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朝实录/肃宗实录补阙正误/四十三年 中华文库

1月3日

○戊午，礼曹参议赵泰亿上疏。略曰：

臣于病伏中，适见岁色载新，犬马之恋，益切于中，敢暴朱子桃符之祝，仍贡野人芹暴之诚，惟圣明，澄省焉。三阳载届，万品昭苏，人君之体天行仁，导迎和气，此其时也，顺时节宣，蠲除宿疾，亦其时也，而今殿下，苟能师天地之交泰，而戒上下阻隔之弊，法风雷之鼓奋，而勉志气振作之方，阳和发舒，则思所以敷吾仁，万物得时，则思所以普吾泽，以之灾沴日消，庆福毕臻，心和气和，百体从令，何忧乎厥疾不瘳？遄复天和，迓续景命，是诚在殿下一心做去耳。今日朝廷大是非，莫过于申球事，而彼此所争，诸臣章奏，已尽之矣，今不必言，姑就处分乖当处悉陈之。曷尝观治平之世，亦有抉摘文字，构成人罪案，如今日者耶？凡人无辜，尚不可构罪，而况于两朝尊礼之儒贤乎？寻常罪名，尚不可勒加。况可加之以诬辱圣祖之罪乎？殿下初既明察而深斥之，至以慨惋为教，毕竟处分，至于迸逐言者，毁去板本而后已。其于快时人之意则多矣，独不念殿下举措之大乖舛乎？尼、怀两家之不得保其情好，特两家之不幸，转辗层激，日甚一日，终至于如球妖恶之流出，而其事至冤，人皆痛恨。举朝尽言，多士忘生，而殿下处分，前后顿异，时人意气，亦无顾忌，火色愈炽，骇机转急，至于金致垕疏而无馀地矣。其所谓：“使其弟云云”之说，其书有无，臣未之闻，其言虚实，又未可知，设令其弟真有此书，此于其兄，宜不相关，而着一使字，必欲归罪，抑何心哉？前后发人文字，其计必售一事才了，又惹一事，讦而复诉，嫁祸无已，此在时人，诚为得计，独惜夫殿下平昔尊信之诚，一朝举措至此。近日处分，常过于时人意望之外，此于儒贤道德，有何加损，而其有伤于堲谗之明，尊贤之诚大矣。噫嘻！殿下何为而为此耶？先正之称，非如朝家爵命，可以予夺，道之所存，名亦随焉。殿下于儒贤之殁也，不待臣僚之言，先称之以此二字，而乃于今日，谓之僭称而痛禁焉，则臣未敢知，殿下举措何如也？偏邦人才，本来眇然，虽俱收并用，犹惧其不济。况分党以后，朝家所用，不过一半人耳。不幸近年，一半之中，又分一半，今日所用，只是一半之半，如是而可能为国乎？今则不惟不用，一有言者，辄群起众辱，斥逐乃已，因一球疏，以言获罪者几人，不安在朝者又几人？一人投疏，半国皆空。大臣徐宗泰、赵相愚之忠言极谏，未蒙采纳，李善溥、李东馣、吴命峻、金演、李台佐、李光佐、李大成、李世勉、李正臣、吕必禧之越职论事，无非出于忧爱匡救之忱，而一切谴责，或罢或黜，庙堂、三司之间，更无一人馀存者。似此爻象，非国家之利益也。严庆遂之信心论列，殿下初既奖之，而台章迭发，又加罪焉，此后朝家过举，虽有大于此者，谁肯言之？至若被罪诸生，罪名虽曰各异，一时窜配，至于十人之多，居然成一党籍，朝家此举，终乖培养之道。谓宜亟降恩命，早许宥释，诸臣之被罪罚者，并加宽贷，亦圣上体天行仁之一端也。

末论吴遂元科名追削，李献英兄弟龚字设标之冤状，批辞以无严骇异，斥之。

1月24日

○己卯，配李元坤于宣川。始，党人之起科狱，其说有二。一则曰阙门之不闭也，二则曰考官之历抵也。夫证成门开者，权致大、赵铭之无赖子也，捏造历抵者，李宾兴之驵侩曁其奴甲戌、乞儿彭叟，而李健命、权尚游、金镇圭、赵泰采之徒，信若金石者也。然铭、致大，自言制呈于门外。外制有当律，而犹不知讳，挺身立证者，容足以人理论，而其不出于教唆诱胁，未可知也。权譍则不过骈阗簇沓中望见床童而已，曷若李夏源所闻至亲之见阻敦化之闭，而求出于丹凤者之为必可信也？宾兴有宿憾于李塾，而且以镇圭亲属，凭托邻比之观，生出彭、甲童𫘤辈以证之，则其不出于承望诪张，未可知也。任健元、李元坤，则不过互诿言根，卒归奸妄而已，曷若金宇杭一疏之忠实不欺君，李胤彦所见之异趣无可私者之为必可信也？祯兴之吐款而为反辞，则宾兴之不吐款，独不为畏法抵赖耶？弼殷之投状而为教诱其子，则彭叟之诬证，独不为宾兴之教诱耶？况初狱之刑威胁承，必归于得实，而再查之平问直陈，独归于诬服者，抑何也？大抵无赖如铭、大，童𫘤如彭、甲，随时异态，反复百端，则其言之不可信，前后等耳。惟当以台臣之所闻、宰相之所见，士子之公证，为此狱之案，而壹无所省，只以无赖童𫘤辈三变之说，断为究竟，而其低昻操纵，极于元坤之狱。在闵启洙、赵正纯、任健元，则当核不核，当问不问，护惜之如恐不及，在元坤则抑勒文致，至欲刑讯，而赖金在鲁一言，得不死于桁杨。按狱之无状，百代难欺，而修初史者，从而文其罪，可胜痛哉！

1月25日

○庚辰，以忠淸、全罗两道监司，擅给灾结，命从重推考。因左议政金昌集札论也。

3月2日

○丁巳，四学儒生沈凤威等疏，〈原疏见上。〉批。〈批旨见上。〉盖党人之诟诬尹宣举，靡所不至，至以宣举论文成公李珥之学，从上达处入，谓比之苏学，此辈急于诬人，而实不知上达之为何事也。文忠公李恒福，撰文成碑，已以此许之。盖文成，天资超迈，不劳下学，而直造高明，此殆近于圣人之生知安行，则宣举之尚论先贤，各就其气象相近者言之。观于集中：“恐如两程夫子”“正如程子之论颜、孟等语，其旨甚明。至于下段，程、苏之学并行，至朱子大定，知德者鲜矣云者，本出于为两贤辨论，一种诬毁，而微以知德者自居。然则诬毁两贤者，自归于苏学之诬两程，而凤威等截头尾，捏合成罪，至请院享之毁撤，而自不觉其反诬文成，尚何足多辨哉？

