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先生诗集/卷二十二 中华文库

龙洲用坡翁哭朝云事慰我云：“自古有文章者，多被造物嫉忌，必寘之穷案，何理哉？”

秪有童乌预我《玄》，铅华冥寞已重泉。

青春又入房栊静，白雪新添鬓发鲜。

幽梦依依寒寝下，孤怀悄悄晓灯前。

凝尘久闭枯桐匣，莫遣商声绕断弦。

精魂一往渺如年，不是阳台梦里仙？

忧患只应偏此物，文章岂敢比前贤？

元朝忆尔供汤饼，他日凭谁给酒钱？

寂寞相如徒四壁，老人生活类枯禅。

清韶髫发忆当时，转眄惊看两鬓丝。

枉说杯觞催夙殒，应缘草土致前衰。

青春不改棠阴色，白日空伤《薤露词》。

唯有老夫馀涕泪，一年凶问再涟洏。

匆匆一梦间幽明，病抱离魂暗自惊。

亲懿百年无半在，尘埃双泪独馀生。

新抛郡绂依三迳，旧卜家茔近九京。

雪尽春回沧海畔，空山碧草摠含情。

麹米句停作酒浆，泉甘火烈自生香。

壶心煖拥氤氲气，杯面春浮潋灎光。

谁对流霞伤独飮，肯分灵液许同尝？

胸中倘少浇愁物，未必吴儿是石肠。

枢司步武昔追随，先辈风流映后时。

廿载相违长寄恨，百龄未满且馀悲。

阴阳阅世惊存没，天地论才感盛衰。

却忆西京分手日，隔年离别尚嗟咨。

余平生无自治功程，独心不至大段走作。患难以后，虽用力于摄养，亦安能如古人笃实哉？然朝昼静坐，外想不甚纷纭，夜卧少睡，思虑不起，出入时节，自少受气素薄，而能久活到今，岂以是欤？中夜偶记西厓诗“欲学安心法，闲愁乃复侵”，因书一绝。

