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九 梅村家藏槁 卷第三十
清 吴伟业 撰 清 顾师轼 撰附录 景武进董氏新刊本
卷第三十一

梅村家藏藳卷弟三十           文集八


 序四

   太仓十子诗序

吾州固昆山分也当至正之季顾仲瑛筑玉山草堂招诸名士以倡和而

能梦祥卢昭秦约文质袁华十数君子所居在雅村鹤市之间考之定为

吾州人盖其时法令稀𥳑民人寛乐城南为海漕市舶之所帆樯灯火歌

舞之音不绝虾须三尺海人七寸至以形诸篇什居人慕江南四大姓之

风治馆舍庀酒食杨廉夫张伯雨之徒自远而至呜呼抑何其盛也淮张

之难城毁于兵休息生养百五十载张沧洲始以诗才重馆阁与李茶陵

相亚而早死则弗以其名传桑民怿徐昌国家本穿山与鳯里名成之后

徙而去之则弗以其地传故至于琅琊太原两王公而后大两王既没雅

道澌灭吾党出相率通经学古为高然或不屑屑于声律又二十年十子

者乃以所为诗问海内然则诗道之兴岂不甚难矣哉昔我有先正其言

明且淸士君子居其地读其书未有不原本前贤以为损益者也挽近诗

家好推一二人以为职志靡天下以从之而不深惟源流之得失有识慨

然思拯其弊乃訾謷排击尽以加往昔之作者而竖儒小生一言偶合得

躐而跻于其上则又何以称焉即以琅琊王公之集观之其盛年用意之

作瑰词雄响既芟抹之殆尽而晩歳𬯎然自放之言顾表而出之以为有

合于道诎申顚倒取快异闻斯可以谓之笃论乎今此十人者自子俶以

下皆与云间西冷诸子上下其可否端士惟夏兄弟则为两王子孙迺此

诗晩而后岀雅不欲标榜先达附丽同人沾沾焉以趋一世之风习书曰

诗言志使十子者不矜同不尚异各言其志之所存诗有不进焉者乎吾

不知世之称诗者其有当于余言否也亦聊与十子交勉之而已矣十子

为周肇子俶王揆端士许旭九日黄与坚庭表王撰异公王昊惟夏王抃

怿民王曜升次谷顾湄伊人王摅虹友序之者梅村吴伟业也

   田佛渊梦归草堂诗序

云间田子佛渊刻其梦归草堂诗二十首属余序之于时田子将行矣余

读而叹曰士游京师不得所遭而思归者亦情也虽然当其初也感概不

平咎斯人之莫偶望望然不可以留其既也蹉跎难返冀知巳之一遇栖

栖焉又未可以去也以彼其为诗矜长任气刺物𨕣时抗臆而岀声务有

以泄越其芒角已而裴回反侧惬迫无聊不能自致于放旷之区逍遥之

宇适乎情者不免累于境如此哉余以观田子则不然以孝廉计偕来长

安偶不得志于一第其同时被落者粮不及赍马不及抹见星而行呼与

共载田子笑弗应曰是悻悻奚为者僦居萧寺中取当世文人所论著丹

黄而点定之视一时之人我得丧如无有也其为诗于登临赠答之什天

才富捷伸𥿄立就思若宿构而语必岀人见者惊诧为莫及王公卿士虚

左倒屣无不知有田子者且将荐其才为可用而田子一日戒其行李曰

吾畴昔获吾梦因决吾归是不可以濡滞也遂行余因有意于田子之为

人也夫五都声利之区居之者其神胶胶其用扰扰故乡旧国思之恤然

言之喟然人习于梦而不知所以梦今田子恬泊寡营夷犹自放行止进

退一之乎道而外物不以撄其心㗳然忘而蘧然𮗜此田子所为梦乃所

以为𮗜也而岂仅发之于诗哉若田子者可以归矣

   董苍水诗序

余初与云间董遂初先生游时先朝方行保举法诸生用荐者集阙下先

