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榕村语录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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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论

“德行”一节,缠绕不及门,从患难穷愁、聚散离合上说,是陋之至者。夫子说“皆不及门”,亦是偶然不在眼前。作悲凉太甚语,便不相干。然是由此说起,毕竟还该照应。须说诸人以这般学行,荆斨各自炫奇耀名,却依栖一终日皇皇的孔子,濒于死而不去。无他,欲得夫子之道也。看书要得最上第一义,正是比等。

问:“冉求为季氏聚敛,何卑污至此?”曰:“冉求也未必是十分刻剥百姓,祇是替季氏算计无不到耳。他平时闻得夫子讲忠于所事,既委赞于季氏,便尽心力以事之。子路之死孔悝,亦是如此。他们师圣人,都是笃信力行,虽时有过执处,要皆从真诚发出。如无比段意思,为人谋事都不恳切周至,直至事败之后,但曰吾曾言之,而彼不吾用,以此讲谢。如此等全无诚心,讲甚么大道?今人为公家司钱谷,一心要得公家富强者便少,不过是要侵牟肥己耳。以道事君,自非曲、求所及。然由、求此意,便是根本,有比而后可语大臣之道。若侵牟肥己耳,乃盗臣也,夫子安肯以具臣许之?大抵士必有个硁硁之节,方可进于称孝称弟,又可进于有耻不辱命。若无比段诚确之意,便无根柢。”

问“回也其庶乎”一节。曰:“注中说成两截”言其近道,又能安贫也。其实“屡空”,正见其近道“贤哉回也”一章,即是此节注解。”

夫子以“何以”为问,原是要他们用世,如何又许曾点?因由、求不知此皆性分所固有,各人胸中却要自做一番事,故夫子一闻点言,而不觉深契。问: “此是徇外为人否?”曰:“却不是。此等原是当做的事,祇是要自表见的念头,不能与“舍之则藏”底意思并行也。问:“日侍圣人,如何尚不能化?”曰:“意见最难化。今人便有一种,日与讲性说命,亦自领略,其人亦不是贪富贵一流,祇是功名一念却不能淡,觉得毕竟挥霍得一番方快,却又不是为生民起见。古今人情,大抵不甚相远。”

凡人无事时,要得天下有事,风尘中才好见己之长,是谓幸灾乐祸。子路“率尔而对”之言,意思便不好。夫子与颜子说用舍行藏,他忽然插一句“十行三军则谁与”故夫子断以“不得其死”。胸次气象问,著不得此种,最是要紧。文中子论李密曰:“幸灾而乐祸,爱强而愿胜,神明不与也。”亦是此意。

“不让”虽在“率尔”上见,然即此用才使气意思;到为政上便能作病。非只哂其言之不巡,而许其治国之忧为也。子路虽不“率尔”,而其言中之意,“不让”自在。亦犹曾点气象,于其言中,可以想见其铿尔之从容。盖心气之符,不期而然者耳。自记。

好仁,恶不仁,某意不欲分两人。好仁的人,即恶不仁的人,《四书》中所说智、仁、诚、明之类皆是如此。看得合一,方可分开。如明道、伊川两先生,便有一是好仁,一是恶不仁的意思,但两先生初间立意做工夫,岂有分道之理!天心好生,春、夏固是发生,秋、冬亦是收敛春气,以为发泄之地。如看见好人便喜欢,见不好人便要他死,虽不为不正,但如此久,亦恐渐次入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一路。故虽至不好人,若他有事犯,只得据理法治之。不尔便听他自消自息于天地间,何须着意。春、秋,虽俱是天气,毕竟人当以存春意为主。如侍坐所言,曾点说暮春,既是和煦之时,春服能成,则非年谷不登,物力匮乏可知。冠者、童子能从曾点游,则家门无事,从容有馀可知。肯从曾点游,则向善亲贤可知。浴沂,风雩,咏归,无复有公私苛暴岭娥之虞可知。所以为有老安少怀意思。子路无论其言不让,即无端想到师旅、饥馑,就是三年之后,能使他有勇、知方,此三年门已战门死了多少人,饥馑死了多心人。及至临阵,亦不能保得一个不死。何苦说到这里?吾辈日用间,岂能无此等意思,才起时,便思有以消化之方好。

子路之“千乘”,冉求之“六七十”、“五六十”,非必想做诸侯,有举山以任之,便是诸侯之事。近来讲家,拘泥得可笑。

“撰”字及“志”字,要看撰具也、点所见,根本处高于三子,而所讲求用世之具,却不能及,故谦云,我之所志,略乎三子有应世之具。而夫子以“各言共志”慰之。不然夫子问何以,点何为以行乐对?时文反言此即点之酬知,殊可笑!

“点!尔何如”节,在《论语》中,朱子以比“一贯”之传,皆不作第二义看。周、程授受,寻仲尼、颜子乐处后,便有“吾与点也”之意,其妙可知。注内“曾点之学”一段,是言前意;而“其言志”一段,是言中意;“其胸次悠然”一段,又是言外意。若将言前、言外之意尽装入曾点口中,则反害了当日洒落气象。以视其言不让者,又加甚矣。自记。

朱子学问,全在躬行心得处实有工夫。“曾点言志”节注:“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缺。”人心私欲不除,饶你如何打叠,到底有些欠缺。惟人欲尽处,中无挂碍,便静坐亦得,看书亦得,乘风亦得,澡水亦得,全然是天理逼塞满了。这是朱子实体验出来下的注语。然既有此体段,又须从容于礼法之场,沉潜乎仁义之府,随处真积,便是曾子底工夫。曾点狂者,祇是存此胸次,无却许多细密。所以《中庸》后半,“至诚”。 “至圣”两段,两面夹来。顾宁人讲韵学到得意时,便曰:“非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梅定九推算到得意时,便曰:“以是知隶首之为圣人也。”实则就将顾、梅诸公并笼将来,亦未必是圣人,故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礼度文,饶使件件俱理会得,而无“至诚”一段为之胚胎,终久是朱子所谓俗学。然既打叠得一段心胸,又须将礼度文件件理会,方是两边俱到的学问。清植。

