗业悉使

其弟有之其㓜弟公尤爱惜又自辍田以衣食之屡

矣女之婿曰鲍子门王田赵希翱刘枀田朝奉𭅺湖

北提刑希翱承奉𭅺监明州造船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孙二人曰晋彦

宋彦公先治湖武康上桓山预为冡藏十二月某日

不华奉公䘮以归恭帷宣仁后以国为家以民为

身以贤为命以仁为术治成元祐天所顾飨与

无极万世载之者也今其亲外家零落细㣲馀十数

焉其仅得列于士又十数之一二焉(⿱艹石)不华则以庶

士守其庙矣士不得以诸侯𥙊礼也况士庶哉呜呼

公之折节复仕为是夫铭曰

冗冗万生𠔃有翘森森千文𠔃寒标噫胄出𠔃宜愈

大又不磨卒摧折以尽𠔃悲柰何

   舒彦升墓志铭

以鐡易铜钱使常在内地不流入冦境执事者所知

而必行也然而沿汉淮上下二千里铜钱在江南不

加益而泄于北日甚此执事者患之而不能救也遂

其所必行匆其不能救余固疑之乆矣绍熙𥘉铁钱

法弊商贾顿𧇊折所至皆皇惑罢市余偶为蕲州𬒳

使一路奉上指尽力安集岁馀方少定然自是铜铁

钱有倍再之价淮人贵衣高食不复易活如往年矣

于时州县吏能寛刑审虑以善道佐余者惟舒君名

杲字彦升信州永豊人余同年进士也曽祖锡 --(右上‘日’字下一横长出,类似‘旦’字的‘日’与‘一’相连)祖子

诚㓜自知学夜读书设水加木于地毎困寐足跌有

声辄惊寤复读以为常其励志如此及第授寜国尉

(⿱艹石)徳毋徐接死主蕲春簿辟知同安监又辟汉阳

监以铁钱相首尾十年教其人使择利害避就有不

及不以为罪教之如𥘉所铸轮郭肉好皆为式于后

不可改故私钱遂绝而官铸流通至今嗟夫天下固

有易行之法虽不肖蔽昧迷失犹不大坏也不幸而

难从非贤者顺导委曲而不抵突以败寡矣易行之

法不多有行法之贤不多见适得一人如彦升者相

与调护收拾于奔溃恟骇之中可不谓难乎柰何生

不尽用而没又将无闻宜余之愧叹爱惜而不敢吝

夫词也彦升既去汉阳知新昌县主管江西运司文

字分差镇江府粮料院 朝廷录其劳使干办行在

诸司粮料院迁国子监主簿嘉定九年年六十六矣

其五月十七日足疾卒秩累朝奉𭅺赠其父朝请𭅺

母安人又赠其先后室周氏皆安人明年八月五日子

俨之似之侃之伸之婿周梦发与为兄后者份之葬

彦升于崇善郷大安山彦升病酷吏恣威虐而丗以

为有风采贪吏横聚敛而丗以为有才具常𢢽切为

天子陈其故使行其志残𭧂可息在蕲春増陂池九

百馀种稻十万斛新昌复巳失税数千而同安汉阳

减工费各半使䆒其材事功可许仕不希进余与石

应之强使就辟彦升𥘉不愿也江西以荐往竟逡巡

诣选而归使居其位躁竞可消铭曰

自上丗贵廉方有耻之人悃愊无华之士临民而官

治在朝而俗羙呜呼彦升其几是矣

   巩仲至墓志铭

余友仲至巩氏名丰时新迪义理之学草茅士震于

见闻多矜露㑀狃至他文史言论儒之艺业又昧陋

顚倒莫知幅程独仲至抑纵开阖条流品彚应变不

迫富(⿱艹石)素有余本拙踈不能自逹而仲至广导曲引

出幽入眇盖为之黾勉追逐于荒原㫁涧之侧数年

仲至日益有名不幸不得用然有以自负命云侣月

跨越汗漫浩乎不可浼而余畏惧怯劣常痼留一榻

不敢越户限然后知人之禀分髙下绝殊固非切磋

诱掖所能増长矣异日仲至谓余吾登芙蓉上峰因

以过子将又发药也而不遂竟死悲夫𥘉仲至以太

学上舎对䇿髙第教授汉阳军代还旧例皆自学入

馆有不喜者才授江东提刑司干办公事母䘮免人

曰不复外𥙷矣又授浙东㑹改法本路人不许为监

司属官人又曰再易地而不果其当径来也然卒令

干办福建帅司公事以格知临安县政尚寛简吏民

信化刑罚衰息人谓仲至极不应在州县今蹉跎满

秩矣尚何诿㑹其所善为学官仲至劝使抜滞淹士

反坐此食宫𮗚禄乆之始提辖左藏库于是众意益

不厌遂妄称旦夕居要职矣不知语何所从仲至亦

不自知也竟复以宫观罢士皆失气悒悒曰穷至此

耶今当何为其贠外通判乎或曰不能然则正任而

待其阙乎犹不与复授宫观而仲至死矣嘉定十年

正月晦也其家郓州湏城渡江即所寓土㫁为婺州

武义人曽祖焘祖庭芝皆左承议𭅺庭芝所谓山堂

先生者也父法郷贡进士前此科目相传七世矣仲

至学敏而早成自童丱时前軰源绪古今音节事之

因革緫统如注水千丈之壑迎前随后宿艾骇服以

为积数十年灯火勤力聚数十家师友讲明犹不能

到也其文无险怪华巧而以理屈人片词半牍皆清

朗得言外趣尤工为诗多至三千馀首自举贤尚德

之义废而进人一出于课试之虚文苟有其一则清

资显辙执契而取仲至不多有乎刚者折而不行柔

者流而不止惟正巳不伤物于用世为宜仲至不宜