生以吏侍郎摄部事考其德艺而进退之盖朝廷忧科目不足尽天下士

仿两汉贤良孝弟诸选拽扬殊尤绝异之材以资世用诏书既下士之应

命至者且觊觎不次迺自宰执以下凡风纪议论之司率缘科目以为阶

枝联党附相与坚持之不可其付之吏部不过聊塞上意授州县之职为

常调而已先生虽欲力请之不能也与余叹息者久之后二十馀年识先

生之孙孝廉苍水偕其兄进士君阆石俱以才名显其郷既由科目进矣

坐公事摧挫抑塞而不用盖当时号为重科目二百年来虽有董相贾傅

相如子云者复出非由此涂也弗进末造艰难号啕求贤卒为公卿大臣

之所格盖科目之根据于朝廷其不可动摇如此今天下科目之涂渐狭

而其选又渐轻世家旧族门戸不堕从式微不振之中𡚒身乎有司之举

如二董君者求什一于千百耳顾沦落如故几与岩居穴处者同其穷困

则亦巳矣甚至鄕里小儿胥徒伍伯直乘气以排之嗟乎余游于董氏祖

孙间俯仰三十载其世事迁变人材用舍之故可胜道哉苍水之所学尤

长于诗云间固才薮而诗特工在先朝由经术取士士之致身者废风雅

于弗讲独云间坛坫声名擅海内至今日零落尽矣苍水又起而继之其

才与地既足自拔而又使之优闲不仕蕴其肮脏牢落之气一发之于诗

故讲求益密而寄托益深其篇什将为当世所推不独雄云间也董为江

南望姓余犹及见大宗伯文敏公馆阁老成文章书画妙天下然其侪偶

异同犹訾謷翰墨风流非救时干济者所急故不究于大用繇今视之当

时所谓大用者于文章翰墨固目为不急而弃之矣吾不知其救时干济

于世㑹之得失竟何如也又胡以服山林蓬蔚之士而谓士之不由科目

者必无其人乎今以苍水之年少褒异天固壅阏之不遽至于通显俾富

贵利达漠然于胸中益且䃚砺于其所得然则是编也直其兴会之寓焉

者耳夫岂足尽苍水哉余且见苍水学殖之富行治之脩科名建竖大展

乃祖之所志然则向之所谓重者毋乃为轻而今之所谓轻者毋乃为重

欤是在苍水有以自朂焉

   吴六益诗序

余留京师三年四方之士以诗文相质问者无虑以十数其间得二人焉

于史则谈孺木于诗则吾家六益而已孺木之于史也孜据异同搜杨隐

赜年经月纬条分而钩贯之五都之肆断编废褚腐烂齾缺不可复读孺

木典衣易钱欣然购之以去尝䇿蹇卫幞被入西山访旧朝遗迹草木蒙

蔚碑碣残落故老仅存之口得一字则囊笔疾书若恐失之会天大雪道

阻粮尽忽饥寒而归同舍生大笑之弗顾六益之于诗也自汉魏以下及

三唐诸作各穷其正变约其指归取材宏博选词丰腴沈郁顿挫铿鍧镗

𩍈居然自成一家或闭门蹋壁拄颊苦吟或伸纸搦管刻烛立就自居长

安来关河宫阙郊原城市人事之迁髪日月之消沈无不发之于诗此两

人者天资朴厚一切富贵利达险巇忧患皆不以入其𮌎中故覃思竭精

能各造其力之所至虽所好不同其成就一也今春孺木别我以归未几

月六益又将行矣余尝念身名颓落惟读书一事未敢少懈思得乞身还

山偕孺木戸读史俟稍有所得则又𢹂六益人天台访禹穴极山川之

高深烟霞之变幻以助吾诗之所未备而惜乎尚有所待也夫学精于专

荒于杂䕫旷之于音工倕之于巧殚其终身之力推极突奥故足以成名

彼一艺如此况乎读书立言者之旨哉今二子之才毕其苦心咸诣有专

而余顾欲兼之余懒且病见闻散佚不克有所论著即兴会所属形诸篇

咏才退力拙亦辍而弗为六益刻其近诗一千六百馀首余读之能无愧

乎于其行也序以归之所以见六益之专而识余之愧也

   邹黎眉诗序

