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年 宣祖昭敬大王修正实录
(戊辰)元年大明隆庆二年
二年

    春正月

    1月1日

    ○朔辛亥,知中枢府事李滉上疏自劾,申乞致仕,疏略曰:

    臣闻,古之帝王,莫不以尊贤任士为急务。然其所谓贤士,必皆正得其人,而真取其实,苟或徒有好贤之志;乐善之诚,而不思知人之为难;人器之如何,不才、不德之人,谬加之以招延之勤,虚名欺世之士,遽被之以尊贤之仪,则举枉错直,而万民不服;贤愚混淆,而国政日紊。臣在先朝,累被召命之下,其前之三召也,皆官降其品,别无嫌疑,则臣闻命即行,未尝有迟疑不进之时矣。惟其后之两召也,或将陞秩而拟重责;或已陞秩而授重任。臣以区区之危恳,不得不极力辞免。况去年入都,遭变罔极,贱疾遽剧,不能供职,其于匪躬之地,义既不展,则独有退身一义,的然明甚。是以,山陵在前,不能留待,率尔径归。其亦理极义变,出于迫不得已也,而一时物情,固所咸怪。或以为好名;或以为佯病,或比于山禽;或斥为异端。是则臣为臣失道,获罪时贤大矣,更将何道,可以当圣眷,而为时用乎?伏愿宽虞人不至之诛,考先王退人之礼,收还误下之纶言,申举致仕之盛典。

    疏入,以御札答之曰:

    观卿疏辞,谦让过矣。卿以累朝旧臣,德行之高;学问之正,虽闾巷之人,孰不知之?予亦闻焉久矣。卿在先朝,累被召赴,至于末年,又至都下,奄遭罔极之变,遽即旋归。是必以新政之无道;尊贤之不诚故也。予之悔恨,其可胜言?古之人君虽明圣,必求贤为师,况予自少,不受严师之教,遽承艰大之业?慈教亦曰:“予无知识。况在茕疚之中,我何教导乎?当如李滉则可也。常望卿之上来。”慈意如是之勤,而卿不肯来,无乃未之思乎?当今朝廷,虽多宿德,予之望卿,亦如星斗。卿须不以进退为嫌,而上来,勉疾留廷,以辅予愚末之质。

    ○特陞李滉崇政大夫议政府右赞成,下旨促召。上谕大臣曰:“李滉为军职,尊贤之道有所未足,可授赞成,更谕上来。”故有是除。滉继上疏辞,略云:

    臣自前年十月,至今年二月之终,凡七被圣旨,皆缘召除之故。臣极知无状,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旨。故每一命下,辄露丹悃,状启疏陈,乞赐罢免,而诚未上格,兪音尚閟。盖天下人才之品,有大有小,大者不可以为小;小者不可以为大。先王知其然,故爵命之加,各随其才品,大而处大;小而处小,未尝逾分而僭受。岂惟君人之用人如此,其臣之进为世用者,莫不自度其能否,而就之。故曰:“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也。”臣以至愚极陋之资,抱长年沈痼之疾,归农食力,欲以守素分而免吏议。不意因此,而盗得虚名,致令圣朝,误恩累加。在臣则方辞本职而退伏,朝命则因其所辞而擢陞,臣又力辞其所陞,而朝复因陞而又升。以言乎劳绩,则无一毫之有着;以言乎职秩,则巍然六卿之列矣。此乃古今天下绝无之事,而为臣之大愆,俯仰愧栗,无如之何也。今龙飞九五,万物咸睹,好善乐圣,出于至诚,乃有滞见之臣,猥举臣名,夸张而论荐之,以误侧席求贤之美意。所以召臣与命臣者,荐沓隆重,皆非臣所敢承当。臣方且陈疏自劾,觊蒙恩免,而其疏未达之顷,又有特陞赞成之命,则视臣曾今乞辞之意,其轻重大小,能堪与否何如也。伏愿曲赐矜恻,涣发德音,已曾冒受职秩,虽不敢遽望并递,见今新授崇品之秩、贰公之职与兼带经筵,亟令还收成命,因以前职秩,许其致仕。

    上不许,仍命各道监司,水陆一路,舆马护送,滉又上状力辞。

    ○以李铎为兵曹判书。

    ○以卢守愼为弘文馆直提学兼艺文馆应教。卢守愼恳乞归养父母,上曰:“守愼学行卓异,将共治效,恐未可许归养。”令大臣议之。李浚庆曰:“圣学日进,经筵不可无此人。令本道监司,敦谕其亲来京,可免远游之忧,专意劝讲。”上从之。

