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李太白全集
总目 

跋五则

太白诗文当天宝之末尝命魏万集录遭乱尽失去

及将终取草稿手授其族叔阳冰俾令为序者乃得

之时人所传录于生平著述仅存十之一二而已然

其诗要皆脍炙人口而无阑入他人所作可知也阳

冰序中不言卷数旧唐书李白列传云有文集二十

卷行于时新唐书艺文志云李白草堂集二十卷李

阳冰录乃乐史作序则云翰林歌诗李阳冰纂为草

堂集十卷岂其时草堂原本已有亡其半者抑或未

亡而后人幷为十卷耶史别收其歌诗十卷与草堂

集互相核勘排为二十卷号曰李翰林集又于三馆

中得其赋表书序等文排为十卷号曰李翰林别集

凡得诗七百七十六篇杂文若干篇熙寍中宋敏求

广搜逸稿又得诗二百二十五篇幷其旧集总为编

次题以类别析为二十四卷杂文六十五篇析为六

卷共三十卷篇数虽多于旧然不免阑入他人所作

元丰中晏知止为苏守出其本刻之郡中广行于代

乐史本后佚不传陈振生书录解题言其家藏李翰

林集不知何处本前二十卷为诗后十卷为杂著其

本最为完善余尝臆拟其分卷与乐史本相符岂即

乐史本耶陈氏又言其首载李阳冰乐史魏颢曽巩

四序李华刘全白范传正裴敬碑志卷末有宋祁新

史本传而姑熟十咏笑矣悲来草书三歌行亦附焉

兼缀以东坡辩语夫宋与曽苏三公皆生乐氏后据

此验之即使其本出自乐氏已为后人増益而非咸

平中所定之原本矣杨升庵集中亦言其家藏太白

诗有乐史本最善未知即七百七十六篇之本否今

之传世者皆宋氏増定之本也噫自乐氏校勘之本

出而草堂原本遂湮自宋氏分类之本出而乐氏之

本又亡后起之士欲求古本而观之有若丹书绿图

邈然不可得见能无为之嘅叹哉

李诗全集之有评自沧浪严氏始也世人多尊尚之

然求其批却导窽指肯綮以示人者十不得一二其

有注自子见杨氏始子见名齐贤永州寍远人古舂陵城在其地故称舂陵杨齐贤

云宋庆元五年进士两应制试第一执政以贤良方正荐授通直郎继之者粹斋萧氏

作分类补注李太白集附杨注后合刊之粹斋名士赟一字粹

可赣州宁都人淳祐进士萧立之之仲子潜心笃学入元遂隐居不出萧讥杨取唐广

德以后事及宋儒记录诗词为祖并引用杜诗伪苏

注之非因为节文而存其善者今所传杨注非全文

也然萧注亦不能无冗泛踳駮处明季孝辕胡氏作

李诗通二十一卷颇有发明及駮正旧注之纰缪最

为精确但惜其不广胡名震亨号遁叟浙江海盐人万历丁酉举人累官兵部职方

员外选本则有愈光张氏之李诗选张名含云南永昌卫人正德丁

卯举选而评则有泗源应氏之李诗纬应本朝康熙间人

所见祗此夫自太白至今已及千载后人评注寍仅

仅止此大抵散亡磨灭而不传者有矣即传而余所

未见者又不知其有焉否耶

宋时李诗刊本始自苏守晏公所谓苏本也其后又

有蜀本有当涂本据书录解题谓其时苏本已不复

有家藏蜀刻有大小二本卷数相同首卷专载碑序

馀二十三卷为歌诗六卷为杂著末有宋敏求曽巩

毛渐题序以此考之而知蜀本盖传自苏本云晁公

武读书志谓近时蜀本附入左绵邑人所裒太白少

年诗六十篇而书录不之及似其本又在陈氏所藏

二本之外萧粹斋得巴陵李粹甫家藏左绵所刊杨

齐贤注本斯又蜀刻而有注者之一种其当涂本周

益公二老堂诗话谓当涂太白集后有续刻司空山

瀑布诗一首陆放翁渭南集中一跋谓当涂本虽字

大可喜然极多谬误宋刊之见于书传而可考者有

此数种今则渐已销亡不能复睹流传于世者惟萧

氏注本为多其本拔古赋八篇列于前为一卷次以

歌诗二十四卷凡二十五卷而止明嘉靖间吴中郭