3月3日

○戊午，上幸温阳。

3月4日

○己未，驾次广州沙斤川，领中枢府事尹趾完，自安山来迎，伏路左。驾过后，始因右相李頣命言，遣史官谕于其家曰：“知卿来迎，心甚所喜，而不即闻知，未得一见，还切恨叹。目今灾荒孔惨，而国储罄竭，不得尽意救民，予甚愍然。元老大臣，于救民之策，必不无所思，卿宜以闻，用副予意。”

3月8日

○癸亥，驾次温泉行宫。

3月13日

○戊辰，命复罪死人李翔官爵，遣官致祭。翔托迹山林，证成淫狱，栲死狱中。甲戌改纪后，混入于复官中，严教还寝。至是，其侄子晩成等，唆嗾鄕生，敢请伸理，而金昌集、李健命等，籍重柳尚运一言，艰难救解，终至滥恩遽下，刑政大乖，公论莫不骇愤焉。

3月23日

○戊寅，上浴温不效，患势有加，命停浴还都。

5月1日

○甲寅，以赵泰耇为参赞。泰耇自论申球事，被严旨，退去果川，有除辄辞，终不应命，上眷犹不衰焉。

5月15日

○戊辰，平安道观察使赵泰老卒于官。泰老，故相师锡之子也。长身豊干，忠厚宽伟，人以长者称之。

5月26日

○己卯，复罪死人李师命官爵。上之幸温也，师命子喜之，上言驾前，而其图得将任事，戊寅筵教，至严且明，故亦不敢自白，乃曰：“不知何许宦官，欲为德于臣家，从中为此。”师命许多妖恶，此罪为尤重，而其子不能明其不然，则只此一事，足为死罪之圣教，为师命断案，而判义禁宋相琦，牵系姻娅情私，敢以将功补过，请上裁，使三十年不刊之刑章，已定之国论，一朝变易，噫！温泉之幸，徒为李翔、师命地而已。当初建请者之罪，可胜诛哉！

5月29日

○壬午，追夺故执义尹宣举、故右议政尹拯官爵。因金普泽疏也。噫！一自党人之用事，一举而伸李翔罪，再举而复师命官，则宣举两世追典之及，奈屈伸消长之机何？其亦嘻矣！

〈肃宗显义光伦睿圣英烈章文宪武敬明元孝大王实录补阙正误卷之五十〉

7月19日

○辛未，命王世子听政。是日朝，药房入诊，上特命左相李颐命入侍。上以眼患，艰于酬应，有变通之教，颐命忽发世子在傍参见语，上无所可否，直问唐朝变通事。颐命三对以不记，但请召大臣议之。提调闵镇厚所对，有不可夺之色。既退，上坐熙政堂，独召颐命，止承旨、史官毋得入。颐命于初对揣知上意，即趋入良久乃退，语秘不传，中外汹汹惊惧。是夕，上复召颐命及李濡、金昌集等议之，遂有是命。盖戊辰册元子，举朝争之，初非有他意，而独师命者，已有凶心，及夫己巳而果诛死。至甲戌而师命婿兄春泽鸱张，国人目之。时，上下教曰：“敢有强臣、凶孽，动挠国本者，论以逆律。”虽因大臣言收还，然上实有深虑耳。是以外托名义者，常不胜保护之论。不幸辛巳，仁显后宾天，而东宫失于依庇，张氏罪死，处势益危疑，保护大臣，皆流窜，士流不容于朝，而老党势日炽。于是国人之疑，多归于师命、春泽家。此非一朝一夕之故，而及今日独对者，非他人，果师命弟颐命也。噫！我朝朝仪，正大光明，非承、史引入，上下不相接。宁陵一有独对，而大计密勿，非常日可法。况颐命既承唐朝故事之问，而继有独召，则堂陛一步，死何敢前？盖其将心拄腹，不自畏忌，扬扬掉袂，如入其家。屏人造膝之语，虽有忠言、至计，其何以自暴？况其咫尺承闻，非人臣所敢闻者，则史丹伏蒲之谏，李泌勿露之请，渠自任之而已。又何烦大臣召议？既召议，则昌集者，亦当以勿留此心，止慈无间之义，导达天伦，血涕叩恳，俾圣意廓然回悟，而卒无一言及此，汲汲以听政代理为请者，岂真出于爱戴春宫，宣彰令闻之意欤？抑委重试，可徐为之图之意欤？幸赖天衷底悔，德音涣发，国本永固，人心大定，社稷灵长，终必赖之，日月之更，岂尺雾阴霓所能晦蚀也哉？然其三十年酝酿，几逞于此日，而毕露于壬寅之狱，究厥渠魁，颐命为首。百代之下，执此而观，终始祸阶之潜萠，而凶图之大发，不翅一脉贯通，可胜诛哉！可胜诛哉！

7月24日

○丙子，判府事金宇杭上疏。〈见上，而紧段多删，今捕入。〉参决庶政，自有国朝及前代故事，成命之下，欣欢耸听，而人情反益忧愕气象，举皆愁沮者，盖由于当日筵教之非常，而不止于史丹所谓道路之言而已。噫嘻！殿下何为而发此教也？昔宋臣朱熹，尝于延和之对，勉以豊芑数世之仁，而囊封又言羽翼太子之不可不谨。如臣无状，忝居大僚，曾不能以朱子之说，警咳于圣明之前，此固臣罪。殿下亦不思羽翼调护之道，遽有此不敢闻之教。从古以来，曷尝有国本一摇，其国不乱者乎？〈此段在春宫位号早定上。〉窃瞷殿下，积年疢疾，客火易乘。今此圣教，由于一时激恼，则穆然静思，亦必有忏悔于中者，而苟或存此一念，不能遣诸渊衷，则一言之发，终必为丧邦之归，岂不大可惧哉？〈此段在不系于此下。〉朱熹之论太子参决曰：“使之习事，不若勉其修德。”臣亦以为使之听政，未若圣衷之快回也。〈此段在国势无以复振下。〉批辞。〈见上。〉