“点!尔何如”一段注,是朱子自家体贴过,所以注得如此踏实。但若一迳如此,不知回头,便可落在庄阔一边去。所以曾子便收转过来。孔子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孟子云:“仰不愧”,“俯不怍”。圣人祇说到此,不似曾点手舞足蹈。曾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到后来,“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这是三段工夫。人心有一点惕厉的意思,便觉得有一段过意处。从战兢中得乐,方是圣贤真乐,便自无弊。曾点之乐,尚差这些子。问:“原宪“克伐怨欲不行”,祇是清净此心,未曾著得养性工夫。曾点亦祇是于心上见得大意,所以为狂。”曰::““克伐怨欲不行”,心是冷的。曾点便有万物一体意思,心是热的。狂强于狷者以此。”问:“如“洗心,退藏于密”。曾点可谓洗心矣,但藏密中尚欠理会。”曰:““圣人以此洗心”,“此”是甚么物事?无这“此”字,却将甚么来洗这心?洗心藏密,是吉凶同患之根,然吉凶同患,又是洗心之根。心是理之根,理又是心之根。所以《中庸》言《肫肫其仁》,而后言《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清植。

曾点“莫春”数言,夫子与之,以能见其大。然三子之事功,却是脚踏实地学问,故“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皆是褒辞、而曾点行不掩言之失,亦隐然见于言外。以上《先进篇》。

“克己”兼直内方外,涵养省察,与答仲弓者有详略,无异同。自记。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不是说效验,即是发明上句。言克己复礼即仁也,你能一日克己复礼,人便都说你是仁。盖工夫虽可以自信,然察言观色,合乎公理与否,亦须着意。如做篇文字,人看不下时,那处毕竟有些毛病。

汝楫问:一日克己复礼,是用功起头的一日,还是成功的一日?曰:“这便说呆了,顺着文理说去,便二意都包在里面。薛敬轩文,添出二日克己复礼,便有二日之归仁”虽有此理,但不必添出。陆稼书解“动而世为天下道”等句,以为“世”字是周家八百年之内,故只言世,不言百世,与“百世以俟圣人”不同。若到后世,岂不是上焉者之无征乎?此皆拘泥字眼之过也。

向看道理不熟,讲“克己复礼为仁”,定要补出存养一边工夫?盖以人欲之私,毕竟是事至物来方有也。不知静中一团昏气,非己而何?所以“敬胜怠”。义胜欲二句。便是“克己”铁板注脚。无事时怠慢之气,即己也。人以下文视、听、言、动,皆是指动处说,不知都兼两义。如言语不合道理,是义一边少工夫;未来言时之浮动,意熊之轻儇,便是敬一边少工夫。《言箴》中“伤易则诞,伤烦则支”,是不敬也;“己肆物忤;出悸来违”,是不义也。岂可谓言而非礼才是己,气之浮动,意能之轻儇,便不是己。

视、听、言、动禁其非礼者,须有由礼一边,方是复礼,方是儒者之道。自记。

“子贡问政”章,时说全不明白。以“去兵”为是去其冗者,糜饷无益。不知三代时,兵即农也,祇是牛马、车辆、衣甲、器械要完备,敌来则起而应之,敌退还复归农。其厉兵讲武,只在田猎时,如何有冗兵縻饷之事?就是“不得已”三字,已先说错。若果是存亡呼吸,国破只在旦夕,则那时兵食已无,何劳君去! “去”字还是自能作主的话。上一个“不得已”,是新造之邦,或值兵荒之后,既是百姓流亡凋敝,何暇讲武。如今衣甲、器械且莫问,车辆、马牛且莫问,搜苗弥狞且莫问,只得先招抚安辑,休养生息为主。第二个“不得已”,即哀公所问“年饥,用不足”一般。食,如“食之者寡”之食。“去食”云者,大荒之时,凡百官之俸禄,君之羞膳,宾客之廪饩”祭祀之粢盛,一概莫计算追索,宁到饿死大家死,亦不可失信于民,民亦不肯失信于我。这是说到尽头处,圣贤的话,要照着可以行得,不是空着几句悬空语,支吾问答而已。

有友称王守溪“百姓足”二句文者,先生诘之云:“文中说百姓足了,祭祀、宾客一切费用,皆于是出。不知是正供,是科派,难道是要行科派,姑先休养之以为朘削地不成?此便把题目做呆了。此章总要着眼“年饥”二字,平常说得所答非所问,迁阔不切情事。哀公时,久已十分取二,取二原得勾用,只因年饥,百姓输纳不前,故曰。:“年饥,用不足。”是想要设法取盈于二之数,未是要多科于二之外也。有若曰:“盍彻乎?”不是迂论,言百姓既输纳不前,何不十分止取其一乎?“彻”字紧对百姓说。哀公烃以有若为是代筹国用,故曰:“十分取二,民尚不输而所入甚少,若取一,则所入更不堪矣。如之何其彻而益之不足也?”有子言,君此时要谋足用,须先固住几个百姓要紧。如行彻,百姓不致离散,就今所入,俭省用去,亦自可支,“孰与不足”?不然百姓逃亡,田野荒芜,一分所入尚不可得,孰与以足者乎?如今田主逢年荒,租牧不起,踌躇问人,其意必是要催追佃户。有一人云,何不救恤佃户?田主云,救恤他,自己益发没得用了。其人云,有佃户在,岁岂有常饥之理?假令佃户走了,则田卒污莱矣,是常饥也。只当省节用度,不可促迫佃户。有子语意是如此,本极平正切实,非姑泛说君民一体,与年饥两开也。“百姓足”二句,若如时文说作欲取姑予,是王者因民所利之道,无非利民所有之术矣。殊有关涉,毫厘千里,不可不辨也。节用意在“孰舆不足”言外。”

