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柳南续笔
卷三
卷四 

    卷三

    庶人祭高祖

    今人拘五庙、三庙、二庙、一庙之说,谓士、庶人止应祭一代,而不知非也。程子云:“凡人服既至高祖,祭亦应至高祖,不祭甚非,某家却祭高祖。”朱子谓:“程子此言,是得祭祀之本意者。”安溪先生谓:“庶人祭于寝,亦可及四亲,但品物当从减省,仪文当从简略,不可僭用士、大夫之礼耳。”

    种痘

    顾仲恭云:“小儿出痘,古医书无之。《本草》谓之时行豌豆疮,然亦唐后人语也。不知此症昔无而今有耶,抑古人不识而今人识之耶?”按:痘本胎毒,相火伏于命门。人身五脏、经络,系于背骨第三椎,心系第五椎,肝第七椎,脾第十一椎,肾第十四椎,肾之中,即命门也。相火在下,由肾上炎,而脾,而肝,而心,而肺。其毒轻者,不即发,徐历诸经,其毒已透,则其势缓而吉。其毒重者,即肾或肝而发,则其势急而凶。近时有种痘之法,不知起于何人?其法择痘之最上者,取其痂以为苗,傅以他药,吹入鼻孔。鼻孔为肺之窍,又肾脉所系,由上而下,直贯命门,引毒而出,使无内伏,亦法之至善者也。但火毒有轻重,又须以眼力辨之。其重者,当于下苗之际,多服稀痘丸,以散毒气,便可无虞耳。

    东林气节

    明季东林诸贤,批鳞捋须,百折不回,取次拜杖阙下,血肉狼籍,而甘之如饴,其气节颇与东汉党锢诸人相似,一时遂成风俗。其时有儿童嬉戏,或据地互相痛扑,至于委顿,曰:“须自幼链铜筋铁骨,他时立朝,好做个忠臣也。”闻者莫不笑之。然而流风所被,鼓动振拔,儿童犹知兴起,廉顽立懦,其效不可睹乎?

    关庙投刺

    京师前门有汉前将军庙,颇著灵显。前明大司马杨溥过之,必投一“乡晚生”名刺,以杨与侯同为蒲州人也。而本朝合肥龚鼎孽为大宗伯时,每朔望过之,亦必投一“侍生”名刺。闻官场中侍生有大小之别,此侍生为大侍生欤,抑小侍生欤?是亦不免于妄矣。

    永乐朝词臣

    陆𬬩《漫记》云:“永乐朝教习庶吉士甚严,曾子启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诵《捕蛇者说》,诏戍边,复贷之,令拽大木。启等书诉执政,执政极陈辛苦状,得释归。”当时待词臣如此,政亦酷矣。使欧公遇此,归田之后,尚当不寒而栗,岂得复云“顾瞻玉堂,如在天上”乎?

    不肖子

    《庄子外篇》云:“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所谓之不肖子。”此“不肖子”三字所自始也。郭注谓“违俗而从亲,故俗谓不肖耳。”今世人子丧中用帖,称“不肖子”,未知本于此否?然大约是谦光之辞。吾邑严观察韦川云:“近世士大夫不明此意,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皆改称不孝,非俨然自谓胜其亲乎?”按《家礼》,丧称哀子、哀孙,祭称孝子、孝孙,从未有称不孝者。且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岂可以此自居!先辈文文肃、钱□□两公鼎甲后,仍称不肖,可以为法。

    陆公酒量

    云间陆文定公善饮。年九十馀,一日微雪,一子五孙侍坐,公命酌曰:“岁晏天寒,今日须满千觞。”递饮至五百觞,诸孙皆狼籍醉卧,公笑曰:“孺子何孱也?”次第命就寝。父子对举至八百觞,子亦酩酊辞出。公命二老妾出侍,乃独酌巨觥,满一千始罢。