7月25日

○丁丑，副司直李世弼，在鄕陈疏，使家僮直呈。其略曰：

闻赐对时，责备东宫，至有大段未安之教。臣不敢遽信曰：“此亡国之言也。我殿下睿圣，夫岂有此？”继闻诸臣陈章，似非虚语。噫！殿下何为而有此教也？〈此段在伏念三世子上。〉臣于疏末，馀怀耿耿，终欲为明主流涕而毕陈之。传曰：“三纲绝，则国未有不亡者。”噫！壸位之光复，实为千古所无之盛节，而追念己巳之事，臣民之馀恫在心。伏况临御以来，名臣硕辅之不得保全者非一，已极不幸。及今春秋晼晩，疢疾淹延之日，独幸一人元良，付托得所。倘于此，万有一分复有蹉跌，则其于三纲，何如也？天下后世，谓殿下亦何如也？〈此段在无疆之休下。〉昔李泌之告唐宗曰：“愿陛下，从容数日，勿露此意，必知太子之无他。”臣每览及此，未尝不掩卷流涕，悲储皇之怵迫，感贤相之忠恳也。呜呼！父子，天性也；太子，天下之本也。虽因一时喜怒，有所咎责，平心夷气，审思徐究，则内而慈爱之天，蔼然自形，外而祸乱之虑，怵然经心，虽以德宗之下等人，不一日而回悟，父子俱全，君臣并休，照映简册，为天下美谈。况以殿下之高出百王，其于处此也，岂不绰有馀裕哉？〈此段在盖失言下。〉

答曰：“缕缕进言，出于忧爱之忱，可不留心？才已特下备忘，明示予意。”世弼疏语，恻怛恳至，深得纳约自牖之体。三纲之说，言人至难，有足感动君心，怵然回悟，在当日诸臣中，当与老相疏，第其甲乙矣。

○判中枢府事赵相愚疏。略曰：

伏惟圣躬，以病沈淹，令东宫听政。王世子天授美质，年符征庸，玆乃舜子而摄尧父矣。窃怪殿下，以正大光明之举，为宗社、臣民之庆，而始则麾退承宣、记注之臣，而行独对异常之事，旋复并进二三大臣，密勿咨度，一对、二对，至于三对，而外人之耳目，愈疑惑矣。臣诚老耄，不知其何故如此也。及夫玉堂之札出，台阁、宫僚之疏继之，则虽未与闻当日事，推其语次，有可以测度者。臣骤看惊忧，不觉涕泪之被面，而失声长痛也。王世子韬晦渊默，一意畏愼，虽其所处之地，固宜如此，而苟非德宇之深厚，器度之沉重，其何以能之？殿下乃有如此子，付以宗社之重，无忧者，其惟我殿下乎！正位号三十年之久，未有一毫过失，闻于外者，而猝然有此意外未安之教，抑何故也？今则既许听政，而忠爱之极，自不觉其忧之深而虑之过。故相臣南九万，忧之于甲戌，崔锡鼎忧之于辛巳，今也老成云亡，其言独存。殿下宁不却顾而深思耶？〈批辞见上。〉

7月27日

○己卯，领中枢府事尹趾完疏。〈见上。〉趾完于甲戌，与南九万等，同为保护之论，常虑老党之有所为。及闻颐命独对，方病卧，蹶然曰：“老臣得死所。”舁疾入都，奋笔草疏，辞气澟澟，士流恃而弛虑。都人闻其至，相说曰：“尹领府事入来，国家保无事。”上虽严批斥之，隐然有四老羽翼之功。颐命亦走出城待罪，不复入相，其镇群情而折奸谋，即此一疏之力为多。噫！如趾完者，可谓社稷之臣也。

7月28日

○庚辰，知事姜鋧，因代理事，陈疏请严宫闱，且论积滞文书，令东宫，从容裁决，无至太繁，随事提撕，以尽遇物即诲之义焉，赐优答。

8月4日

○乙酉，宪府请兼春秋郑锡三罢职。〈达辞见上。〉史官赍批临宣，大臣虽病，固宜加朝服，祗受卧所，而昌集乃敢偃卧不起，令史官，置批中堂而去。此与委君命何异？锡三之不传，诚得体。台阁不论骄蹇之相，而反劾史官，岂有如许台体？良可骇也。

8月14日

○乙未，领中枢尹趾完，初疏既承未安之教，其后答李頣命、金昌集批，又多厌薄语，犹以东宫新理万机，未忍便归，留城外半月馀，始陈疏告归。其疏曰：

今日国势，澟然濒殆，其所仰恃，只在于元良盛德，久系国人之心，为宗社不拔之基耳。一朝闻有筵教，心胆陨坠，更无生意。忍死蹶起，为碎首北阙之计，及闻备忘既下，此心稍降，而顾念此何等事，殿下之自轻于言动如此？深忧过虑，无所不至，不得不终效一言，不意圣批至严，前后所被，皆非臣子所敢闻。臣心震駴，舁出国门，以俟严命，而至于堲谗之教，臣尤抚心惭悼。臣事君无状，九耋垂死之年，乃以谗人，见疑于君父，将何面目，复立于人世乎？然臣刀锯、鼎镬，且不敢避，一时严教，安敢顾惮？独有所痛恨者，臣之所陈，宗社之至计，而殿下忽于深念，不惟略不省纳，乃反疑臣至此，此岂但臣之痛冤？窃恐殿下此心，终为亡国之根柢。臣之一片赤心，终愿殿下，虚心猛省，舍置万念，惟以固国本为第一义，俾宗社永赖也。末论李祯翊陞擢事。〈批旨见上。〉

时，趾完年迫九耋，病且滨危，忠肝义胆，轮囷溢激，不以严教而少挫，深得古大臣招不来，麾不去之节矣。惜乎，圣明不加省察，至以白首之年，甘心坏乱斥之。噫！以柱石蓍龟之重，而眷礼一衰，呵责至此，君臣之际，得保终始，若是其难矣。