“主忠信,徙义”,即“质直而好义”也。又析富之,则曰修德讲学,徙义改过。周子所谓“乾乾不息于诚,又必迁善改过而后至”,皆其义也。自记。

“虑以下人”,不在“察言观色”之外。即“察书观色”处,又“虑以下人”也。使非“虑以下人”则“察言观色”是徇外矣。自记。

注云:“迟以夫子之言,专为智者之事。又未达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此“又”字,是从上文未达生来。实则因其疑为专论智,故未达,非有两层也。自记。以上《颜渊篇》。

“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说成王道无近功的话头,便不是。如舜继尧,禹继舜,何俟必世。“如有”者,夫子为当时言之也,“后”字、“必”字,紧关“如有”二字。言当今之时,上失其道已久,人心风俗极敝而不易变,如有王者作,亦必世而后乃可仁也。上章“善人为邦百年”,亦是说当时残杀之风已甚,故曰百年。比例观之,显然可见。万历庚辰此章文,皆说久道化成,只做得王者世而后仁,“如有必”三字不曾做。

若父子相庇护而济其恶,则真曲矣。掀然揭之于外,又所谓矫枉而过直,不得为直也。惟“隐”字最妙,盖不敢护其恶以伤理,又不忍列其过以害情,是以 “直在其中”。如祇说得相隐是至情,却遗了道理一层。若孔子讳昭公之取同姓,即就讳处,自以为过处还他公论,却不是回护到底也。《春秋》书法,内无恶则虽辱不讳,讳者皆内恶也。此是“直在其中”之义。自记。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隐”字最妙。不是回互,是不敢响人说吾至亲恶事。岂有嘿嘿的理,不敢响便是亏理可知。所以说“直在其中”,不徒在人情一边说,连天理一边亦不碍方是。观夫子答司败,孟子论瞽瞍杀人,便见得比意。“名之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此义原在那里。

问:“直在其中。”曰:“隐则明明为不善矣,故曰“直在其中”。”“问:“朱子云:“凡言在其中者,皆不求而自至之辞”此“在其中”,与“禄在其中”不几不一例乎?”曰:学非所以求禄,而“禄在其中”,学有得禄之理也。耕非所以求馁,而“馁在其中”,耕亦有馁之理乎?“在其中”,不必定是一样,虚字眼执定亦不妥。如“诸”字,之乎切,我不欲人之加之乎我也,我亦欲无加之乎人;施之乎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朱子解“显诸仁,藏诸用”,“诸”字,亦作之乎用,只得解仁为济物之功,用为机缄之妙,推仁而出,收用而入。然仁本在内,诚之通也,生物之心显焉。用本在外,诚之复也,成物之功藏焉。放下以显仁为盛德,藏用为大业,不必以仁为外,用为内也。即作“显其仁,藏其用”说,有何不可。

读书全要有喜意。《易传》先云“说诸心”,然后云“研诸虑”,不喜欢则思路无出入。颜子云“仰之弥高”,始云“钻之弥坚”。仰如“高山仰止”之仰,觉得圣道不知如何妙,有庶几窥见始可为人之意。狂强于狷者以此。中行之人,何尝无喜悦,却包在内,此种最难得。至狷便带冷,惟狂则刻刻自喜,下是欺人,实实自己有得意处。

别处说“善人”地位处,便要分别得斟酌。“即戎”及“媵残”章,正是说他好处,何暇替他称量本领。时文有缠住“善人”,说他质美未学者;又有把“即戎”两字说仅可似固圉自存者。自谓体认之至,不知先差了口气也。自记。以上《子路篇》。

“不行”与“克复”,从源头上分别。“克复”大段以天理为主,是根株尽拔的光景;“不行”是以天理遏人欲,禁而不发的光景。如东汉人,矫节励行,岂非贤者?但谓之纯粹于道则未也。不是安仁是仁,勉仁非仁,只看源头清不清耳。“克复”如禹之洽水,行所无事;“不行”如孙之障水有时决防。

羿、奡之死,由篡弑不由射力;禹,稷之与,由圣德不由躬稼。适却暗丁善恶一层,单以不应死而死,不应得天下而得天下,翻作疑案。不是疑禹、稷、羿、奡己然之迹,乃是肄富世之乱贼篡弑相寻,而据有邦家;孔子躬明圣,而不得位。不应定理,便差错了。故口设为疑难,而心断以定理。此所以不容答,而又不能已于赞也。自记。

不能不劳诲者,情也;不可不劳诲者,理也。自记。

“若臧武仲之知”四句,如谓是指生来材质,则“艺”字说不行。盖言须是学此四人之知、廉、勇、艺,而又“文之以里乐”也。时讲竞似虚说天生一人,知、廉、勇、艺俱全,而又加学,典子路无干。岂有此理!“若”字是要像他。