    太湖渔户

    渔户以船为家,古所称浮家泛宅者是也。而吾友吴友篁著《太湖渔风》载:“渔家日住湖中,自无不肌粗面黑,间有生女莹白者名曰白囡,以志其异,渔人户口册中两见之。又湖船延师课子,每四只共一人,修仪必具白金二三镒。每船各供膳三月,所食不外水族,极四时之鲜美。”友篁常语余云:“欲游七十二峰,须馆渔船三年,始能遍历。”暮年游兴方浓,而不幸下世矣。《渔风》又载:“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四日,驾幸太湖,渔户蒋汉宾等网银鱼以献,赐银二十七两。汉宾子孙至今珍为世宝,舟中有病疟者,缚银于臂即止。”

    严孝廉

    吾邑严孝廉闇公,相国文靖公之裔孙也。少负才华,跅弛自喜。尝应郡试,两艺立就,而日尚未中,纳卷而出,则深自得意,旁若无人,一路以手指作圈点状。适过府学,有系马在焉,孝廉竟抚其腹而圈点之,遂为马蹄所伤,其阴囊创甚,仆地,几致殒命。一时传以为笑云。

    仁兄仁弟

    近世作札与人者,同辈辄有“仁兄”之称。按此二字,始于《后汉书•赵壹传》,乃壹之所以称皇甫规也,而颜鲁公《祭侄文》亦有此称,则谓己之兄耳。又《孔丛子》下卷有《与从弟安国书》,称安国为“仁弟”。此二字他处却未见,颇觉出新。

    呼兄为况

    宜兴人呼兄为况,却亦有本。按《广雅•释亲》云:“兄,况也。”何逊《赠江长史别诗》云:“况事兼年德。”况事犹兄事也。

    阮亭诗序

    阮亭之诗,以淡远为宗,颇与右丞襄阳左司为近,而某宗伯为之序,谓其诗:“文繁理富,衔华佩实。感时之作,恻怆于少陵;言情之什,缠绵于义山。”其说与阮亭颇不相似。余按:阮亭为季木从孙。而季木之诗,宗法王、李,阮亭入手,原不离此一派。林古度所谓“家学门风,渊源有自”也。顾王、李两家,乃宗伯所深疾者,恐以阮亭之美才,而堕入两家云雾,故以少陵、义山勖之。序末所谓用古学相劝勉者,此也。若认“文繁理富,衔华佩实”等语以为称赞阮亭,则失作者之微旨矣。

    河梁诗

    今人赠行诗,辄以《河梁》为比,以李陵与苏武诗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句也,而不知《河梁》之作,《吴越春秋》中已有之。按:勾践攻秦,军士苦之,会秦怖惧,逆自引咎。越乃还军,军人悦乐,乃作《河梁》之诗。

    渊明自挽自祭

    渊明有《自挽诗》三首,其词酸楚,读之使人不乐。乃祁宽谓“其情词俱达,其于昼夜之道,了然如此。”直是望影而谈,非其实也。若自祭之作,庶几近于达矣。但考颜廷之《靖节征士诔》,渊明年六十三而卒,而祭文中乃有“寿涉百龄”之语,则又何也?

    李存我书

    云间李待问,字存我,工书法,自许出董宗伯上。凡里中寺院有宗伯题额者,李辄另书,以列其旁,欲以示己之胜董也。宗伯闻而往观之,曰:“书果佳,但有杀气,恐不得其死耳!”后李果以起义阵亡,宗伯洵具眼矣。又宗伯以存我之书若留于后世,必致掩己之名,乃阴使人以重价收买,得即焚之。故李书至今日殊不多见矣。

    天宝鹿

    康熙壬子岁,于清湍公成龙官黄州司马。一日,偶驻皮亭,野人献一死鹿,其高如马,角大而斑,其顶间有银环,重一十七两,镌“天宝二载华清宫”七字,角下坚彻如琼,盖所谓“鹿玉”也。黄冈陈太史大章,为作《天宝鹿歌》。