9月2日

○癸丑，配前持平李世德于古今岛。世德为其师尹拯父子追夺，挝登闻鼓讼冤，就囚纳供。略曰：“玆事是非，不啻若黑白，而向来疏辨者，辞欠明畅，事或踈略，意者圣上，未能悉烛其顚末。请历举宋时烈之所以见疑于拯，拯之所以规谏于时烈者，与夫师生之义之终不能保者。今之胁持拯诋毁拯者，一则曰辛酉拟书，出于挟私逞忿，一则曰墓文无辱，而无端背负，捏合始末，以济其谗诬之计，宜殿下之骤闻而未及详察也。意墓文自一事也，拟书自一事也，相绝自一事也，条件各异，按核可辨。拯之于时烈，寔由于末梢书札，僇辱其亲之狼藉，则此何干于墓文，而言者必称墓文之无辱，以证相绝之无大，诚可笑也。墓文之不慊于拯意，固人子常情，岂以文不慊意，遽相绝乎？然则墓文，固不关于末终相绝，若其所以置疑于本源者，则固亦其一端矣。夫碑文，虽系私事，公观果无疑乎？以平生知旧，撰平生知旧之墓文，全然借重于朴世采所著行状，而与其祭文中砥柱日星之喩，如出二手。及拯以书质之，答曰：‘仰和叔〈和叔世采字。〉如泰山、乔岳。’其答世采则曰：‘山岳之说，执事用于用处，故愚替借而用之。’向使时烈，真有不满于宣举者，则墓文辞而不作可也，具叙而示心意，亦可也。既不辞而当之，矫伪不诚至此，殿下试思之，其果近于人情否乎？拯于此，安得不疑其用意之异常？凡有人心者，又孰不觑破？盖宣举己酉拟书，多触犯时烈忌讳者，而拯之持示于乞铭之行者，盖出坦怀相信之意也。时烈之蓄憾于生前砭言，逞憾于死后遗札，亦岂恒情之所可测者哉？盖其书，切中已病，无可自解，以此起争，无以取胜，于是，追提尹鑴事，而迤及江都事，以为𬺈龁宣举之资，抵书于世采曰：‘草庐〈李惟泰自号。〉言，骊尹闻美村〈尹宣举自号。〉绝之之言，大恚曰：“吾先已不屑，而黾勉相从”云云’，于先已不屑上，傍书于江都事四字，既书而还抹之，既抹而使之见。此又时烈用意处也。请就此一段条列焉。鑴早托儒名，滥窃虚誉。时烈初见鑴，抵书宋浚吉曰：‘见尹鍞，〈鍞，鑴初名。〉与之论学，吾辈学问，真可笑也。’至癸巳，时烈始斥鑴以异端，盖以鑴《中庸》分节，不遵朱子故也。其后四年，复奖鑴以今之伯夷，后掌铨，擢为进善，启曰：‘此等人，当以格外用之。’己亥，鑴以山讼事辞职，时烈以为：‘不可以讼者待征士，特请不查而直决。’以此见之，癸巳以后，事事故为鑴地者如此，为在其以异端斥绝哉？及夫礼讼以后，时烈以鑴为将杀已，始与为敌仇。宣举以嫉之已甚，戒时烈，又书责鑴，言甚切峻。鑴见末书，怒不答，宣举遂不复以友道待鑴，不与还往，殆十年。及宣举没，鑴送子致奠，拯以为友道虽绝，丧后以旧谊来吊，固无不受之义，遂不拒绝。时烈执作话头，遂以为既绝复交之证，人之为言，噫亦甚矣。自礼讼以来，宣举之斥鑴，不至于时烈之已甚，正以此出公心彼由私怨，而时烈欲讳斥鑴之由于礼讼，乃舍礼讼事，而追罪其改注《中庸》，有若已之绝鑴，在于礼讼前改注后者然，直驱宣举于左袒异端之科，乃曰：‘鑴也，訾侮朱夫子，一毛一发，无非罪逆。’噫！陞擢扶奖，靡不用极者，既在于黄山酬酢屡年之后，而其徒翔等，欲讳擢鑴之事则曰：‘大老之在铨也，推毂鑴为讲官，臣未之闻也。’又谓：‘时烈之擢鑴，由于宣举之力劝。’噫！苟视以毛发皆罪，其可以僚友之劝而超擢之？格外用之之请，实在拟望后三日，则此亦宣举劝之耶？今之伯夷之褒，直决山讼之请，亦可诿之于宣举耶？非但此也。癸丑与世采书曰：‘某人于少时，最与之亲，及其吹索朱夫子，渐疑其所存，而情谊既深荷，其相处于朋友之后。及其丧礼以后，所论几于上变，故无事于绝而自绝’云，则绝鑴之在于礼讼以后，斯亦可知矣。己亥以前，时烈之与鑴交好，与宣举何间，而自谓：‘己则忘身斥鑴，而欲治宣举以《春秋》先治之律’者，其果成说乎？世采抵时烈书，亦曰：‘世采于某人，惟以故谊处之。鲁丈〈鲁丈指宣举。〉之意，必与世采相同。’世采所以待鑴，未尝如时烈之已甚，而时烈𬺈龁之言，独及于宣举，岂非所谓己酉拟书，重触其怒而然欤？时烈亦自知鑴事之不足累宣举，则欲以江都事，为诟辱之资，又托于鑴说，插入四字。后来俘虏、忍人等说，莫非从此演出。此事顚末，备载于故掌令罗良佐之疏，则圣鉴或已洞烛矣。时烈初祭宣举文，发明江都不死之义曰：‘中经大乱，非欲瓦全。文山仓卒，脑不阏年。且在观志，身不敢专。’又《三学士传》有曰：‘洁身不污，以守其志，如尹宣举诸贤，事虽不同，而同归于一致。’以此观之，时烈初见，不以江都事为宣举累，可知。