“如其仁,如其仁。”朱子说“谁能似其仁者”觉得太过,或是也就像个仁了的口气。“一匡天下乙”,亦不是说一总都匡正,似是就经他匡正了一番为合。

管仲称仁,是一大案,程朱说似未谛当。细按道理,却宜如此立论,盖子纠不成其为君也。假使襄公当日立纠,而使管仲为传,便有可死之义。管仲之从纠,不过是会皇结队行耳。譬如夫妇,必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后夫亡妇为之死,谓之烈,为之守,谓之节。若六礼不备,邂逅相遇,从其所私而为之死,虽不可厚非,要之旌奖不得。“匹夫匹妇之为谅”,“谅”本是好字,管仲若死,亦是谅,说不得他不好。但比之功在生民,则所成就争差远矣。问:“夫子何不说明此意,而但称其功之大?”先生正沈吟问,复问:“想是言外有不能如此立功,又不如死之为愈底意思。”曰:“正是如此。圣人街口立言,无处不到,却不肯放倒那死的一边,八面俱圆。”

纠弟桓兄,伊川单据薄昭之说耳。他处都云子纠是兄,祇是果系世嫡,自然名分打有在,既皆庶孽,如何居长便当立?当时桓、纠皆不当立,则共孰兄孰弟,原可不论。魏征之传建成,高祖命之也。管、召之从子纠,谁命之乎?不过是君卒逃难,各随一公子走耳。其君臣之分甚微,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即此之类。如豫让之不死于中行,魏徵不死于李密,人并不以为非也。子纠之遇管仲,未必国士,桓公三薰三沐,委国而听之,可谓国土矣。妙在圣人亦不说他不死的是,总不应答这一节话,只称他的功。却说召忽是匹夫匹妇之谅,亦还他个“谅”字,未尝说他不该死。两面俱存,互看自明,见得管仲亦少这点谅。乃化工之肖物也。

不怨忧,则不求知;下学,则无以异于人而致其知;及至上达,则有人所不及知而天独知之者。朱子所谓“两头蹉却”,此所以“莫吾知也”。自记。

“修己以敬”章,道理甚难看。“修己”两字不是空的,如说一敬便毕修己之事,便差了。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皆修己之事,要离不得一“敬”字耳。安人、安百姓,亦非是无事,但祇是举此而措之耳。若说敬则人自安,百姓自安,即又差了口气。自记。以上《宪问篇》。

古人之学,皆是以心地为之本。圣人固是以一心而涵万理,学者亦当涵养其心,以为穷理之源。学者固离不得多见多闻,圣人亦何尝不好古敏求,中间只差个生安、学利、困勉。若说圣人自一而万,学者自万而一,却是裂了道术,而圣凡有两心也。所以《论语》两个“一贯”,皆是圣人以身立教,指示学者做工夫处。若抗而高之,便谬以千里。自记。

雨个“一贯”,皆是教以知本之学,用力之要,非如异氏印证契悟之说,一经指点,便豁然无事也。“忠恕”章注,至详明,比章注即云,说见彼章。可知两个一,祇是一个,更无异义。何则?一本故也。漠、唐以下,学不知本,故所谓心学者,往往为异氏所冒、知天下之大本而立之,则所以贯天下之道者,此矣。自记。

问“多学而识”章。曰:“此章“一贯”,与“曾子”章同,大都圣人全性浑然,,一点不曾破耗,天地间至—理,都是印证他心里的,原不是零星记在那里。东汉人物矫立名节,衣冠富动都少破败,便道是吾儒尽头。郑康成辈博闻强记,著书立说;缝掖尊尚,以为是吾儒高流。所以自汉及唐,“一贯”之义何曾明白?佛氏见吾儒学问不过至此而止,遂将心性之学抢去提唱,簸弄精神,光怪陆离。儒者亦从风而靡。岂知吾儒之学,寂然不动,立天下之大本,元是以此为根,祇是两边都要到。“敬以直内”,又“义以方外”,所谓“敬义立而德不孤”也。直到程朱实实在此做工夫,才说得“一贯”明白。吾辈何尝要作恶,祇是胸中杂念不断。以为在内不断,不形于事,或者不妨,不知即此便是天命不流,大本一差,无事不差。圣人心源,一私不挂,一息不间断。三月不违,便是颜子。”问:“子贡闻一贯,虽无一语,至他日云“性与灭道,不可得而闻”。想是已明白此义。”曰:“礼乐名物,何一非由性而出?耳目闻见,何一非以心为主?性是人之本,天道又是性之本,故立天下之大本,乃知天地之化育。”

人说“一贯”,是曾子、于贡先全不知在心上做工夫,夫子于其道之将成,以此点化他,如和尚付拂子一般。他既闻比,便全无事?不思曾予、子贡若向来不知从心上做工夫,如何得到道将成地位?且圣门安得有此等学问?若起头全无此一,后来如何忽得此一?此一原是彻首彻尾,但地位不同耳。不独圣人有圣人之一贯,贤人有贤人之一贯,即弟子亦有弟子之一贯。“弟子入则孝”一章,非弟子之一以贯乎!“君子不重则不威”一章,非贤人之一以贯乎!祇是圣人先但教你如此用功,不提出宗旨来说,盖遽与人说心性难晓,且不必。中间必要随事精察而力行之,到工夫做得久了乃将熟底一以贯告之,提破宗旨,益好用功。以前非全不知有心,是随时随事上用心,不知大本大源,却要提起以为纲主耳。

曾子闻一贯后,经门人问,便解以“忠恕”为注脚。倘当日有问子贡者,不知子贡将何以为对。若能以“诚明”二字作注脚。则道理益显阐矣。清植。

一以贯,或分学识说,似有着落。学是正往前用功,识是将已学的记在胸中,学说一贯,是心得而理得。凡见解不定,都是不曾见得自己的心,见得自己的心,所学便了然无疑。识说一贯,是心存而理存。凡人遗忘,都是心不曾存。心存,则温来温去祇是此理,便不消逐件求记。如今都说以一理贯万理,不知一理指著甚么?毕竟说心有把鼻些。“曾子”章“忠恕”,亦祇说心,无两“一贯”也。有间,又曰:“一理亦说得去,以五常统万善,以一仁统四德,何尝不是一理。然仁,人心也,理亦在心。”