    卖文

    东涧先生晚年贫甚,专以卖文为活。甲辰夏卧病,自知不起,而丧葬事未有所出,颇以为身后虑。适鹾使顾某求文三篇:一为其父云华墓志,一为云华诗序,一为《庄子•注》序,润笔千金。先生喜甚,急倩予外曾祖陈公金如代为之。然文成而先生不善也,会馀姚黄太冲来访,先生即以三文属之。太冲许诺,而请稍稽时日。先生不可,即导太冲入书室,反锁其门,自晨至二鼓,三文悉草就。先生使人以大字誊真,从枕上视之称善,乃叩首以谢,越数日而先生逝矣。

    何义门论文

    何义门云:“某宗伯自是异才,其为古文,惜乎反为元人所拘缚,争逐欧、苏之末流耳。”此言亦未尽然。宗伯好言宋、元,亦为学王、李者发药耳,若其自为文,亦有上攀《史》、《汉》,平揖韩、柳之作,如《高阳行状》、《应山墓志》诸大篇是也,何尝为元人拘缚乎?况元人之文,清真雅正,不离本色,而宗伯则词华较胜,其派别故自不同。

    茅选唐宋八家

    世传所谓唐、宋八大家者,系归安茅氏所定,而临海朱伯贤实先之。朱竹坨则谓大约出于唐应德、王道思所甄录,茅氏饶于赀,遂刊之以行耳。余观此书,颇斤斤于起伏照应、波澜转折之间,而其中一段精神命脉不可磨灭之处,却未尽着眼,有识者恒病之。吾邑陶先生子师答汤西岩书云:“江右有魏叔子者,以古文负盛名,及吾郡前辈,高自标榜,倾动人主。然尝循览其旨,俱宗茅鹿门。鹿门批点唐、宋八家,不能推论其本,而沾沾于其末。浅学从此入手,规模节奏,自谓已得。每与学者论此,未尝不叹息也。孔子曰:‘辞达而已矣。’本也者,其所由达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以至什伯千万,莫可纪极,是谓有本。生有起灭,数有消息,万物自然,与化往来,作长敛藏,皆中程度,是谓能达。是故君子明理以知要,极情以尽利,趋归以定方。是故理生事,事生变,变成章,意象卷舒,自然合节。今不求其本,而急求于合节,末之乎为文矣。”此数行议论极佳,其所谓吾郡前辈者,盖指尧峰而言也。而馀姚黄太冲评尧峰文,以六字括之,曰:“无可议,必不传。”此言虽未免过当,然所谓“无可议”者,非指其节奏之已合乎?所谓“必不传”者,非指其根本之未探乎?殆与子师所言若合节矣。

    沧浪诗话

    严沧浪《诗话》一书有冯氏为之纠缪,而疵病尽见。即起沧浪于九原,恐亦无以自解也。然拈“妙悟”二字,实为千古独辟之论。冯氏并此而诋之,过矣。夫妙悟非他,即儒家所谓左右逢原也,禅家所谓头头是道也。诗不到此,虽博极群书,终非自得之境,其能有句皆活乎?其能无机不灵乎?沧浪又云:“诗有别肠,非关书也。”此言虽与妙悟之说相表里,而又须善会之。惟钱圆沙先生云:“凡古人诗文之作,未有不以学始之,以悟终之者也,而于诗尤验。”此论虽本沧浪,而“以学始之”一语,实可圆“非关书也”之说,尤足为后学指南耳。

    王赵交恶

    益都赵宫赞秋谷,自少负异才,以工诗鸣山左,视一时辈流,罕有当其意者。迨识新城先生,乃敛衽慑服,于是噤不作诗者四五年。新城知之,特肆筵设席,醉之以酒,请弛其禁。宫赞乃稍稍复作,作则就正新城,以定是非。厥后两公议论偶不相合,谗人从而交构之,而彼此嫌隙生矣。吾邑冯定远为宫赞所私淑,新城顾谓其所批《才调集》“卑之无甚高论”,即平日訾謷王、李,亦不过拾某宗伯牙后慧耳!而世乃有皈依顶礼,不啻铸金呼佛者此盖隐指宫赞而言,未尝明言其人也。而宫赞《谈龙录》之作,傲睨前辈,显为诋斥,以视微文刺讥者何如。此亦足以征两公之为人矣。