同是一人，同是一事，而极力讃美于情谊未替之前，用意訾摘于拟书传示之后，前后言论，判若二人，而犹不敢无端自倡，托之于鑴言之，惟泰传之，使瑕累归于宣举，而言根归于他人。所谓江都事四字，既书还抹者，以其实非鑴言，故不敢肆然书之，抹之而使之见者，必欲以此訾摘，故犹不专没之也。世采亦以既书还抹，抹而可见之状，书报于拯，则盖亦觑破其用意处也。惟泰之答拯兄弟质问曰：‘尤公之欲攻人也，必托他人言以攻之，使人与人相捽，而从傍两病之，此尤公之胜算也。’殿下，试思之。拯之以此一事，致疑于时烈者，果出于私意乎？及至丙辰年间，拯往候时烈于长鬐棘中，时烈曰：‘草庐礼说见否？大抵顿变前说，宋相敏大骇而来示之。’仍令其孙畴锡，搜诸几案。既而曰：‘宋生还为持去，君归路，可以觅见。’拯还访相敏，索见礼说，则时烈之孙淳锡在座，出诸囊中而示之。既见殊无变说，拯抵书时烈，以明其无变。俄而惟泰之侄子颍，来见拯曰：‘礼说曾已往复宋相，有所点改。’仍以其往复书示之。拯不胜讶惑，再以书质疑，其答皆糢糊。至此而时烈欲陷惟泰之迹，毕露无馀。此拯致疑本源之一端。及至庚申以后，表里勋戚，把揽朝权，言语、事为，无一不出于忮求。拯之忧叹痛惜于时烈者，转加一节矣。由是而溯观，则许多病败，皆由于本源之不正，真先儒所谓一诚不立，万事皆伪者也。向来宋浚吉所谓，都是机关，李惟泰所谓，专用权数等语，益见其为不易之评，而平生所为，无一不背于《大学》诚正之学，而与朱子所戒陈同甫语，洽然相符。此非但时烈一身之病而已，实系世道兴丧，学术真伪，其所忧悯，百倍于己酉书箴砭之时。故拯之心以为，师者平生所尊仰，而依归者也，今胡为而至此极也？今吾不一明言显谏，以救其败，自同于畏威附势，承奉将顺者类，则是不忠于长者，亦有负于先志。于是，作为一书，毕据衷忱，所谓辛酉拟书是已。其书沂源沿末，倾囷倒廪，真订实砭，刺骨透髓，无非时烈之药石也。盖拯平生，虽于敌以下，未尝不以温言和色加之，而乃于师事之地，唐突触冒，无所忌讳者，岂乐为哉？诚以时烈病根已痼，护短成习，未易回改，必须深中其病，明切的当，然后可使悚然惊动，惕然警省，痛祛虚㤭，克收迁改之效矣。盖此一着，亶出于背城借一之计，傥或因是而有所开悟，则此固大幸也，虽或不幸，而益见疑怒，遂遭斥绝，固将杜门自废，终身不见人面而死，若外为尊崇，内不信服，表里矛盾，心口不应，则纵或弥缝于一时，终为自欺欺人之归。拯之断断之心，诚不忍为此，而世之訾毁者，乃或疑其书于挟憾，此岂知拯之本心者哉？拯之本心，惟世采知之，故以碑文、拟书，分作二件事。甲子疏有曰：‘以臣宿闻，虽有所谓墓文撰述之端，固难晏然者，而然其实状，初不系于是矣。拯间尝因事，叩质于时烈，未得其开释，自是遂成抑郁，每欲作书，并效平日为师之诚’云云，又曰：‘圣门迂哉之诮，伊、洛又何从道之疑尚矣。逮乎我国文敬公金宏弼，乃或略贰于其师金宗直，厥后朴衡、黄愼诸人，莫不因事献规于师席。虽拯之意，固亦不出于此矣。’以此观之，拯之本心，亦可明知矣。观者不察事之是非，言之虚实，径自断之曰：‘此非规箴，乃操切也。’殿下又复教之曰：‘果多操切。’未知操切者，果何事也？师无过而弟子敢议之，则其为僭妄，不特操切而已，若师有可谏之过，而曲避凌犯之诮，自存形迹，不尽其诚，则《礼经》所谓无隐之道，恐不当如是也。拯于书成之后，约会世采于山寺，联枕三夜，反复论确，拯有比干一言而死之言，而世采引王蠋退耕之事以挽之。拯以为：‘函丈已老矣，如或一朝奄忽，积此耿耿，呑不复宣，终为没身之恨矣。’世采曰：‘君之诚意，吾岂不知？但忠言未入，事端层激，末梢之忧，恐作朝廷之风波。君遁处山林，无异室中处子，而自我起事，以致世道之纷闹，岂非不幸者乎？’拯于末梢风波之说，不能无动，而适又有木川事，〈通文事。〉添作疑阻之端，遂寝其书。世采甲子疏所谓：‘臣非不知其出于疑则当问之意，恐或夤缘触激，致伤大体，相见时止之再三’者，此也。拯自寝书后，常怀耿耿，会时烈外孙权以铤来访，语到其外祖晩年事，责拯以无所规谏，拯遂言具书不敢送之意，拈出大意而言之。以铤以此传于时烈，时烈大恚，谓拯相绝，辞说纷纭。世采闻而疑惑，屡书以问，拯答以权生来访，极言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与《大学》诚正之学不同，吾欲一质疑而不能，权生之达于函丈者，即此言也。其言遂为时烈孙为世采婿者所窃去，时烈之怒，转加一层，而崔愼疏出矣，金寿恒、闵鼎重筵奏之事，发矣。彼皆以拯之不直送其书，私与世采酬酢，为诟诋之资。噫！