余与梁谿邹子介同举省闱者将四十年子介之次子于度及其孙黎眉

先后从余游盖余之交于邹氏者三世矣于度大廷奏名第一天迺丰其

遇而啬之年予以暇日过惠山则黎眉所学大进天才隽逸深肆力于诗

古文词间出其馀技笔墨渲染无不造诸至极其志气超迈论辨英伟有

绝岀于流辈者予初叹子介之不及见其子成进土继又于京师𡘜于度

私心伤之今迺知旧门长德源远流长其于湖山淸淑之气渟毓而盘礴

子介于度所不能尽者将悉以发之黎眉无疑也有黄子夏生者为黎眉

友才相亚而穷困过之黄子一日造子而言曰邹子将办装入太学行有

日矣先生不可以无辞予日昔宋吕文穆公繇对策首选受知太宗晩进

其侄夷简遂相继柄用今以于度为世祖所拔擢诚使积年资跻通显黎

眉于其时用近臣子弟身至京师进平生所为文其遭逢必有大过人者

今迺从白衣诸生蹇驴幞被以折旋于博士之前士之遇合大小迟速岂

非以其数耶虽然太学者教化之原人材所自出也尝试推邹氏之先不

有骋辩而谈天雕龙者平上书而连𩔖比物者乎当周衰学废汉兴文景

之世未遑有所兴起士生其间不能逊志鼓箧以从事于诗书之业各逞

私欲希尊宠于当世故有迂怪不经游谭无实盛自称许于碣石稷下梁

苑吹台之间如三四子者虽各有所长而风习固巳衰矣 国家遵行先

王之制举天下之士一志同方毕归之于学我东南之人争自濯磨者甚

众祇以伏处江介援引劝诱之不力废格衰沮不能自达于通都其上者

嵁穴著书次者客授管记渐流为唐季之馀习识者忧之求其具车马登

桥门奋然欲自进于 天子之科目如黎眉者百未一二数也嗟乎人材

消长之故可胜道哉夫邹子之所善莫过于黄子然黄子一再试于有司

辄有摧幢息机之意京师贤公卿大夫见黎眉之才亦慨然于南士之不

鸣不跃者乎亟思所以收之其必有道矣是为序

   沈伊在诗序

异时吾友邵僧弥好为人言吴中先贤轶事曰石田沈先生之隐相城也

有郡守召之图其树塞门一郡惊诧此当呼庸工奈何以辱沈先生先生

顾不肯祈免亟囊笔往图毕辞归而守不知也吴文定公匏庵于先生为

布衣交官宗伯居京师郡守缘辑瑞入公首迎问先生起居守愕眙不能

应退访之则向者囊笔生也归而惶恐执贽谢先生已逾垣遁矣僧弥善

书画能诗性耿介耻干谒为余叙述先贤往役不往见之义庶几于其身

亲见之又自以与余善𥨸用石田自许而取文定望余乃不幸僧弥早世

而余颓然放废以老惟追忆亡友之言为愀怆而已今年秋避客狮林寺

中金昌沈生伊在持所作诗若画来见生颀而秀精警有机辩一时倾其

坐人画学赵承旨布景设色超诣独绝诗亦沉练有法度问之则固石田

孙也自来儒雅诗与丹靑为两家惟石田之画擅名当代而一时巨公推

挹其诗以为舒写性情牢笼物态仿佛少陵香山之间今伊在亲其子孙

阅数世逾百年一旦起而脩明祖业其诗若画深造而日新者家法具在

又何俟乎它求哉虽然余以伊在之学先生者不专在诗画而在其为人

尝试取往事比类观之今之有司视文人才士如鸿毛世无吴文定即使

若文定者复出曾不足介其一言以为轻重而今之为士者于郡县必先

谒谒而任奔走之役有百倍于绘事者又何有于不知而后谢谢而拂衣

去之也然则伊在之学先生者亦贵乎自重已耳世运而往自石田逮乎

僧弥之时不知其几变然其时风流文采犹为当世所矜式迺抚今追昔

者巳慨然前贤之不可作而况于今日乎余少与僧弥用诗文书画相砥

砺顾念逝者巳矣老而才退于所学无所成名见伊在之年少而才取三

