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召还乞郡状
作者:苏轼 北宋
本作品收录于《东坡全集‎

    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近奉诏书及圣旨札子,不允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已第三次奏乞除扬、越、陈、蔡一郡去讫。窃虑区区之诚,未能遽回天意,须至尽露本心,重干圣听,惶恐死罪!惶恐死罪!

    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当时宰相韩琦以年少资浅,未经试用,故且与馆职。亦会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许职外言事。自惟羁旅之臣,未应得此,岂非以英宗皇帝知有素故耶?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欲具论安石所为不可施行状,以裨万一。然未测圣意待深浅,因上元有旨买灯四千碗,有司无状,亏减市价,即上书论奏,先帝大喜,即时施行。以此卜知先帝圣明,能受尽言,上疏六千余言,极论新法不便。后复因考试进士,拟对御试策进士,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御史知杂谢景温,首出死力,弹奏丁忧归乡日,舟中曾贩私盐。遂下诸路体量追捕当时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证,但以实无其事,故锻炼不成而止。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对左右称道。党人疑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于死。先帝初亦不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故得罪下狱。定等选差悍吏皇遵,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到狱,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亦觉知先帝无意杀,故复留残喘,得至今日。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虽在远,亦具闻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积羽沈舟,言寡不胜众也。以先帝知特达如此,而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于贬所,不及一年,备位禁林,遭遇之异,古今无比。每自惟昆虫草木之微,无以仰报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始论衙前差顾利害,与孙永、傅尧俞、韩维争议,因亦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为仇。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自朝廷废黜大奸数人,而其馀党犹在要近,阴为之地,特未敢发尔。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尝试朝廷。窃料穜草芥之微,敢建此议,必有阴主其事者。是以上书逆折其奸锋,乞重赐行遣,以破小人之谋。因此,党人尤加忿疾。其后,又于经筵极论黄河不可回夺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执政意。积此数事,恐别致祸患。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窃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间,台谏言者数四,只因发策草麻,罗织语言,以为谤讪,本无疑似,白加诬执。其间暧昧谮诉,陛下察其无实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几何矣。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为党人所倾,首领不保,岂敢望如先帝之赦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间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盖攻积弊,事不获已。陛下亦已赦,而言者不赦,论奏不已。其意岂为颜章等哉?以此知党人之意,未尝一日不在倾,洗垢求瑕,止得此事。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又除弟辙为执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势必如此。闻命悸恐,以福为灾,即日上章,辞免乞郡。行至中路,果闻弟辙为台谏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见情状,方获保全。之刚褊,众所共知,党人嫌忌,甚于弟辙。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馀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若贪得患失,随世俛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虽蒙二圣深知,亦恐终不胜众。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非不怀恋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余,耻复与群小计较短长曲直,为世间高人长者所笑。

    伏望圣慈,察至诚,特赐指挥执政检会累奏,只作亲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来奏状,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不胜大愿。若朝廷不以不才,犹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别加阴中也。干犯天威,谨俟斧锧。 不任祈天请命战恐殒越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受圣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尽言无隐。必致当途怨怒,愈为身灾。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亲书奏状。眼昏字大,又涉不恭,进退惟谷,伏望圣慈宽赦,不胜战恐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