拯之于世采，道义相许，情志相通，先与商确，舍世采而谁也？且其王霸、义利之说，以铤业已转闻于时烈，因世采屡叩，略报委折，事理诚然，故世采甲子疏曰：‘闻因人先致大意于时烈。’又惜其太涉轻率，以书相问，则以其先致之说，反复晓谕，且使量时处义之方，本末条理，俱有其由。以此观之，拯之本意，非出于阴相讥议，尤可明矣。论学之公心，不平之私情，固不可混看，而特以拟书之出，适在于墓文之后，故乃欲借此私憾一语，尽掩其多少病败，其计似巧而诚拙矣。盖木川之事，倡说于嫌怒之馀，而终露其捏撰之迹，忍人之说，播腾？闻6乖之际，而益肆丑悖之语。请以两事顚末详陈焉。盖湖人俎豆宣举之后，时烈言于李翔曰：‘木川通文中，有江都俘虏，不合享祀之语，’使翔核出。盖通文中初无是语，湖中人士，了无传说者，先发于时烈之口。拯意时烈门人，有造言者，欲书问之，时烈门下，已有质问者，而时烈左托右诿，终无归宿。拯抵时烈书曰：‘李翔奉问，则以是言为出于柳寿芳，木人奉问则便以造言自当，有书于此中，则以为问于许璜则可知，泰仲〈宋基泰字。〉奉禀，则以为问诸草庐。如是则迷惑之心，虽欲无疑，何可得也？所谓木人，即尹采也，采初闻此言于时烈。及其辞说大播之后，质问言根，则答曰：‘吾于郑载嵩事，得造言之谤，今于尼山事，又为造言之人。’向日蓍定疏引许𬇹之疏，而曰：‘其父璜，过尹采家，见院儒通文适到，而木川下，有江都等八字’云。果如其疏，则是固采之所目睹，而采反以此，问于时烈者，何也？且时烈言于采曰：‘俘字下为何字耶？’采曰：‘必是虏字也。’时烈曰：‘此奴字也。’既而沃川通文，辱宣举以奴字。若使时烈果闻于采，则又何以知采所不知之奴字耶？且时烈抵拯书曰：‘前日所从闻之人，忧恐徊徨，故便即自当。’若果有所从闻之人，则不过即所见而传说，有何忧恐？设有忧恐，岂为其人而自当乎？至于忍人之说，时烈言于门人曰：‘金益熙生时，以尹宣举为忍人。’盖其语意，以拯母江都殉节之事，谓非出于自决，而以宣举为残忍薄行人也。拯闻而痛心，抵书质问，则答曰：‘金尚书不但曰忍人而已。’拯又以书辨之曰：‘金丈曾于癸巳秋，访先人为言引咎不仕之太过。金丈于先人，真有不但曰忍人之意，则又安有首登荐剡，以欺吾君，时加存讯，以欺其心之理哉？前日则只以门下之传说为闷矣，今此下教，便有因其言而实其事之意。到此地头，亦不得抹血飮泣，一暴穷天之冤。拯于当时，齿已九矣，犹记先妣自决之时，先人则不在家中。至今追思，历历如昨。人子见此，尚延喘息，岂非命之至顽耶？虽使金丈在，必不以已不目睹之事，身质传闻之说。况今金丈没后几年，无端引播其说，以为疵谤之口实？不但不肖之至冤极痛，抑或于门下盛德，所损非细也。先妣处义之明白，不肖之尚今了然于心目，中夜泣血者也。苟有一毫疑晦之端，虽人子至情，何敢抵言若是，以欺天地鬼神乎？呜呼！以不肖无状之故，贻辱先人，已不可言，而并与先妣明白处义之一节，湮灭之，罪通幽明，万殒难赎。仁人君子，亦必衋然伤心于此矣。’时烈又答曰：‘金尚书之前后异观，非愚之所敢知，问诸水滨可也。’岂亦非复吴下阿蒙之意耶？夫忍人、俘虏等僇辱，彼犹诿之于他人之语，则固不至于因此告绝。不但曰忍人，问诸水滨之说出，则人之为言，胡忍至此？噫！人皆有父母，是岂向人子所可发口者耶？即此一事，可以知时烈之平生矣。故世采抵时烈书曰：‘一举而辱人之两尊，坏平生朋友之义，伤孝子罔极之情，此在门下非为盛德事矣。’自此拯之于时烈，无事于绝而自绝矣。然则其所以相绝者，其果由于墓文乎？其果出于拟书乎？怒其子而辱其父，辱其父不足，又辱其母，其所诬蔑，无非人子不忍闻之言。到此而犹曰言出于师，不敢背绝，而自处于弟子之列，则天理灭矣，人伦丧矣。噫！今所引自己酉拟书事，下至世采甲子疏，即时烈所以追憾于宣举，而拯所以致疑于时烈之实迹，自木川通文事，下至世采书所谓伤孝子罔极之情，即时烈所以丑辱拯之父母，而拯之不得不绝于时烈之顚末也。”其下条，辨前后章疏中谗言、巧说，以及于金致垕之诬曰：“当己巳变故之初，废锢之馀，未有除命，虽欲进言得乎，及至庚午除职之后，又岂可言之时乎？然其疏中所提朴泰辅事，虽若为私戚而发，乃若深意，实出于痛念国事。其曰：‘葵藿之忱，不胜于邑。不料圣明之世，乃见如此之事。阅月逾时，寝食俱损，居常忽忽，有若丧性。顾草茅贱蛰，不敢越分，曾无一言，少效愚衷，臣节亏矣，人理绝矣。’想其语意哀痛恻怛，可见其笃至之忠恳，则彼党人之一时侵侮，顾何损益于拯之道德哉？云云”前后为拯伸辨者，未有如此供之详悉，党人深恶之，遂至远谪焉。

