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九 权载之文集 卷第三十
唐 权德舆 撰 姜殿扬 编校补 景无锡孙氏小绿天藏大兴朱氏刊本
卷第三十一

新䢴权载之文集卷第三十

            唐权德舆字载之

  议论

   两汉辨亡论

言两汉所以亡者皆曰莽卓予以为莽卓篡逆污神器

以乱齐民自贾夷灭天下耳目显然闻知静徴厥初则

亡西京者张禹亡东京者胡广皆以假道儒术得申其

邪心徼一时大名致位公辅词气所发损益系之而多

方善柔保位持禄或䧟时君以滋厉阶或附凶沴以结

祸胎故其荡覆之机纂夺之兆皆指𨗳之驯致之虽年

祀相远犹手授頥指之然也其为贼害也岂直莽卓之

比乎禹以经术为帝师身备汉相特见尊信当主臣之

重极儒者之贵永始元延之间天地之眚屡见言事者


皆讥切王氏颛政时成帝亦悔惧天变而未有以决驾

至禹第辟左右以问之须其一言以为律度为禹计者


亦冝陈大易坚冰之诫诵小雅十月之刺乘其向纳痛

言得失反以罕言命不语怪为词致成帝不疑之心授


王氏䆮盛之𫝑上下恬然晻䀜亡国傥帝虑不至是犹

当开陈切劘面别廷辩矧当就第宴闲之际虚怀访决

之时方且视小男于床下官子婿于近郡款款然用家

人匹妇为心以图身安不恤国患致使群盗世权迭执

魁柄祸稔毒流至于新都不可遏也斯可愤也逮至东

都顺桓之间国统三绝胡广以巨儒柄用位极上台初

梁冀席外戚之重贪戾当国既鸩质帝议立嗣君公卿

大臣皆以淸河王蒜年长有德属最尊亲可以靖人亦

既定䇿冀乃惮其明哲且不利长君私于蠡吾独异群

议为广计者亦当中立如石介然不回率赵诫之徒同

李杜所守然后与三事百工正词于朝虽冀之𭧂恣岂

能一旦尽诛汉廷群公𫆀反徇一息之安首鼠畏懦竟

使淸河从废蠡吾为梗邦家陵夷汉道日蹙结党锢之

狱成阉寺之祸祸乱循环以至董卓赫赫汉室化为当

𡍼盖栋桡鼎折之所由来久矣彼梅福以孤远上䟽张

纲以卑秩埋轮独何人哉而不是思也噫嘻就利违害

荣通丑穷太凡有生之常性也曁乎手持政柄体国存

亡则谨之于初决之于始以𨗳善气以遏乱源若祸胎

既萌则死而后巳白刄可蹈鸿毛斯轻奈何禹广于完

安之时则务小忠而立细行数数然献吉筮于露蓍沮

立后于探筹及夫安危之际邦家之大则甘心结舌阴

拱观变岂止然也方又炽𦦨𦦨以燎原决汤汤以襄陵

投天下于烟煨挤万民于昏垫百代之下无所指名虽

史赞粗言而不究论本末且出不越境书杀君之恶言

伪而辩有两观之诛若当春秋之时明禹广之罪作诫

来世可胜既乎向若西京抑损王氏尊君卑臣则庶乎

无哀平之坏东京登庸淸河主明臣忠则庶乎无灵献

之乱大汉之祚未易知也或以国之兴亡皆有阴隲之

数非人谋能亢则但取瞽蒙者而相之立土木偶而尊

之被以章组列于廊庙斯可矣何尧舜之或咨或吁殷

周之或夣或卜忧勤日仄之若是然后为理𫆀予因疑

古史且嗜春秋褒贬之学心所愤激故辨其所以然

   答客问

客问主人曰自古理世少乱世多岂真𫳐有必定之数


𫆀抑人事𫆀答曰时风之理乱在士行之薄厚士行薄


厚上系于时君大臣所趣向矣自古辅政者或直方不


试旋见绌放或进非其任疾顚覆𫗧之二者进退相随

不足以形理乱理乱者在君臣之际心术合符久而成


化焉故圣与贤合则为尧为舜暗与谀合则为幽为厉


其间虽多方万殊而不远此二道先师曰人藏其心不


可测度庄生亦云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𡃰夫淳化


为醨利胜于义久矣被荐绅衣冠语道德仁义皆伟然


有古君子之风心之所师有异于是者则不仁而多才

且以主意为政但虑智不足以取合力不足以固位而

不计合之固之枉直焉甚者则塞其聪明道其利欲顺