十年前所闻于故友者告之非图朂勉同志良以自感也是为序

   徐季重诗序

梅村之西偏曰旧学庵余与同里诸子读书咏诗其中昆山徐季重僦邻

舍以居啸歌之声相接往还十有馀载余既于役京师季重亦还其邑之

故庐以去今年相见道旧出所为诗示余余读而叹曰吾闻土山之阳界

溪之上在昔多隐君子焉百年以来名臣巨卿往往间出独处士未之概

见岂其埋没于风习不能自振欤抑流俗之所弗尚姓名磨灭不复使之

传欤吾不得而知也夫儒者处世不簪绂而贵非岩穴而高修身服物弹

琴以咏先王其声若出金石虽有家门贵宠蝉联辉赫而能退然其中乘

柴车处僻壤蓬蔚之宫鸡豚之社终其身无不自得当世景其高行有铜

鞮伯华之风若季重者殆其人平庄生有言旧国旧都望之畅然夫庄生

以道德仁义为蘧庐之一宿将以遁于无何有之乡顾犹惓惓于此者不

能已于情也人孰无情者哉小雅黄鸟之诗曰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

言归复我邦族周宣王时其民初经劳来安集有流离而失所者固已少

矣异邦之叹故士之思见于诗者如此其切至无怪乎唐人之羁愁远宦

远歌长吟悲思而踯躅也余本崑人迁而去之者三世矣当季重侨寓东

沧相与讲枌榆之雅比星城南有皋亭水木之胜论心学古终焉不出世

故牵挽不克守其匹夫之节飘蓬劳苦为别四年归而所谓旧学庵者坏

墙𦽦草诸子或穷或达各以散去季重独于其间返故郷戢田庐守坟墓

枕经籍书于阳城畏垒之滨逍遥宴娱以有此诗也余读之其能无慨于

中乎夫昆山东冈之畔先叅政之丙舍在焉余将买田一㕓偕季重共为

耕甿以优游尧舜之化斯不可以乐而忘死耶黄鸟之初章其养盖有取

尔也故以之序季重且以见余志焉

   翁季霖诗序

余读欧阳公集古录序其言物尝聚于所好而得于有力之𭛌自谓好之

巳笃力虽未足犹勉致之以余观公之所好如盘盂金石篆籕分隶诸书

亦重其文焉而已后有继者如赵明诚倪元镇之流其所访求搜购为有

力之强且十倍焉然皆取其器不徒以其文视公之所好相去稍有间矣

天下士大夫迺亟称之良以后生去古既远庶几睹其物知其用俾观者

得所考虽目之好古而文可也余尝访友莫𨤲峰旁过翁氏之庐见其堂

庑深靓夹窗助明雷尊蜼鼎犀籖缥帙以为之陈雕茵髹几文竹异石以

为之饰问其家曰先人之所遗也没十馀年矣琴策在前垒洗居右部分

而不乱无纎翳焉噫是其聚之可谓有力之强者矣然非其子孙好文不

能守之完且美也其中子季霖出所为诗一卷读之琅琅然铿金而戛玉

夫生于湖山巨丽之区能守先业读父书以讽咏为乐若季霖者所得不

既多乎吾闻翁氏之先以化迁起家其后改为任侠击锺连骑角狗马之

足与鸡鞠之会以大耗其赀而季霖之先人慕奇嗜癖独以之称风流传

来裔欧公有言象犀金玉其能果不散乎赵明诚倪元镇即其身遭逢䘮

乱荡为云烟后世犹美其标韵而况于翁氏若考作室维涂曁茨匪徒永

保而弗失又重以风雅之道为之后先辉映也夫诗以流连光景陶永性

情与好古博物其道为相近季霖列玩左右望若神仙摩娑前人之手泽

而咏歌击节得是编于高山流水之间吾知其诗有进而未睹其止也乃

取而著之于篇













梅村家藏藳卷弟三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