“无为而治”章,注说甚明。时文讲“无为”,多根“恭己”立论。如言笃恭而天下平,虽有此理,然北此处本意。清植。

“友其士之仁者”,“仁”字要浅说,如云好心人耳。子文、文子岂非贤,孔子不说其仁,是仁在贤之上。此处贤却在仁之上,故一云事,一云友。或曰:“事或在大夫上说,友或在土上说。”曰:“不然。此处说不到势位,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自重在贤上。”

说《春秋》者,或谓周人改月不改时,或谓月改则春移。看来须以夫子之言为据,若果不改时,夫子只应言行夏之月,不应言“行夏之时”矣。清植。

以日至寅而明,证岁至寅而生,极确。今言一日,必以一昼一夜为限,言一昼一夜,必以日出为度。故夏正得天,百王不易。自记。

夫子无所不学,想颜子亦是如此。不然夏时、殷辂、周冕、《韶》舞,岂是逐旋方去讲求者。

“矜而不争”二句,有相似、相反二义。矜似争,群似党。矜是持己,争却务胜人;群是大公,党却务阿比。矜、群皆须兼内外说。矜者内而严威俨恪,壁立万仞,绝无与人争意见、争胜负之心;外而是非可否,辨别执守,却非与人争门户、争名利。群在内说,如看得万物一体,绝无私意要与人同流;在外说,如和平接物,却非因其人为我私交,才加周旋结纳。相反意在根本上见,相似意在发露处见。

一言终身行,“行”字要提清,是指事上说。不然何不说诚、说敬,而只云“恕”。

“直道”章,癸未闱墨,其以直道属民心者固非,亦有专主在上之人,行直道于斯民者,而于“斯民也”三字,“所以”两字,全不体会,亦非也。盖时至春秋,人皆谓民心不古,直道难行,故夫子谓民性之同,今古不异,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即斯民也。自记。

“吾之于人”章,万历癸未会试,主考以下节为主民说,谓是非善恶,民之公心,三代以来,未之有变,安得以毁誉易民心之直道。此论宋人已有。朱子谓如此说,则“所以”二字无着落,又“行”字谎不。去。比章上节须重“誉”字,盖毁原不与不直对。如说人不善太过,只好说他刻薄,说不得不直。誉人过当,乃谓之不直。口气云,我固未尝毁人,又未尝誉人,如有所誉,亦必有试,究非誉也。下节雨苍言,当先有一段感慨议论,极是。盖时至今日,人都说末世人情无好谀,直道不可行于今。不知特我不行直道耳,斯人何尝不可与行。斯民也,即“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之民。民心之公,何尝有异。时文都说誉且无之,而况毁乎?又说善善长,而恶恶短。口气语脉郡不浃洽。

“直道而行”者,三代;“所以直道而行”者,斯民。当时之民,已非昔民。论者不归处于行之者非,而动云民心之不古,即如今眼前人好行面谀,以为趣时者是也。故夫子言民心无今古,今此之民。即“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此意最为恳至精切。自记。

乙酉北闱,以“吾尝终日不食”章命题,先生因阅闱文曰:“比章当先讲明如何是思,如何是学。大抵古人之学,不外四术、六艺。就中如礼。便有许多节文,所以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乐便有声音以养其耳,采色以养其目,歌咏以养其性情,舞蹈以养其血脉,都是践履。所以宋子解“学”字,兼知行说,思却是空空的在那里想。人心之灵,无所不通,就所思处,亦有一路道理。如庄子许多见解,圆变无穷,岂不是他想出来的,祇是不根据古人,便有走作。朱子说得好, “有所证验而后实,有所裨助而后安”心虽见得是了,然尚虚在那里,得古人以为证佐,所见方实。心中虽有所得,然安知不更有一层道理足以夺之,得古人以为帮衬,所得方安。看来诸闱文都是“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致其知,无益,不如力行也。致知岂单是思?且致知岂可云无益?”因抽出就中张椎一文,云: “此文小讲下,说学思本不可偏废,照管夫子平常说学而不思、思而不学之弊。下随转一语,云“彼学而不思之弊易见也”。此句大佳。学而不思,如读书不求解,这不过是愚庸书生,何消理论。若思而不学,便有高明才智一流往而不返,就偏僻一路生出许多见解,自许独得,开教说法,其弊无穷。若文衡有准,便当以此句定。”

问“谋道不谋食”章。曰:“不是中两句,是无命也;不是末一句,是无义也。命是为中人说的,知义则命不足道,故口气须著一折。”自记。

“不让于师”,是旁观者之辞,非当仁者时存此意也。自记。以上《街灵公篇》。

“均无贫”三句,若照上文,宜说均无寡,安无贫。如何反说“均无贫”,却添出“和”字,而曰“和无寡”?又添出“倾”字,而曰“安无倾”?将谓圣人是随口说来,无甚意思。其实非也。细细体贴,一字不错。上二句口气,言你不要患寡、患贫,但当患不均安耳。何也?如父母有千金,四子分开,若一人得去五百,必有贫者矣。今每人各分二百五十,虽不免于寡,然不至于贫矣。盖寡是家私少些,贫竟是空乏了,不均则彼此相争而不和。均则和矣,和则彼此情意浃洽,有无相通,并可不至于寡矣。既均且和,则辑睦相安,虽或不免贫寡,而断不至于倾。此所以贫、寡不必患,而不均、不安之足患也。