    陈眉公告衣巾

    陈眉公自少系籍学宫,年二十九即志在山林,欲弃儒服。其《告衣巾呈》云“例请衣巾,以安愚分事:窃惟住世出世,喧寂各别;禄养志养,潜见则同。老亲年望七旬,能甘晚节;而某齿将三十,已厌尘氛。生序如流,功名何物?揣摩一世,真拈对镜之空花;收拾半生。肯作出山之小草。乃禀命于父母,敢告言于师尊,长笑鸡群,永抛蜗角,读书谈道,愿附古人。复命归根,请从今日。形骸既在,天地犹宽。偕我良朋。言迈初服。所虑雄心壮志,或有未堕之时,故于广众大庭,预绝进取之路。伏乞转申”云云。

    钱木庵论冯定远诗

    定远诗谨严典丽,律细旨深,求之晚唐中,亦不可多得。独精于艳体及咏物,无论长篇大什,非力所能办。凡一题数首,及寻常唱酬投赠之作,力有所止,不能稍溢于尺寸步武之外,殆限于天也。吾虞从事斯道者,奉定远为金科玉律。此固诗家正法眼,学者指南车也。然舍而弗由,则入魔境;守而不化,又成毒药。李北海云:“学我者拙,似我者死。”悟此,可以学冯氏之学矣。

    尊甫尊堂

    称人父曰“尊甫”,而“甫”字亦可作“府”,亦可作“父”。按昌黎《送湖南李正字序》云:“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朱子《考异》云:“府”、或作“父”。又称人母曰“尊堂”。按陆士龙《答车茂安书》云:“尊堂忧灼。”

    俗语有本

    俗有“一步一鬼”之语,却本之《论衡》。俗有“钱可使鬼”之说,却本之《吕氏春秋》。俗称田畔曰“田头”,《后汉王丹传》,载“酒肴于田头大树下”。俗称不正路曰“差路”,按“差”字,当读去音,唐人诗云:“楉本岩前差路多。”

    一门四皓

    番禺陂头之乡,有四潘翁者,同母之兄弟也。一曰秉彝,寿至九十有八;一曰峋嵝,寿至九十有六;一曰庆存,寿至八十有九;一曰庆馀,寿至八十有八。康熙间,其族人以闻有司,有司表其闾曰“一门四皓”。

    吴俗告丧

    陈见复曰:“吴俗告丧,凡亲年在七十以上者,称以寿终,似讳言疾者,此不学之见也。范宁注‘宋公和卒’,引郑君云:《礼杂记上》曰:‘君薨,赴于他国,曰寡君不禄。’《曲礼下》曰:‘寿考曰卒,短折曰不禄。’君薨赴而曰‘不禄’者,臣子之于君父虽有寿考,犹若短折痛伤之至也。若赴称‘卒’,是以寿无哀惜之心,非臣子之辞。”此义可破俚俗之惑。

    林茂之

    侯官林茂之,有一万历钱,系臂五十馀载,以己为万历时所生也。泰州吴野人为赋《一钱行》以赠之。

    冯补之论律诗

    律有二义:一如法律之律,则首必贯尾,句必栉字,对偶不可舛也,层次不可紊也;一如音律之律,则双声宜避,叠韵宜更,轻重不可渝也,清浊不可淆也。若夫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之类,尤当谆谆致辨云。

    文三桥

    三桥尝言人之言语清浊,本乎水土,南北所以不同。每见南人迁就北人,学打官话,未见北人迁就南人,学说苏白,吾窃惑之。所以三桥平生所至,只操吴音。

    虎丘社集

    顺治癸巳重三日,吴门宋既庭、章素文复举社事,飞笺订客,大会虎丘,而延太仓吴祭酒莅盟焉。时远近赴者,几至二千人。舳鲈相接,飞觞赋时,歌舞达旦。翌日,各挟一小册,汇书籍贯、姓名、年庚而散。