非阿旨与俱上下以平仲之和不如梁丘据之同即墨

之毁不如阿大夫之誉其风下扇中人之域多由之以

其术易修其用易博之为利也持禄观望则曰明哲保

身无所发明则曰大直若屈终于义则曰反经合道枉

于理则曰枉尺直寻或曰夫子之公出或曰管仲有反

坫旁缘似是触𩔖滋长舞六籍之文以伸其邪志迭相

荐誉号为通人亦有务名如循实求进如知退虽近习

不得其诚巧历不知其数乡原邑聚变化周流取美名

贵仕如转圜反掌世教无主荡然随之岂曰尽然盖寡

不胜众其甚也㓕天下之公是务天下之好恶铅刀蝉

翼为铦为重于是民反德为乱天反时为灾愆阳伏阴

山童泽涸皆此物也及夫中外荡析邦家臲卼则相传

曰殆天数乎非人力所及也生极显尊死有诔谥为恶

甚矣而讥议不失故天下之人父教其子兄谕其弟奔

走寘力以不能为耻而欲望理多乱寡庸可得乎接舆

申徒狄之徒𦍕狂而不复者皆恶是也盖在为国者澄

其源流以洒士行示三代之直道颁七教于国风取如

是之流投御魑魅示不复用则时风厚而天下理矣客

曰请书所闻以为子孙藏

   酷吏传议

诗美仲山甫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故体备徤顺是为

全德不然则直巳循性能秉一方事举于恶皆理道也

得柔之道者为循吏失刚之理者为酷吏司马氏修史

记作二传以诫世尔而以郅都为酷吏传首愚有惑焉

都之为中郞将上欲搏野彘活贾姬从容奏议引宗庙

太后之重其为济南守诛豪猾首恶人不拾遗其为中

尉宗室贵臣敛手仄目其为雁门守丐奴不敢近边至

为偶人像之骑射莫能中然其勇敢气节根于公廉不

发私书不受请寄具此数者为汉名臣入居命卿出窗

列郡坚刚忠纯终始若一坐临江之嫌当太后之怒身

死汉庭首足异处有以见汉氏之不纲王泽之弛绝也

盖在史氏发而明之以旌事君以励使臣俾百代之有

所惩𭄿子长既首冠酷吏班氏又因而从之善善恶恶

之义于此缺矣夫椎埋沉命舞文巧诋之徒目为等夷

杂列篇次至于述赞虽云引是非争大体又何补焉噫

嘻洪范之沉潜大易之直方皆臣道也都虽未蹈之斯

近之矣不隐忠以避死不枉道以善官无处父之华异

申枨之欲所至之邦必以称职闻其古之刚而无害怒

而中节者欤刚似酷弱似仁在辩之不惑而已天下


似是之为失多矣岂独是哉开卷之际恍然有感且以

司马氏班氏皆良史也犹不能辨也故斐然成文


   世祖封不义侯议

予读东汉史至彭𠖥举兵㧞蓟城自为燕王苍头子宻

等因𠖥独在便室卧𥨊遂共杀之以其首诣阙封为不

义侯愚以为非先哲王封赏之本旨也遂作议云先师

曰惟器与名不可假人又曰必也正名又曰惟则定国

于戏有国者可不务乎当世祖之初天命再集宜于此

时贞百度正三纲纂修德教允答天意时彭宠以南阳


恩𡚒位列上将有举渔阳之功馈邯郸之忠竟以䜛谤


𫉬罪反侧怨望遂攻朱浮于蓟自称燕王其时师旅孔

炽元元苦甚时君宜以息人纾难为心则当录念功用


昭洗瑕秽次则布之威怀革其非心必不得已则仗大

顺以讨之出王师以征之以明君君臣臣之义此三者


皆不能用之或用之而不能尽及夫苍头子宻有便室之

之逆运其狙忍待其卧𥨊遂使命悬仆隶仓卒授首及


诣阙封为不义侯愚以为伯通之叛命子宻之戕君同

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爵于五等

又以不义为名且举以不义则莫可侯也汉爵为不足

劝矣春秋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义无乃异于是乎且

如栾布之𡘜彭越孔车之葬主父使于东汉议罪罪孰

甚焉况四方甫定伤痍未复不稽古训以喜怒为刑赏

使天下陪䑓厮飬各幸其君之乱而徼侯印授诸侯危

疑之𫝑鼓臣下叛换之原弃名器而汩𢑱训且以宪令