“远人”是指强邻敌国,非颛臾也。前云“邦域之中”、“社稷之臣”,后又云“邦内”,奈何以“远人”目之乎?自记。

桓公虽假仁义,犹是修方伯、连帅之职,至三卿田氏,斯为无说。比孔子所以称管仲之功,而恶三桓也。“庶人不议”,非指怨谤,如所谓“处士横议”之类皆是。其流祸甚烈,观周衰,人立私议,究于坑焚可见也。若止于怨汝詈汝,则所谓庶人谤者,是盛世所不禁。自记。

“天下有道,则改不在大夫。”据上节说“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何不云“政不在诸侯”?盖政原在诸侯。天子司天下之改,诸侯亦司一国之政,但不当自诸侯出耳。若大夫,则仅可议政,而不可专政。故下又云“庶人不议”,明大夫得议也。分寸丝毫不差。

朱子注《上论》,一字不可移易,《下论》虽道理不错,文理便有疏漏。如“三友”“三乐”损益,必要说得相对,觉得牵强。此乃各分浅深,朋友之间,有好直言的,然或沽名,或使气,未必出于真诚,所以又要谅。真诚矣,或学问少,见理未明,所以又要多闻。“便辟”者,外面威仪词令,或尚可观。至“善柔” 则一味卑屈谄媚,以顺为正矣。至“便佞”,则又变乱黑白,倒置是非,其害更大。“三乐”亦是如此,不必,皆相对立言也。朱子对门人说:“某读《上论》,觉得《比下论》好些,《上孟》比《下孟》好些,《中庸》前半部好些。不知是古人之书,前后不同,不知是自己心血不足,看不到。”可见朱子既诚且明,光明磊落,千秋万世皆得见之。

“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时解以“者”字作虚字。“友”字作实字,谓益于我者有三样朋友,损于吾者,有三样朋友。看来此“者”字以人言,作实字看; “友”字以交接言,作虚字看。言会长进的人,有三样交接,不长进的,有三样交接。如所交的是直、谅、多闻,这便是求进益的;若与便辟等相与,便是不求进益的。如此,则上下下“友”字,俱属一例。珣。

“乐节礼乐”三句,某意以“节礼乐”为根。自己于礼乐,不徒好之而已,一一节目都详明有条理。惟其节目条理,所以见人有善此者,便乐道之,既乐道人之善,自然乐多贤友,互相讲习。“乐骄乐”三句,亦都在“骄”字生根。先只见得自己是要快活,到“佚游”,竞放开了,到“宴乐”,便又溺于其中,终日醉梦而不能自拔矣。

“乐节礼乐”,“节”字照注说自好,若从张子说亦有味。盖“礼胜则离,乐胜则流”节者,以礼节乐,以乐节礼。终日用意孜孜,只在身心上检点,是之谓“乐节礼乐”。圣人言语,俱有次序。“九思”章视、听居先,四勿亦先视、听。心官之外,惟重耳目。人惟视、听最易入,又无时无之。次则色貌之见于身者,次则言事之接于人者,次疑,次忿,皆日用间所必有而切于身心者。然后以“见得思义”终焉。由内及外,一丝不乱。

问:“九思以视、听为先,《洪节》五事,何以先貌言?”曰:“彼以“敬”字为主,故先貌言;比以“思”字为主,故先视、听。”自记。

“见善如不及”章,语意本明,但前一项人,却是后一项人的根基,抹杀不得。大贼是要门弟子拓开些的意思。如原、思自守有馀,却少与世相关之意;若由、求则又于隐居求志边少了。伊尹乐尧舜之道,再聘还不出来。即太公八十,自是有终焉之志,忽遇文王,非所料也。

“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人都说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触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两个“以”字不见醒出,而“隐居”“行义”字皆不着实。“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虽亦是他的志如此,然其志有限。求志之志便大,必“隐居以求”者何?所谓“龙德而隐,不易乎世,不成乎名,距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伊尹在莘野之中,乐尧舜之道,便是如此。孔子五十以前,总不出来,当亦是此意。达道固是要行其所学,然云“行义以达其道”何也?若待尧舜之君,三聘而出,千古能得几见?但有可为之地,有可为之机,不必大有为之君,大可行之时,随分而行,如“见行可”。“际可”之类,全是如此。故曰: “惟我与尔有是夫。”比二句是圣人全神,由、求等便不能“隐居求志”,荷贵蒉、荷筱之徒,又不能“行义达道”。由、求行义矣,而不能连道;荷蒉、荷筱隐居矣,而不能求志,故曰:“末见其人。”

“隐居求志”二句,某意每句皆有两义。求志非隐居不可,然荷蒉、接与之徒,不可谓之求志。隐居矣,又毕竟要求志。达道非行义不可,然当时从政者,不可谓之达道。行义矣,又毕竟要达道。此节,讲家多以“未见其人”一言,难于安顿颜子,只得串讲,谓颜子不曾出仕。其实不然,安知此语不说在颜子既亡之后?祇是说此等人身分,就是终身隐居,亦何害其为行义达道。

“不学诗,无以言。”此句极要体味。三百篇中,有含蓄不说处,便是不该说的,须遂篇体味一番。清植。

论义理及文势,则称于异邦曰“寡校畕”者,蒙上邦人为文,为本国对异邦之所称也。孔子作《春秋》,于夫人之卒,则称“夫人”臣子之词也。葬则曰 “我校畕”,盖有列国会葬,故曰“我”,曰“校畕”皆对异邦之称也。自记。以上《季氏篇》。“上智下愚不移”,大意固是言此等人不常有,而中人最多。欲人之谨于习,而不可诿于性。然其所以不移,则是此两等人立志不回,自不肯移也。苟下愚者而肯从善,则亦无不可移之质。惟其不肯移,所以为不可移,所以为下愚也。若中人,则断无不可与为善,不可与为恶者,顾所习何如耳。程子言之甚明,真得圣人之指。盖上智习恶亦不肯为恶,下愚习善亦不肯为善,此自其立志则然也。自记。