    三国志

    何元朗尝云:“太史公为项羽作《本纪》,非尊之也。夫所谓纪者,即通历之纪年也,如不立《项羽本纪》,则秦灭之后,汉未得天下之先,数年之历,当属之何人耶?盖《本纪》之立,为通历,非为项羽也。”此论实深得子长作史之旨。余谓陈承祚《三国志》亦然。按三国之中,惟吴之立国先于蜀、魏,在汉献未禅之先,已久与中国抗衡,至吴与蜀并峙,其历年无几。若必以蜀汉为统,是不得详三国之始末矣。况三国并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已隐然言外,此最是作者立义妙处。乃陶宗仪作《正统辨》,反谓:“降昭烈以侪吴、魏,使汉嗣之正,下与汉贼并称,是为《春秋》之罪人。”独不思蜀汉虽炎祚子孙,而崛起僻隅,未尝有汉献之命。故《纲目》大书曰:“刘备自立为汉中王。”是亦不得为正统,而朱子所以终与之者,固别有深意。盖南宋渡江自立,犹昭烈也,推为正统,亦所以尊本朝耳。此意固不可不知。

    罩甲

    今人称外套亦曰“罩甲”。按“罩甲”之制,比甲则长,比披袄则短,创自明武宗,前朝士大夫亦有服之者。

    戈氏神童

    戈庄乐之族有一神童曰小隐。九岁随父至剑门,值卞华伯郎中偕友联句于此,华得句云“怪石如人岩畔立”,友方呻吟未应。小隐忽拱手而前曰:“何不云‘白云和水涧边流?’”一座惊叹,与之定交,呼为小友。惜不永年,诗文罕有传者。

    海棠白花

    静海励文恭公家居时,尝手植西府海棠二株于庭,垂二十年。公历官至尚书,卒于位。灵柩归里,时当秋日,而海棠忽开白花满枝。邹元褒太史为绘《白海棠图》,诸词人各系以诗。次山侍御为余述之如此。

    夏吏部

    明末夏吏部瑗公尝谓友人曰:“天下必归东朝无疑。”东朝者,即今圣朝也。友人问其故,曰:“只遵遗命,舍长立幼,而无争心,此圣贤事也。三代以下,那做得来?我惟有一死,但争迟速耳!”居恒戒家人曰:“我若赴水,汝辈决不可救;救而复死,是两次死也,非所以爱我。”故投渊之日,家人环立而视,水浅仅及胸,先生乃俯伏水面,背衣未湿,而气已绝矣。

    三贤多寿

    衡武公年一百二十二岁,见《史记•年表》。子夏年一百三十馀岁,子思年百馀岁,见《甲子会纪》。

    邑乘之误

    《常熟志邵圭洁传》云:“生平喜读孟襄阳诗,及举于乡,房考评其闱牍曰:“七篇何其神似孟襄阳也。”及余读张应遴《祭邵莲墟文》,则云:“莲墟先生当为诸生时,厌薄帖括记诵,独醉心《孟襄阳集》。”迨丙戌成进士,房考顾学海评其墨卷曰:“经生语,乃绝似孟浩然诗。”时称顾公具眼云。按:莲墟名鍪、为北虞先生之子,而应遴则莲墟之弟子也。其言当不谬,乃邑志传讹,移甲为乙,亦可怪矣。

    敬十八房书说

    科场取士,黑白不分,至明季而极。吾邑顾仲恭伤之,为作《敬十八房书说》,其文《炳烛斋集》不载,而黄太冲尝称焉,因节录于此。“今世之为天吏者有三:庸医也,低风水也,盲考官也。何以言之?使医而能辨六脉,则天之所以生死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风水而能辨龙穴,则天之所以祸福人者,人得而夺之矣;使考官而能辨文章,则天之所以贵贱人者,人得而夺之矣。故吾谓此三人者皆天吏也,敢弗敬欤?凡物之确然自信者,人为政;而冥然罔觉者,天为政。古者圣人举事,必蓍龟,夫枯草朽甲,亦何灵之有?惟其无灵,而天下之至灵者出焉。考官者亦文章之蓍龟也,十八房其爻象也,从之则吉,逆之则凶,敢弗敬欤?”按:仲恭之文,太冲谓其纵横爽健,取法于卓吾之辨才,而汰其游戏之调,惜世无知之者,然如集中《放言》之四五两篇,破坏圣贤藩篱,得罪名教,良非浅细。此文虽近轻薄,犹不至悖理伤道云。

