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九 格物通 卷九十 卷九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     明 湛若水 撰
  省国费三冗官冗食冗兵冗役附
  隋文帝开皇三年十一月河南道行䑓兵部尚书杨尚希曰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具僚已众资费日多吏卒增倍租调岁减民少官多十羊九牧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良苏威亦请废郡帝从之甲午悉罢诸郡为州
  臣若水通曰古之立官也所以养民今之为官也所以养于民古之养民也寡今之养于民也多此治乱之由分也况其贤不肖之不齐而盗诸民以自私者日益暴也是古之设官也将以利民今之为官也将以暴民此杨尚希之请损于隋利民之大者也后世又不但郡县之多至于滥设之官又有不可胜计者国计安得而不困民财安得而不竭也哉伏惟圣明察其冗员而损之天下幸甚
  隋文帝仁寿三年史臣曰帝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宜补用自非享燕所食不过一肉后宫皆服浣濯之衣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大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帯不过铜鐡骨角无金玉之饰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受禅之初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
  臣若水通曰俭之为德其至矣一人倡之则万民化之一人倡之则国有馀财万人化之则家有馀食衣食足风俗淳礼义兴而户口增皆俭之效也故克勤克俭禹以之兴邦而创业之君未有不法禹而兴者也及至承平之主则侈肆无度盖未睹于废兴存亡之机在俭侈之间耳人主可不监于此乎
  唐髙祖武徳九年十一月太宗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帝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尔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商旅野宿焉臣若水通曰太宗去奢省费轻徭薄赋有四善焉寡欲一也足国二也裕民三也止盗四也行一事而四善集焉人君安富尊荣之道也善谋国者何惮而不为哉
  太宗贞观元年二月分天下为十道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唐兴相率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臣若水通曰唐太宗以民少吏多并省州县分为十道臣谓非但为民少吏多而已吏多则食众民少则赋烦以烦赋之民奉众食之吏几何而不贫以死去而为盗为乱也哉省官以节用而安民乃为治之急务也为人君者可不念之哉
  贞观四年六月乙卯发卒脩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𤣥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脩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髙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逺方二千人曵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毂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鐡毂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以用数十万工则其馀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𤣥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尔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𤣥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𤣥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𤣥素彩二百匹臣若水通曰人主之于天下系于一念敬肆之间尔敬则恭俭恭俭则土木狗马之念不生财不伤而民安矣肆则骄奢骄奢则琼宫瑶室之心莫制伤财而害民矣太宗初毁隋氏之宏侈而不免躬自为之岂非始敬而终肆邪不然何一人之身而前后不同也向非𤣥素之谏唐不免为隋矣是故天下之广居者仁也内有广居之居则外之宫室不足美也不然人心之欲莫甚于此而兴天下之害以致覆灭者亦莫逾于此也人主可不慎欤可不求其广居而居之欤
  贞观十一年七月马周上䟽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使髙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乆存乎
  马周又曰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穣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役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未有不系于百姓之苦乐也
  臣若水通曰马周二䟽可谓切矣以国家之治乱系于民心以民心之向背系于赋役以赋役之烦简系于营造可谓切矣惜其未能以营造之丰约系于君心之天理人欲耳故曰正其本则万事理人君可不求正心之学乎
  贞观十一年帝幸洛阳至显仁宫官吏以阙储㣥有被谴者魏徴谏曰陛下以储㣥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柰何欲效之乎帝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舎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臣若水通曰孝经云髙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太宗于是乎几于危与溢矣范祖禹云富而不忘贫则能保其富矣贵而不忘贱则能保其贵矣向非魏徴之谏则太宗必遂忘其贫贱之时而侈富贵之欲何以保其有乎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魏徴之谓也
  贞观十一年七月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脩缮才令可居
  臣若水通曰洛阳之水坏宫室固也使复少有兴作则时荒费广民不聊生为害尤甚是又洪水滔天之患也太宗四年六月因张𤣥素谏营缮洛阳即为罢役而云他日以事至洛阳虽露居无伤也今复令少加缮脩岂前日营造之念其根复萌哉人心惟危此之谓矣
  贞观二十二年六月帝以髙丽困弊议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之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隋末剑南独无冦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帝从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卭眉三州獠反九月遣张士贤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人造船帝许之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榖价踊贵剑外骚然帝闻之遣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曵未毕复徴庸绢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帝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善战者服上刑为其殃民蠹国之甚也太宗逞其喜功好大之心而不知兵行必巨费费出于民而民心离费出于官而公用窘无一可者夫以四方底定乃复争利于海峤小夷残民力竭国用民脂而为之至于离散而不惜犹以皮肤而困心腹也其亦惑甚矣哉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髙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䟽諌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土木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臣若水通曰太宗之初亦崇简约矣不旋踵而事征伐崇兴作尚玩好者何邪克念与罔念之间也鲜克有终此其一矣夫徐惠一妇人尔其言固可传之万世也后世之君岂可复蹈太宗之失而重遗徐惠之笑哉