氏取而重刊之以其注之泛且复也删节约半于古

风五十九首増入徐昌谷评语又取杂文五卷另为

编次附其后共成三十卷跋云是集三十卷余合别集而成之者缘旧注繁杂

仿徐迪功先生古风例将不切题义者删去且恨其文之不载更以别集编次五卷附于诗后俾成全书

冀四方观者免瀚漫分散之叹嘉靖癸卯春正月吴人郭云鹏谨识嗣后有依郭氏増

删之本而刊者为霏玉堂本有依旧注原本而刊者

为玉几山人本为长洲许元祐本有全去其注且分

析其体为五七言古律绝句者为刘世教本刘书虽

缺训诂然校订同异改正讹舛殊见苦心又余三十

年前于古书肆中见有毛氏汲古阁刊本问其值书

之主人亦数十年前所称时文名士也性颇怪傲邂

逅间不肯遽售余念毛氏所梓书多本宋刻有与俗

本异者足以资考订另托友人往问则益不肯售友

人谓予毛氏刻去今未远其印本行世者尚多何难

别购而乃刺刺不休俨若借荆州于彼哉洎求之历

年竟不能得追忆前书不知归于谁氏架中噫板行

之书甫及百年佹得之而竟失之殆有缘在耶会姑

苏缪氏获昆山传是楼所藏宋刊本重梓行于时其

书字画悉仿古刻精整可玩贾人渍染之宛然故纸

翦去卷尾重刊诸字及弁首小序伪作宋板以欺人

不知者多以重价购去其本叙次先后卷帙多寡与

萧郭二本稍异而与陈氏所言蜀本相合即非苏本

亦蜀本也第不知较汲古阁本何如其中亦有讹字

显然误笔未正者据序尚有考异一卷然未付剞劂

俟之多年竟不出序云李翰林集三十卷常山宋次道编类而南丰曽氏所考次者也

岁久讹缺俗本杂出増损互异无所是正余尝病之癸巳秋得昆山徐氏所藏临川晏处善本重加校正

梓之家塾其与俗本不同者别为考异一卷庶使读是编者不失古人之旧而余亦得以广其传焉康熙

五十六年五月吴门缪曰𦬊题于城西之双泉草堂兹本自二十五卷以前略

依萧本杂文四卷略依郭本而以缪本参订其间郭

本杂文五卷今依缪本合序文二卷为一卷别采萧

本所逸而缪本有者得诗九首缪本较萧本多十首其送倩公归汉东一

绝已载序后不复重录故祗九首及他书所录集外诸作汇为拾遗

一卷以合三十卷之数友人诘予尝非宋氏本阑入

他人所作今拾遗所蒐缉确知其伪槩收录之而不

忍弃何耶予曰是不相妨也昔人编韩柳集者咸有

外集附于后钱牧斋作杜诗笺注亦附录逸诗四十

八篇皆有伪作在其间夫不慊于宋者为其混之而

至于不可别也若先别之而使其无可混正足以资

后学之考核而甄别其体裁矣夫又何尤

南丰曽氏序谓太白诗之存者千有一篇杂著六十

五篇今萧本诗祗九百八十八篇缪本祗九百九十

八篇咸不及曽氏所云之数赋与文六十六篇较旧

文又多其一疑非曽氏所考次原本矣意者曽氏幷

数魏万崔宗之崔成甫三诗于内故云千有一篇其

送倩公归汉东序已冠于小诗之首序中不应重见

而后人误増入之欤世称太白斗酒百篇计其诗章

不下万馀阳冰作序已云十丧八九今集中所存若

长干行去妇词送别军行等作互见他人集中若怀

素草书等作词意浅鄙与太白手笔判若仙凡复杂

然并列东坡尝言太白诗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说

者以咎宋次道贪多务得之所致嗟乎真者不能尽

传传者又未必皆真更有妄庸之人凭臆而谈举其

佳者𬣡𬣡焉妄以为赝颠倒错谬以眩后人之心目

不尤可怪哉昔人称太白天才英丽其诗逸荡俊伟

飘然有超世之心非常人所及读者自可别其真伪

余以为才不俊识不卓学不充则是非淆杂视朱若

紫混郑为雅者多矣学者欲区别其真赝而无所差

失寍可轻易言之欤

世之论太白者毁誉多过其实誉之者以其脱子仪