    计甫草

    计甫草好学,能下人。吴门黄孝子向坚寻亲滇南归,甫草即执赞事为师,或言:“孝子不学,子何师为?”甫草曰:“子夏论学备矣,人固有能独身徒步,求亲于万里蛮瘴之乡,冒风波,触虎豹,犯盗贼,出万死一生,奉其父以归者乎?事亲如此,学莫大焉。天地鬼神犹敬之,况吾辈乎!师乎!师乎!舍此人奚属?”

    气化感物之异

    从兖州至曲阜,凡三十里内,草木不生荆棘,圣化所感也。苌宏之墓,至今寸草不生,怨思所积也。虞姬墓旁之草,虽大风不能摇,贞心所属也。吴门要离墓碑,久仆于地,有树之者,则城门白昼杀人,侠气所凭也。其事亦可异矣。

    梅酱

    今世村家,夏日辄取梅实打碎,和以盐及紫苏,赤日晒热,遇酷暑,辄用新汲井水,以少许调和饮之,可以解渴。按《周礼•浆人》:“掌六饮,其五为医。”医当读倚,郑注以为梅浆能生津止渴者,想即今之梅酱也。但古为王者之饮,而今为村家之物,有不入富贵人口者,故特表而出之。

    绿林

    今人称盗为绿林豪客,谓始于李清溪《赠盗诗》,而不知绿林二字实见于《后汉书》。按《后汉•刘元传》:“诸亡命藏于绿林中。”注云:“绿林山,在今荆州当阳县东北。”

    方何之弊

    方望溪为文,间有创论,然过于痛快,便近李蛰声口。何义门看书,洵属具眼,然过于细密,便近时文批评。两先生在今日,固承学所当师法者也,而其弊却亦不可不知。

    古文难易之分

    王、李之古文,学《史》、《汉》而伪者也。今人之古文,学欧、曾而伪者也。然为伪《史》、《汉》,犹非多读书不能。若为伪欧、曾,只须诵百翻《兔园册》,用其之乎语助,尽可空衍成篇,盖便于学者之不读书,殆莫甚于此。吾邑前辈冯定远云:“韩子变今文而古之,欧阳子变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胜言。”推定远之意,亦以其便于不读书,故有此言耳。山阴徐伯调云:“学《史》、《汉》者如孔庙奏古乐,琴瑟祝,仅得形模,故难为。学八家者,如古乐之递变至近时梨园诸曲,穷情极态,亦复感动顽慧,故乐为。实则彼以古而难追,此以今而易袭,未可谓易为者为古,而难为者反非古也。”此论殊为得之。

    杨九娘

    嘉定县之东南有杨氏女名九娘者,父命夜守桔槔,为蚊所啮,不易其处,竟以羸死。其死与高邮之露筋同。然露筋之死以贞,九娘之死以孝,其所以死又有不同者。故其里至今名孝女里,而里人立庙祀之,亦如露筋。但高邮为南北往来要冲,故露筋之名颇著,而嘉定僻在海滨,遂罕有知九娘之名者,余故表而出之。吾友张孝廉同夫,孝女里人也,尝为作《杨九娘歌》云。

    揭曼硕诗

    元揭曼硕有“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一首,题为《晓出顺承门有怀太虚》,在《揭集》第一卷。而阮亭《古诗选》竟列之无名氏十九首诸诗后,题刻《古诗一首》,而不知其为揭作也。义门谓:“汉人岂有此风气?虽不能详考,亦何至兼格调俱莫辨哉!”按揭诗三卷,有元板,刻本与抄本互有异同?如《步出东门行》,刻本却只有前四句。

    折倒

    俗语有物而尽取之谓之“折倒”。按《南唐书•浮屠传》:“后主大起兰若千馀间。广聚僧徒。日设斋供食,有不尽者,明日再具,谓之‘折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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