  唐髙宗乾封二年六月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諌曰隋鉴不逺愿勿使百姓生怨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臣若水通曰髙宗亲承帝范于太宗而不能戒其淫侈之念以耗邦储残邦本何邪天理难明而侈欲易纵也虽然太宗亦躬自蹈之矣故人君欲示节俭于子孙者必自身心始矣
  髙宗总章二年秋八月诏以十月幸凉州来公敏独进曰陇右户口雕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未为易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后世之君游幸无度劳民伤财殊非先王巡狩以为民者矣髙宗欲巡视逺俗而宰相以下莫敢諌止独得来公敏数语以𥨊(“爿”换为“丬”)其行遂寛下民百端之供亿仁人之言其利溥矣
  髙宗仪鳯三年九月上将发兵讨新罗张文瓘舆疾入諌曰今吐蕃为冦方发兵西讨若又东征臣恐公私不胜其弊上乃止
  臣若水通曰张文瓘真忠臣也卧疾于家犹不忘东征之諌幸帝寤而止焉则上而爱君下而惜民公私之益皆得之矣谨录之以为后世之君臣告焉
  嗣圣十四年十月狄仁杰上䟽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距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遐荒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逺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方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土不足増赋获其人不可耕织茍求冠带逺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徴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揺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
  臣若水通曰兴大役于不毛之地冗兵也动广费于虚弊之馀害民也夫兵所以卫民而反以害民岂国家之利也哉狄仁杰举秦皇以为穷兵极武之戒举汉武以为息兵罢役之劝诚至论也人君有安国子民之心者尚潜玩焉
  嗣圣十七年太后欲造大佛像狄仁杰上䟽谏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邉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哉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遂罢其役
  臣若水通曰武后佞佛所费不赀府库为虚民不堪命矣而仁杰从容数语竟𥨊(“爿”换为“丬”)大像之造国用以省民劳以息仁杰之有功于唐也岂可以一二计哉
  中宗景龙元年九月萧至忠上䟽以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以粱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今列位已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増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已鬻法徇私台寺之内朱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沗官曹无益时政上虽嘉其意竟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萧至忠谓不可以公器为私用惜名器也其言当矣至谓可富之金帛食之粱肉则国费滥矣奚可哉盖名器之滥坏礼伤化也而国费之滥伤财害民也国家之患滥名器为上而侈国用次之然而致虚耗成败乱未有不由此二者其失均耳故明主爱一颦一笑藏弊袴以待有功今至忠之言犹紾兄之臂而夺之食乃谓之姑徐徐云尔
  中宗景龙二年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辛替否上䟽谏曰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増














  䟽奏不省
  唐睿宗景云元年五月辛替否上䟽以为近年以来水旱相继兼以霜蝗人无所食未闻赈恤而为二女造观用钱百馀万缗陛下岂可不计当今府库之蓄积有几中外之经费有几而轻百馀万缗以供无用之役乎臣若水通曰世济其恶岂中宗睿宗之谓乎中宗不恤疆场之费而为如来营寺塔睿宗不惩中宗之失不恤饥馑之灾而为二女造观糜费不赀以吕元泰辛替否切直之言而不能用惜哉谨录之以为节用爱人之君告焉
  睿宗景云元年八月姚元之宋璟及毕构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废上从之癸巳罢斜封官凡数千人臣若水通曰国家设官所以为民而保其有者也斜封官始于韦后及二公主私门之启所以空府库而耗民财者亦已甚矣睿宗在位虽无可称而能听姚宋毕构之言革先朝之弊政其有利于国岂可诬哉
  唐𤣥宗开元二年五月己丑以岁饥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有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臣若水通曰官冗则费多而况乘之以饥馑乎𤣥宗罢员外官则岁虽饥而其费省可谓能自损以从天时初政清明此其一端也然又有所谓别敕者得无开他日之门乎譬之去草犹留其根其后滋蔓日长而淫侈无厌宜矣
  𤣥宗天宝元年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邉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开元之前毎岁供邉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天宝之后邉将奏益兵寖多毎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
  臣若水通曰自古疆域之广莫过于唐至开元时海内安富行万里者不持寸兵供亿不烦可谓盛矣使帝清心寡欲不至侈费而后人继之唐虽至今犹存可也奈何侈欲一萌而邉将益兵供亿十倍日益月盛公私劳费而民困始极及渔阳倡乱父子颠越自是纷纷多事而帝以忧殂子孙曾𤣥疲于奔命以至河北陆沉沙陀嚢括其祸皆𤣥宗始之也兵力之众疆域之广安足恃哉
  代宗大历二年鱼朝恩奏以先所赐荘为章敬寺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财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臣若水通曰代宗身所御衣必浣染再三其自奉可谓俭朴矣至乃信朝恩之惑而大营佛寺浪费民财以至此极何也盖人主之德不以一己之俭为可贵而以无所不俭者为切要也否则所谓不能三年之䘮而缌小功之察岂人君之大德哉
  大历二年髙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増辉国家永图无宁以百姓为本舍人就寺何福之为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又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搒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臣若水通曰髙郢之言抑佛寺之崇重民财之惜谆谆于人鬼祸福德怨之辨意亦至矣夫以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若夫崇佛以伤人财徼福而反生祸为人君者盍亦反其本矣








  格物通卷九十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