○献纳郭万绩上疏曰：

臣窃伏念圣候违豫，迄今五载，眼患益甚，酬酢有难，臣民焦煎，有不可胜言。乃者，特下圣教，使春宫代劳而听政，圣躬之摄养斯专，国事之裁断无滞，其为庆幸，为如何哉？第伏念听政之举，何等重事，而仪节之间，有大段欠阙之典？何者，《书》曰：“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蕫氏释之曰：“尧老舜摄，而尧之为帝自若也。此为告摄而谓之受终者，盖以重舜之责也。”今日之举，虽出于代劳制烦之意，而参见臣僚，裁决政务，无非摄行君事也，正与舜摄无异也，而迄无告摄之议，岂非缺礼之大者乎？我朝古礼，虽未详知，而有事则告，《礼经》所载，则惟此听政一事，其不可废而勿告也明矣。今因圣候之弥留，不得已有此举，则不可谓之庆，而国有元良，代理万几，则上弛圣心之忧勤，下无庶务之丛脞，国家大事，宜无大于此者。此岂有事则告而已之比也？臣意则宜先虔告太庙，颁教中外，以明国体之至重，以示民志之有定，所不可已者也。伏愿下臣此疏，于庙堂博议而举行幸甚。且伏念春宫邸下，春秋鼎盛，睿学方懋，政宜日临书筵，讲论经传，以收时敏日将之功，而久因侍汤之忧，不遑开筵之仪者，今至累载，非但臣僚之忧闷，抑亦圣上之所轸念处也。况此听断庶政之日，尤宜讨论于古今治乱之迹，资益于大小政令之间，则此诚今日之急先务也。虽以春宫止孝之诚，不可暂时离侧，而如有圣候稍间之时，必令间开书筵，引接宫僚，寻温旧学，俾不至于久废谈经，俾资治道，则其于典学讲治之道，大有所益也。伏愿加意而申勉焉。且伏念今此听政之举，出于代劳省烦之意，然其所裁断酬应之节，亦自不少。此即春宫之一初也，两宫受授之际，必宜丁宁郑重，不可草草而止耳。春宫初疏之批，有曰：“敬怠之分，兴丧斯判，可不惧哉，可不愼哉？”又曰：“《书》曰念终始典于学，汝宜勉旃。”可谓语精而旨深，工约而效广。惟此两教，无非精一执中中出来，自是殿下家法，而今又以此加勉，孰不曰大哉王言，一哉王心，而及至春宫再疏之批，乃以近日事，处分正而是非明，可以不惑于百世等语，为教。以臣愚意观之，所谓近日事，初非关系于国家之存亡，世道之兴废，而不过私家辨争之端，则元非人君所可参涉主张事，而终乃推而上之于朝廷，数十年来是非，互换取舍无常，便作一世之大风波，至于今日而极矣。此实由于殿下执中建极之功，有所未尽，终未臻于协恭和衷之域，则在今传授之际，殿下惟当以调剂平允之道，谆谆告戒，务归于荡荡平平之地，而乃反以私家互闹未一之事，为今日贻燕之第一义，臣恐有歉于祖宗朝相传继述之道也。伏愿继自今，凡于训诲之际，必以执中建极为本，是非务归于公正，取舍必戒其偏倚，勉勉申申，无少间断，俾令朝着，长笃厚之风，国家享和平之福，岂不休哉？且臣窃伏念，独对一事，即左相所遭之不幸，而此实殿下之所使然也。当初入诊之日，首相虽在病告，当有原任三大臣，而只令左相独对，不许承、史随入，独对筵说，又使勿录，以至中外之疑惑，为左相无限不安之端。独对时圣教，虽未知辞意之如何，而其后答左相疏批：“以独对时卿之端诚匡救，可质神明”为教。凡事有过失，然后方可以匡救，而左相之匡救，乃至竭诚，则殿下过失之不啻微细，可推而仰认，而上下问答，终不露示，故群情惊惑，万目瞿瞿，各以私臆，妄相拟议，无所不至。或者曰：“无乃上教如此，左相之对如彼耶？”或者曰：“无乃上教如彼，左相之对如此耶？”或者曰：“凡人虽父子之间，宽肃和毅，禀气或异，故朝夕昵处，言辞作为之间，自不得不意尚之差异。无乃春宫德性渊深，喜怒不形，或于昵侍之际，意尚差异，有所不概于圣心者耶？”或者曰：“夫以匹夫之处父子间者言之，惟其责备之道，或多呵责之时，此实由于过爱，本非出于深恶，故若其对人之际，辄有为子隐之之义。况帝王家养储贰之道，尤有万万有别于匹夫者乎？且尧、舜之外，每事尽善，实未易得，则设令春宫，有些不概于圣心，严呵之、诲责之，无所不可，而今乃引接大臣，容易发说，将何以善其后耶？此既有失于相隐之义，又不欲宣示于外，则无怪乎众心之疑惑，莫晓圣心之所在也。”或者曰：“是皆以小人之腹，妄有所测度也。以其后备忘辞意之开悟，春宫疏批之勤恳观之，亦可以仰揣主上之意，果实由于过爱，本非出于深恶。自此可以解中外之疑惑，可以措国势于泰山，何其过虑之至此耶？”或者曰：“是则然矣。群下之心，犹有馀悸，过怀隐忧者，盖为春宫所处之地，实多牵掣之端。今若随事辄禀，而不欲自专，则殊非代劳之意。若欲每事自断，则虽皆尽善，而当有生疣之虑。况此庶事丛沓，裁断至繁，安保其百发而百当于主上之意乎？如或有过爱责备之心，触发于不知不觉之中，复有所纤毫芥滞于渊衷，则非但春宫之不安有倍于前，万一一有左右无识之辈，不知圣人之一动一言，皆出于至诚恻怛，匪怒伊教之盛教，妄相测度，或有所窥测浅深，则此诚大可忧者。独未知我主上止慈之德，未尝顷刻而有忽于此，以思曲为之图耶？”此等街谈巷议，纷纭不已，千忧万虑，无所止泊，无他，筵教不为昭揭之致也。京辇之人，易晓国家之意，尚且挠飏如此。况彼流闻外方，孰能家喩户说，逐一而禁止乎？玆故，逊荒老相，始闻惊惶，与家人诀，顚倒走来，沥血封章，语多圭角，盖其忧之也深，故其言之也过矣。左相之不幸，于此又加，而老相疏批，又极严切，则此尤老相之不幸也。究厥所由，莫非筵说之不出也。殿下何不昭揭，以解两相之不幸，乃以坏乱排轧等语，致疑于老相？噫！老相平生，不与朝论，不挠浮议，一世之所尊仰，殿下之所倚重，为如何矣，一朝加之以不韪之目，待之不曾若末僚庶官，岂不甚失于舆人之望耶？臣窃伏见顷日备忘，有此等疏今后勿捧之命，继而有老相疏批之严切。向之私相惊疑而妄揣者，又复相谓曰：“窃恐我主上未安之意，尚未尽祛耶？”如此为说，哗然不已。盖人心之怯，有同伤弓！爱君之诚，出于秉彝。其虑虽过，其情亦戚矣。殿下若不昭揭筵说，以示惕然悔悟，涣然消释之意，则左相虽有贯日之忠，终为暗昧之归，老相虽有坏乱之责，终不失忠直之名。若如臣言，则殿下之心事，如靑天白日，万姓皆将拭目而睹，抃手而贺，而左相匡救之力，亦自此益著，则老相之言，自不过为浪忧虚虑之归而已，殿下何惮而不为，直为此泄泄也？传曰：“人孰无过？改之为贵。”盖伊日独对，上下俱失，则老相之言，虽曰过中，圣上与大臣，受以为过，本自无损，乃反以危险坏乱痛治等教，严辞峻斥者，有乖于无侮老成之义，姑舍勿论，众心之疑惑，以此转深。伏愿殿下，回圣意于三思，扩睿量而示广，收还老相前后未安之批。且遣近侍，宣谕悔恨之意，以示上下无一毫芥滞之意，此岂非大圣人所作为，出寻常万万者乎？夫然后中外之惑解，老相之忧释，或者之纷纭，不待辨而自破，公车之章奏，不待禁而自止矣。