“小子,何莫学夫诗?”学不是寻常习诵,若只寻常习诵,如何能收其益。下章“为《周南召南》”“为”字,亦要看出沉着工夫来。清植。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平看去亦可。若作四时行而百物自生,如所谓“春秋冬夏,莫非至教”说,于“何言”意似忧紧切。清植。

有人闻其弟讣二日,即入衙门辨事,又巨细不遗,神气如常。先生非之,因曰:“即不得已而辨公事,总其大要,不及琐细,倒是有疏略处方是。宰我谓 “礼必坏”,“乐必崩”,其实不坏不足以为礼,不崩不足以为乐。此所谓“无体之礼,无声之乐”。“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人逢丧事亦须思,如朋友死,倘不恩,便悠忽过去了。惟思共待我如何,自有不容已处。子张曰:“祭思敬,丧思哀”,理当如此。”以上《阳货篇》。

或人讽柳下惠之去,不是激怼之词。盖讽道之不可行。故答词有“直道”、“枉道”等语。自记。

孔子摄行相事,如今晚错,观《家语》自明。古者两君相见,必用相礼之官。当时夹谷之会,欲命相知礼无如孔子者,故以司寇摄之。司寇官尊,所以云摄。朱子于“齐人归女乐”注,仍温公《通凿》之误,皆以为行宰相之事。当时官爵,并未有宰相之名也。三月大治,即为司寇与闻国改之时,与闻国政,效便如此。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如时解,行义祇是求做官,殊不成语。《语类》中说:“仕才有义,既不仕矣,远近去就都没了,缘何见义。”觉得有着落些,但又似与上下文不甚关合。若说行义是辅君以有为,又与行道相犯。行义既即是行道,又如何说“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气”?此“义”字却指君臣相关之意说。譬如朋友,德业相劝,过失相规,言之听而计之从,是行道。倘规劝而不见听,却不可存一好歹由他之意,视同陌路。比段望其开明,幸其悔悟,肫切意思,是义也。此“义”字是说性之相属,情之相关,所谓“大偷”也,与“长幼之节“对说。若在皮毛上说,如何谓之“乱大俭”。所以说“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行义即此行义,达其道即行道之谓也。荷蒉、晨门之流,隐居矣,问其所求之志何在,不能行义矣,又安有所达之道?圣贤不是说我有一副当学术,一得君便行出来,其见之施为者,皆是他内里一段精诚逼出来的。有此方能“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

“舜有臣”二句,亦是夫子语。如“逸民”节亦然。记者提起作案,不然此语何来?如今史中论赞,尚是此体。

侑食在堂上,而以琴瑟为主。虽来有考证,然据《周礼》,王大食则“奏锺鼓”,明每日常食不奏锺鼓也。又《礼记玉藻》“进禨进羞,工乃升歌”,疏:“又进羞之后,乐工乃升堂以琴瑟而歌。”虽天子与大夫士之礼,然诸侯可推矣。自记。以上《微子篇》。

“执德不弘,信道不笃。”逭两句极好。守其一说而不参之以众论,行其所见而不考验之于人情,皆不好。倘弘矣,而信道不笃,恐见新奇可喜者,遂弃其学而学焉,却又不可。

“子夏之门人小子”,及“问交”章,觉得两人俱有是处,各有不是处。子游说本末,非说始卒,是就立志大头脑上提掇他,未为不是。不好说门人小子便当先未后本也。至于始卒,自应有次序。“问交”章,子夏语虽较褊,然夫子云“无友不如己者”,拒之未即有乖于圣教也。子张语固宽大,第门人是问交,非泛问处人也。曰“容众”,曰“矜不能”,“众”与“不能”非友也,“容”之、“矜”之非交也。两章书问答,皆觉得针缝不对。至孟子议论,虽极翩跹,却少罅漏。答汤武放伐的说话,语吻似觉诧异,然推到最上一层,道理本是如此。“天生民而立之君”,非要其坐享富贵也,要其抚养天下耳,苟自绝于天,则人亦不戴之为君矣。如好货、好色、好乐,乍见之觉不伦,说来都是道理。第夫子却更浑厚完全,所以为“盛德之至”。如或人“以德报怨”之说,若孟子辨驳,必说到以怨报德矣。圣人却问一句“何以报德?”已包得此意,方分两路与他说,何等妥当。

“博学”章,某意重在两“而”字,一折折到“笃”字、“近”字上。盖不博学无以为笃志之地,然博学而不笃志,徒以广见闻、资口耳而已。笃志是鞭策所学,必定要讨个实理。不切问无以为近思之地,然切问而不近思,徒求之事迹而已。切问已是切于事情,裨于日用,近思却又体验到自己身心上去。此二句甚密,与手恩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差不多。子夏却以比包笃行在内,极似“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见得非截然两段工夫。圣人龙德又不同,“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妙在入一句“宽以居之”,然后说“仁以行之”,规模火候不同。问:““宽以居之”,是“必有事焉,勿忘,勿助”否?曰:“某解之云,虚明广大而无自用之私,涵泳从容而有自得之味。一句说规模,一句说火候。圣人放在那里,磨荡消融,未尝断火,链得全无渣滓。“仁以行之”便了。子夏云笃、云切、云近,是用多少力把紧了做,恐到底成就与圣人别。”曰:“颜子是比一派否?”曰:“亦不知何如。但问为邦,夫子一口气将四代礼乐说与他。于问为仁,便曰: “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告他人便不如此。曾子又称他“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却是大舜光景,曾子恐是壁立万仞做,又差些。”问:“及其知之一,成功一,可是全无分别?”曰:“”尧舜性之,汤武反之”,其纯然天理,自是无二,若规模火候,毕竟不同。”问:“颜子若不死,能与孔子一样否?”曰:“只怕是—样。如舜之于尧,周公之于文王。大抵创始人,其工夫即与后人一般,而气象浑厚阔大处,乃天之所为,不可及。舜似比尧更精细,然尧却能包舜;周公似比文王更精细,然文王却能包周公。”