衰年人事日消沈，旧物平生只此心。

万念不交方寸地，一窗明月照孤衾。

漠漠三春望，盈盈一水间。

归帆依竹里，落日下棠山。

树静栖乌定，沙平牧马还。

湖云晴自住，吾与尔俱闲。

君家兄弟已中年，念我衰容却惘然。

岂谓朱颜摧少壮？徒令白首愧生全。

孤儿怨血终天极，慈母情钟抵老偏。

犹忆高阳聚星日，眼前髫发至今怜。

草木均霑雨露繁，枯荄终自负乾坤。

危涂震剥捐孤愤，末路周全感圣恩。

销去尚馀将朽骨，归来应有未招魂。

扁舟独与沙鸥狎，无限晴波近海门。

申家以春夏筑马通作薪。后见山谷诗跋云：“张仲谋为我作寒计，惠送骐骥院马通薪二百，因以宝香二十饼报之。”乃知古人已先获。

城中十万户，所患在燃桂。

北风吹寒月，枕席冰霜厉。

牛衣室处冷，妇子冻卒岁。

环郊四山木，入市抵金币。

日给阙素蓄，贵贱必相戾。

君家马通薪，用意嗟已细。

收诸皂栈底，积之春夏际。

孰知旱资舟，御冬是良计？

古人实先获，凡情怀自济。

天闲骐骥院，赠送作恩惠。

独怪黄太史，名香酬臭秽。

此物莫嘲诮，溲勃时为帝。

金井梧桐节序回，燕巢蛛网欲生埃。

林飔卷却炎氛去，山雨驱将爽气来。

七月幽居思闭户，百年衰意倦登台。

儿童浪喜新凉动，未觉流光日日催。

一代不数人，百年能几见？

凄然十字咏，三复荷深眷。

吾衰郁沈蹇，苦遭泥滓贱。

悠悠混末俗，落落谢朝彦。

况公抱渭泾，平生鲜尉荐。

低颜许与地，忧患愧相先。

所畏累高明，悔吝在顾眄。

老懒各萧条，乖违注中恋。

奈何绝世姿，忽倂群物变？

支离半朽骨，哀乐亦已遍。

独行怅暮途，此情安可遣？

为懽犹昨日，过眼若飞电。

天虚露气寒，山远江流转。

雪涕望西城，嗟嗟命如线。

懒拙江湖僻，膏肓岁月深。

青山唯在眼，白首更何心？

野鹘窥林下，边鸿傍碛沈。

茅轩俯风渚，万事一长吟。

蟠桃一熟九千霜，武帝园陵草木荒。

何似吾家庭际树，每年红颊及秋尝？

人皆畏老不言衰，强逐群儿镊白髭。

六十九年犹少壮，君看跃马傅修期？

霜露郊原起老身，清朝剥枣共西邻。

梧楸节候悲他日，香火人情感此辰。

野外草迷斜径细，涧边花冷小枝新。

山阿一别终天恨，衰病重来恐未因。

青山西下赤沙田，雪里班荆忆去年。

今日独来尊酒地，夕阳无限泪痕边。

慵衰志业堕茫茫，岂有文章万丈光？

他日操戈容入室，几人游艺得升堂？

新诗落手惊投璧，暮境披襟怯望洋。

惆怅离居消岁月，薜萝秋雨锁空墙。

姜被虚凉警独眠，唯馀霜雪鬓丝边。

君居近接牛鸣地，吾服空悲雁序天。

词翰至今精不昧，幽明几夜梦相牵？

晴窗掩泪无穷恨，断尽枯肠十四年。

泥涂踪迹荷相收，一任行云尽日浮。

交合百年仍棣萼，诗成七字信箕裘。

输心不负千金诺，推分曾轻万户侯。

往事雪鸿凭翰墨，几回垂泪暮江头？

东家南陌并殊伦，八字双眉十样新。

真态分明随粉绘，可怜延寿画中人。

九日茅斋闭席门，萧然独坐对清尊。

岩笼赤叶秋光好，篱拥黄花冷蕊繁。

三径弦歌身未去，百年垆鼎计空存。

请看缺月欹斜影，已映微云点缀痕。

高贤际昌运，得志在博施。

生为泽黎蒸，殁当开鼎彝。

呜呼白江公！出处卜盛衰。

二圣极遭遇，太阶不磷淄。

风云既特达，庶绩伫康煕。

宗邦属扤捏，晩途乃参差。

偪侧进退内，予夺孰主持？

履虎获心亨，屏迹委时危。

丘樊适所性，吾道实如斯。

虽忻几杖便，独恨霖雨迟。

东山岁月深，曷以释民思？

天乎竟无意，去矣忽若遗。

谁言一世短？不诬千古垂。

翩翩丹穴羽，影断来何时？

尚有五色毛，玉树间葳蕤。

人方羡佚归，我胡妄赍咨？

长怀少年乐，益切暮景悲。

嗟哉只鸡奠，三叹疾病随。