之刑责俾得奋起而遂以成中兴之功辱高力士于

上前而称其气盖天下作清平调宫中行乐词得国

风讽谏之体毁之者谓十章之诗言妇人与酒者有

九而议其人品污下又谓其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

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任气狂醉花月之间视杜

少陵之忧国忧民不可同年而语试为平情论之识

子仪为豪杰之士救免其刑责而力为推奖知人之

明诚足称矣若夫云蒸雾变戡大难而奏肤功为一

朝名佐太白初亦不料其至是谓中兴勋业太白与

有力焉此岂通人之论哉力士获宠于君士大夫争

趋附焉太白醉中令其脱靴俨以仆隶相视此其平

日必先有恶之之念存于中故酒酣之后忽焉触发

而故于帝前辱之其气可谓豪矣然非沉醉亦未必

若是后人深快其事而多为溢美之言以称之然核

其实太白亦安能如论者之期许哉若夫清平调宫

中行乐词皆应诏而赋者其辞以富丽为工其意以

颂美为主刺讥之语无庸涉其笔端理也或乃寻扯

其引用之故事钩稽其点缀之虚词曰此为隐讽此

为谲谏支离其语娓娓动人然按之正文皆节外生

枝杳无当于诗人之本意殆有似夫谗人险士吹毛

洗垢而求索其疵瘢以为口实者驯致其弊为梗于

语言文字者不浅不但有悖于温柔敦厚之教而已

善言诗者骇之而勿敢道也至谓其诗多甘酒爱色

之语遂目以人品污下是盖忘唐时风俗而又未明

其诗之义旨也唐时侑觞多以女伎故青蛾皓齿歌

扇舞衫见之宴饮诗中即老杜亦未能免俗他文士

又无论已岂惟太白哉若其古风乐府怨情感兴等

篇多属寓言意有托寄阳冰所谓言多讽兴者也而

反以是相诋訾然则指楚词之望有娀留二姚捐玦

采芳以遗湘君下女之辞而谓灵均之人品污下指

闲情赋语之亵又指其诗中篇篇有酒而谓靖节之

人品污下可乎若谓彼皆有所托而言之为无害则

太白又何以异于彼耶至谓其当国家多难之日而

酣歌纵饮无杜少陵忧国忧民之心以此为优劣则

又不然诗者性情之所寄性情不能无偏或偏于多

乐或偏于多忧本自不同况少陵奔走陇蜀僻远之

地频遭丧乱困顿流离妻子不免饥寒太白往来吴

楚安富之壤所至郊迎而致礼者非二千石则百里

宰乐饮赋诗无间日夕其境遇又异兼之少陵爵禄

曽列于朝出入曽诏于国白头幕府职授郎官太白

则白衣供养未霑一命逍遥人外蝉蜕尘埃一以国

事为忧一以自适为乐又事理之各殊者奈何欲比

而同之而以是为优劣耶后之文士左袒太白者不

甘其说而思有以矫之以杜有诗史之名则择李集

中忧时悯乱之辞而捃摭史事以释之曰此亦可称

诗史以杜有一饭未尝忘君之誉则索李集中思君

恋主之句而极力表扬曰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与杜

初无少异此其意不过欲搘抑李者之口而与之相

抗岂知论说杜诗而沾沾于是颠倒事实强合岁时

昔人已有厌而辟之者何乃拾其牙后慧而又为李

集之骈拇枝指哉读者当尽去一切偏曲泛驳之说

惟深㴑其源流熟参其指趣反复玩味于二体六义

之间而明夫敷陈情理托物比兴之各有攸当即事

感时是非美刺之不可淆混更考其时代之治乱合

其生平之通塞不以无稽之毁誉入而为主于中庶

几于太白之歌诗有以得其情性之真太白之人品

亦可以得其是非之实夫

乾隆己卯秋九月王琦漫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