“博学而笃志”章,某意比常说又不同,“博学”一顿,“笃志”、“切问”、近思”,都收往里面。如读一书,实在专心致志读透他,至问人又无一句闲话,亦无一句虚话,又都反之身心体验一番。朱子所云“切己体察,即近思也”,都承“博学”说。凡言在中者,皆不求自至之辞。盖这一件与那一件,似不相干,却都相关。故“未及力行”意须补,但云以比措之施行便是了。

“告子”章,即儒、佛分派;“子夏之门人小子”章,即朱、陆分派。子游谓当提起大本为宗,论非不是。子夏说:“孰先传?孰后倦?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倒似圣门学问,毕竟先末而后本者。以《大学》论致知格物,“此喂知本,此诣知之至”;《周礼》三物之教,以六德、六艺、六行为序,及《论语》“弟子入则孝”等章观之,似不如此。当日若答子游云“即此是本”,语倒无弊。盖即洒扫、应对、进退,小心谨慎,中规合矩,便是培养其良心,久之自然知本。陆子静谓“先立乎其大”者,说何尝不是,弊在把穷理工夫看轻了,便破败百出。盖穷理工夫甚大,与主敬、存诚并重。但观王阳明“致良知”,欲破朱子格物说,到后来做诗出韵,写字写别字,论古将事记错了,比岂良知中应尔乎?穷理格物,而良知乃致也。

子游讥门人小子“本之则无”,有似象山一派,直达本原。子夏之意,又有似吕东莱,只教人酉心名物象数。其实洒扫、应对、进退,正是餐正之功,所以培养他根本,使心不放而范于礼也。子夏若将比意剖破,子游更有何辨!却但说教人有序,竟像手夏之教,原是先末后本的。圣人没而微言绝,游、夏已分两路。一贯之义,体会者甚少,夫子两番为曾子、子贡拈出,人都说是言道妙,某独谓是示人以学道路头。大抵圣人空说道妙处甚少,祇是圣人有圣人的忠恕,吾辈有吾辈的忠恕。圣人自然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吾辈须是提醒此心,则散钱有串,心一昏放,便无此索手,奈散钱何?收敛提起,是学者之一贯也。

问:“学优便不仕,何害?”曰:“古人最要仕,所以自试所学,故日“皇皇如也”子使漆雕开仕,不验之于仕,自己亦信不过。古人之仕,不是身外事。”以上《子张篇》。

《论语》自是门人之门人所作,不知谁氏之笔,而裁节干净,妙至于比。《尧曰》一篇,叙几代事,数语已尽妙义,且有波澜。裁断到至短田地,而精当具足。自记。

“虽有周亲”节,是解上“善人是富”。“善人”,国之纪也,故以为安天下之首务。“谨权量”二节,皆是在上之事。至于及民,惟食、丧、祭为重。“宽则得众”四句,不见于《书》,自是统论帝王,不单指周说。

“子张问政”章,大纲只在“惠而不费,劳而不怨”,下三句是此二句之根。为改不能使百姓自己治生,虽日散万金而不可继,徒费而已。劳之以所当为之事,如教他孝弟、力田、三物、六行皆是。特迫促严急,不以其方,无为善之乐,无自己以为本分当为之意,便至于怨。费与怨,便是驭虞之术。一养一教,尚有何事?“欲仁而得仁”,是“惠而不费”之根。盖我之惠百姓者,是见民之困苦,必使之得遂其生,方完得自己一段恻隐之心。既非为利于己,亦非欲沽其名,何贪之有?此所以“惠而不费”也。“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祇是检点自己,以身先之。人见其如此,感而且愧,一有条教,自然奉行,虽劳何怨?此乃“劳而不怨”之根也。“不教而杀”“不戎视成”,“慢令致期”,与“无故慢”,“俨然人望而畏之”相反,虐、暴、贼,则劳之而怨矣。“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与“欲仁而得仁”,“惠而不费”相反。问:““与人”只在与一边说,“出纳”“纳”字,不重否?”曰 “出则吝其物,纳则吝其名,皆是与人之吝也。“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是“节用爱人,使民以时”一项事;“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是“敬事而信” 一项事。比章与“道千乘之国”章关照。”

“欲仁而得仁”,言我欲仁爱于民,不过得吾仁爱之心而止,不望其报,不干其誉。此所谓“利之不庸”,乃“惠而不费”之根也。比句说得不错,则前后许多言语,皆是一片王道贯穿矣。吝与贪、与费,祇是一事,贪是本根,费是枝叶,吝在二者之间看出。一面贪其名,一面惜其费,势必至出亦吝,纳亦吝也。自记。

“不知命”章,近亦明白了。问:“有异解乎?”曰:“祇是寻常讲,便是不知命,便无站脚根基,何以为君子,不为小人?”问:“知礼何以次于知命?”曰:“知命是出处、取舍、义利之间,知得分明。尽有出处不苟,取舍分明,不能合礼者,到得言劲合礼,便是隆礼、由礼之意。”问:“何以知言倒在知礼后?”曰:“知言是格物穷理,其工夫原广大精深。观孟子说他得力,祇是知言、养气。他说知言不寻常,其归至于“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是如何本领!”问:“但从知上讲,不关行事否?”曰:“自然连行在内,不但知之而已。”以上《尧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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