为戏时风浩浩荡而不复至使桓灵不君山阳胁夺本

其所自庸讵知非封不义之效欤

   志过

辛酉岁予以吏役道于上饶时左司郞慱陵崔公出为

郡佐与予语及世道次及人伦大节因曰延州之让不

其至矣哉或者言吴太伯让而兴季子让而亡此乃拘


于一方而不蹈乎大方也原夫太伯避季历奔荆蛮以


就文武之大业则知太伯因天下之尊周以成周也岂


以兴吴为念季子因天下之去让以全让也岂以亡吴


为念然则太伯季子皆以天下心为心兴亡曾不屑虑

彼或者之论诚未通其旨焉予曰诚哉是言况季子之


历聘也闻乐章辨歌诗皆审其盛衰以造乎㣲精明宏


达物无逃数傥吴数有所极耳又何区区异论于其间

哉答曰子之言过矣若季子以兴亡必然力不能支乘

此而后三让是利于将亡因以沽名者也岂可为君子

言之且以吴之存而季子亡之以让之废而季子全之

向使勤一国之理理于勾吴今亦化为古墟鞠为榛芜

曷与夫礼让之大使千古是式贪以之廉𭧂以之仁忍

垢冒荣者以之知惧其于为理也不其远欤予乃拜受

其论退书所闻且以志过名篇庶乎闻义能徙之义

   答问三篇

或问性命答曰天之于人也赋其命则有穷有通有寿

有夭赋其性则有枉有直有仁有鄙性之不可移犹命

之不可移使仁而直者通而寿天下之理理也穷而夭

则反是鄙而枉者穷而夭天下亦理理也通而寿则反

是其所系者在天不在人在彼不在此吾何言哉吾何

言哉

或问富贵答曰君子之所乐也问曰君子岂乐是而猒

穷约𫆀答曰先师尝言之矣乐以其道处之者也不以

其道则市井狡侩者皆能得之矣君子之所乐者非乐

其身富且贵而已乐为仁由已而推其道于天下也

或问出处答曰出有二道在所执焉尔行道𫆀趋时𫆀

口居易絜矩坦夷中正则道在已而时不可必也就利

为害推移俯仰则时在已道不可必也若道与时叶发

纾光大则易之上下交泰诗之南山有台书之咸有一

德三说命是也斯盖从古之所难也古之处者所以晦

其明藏其用穷栖于嵌岩之下与鸟兽草木之为伍者

诚角其利病而爱其身爱其道也岂得巳之为𫆀

   醉说

予既醉客有问文者渍笔以应之云尝闻于师曰尚气

尚理有简有通能者得之以四不能者失之亦以是四

者皆得之于全然则得之矣失于全则鼓气者𩔖于怒

矣言理者伤于懦矣或狺狺而呀口跕跕以堕水好简

者则琐碎以谲怪或如䜟纬好通者则寛踈以浩荡庞

乱憔悴岂无一曲之效固致远之必泥苟未能朱弦

𡙡之遗音遗味则当锺磬在悬牢醴列位何遽玩丸索

而耽粔饵况顚命而伤气六经之后班马得其门其或

悫如中郞放如⿰氵𭝠 -- 𣾰园或遒㧞而峻深或坦夷而直温固

当漠然而神全然而天混成四时寒暑位焉穆如三朝

而文武森然酌古始而陋凡今备文质之彬彬善用常

而为雅善用故而为新虽数字之不为约虽弥卷而不

为繁贯通之以经术弥缝之以渊元其天机与悬解若

圬鼻而斵轮岂止文也以宏诸立身不如是则非吾党

也又何足以辨云

   释疑

记曰君子居易以俟命语曰君子坦荡荡此盖视履考

祥而不忧不惧也易曰思患而预防之语曰季文子三

思而后行此又诫愼若厉之义也言岂一端而巳哉亦

各有所当在明者审之而巳或不能深推本末而疑吾

自若则舟有溺骑有坠骑有魇飮有醉食有噎行有蹶

其甚则皆可致毙无非危机其可以尽废此而如土偶

木寓𫆀不然则忧可既乎忧可既乎

   放言

大凡此世皆妄作也又何足以滑吾真苟虚中以顺外

兮吾又不知夫万物之沄沄为细为大为利为害循环

出没互相变态至人达观万殊一概弊弊焉分得䘮于

毫𨤲之内贵乎其道可以富寿天下贱乎无纎芥之为

累者生乎顺群物而熙熙如春死乎智气归虚无以反

吾真则何向而非⿺辶商又恶用天性以劳神






新刋权载之文集卷三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