答曰：“上款云云，〈见上。〉其次所陈，出于为春宫忧爱之忱，深庸嘉尚。”〈此段在禀处下。馀并见上。〉翌日，万绩引避曰：“昨上一疏，略贡愚忱，伏承圣批，半从半违，奉读以来，一感一悚。臣才疏性拙，曾不染迹于彼此言议之场，不以利害，随人俯仰之状，通朝所共知也。猥将刍荛，以塞言责，不料圣明，径加以眩乱伸救之责。惶恐惭恧，不知所出，而亦恐殿下，尚有未尽于执中建极之道，故不避烦猥，冒死毕陈焉。噫！自古帝王，传授之际，必以尧、舜之执中为首，惟我祖宗家法，亦未尝不在于此，而深恐殿下四十年来所受用者，有未能尽行此法，而至于今日所传授于春宫者，只以私场互闹之事，以为诒燕之谟者，何哉？所谓近日事，根委甚长，葛藤甚繁，臣不欲溯论，而盖因文字、书札，互相争辨，始源于细故，而转至为士林间大是非，初起于私事，而末乃为朝廷上大风波。一则曰我长而彼短，一则曰我是而彼非，遂作互哄之场，常为未了之案。在上者只宜公听而并观，一视而无偏，彼之长者取之，短者去之，此之是者用之，非者舍之，以为调停和平之地，方可合于建中之道，而今者殿下则不然，爱恶或变，取舍亦偏。况其爱而取之也，举一边而曰：‘是正也。’及其恶而舍之也，并一边而曰：‘是邪也。’或邪或正，亦不能一定于心，今年扶此而抑彼，未尝不曰：‘尊贤而卫道也。’明年抑此而扶彼，亦未尝不曰：‘尊贤而卫道也。’同是一人，同是一事，则岂有今年为邪，明年为正，今年为正，明年为邪之理乎？此殿下所以执德靡常，烛理未究，反有歉于公听建中之道，故所谓尊贤而卫道者，终未免为薄发为害道之归。试以昔年事言之，以贬薄为罪，至有告庙之请，〈指甲寅后党人论宋时烈事。〉殿下始则谓之构诬而斥之，终则未免惨祸而加之，人皆知天下之至冤也，而向者球疏之出也，大臣之札曰：‘本心非出于诬毁。’圣批亦曰：‘何可以诬毁之目，直驱于罔测之科耶？’后因一承宣之疏请，遽施追削之律，其为至冤，彼此一般，而殿下莫之恤焉。前后处分，若是迳庭，而犹谓之尊贤而卫道，臣诚死罪，不敢谓之然也。因此一事，转辗层激，所以病国而害事者，罔有纪极，将至亡人国而后已。殿下所谓有国之急务，非臣之所敢知也。昔先正臣李珥，悯朝议之横决，乃出两是两非之说，以为调剂之计，有曰：‘彼此俱是士流，但当和解之可也。’今此所争，亦可谓两是两非。虽百年而未决，非一时之可了，则臣所谓互闹未一云者，窃自附于先正之意，欲以赞殿下调剂和解之道。岂敢有左右彼此，一毫眩乱之意也？至于独对一事，先王朝盖有之，而密勿之谟，有不可传播者，则固非今日之所可援例也。今此独对之举，既无不可传播之端，而承、史之所不闻，日录之所不载，人心之疑惑，中外之鼎沸，莫不以独对为言，则在外老相，猝闻传播之言，深轸保护之道，遣辞之际，虽或过激，而原其本意，亶出忧爱，断断无他，则初岂有一分倾轧之心，坏乱之计哉？其所谓私人之说，是为左相大段不安之端。殿下于伊日，将议大事，而二三大臣，不为并招，承旨、史官，勿令入侍，筵中酬酢，又不宣示，有若与家人论私事者然。此则殿下未之深思处也。左相虽当仓卒急遽之际，固当却立不前，必待承、史之偕入，而不能办此，则虽其言皆出于竭力匡救，而老相之言，亦不可谓无所据也。夫以九十无所求之老臣，有何私利害于其间，故为危险之言，以售乖乱之计哉？为今之道，惟当昭示筵说，慰谕老相，俾开左相劝起之路，而乃疑臣以深咎，责臣以谬戾。臣于此不胜瞿然，而继之以惭悚。”处置驳递。〈见上〉万绩，性孤介白直，平生不喜党论。初以己卯罢榜中人，复科于十馀年后，年已衰矣。同榜金楺等，方推挽不已，傥隐默于此际，亨路在前，而心公于斯文之讼，忠激于宗社之虑，不较一身利害，既疏且避，语益明确剀切，为近来章疏第一。金楺见疏大恚恨，遗以淸心丸一枚，万绩笑而还之。自是党人，锢塞益力，闲废穷居，而处之夷然，公议莫不韪之。

9月25日

○丙子，命以世子代理，告太庙。〈事见上己未日。〉因郭万绩疏，议于诸大臣，皆言当告，独领议政金昌集持异议。夫元良代理，有国典礼，无重于此。朱子以足疾传重，文告先庙。在私家尚然。况国君有疾，使世子代摄万机，不特有事则告而已，尚何论旧例之有无哉？八月十九日独对后，召议诸大臣也，昌集至曰：“试之可矣。”筵说以此誊行。后删于日记，然其心之为，路人所知，岂待此事乎？盖其代理之请，初出于试可，而非欲其固国本，而系民志，故独异于佥同之议，犹恐其事体或重，为神人所闻知。其凶心、异图，不待辛壬而于此亦可见矣，可胜诛哉！

10月5日

○乙酉，大司宪李喜朝疏，辨李世德斥宋时烈事，附进时烈所撰琐录。录皆诬辱尹宣举父子，语如木川通文中丑悖之语。时烈所尝自明，而诿诸人者，实自其口出，而改名宣卜等，白地污辱，又是通文所无。此书一播，虽平日持平议，未能断然疑其心术者，莫不骇痛。盖喜朝与闵镇远，聚谋于道峰书院，〈赵光祖书院。〉不日球疏入，踵而琐录出。人谓前后斯文变怪，多出于喜朝云。

11月11日

○辛酉，前判书尹德骏卒。德骏，精强机颖，多识国朝故事。然喜玩好杂博，明于细故，颇招讥议。其按科查，过于详愼，结勘稍迟，而朝着遽换，同被谴斥，被以鍜链之目，不亦冤哉？

12月10日

○庚寅，平安监司金楺上书，〈见上。〉答旨。〈见上。〉楺，性奸回侫毒，体貌都雅，文辩敏给。出入朴世采之门，一无所得，惟资藉文饰而已。甲戌以后，世采于南九万所执，微岐于宋、尹是非，亦平分其过，未尝偏袒，故能不失欢于两家。及拜相，语门人曰：“子仁〈尹拯字。〉心事，欲一陈于上前。”无何去国未果白。然其交谊犹初也。卒后，门徒多投合老党，辄假托其师曰：“吾师之意，亦尝如此”，楺其尤者也。是以李世德疏引世采伸拯者，虽凿凿有据，楺辄指谓之诬，有此书辨，而缕缕千万言，只举世采规拯语一边，而前后箴讽，论勘于时烈者，则一切删，略曰：“吾师亦尝攻斥拯，而尊尚时烈”云。盖惟附丽媒进是急，而背悖亡师平日之心，顾有不暇计者矣。同门生申命蓍历举世采前后定论，责其卖师负义之状，楺卒无以答也。楺与金干，复擅述世采年谱，只著其合于时烈一边者，其外平生志事，公观而显勘者，一不收入，变作别人模样。世采孙弼傅，庄士也。斥之不受曰：“此公辈书，非子孙所当看也。”楺又欲尽删世采遗集，如年谱样，弼傅藏之不出，不果删。

〈肃宗显义光伦睿圣英烈章文宪武敬明元孝大王实录补阙正误卷之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