日夜递相代，木落霜露滋。

呑声讵几许？怛然伤肝脾。

香苏熬出晩林瓜，醋蒜和调气味加。

削去霜皮青落俎，餐来雪片冷侵牙。

虽无旨酒杯迎露，更有新诗句带霞。

知尔东陵多胜事，琼瑶欲报敢相夸？

少日联翩雁塔名，流年半百莽峥嵘。

人生开口称难得，世故关心梦亦惊。

直待西湖孤月满，共看东井五星明。

寒郊十里清霜重，入手深杯强一倾。

〈会者五人。〉

久识休文负盛名，评诗兼欲掩锺嵘。

虚蒙雅论人谁许？实乏雄辞世共惊。

浮议岂容收薄劣？馀波每恐累高明。

朝来更荷风流作，独向穷途意气倾。

凄凄孤寝半窗虚，空外寒锺午夜疏。

梦断峡云归去后，酒醒山雨到来初。

人间谩有鸿留迹，地底应无雁系书。

谁识支离垂死日，寂寥灯烛闭侨居？

近郭幽居不用名，山川气霁渐澄嵘。

天寒健鹘还增击，水荡潜鳞每自惊。

日月频经虚室白，诗书独傍小窗明。

扬雄纵有《河东赋》，肯许文章一代倾？

一室依山壑，冰霜抵苦怀。

江声沈白雾，日气晕青霾。

已爽寒温候，宁因政令乖？

雷霆又何意？直欲撼垠崖。

放逐宁兼隐遁名？江间冰雪对峥嵘。

丘园咫尺依君住，诗句寻常得我惊。

邹律吹春灰欲暖，隋珠烛夜眼先明。

应知一病缘哀怨，葵藿长从白日倾。

开园翦荆棘，斫地树兰荪。

荆棘岂无枝？兰荪岂无根？

荆棘日已除，兰荪日已蕃。

兰荪与荆棘，美恶固当分。

手足全归愿未谐，宁知九折在庭阶？

衰年气血熬残喘，寒夜风霜感百骸。

死去身名从泯灭，生来志业付沈埋。

偏蒙药饵怜同病，强倚文章展苦怀。

生世参差百不谐，云霄尺木杳难阶。

曾缘积毁从销骨，敢向明时拟乞骸？

瓦砾自随泥滓溷，松篁倂被雪霜埋。

新诗剩得飞腾势，莫遣悲歌挫壮怀。

谁教方朔任诙谐，天路茫茫倘可阶？

昼刻已闻添彩线，阳和应见浃枯骸。

珠沈宝气终难掩，玉蕴幽光肯久埋？

世事百年行自定，莫将冰炭寘中怀。

南图云水负齐谐，北极星辰仰泰阶。

已向风尘回老眼，还从天地付羸骸。

身多疾病生为累，气得山河死肯埋。

佳句数蒙金掷牝，匹夫真惧璧臧怀。

许子爱渠清，贾胡嗔汝呆。

将他腹里珠，幻作手中画。

我肠怀锦绣，君手产珠玑。

描出横斜影，偸来造化机。

虞庭曾听八音谐，一梦人间远玉阶。

自托琴书娱耳目，宁从勋业展筋骸？

江湖雪涨浮槎断，岩径云深落叶埋。

吾道只应长寂寞，幽居白日到无怀。

顽疏不与世情谐，穷巷萧萧雪没阶。

《渔父歌》闻濯我足，陶家土欲敛吾骸。

楚人最重燋糖赠，齐俗相夸饭瓮埋。

飮啄百年皆有命，浊醪高卧澹忘怀。

人情当面强调谐，世道千年日降阶。

久信朝廷轻傲骨，岂闻膏泽润僵骸？

霜封古柏根犹活，雪拥修篁节不埋。

谁识一垆灯影畔，冰檐月宇霭澄怀？

皮相谁分伯仲谐？层霄望绝蹑云阶。

从摧丹穴双飞翮，敢惜青山七尺骸？

雄剑匣藏新绣涩，法筵书摈久尘埋。

荣名已付邯郸梦，不到平生志士怀。

武略文功孰两谐？声明寂寞舞干阶。

泥涂甲子频搔首，天地兵戈几积骸？

自古英贤随钓筑，向时才杰起椎埋。

中原万里风尘满，沧海东偏寄远怀。

卜筑西郊晩计谐，长时物色近前阶。

园荒苦竹湘妃泪，江拥浮槎子胥骸。

万事凄凉聊暂遣，千年哀怨未全埋。

寒天更辟琉璃界，一段清冰净客怀。

我爱腊前梅，天葩本皎洁。

晴窗展素屏，不踏孤山雪。

向晦群阴盛，方冬百卉萎。

如何盈尺素，晴月照繁枝？

今岁光阴为我忙，相留不住杳茫茫。

馀生敢惜前期短？已老方知往日长。

案上看书抛旧历，床头开瓮接新觞。

那将积水添残漏，滴到中宵更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