乎又曰颜渊贾谊短命借哉非时不子用子不时待

也仲至寿不七十乎自上世有金匮石室之藏或逹

书命谕意指皆选文学博雅之士下至鸿都翰林词

篆刻犹各专其官出内之吝非不欲叁其间技不

两能也故苍槐翠竹必植于庭宇仲至可为帑吏乎

凡此皆疑误之难通者也性质易无岸谷暇日载一

瓢独行田野不问岐路抵暮而返去家二里有龙门

峡登眺徘徊慨然曰此可以止矣𥘉阮夫人卒殡于

大慈寺东坞是年十一月壬寅二子积耕迎而合葬

焉五女子婿曰右监门卫大将军善𬨎进士高槐上

饶知县张友常山县尉周惟新㓜未嫁也孙男曰左

曰弼孙女二余既为铭而季氏仲同自温州移使江

西遂持以归曰读于墓而哀吾兄然十句必九恸不

成声也铭曰 闻于程子天地之生材甚爱甚惜必

有吝固之心蔽贤者违天地所吝固使之气沮志夺

怫然而怒聚为阴阳之罚则其人虽大必折虽炎必

扑荒落而𩔖圯败而族激哉是言也天地虽甚爱于

贤材君子𥘉何心于用舎仲至之灵果上诉于天耶

吾谓必且为祥风庆云醴泉甘露以瑞斯人使其富

贵寿考蕃永而无极也何荒𩔖圯族之有呜呼

   史进翁墓志铭

进翁史氏讳渐明州鄞人曽祖简祖诏赠皆太师封

冀魏国公魏公以行举于孙位执政宰相君父木为

中子贡于郷者再号贡元虏尝奄至四明官吏弃城

遁居民不脱死独贡元能具舟楫依而免逾二千人

君㓜孤育王氏稍长还墓行服哀痛如𥘉丧入大学

友呉益恭石天民论事褒贬侪革用为凖的二兄将

分异趣使谒归谢曰笔砚不可废未及返也约成授

以载书颔之而巳间然自念少而求仕壮则行于人

壮而失仕老则行于家既四十矣宗伯不以我为材

意者失仕乎尚漂摇旅𭔃何益始去之山居诲其子

于学既厉以古方册事业或今人有善不知必录以

劝之巳有不善不知必录以惧之曰汝谨为此勿为

彼也亲党子弟请并塾同师有过亦折难无隠所以

广其子之习也歳时合近比数十家燕齿酒三酌父

坐子立至今行之所以同其子之敬也甥宣缯始未

知学衣食训诱与诸于均其后两优释褐为侍从有

名于时常叹曰非我敢能吾舅之思盖君八子弥愿

太学生及弥思早卒而登进士第者五人可以为多

矣然世之多者徒长傲崇侈使道愈降俗益薄其所

以得非所以教也故教以廉不营利矣教以退不希

进矣教以譲能下人矣教以见危致致命则临大节

而不夺其志矣非口以率身化之也鞠埙毋未葬不

得应书有戚容君怜之割所爱山葬其三丧棺以外

皆𦔳之豊时中死贫甚族姻欲葬于火君曰礼欤其

子曰少迟铢积而葬可也君曰有山则费减十七亦

割所爱山曰速矣二子巳仕颇有馀奁一日集所亲

贫乏者散之皆尽𥘉赁宅富人异时益子舎富人忌

其方兴竞不许君不复较撤舎止役其无吝情无争

气不为机智屈巳伸物庶几以身化者故诸子皆平

进自守无过求诸孙惟以文字相课督名第累累不

绝然则天偶𢌿之欤亦君之所遗宜然也卒于绍熙

五年八月某日年七十一娶莫氏无子先卒继室高

氏有家学子在母不辍诵能言授之书师之礼币脱

簪珥以质酒食亲调尝以进时享必斋治䘮屏道佛

或以为疑夫人曰先侍𭅺修厚终礼未尝言岂非不

足于礼乎侍𭅺闶也然于浮屠空法多悟解嘉㤗二

年四月某日卒年六十七𥘉莫氏葬鳯翔郷上水寺

山至是叁焉子弥忠朝奉𭅺知吉州弥恕弥悆通判

江州弥悆巩教授汀州为从父溶后弥忞昌化主簿

弥应寜海县尉女嫁臧䄪陈焘蒋亢宗孙男嵩之仝

之岿之皆发解进士全之攸之岩之长兴县巍之㑹

之望之一之十之孙女巳嫁者平江粮料院王㝢江

淮书写机宜文字李伯木国子进士臧元坚里士王

兴曽君去大学二十馀年 光宗立诏录旧人语故

同舎第勉行吾老矣再封承奉郎再赠承议𭅺莫氏

髙氏安人铭曰 以学立子以子立家森其成材舒

英擢华有大之椿桂也丛生䕃埀东南永延厥声

   林德秀墓志铭

林颖字德秀生三十一年卒自童㓜孤苦无慢情戏

色居嚣烦之域未尝不静暇也混渔盐之𫑮未尝不

肃㓗也入教弟妹出从友朋皆有矩法其于学知所

谓大者而好之审所谓疑者而通之求所谓是者而

正之矣不幸得热疾数日死悲夫孔子曰苗而不秀

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材者所赖以生飬也

人纪所待以立也人文所由以明也苗而秀秀而实

则民命常永矣天也虽然其不秀者固嘉种非稂莠

也其不实者固良稼非稊秕也败之以水旱而不使

至于榖亦天也知二本之皆一成毁之皆天则余于

君无憾矣铭曰 其寿为伸其夭为屈去来⿱冝八 -- 𡨋⿱冝八 -- 𡨋

焉攸出十一年十月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