    ○上御经筵,讲论语。奇大升启曰:“近来公论之发,台谏不能不力争,大臣亦从而上达,而自上事事留难,此非开言路之意也。人主若不听台谏之言,则非但人不肯言,人心解体,自上亦仍以成习,意以谓,此事何害也则此,大可畏之机也。顷日因金明胤事,两司连启,久未得请。故,大臣亦启之。三代以上,则未能知矣,自汉以后,则大臣建请,人主无不听从,大臣不合则退之可也。若使在位,则其言不可不从,必如是然后,大臣亦知无不言。自上当重待台谏,尤当重待大臣。议事之际,十分商量而处之,则无纷挠之患也。国事之弊,要不可一时尽革,当渐次议改。遐远之地,即有弊瘼,无由彻闻。今是上即位元正也,宜仿先朝故事,下旨求言。”上从之。又于昼讲入侍启曰:“人主欲兴治化,不但先修一身,当急聚集人材,比之欲作室,当先备材木也。二十年来,士祸惨酷,先辈凋零,后生不务为学。宜修明学校之政,培养人才。若有能知国家治乱;生民休戚者辈出,则国家旧弊可革,未遑之事可以修举矣。中庙末年,人材众多,而不幸士林遭祸,存者无多。二十年在谪中,而有不废学问者,虽蒙恩立朝,年已耆艾。若循次迁叙,则恐不及大用,亦非用贤之道也。表著之人不次登用为当。”此指白仁杰、卢守愼、柳希春、金鸾祥而言也。又启曰:“中庙朝监司使鄕校诸生,讲读《小学》。故,臣为诸生时,亦因此始知《小学》。自乙卯兵变以后,监司不复以宣化为意,惟检阅军器而已。若以可合师表者,擢授方面,则庶可兴学。”上令大臣议行。

    ○复召曺植,不至,上封事,开陈君德,大抵以明善、诚身为要,而于终篇有云:“臣前日所达救急之言也,尚未闻天意感动。应以为,老儒卖直之言,不足以动念也。况此开陈君德,不过为古人已陈之涂辙,然不由涂辙,更无可适之路矣。”又极言胥吏奸欺之状曰:“堂堂千乘之国,藉祖宗二百年之业,公卿大夫济济,后先相率而归政于儓隶,此,不可闻于牛耳也。夫以尹元衡之势,而朝廷克正之,况此狐狸鼠雏腰领,不足以膏齐斧乎?”上答曰:“观此格言,益知才德之高矣。当留念焉。”

    ○以金孝元为正言。孝元登甲子壮元科,文名已著,而困于常调。尝以刑曹佐郞,求为黄肠木敬差官于岭南,遍谒曺植、李滉及其门下诸名士,论学结交,人多称誉焉。吴健以铨郞赴京,曺植举孝元托之,健还朝,首开淸望为持平。台官欲弹之,大司宪朴应男止之曰:“此佳士,今入台晩矣。”孝元既入台郞,有风声,未久而为吏曹佐郞。

    二月

    2月1日

    ○朔辛巳,擢拜直提学奇大升为同副承旨。

    ○罢吏曹参议姜士弼。士弼素无才德,而为时辈所推,备历台阁,出身未十年,已陞承旨。为人暗昧,无志操,妄希当路。及拜忠淸道观察使,乃大失望,怏怏出怨言,纵飮沈酗,不治职事,还朝拜吏曹参议。李浚庆语人曰:“姜士弼不被劾,是,朝无淸议也。”谏官乃论罢之。

    ○右议政闵箕卒。箕虽为时论所推,而好声色、治产业,人或讥之。既登相位,外为扶植士论,而内实顾望沮挠,不知者称为贤相焉。许晔尝谒李浚庆,浚庆曰:“今皆以道学,推赵光祖,而朴英、郑鹏世无知者。”英、鹏皆善山人,亦以儒名,非不见重,而比之光祖则下矣。晔曰:“不特朴、郑二人,近日闵箕学行,人亦无知者。”浚庆怪其比拟不伦,晔曰:“闵公居卿相位。故,人不推仰。若居淸凉山李滉所居。、智异山,曺植所居。当加尊重,岂止相望而已?”浚庆不以为然。晔自以在朝,故,已不得与曺、李齐名,实自喩也。闵箕之判铨也,李珥为郞,每欲铨选以公,以防请托之路,箕辄戒勿过越生事。珥语人曰:“闵公固贤相,但畏小人,而不畏君子。”人问其故,珥曰:“使闵公得罪于君子,不过不置显班而已,小人性刻,若相忤则或有灭族之祸,故闵公畏之。”识者以箕为工于涉世矣。“

    ○帝使太监张朝、行人欧希稷,来赠大行谥曰恭宪及致祭而还。张朝入王京,求五明马,称帝旨也。欧希稷新进文官。性躁无威仪,事毕,即发倍程而驰,沿路州郡,多以供帐不及得罪。时,吏曹判书朴淳为远接使。欧与远接使唱酬,而诗不成语。张朝多求请,归装甚繁。畏欧见之,秘匿输去。希稷亦有私装,皆留付义州,使我人追输,盖有所惮也。

    ○大妃还政于上。时有日上虹晕之变。大妃谓侍臣曰:“女主为政,虽使庶事咸熙,而大本不正,他无足观。况未必尽善乎?日变之作,良由未亡人听政也。”即命撤帘。前数月,白仁杰以大妃还政之意,言于李浚庆,浚庆曰:“君上大权,不可轻议。姑迟数月,未晩也。”仁杰一日入侍,因说古事,微及还政之意,大妃已纳其说矣。

    三月

    3月1日

    ○朔戊戌,承旨奇大升白上曰:“左赞成李滉,又辞职陈疏,其情实则然矣。自古人君,以礼招贤,贤人不敢当而不来者多矣。前日议者,必欲以高官致之,滉之不安于心,亦宜矣。我国无致仕之风,滉意亦欲致仕。国家待士大夫,当以礼,老病之人,虽许以致仕亦可。臣恐自上未知滉本情,故特白之矣。”

    ○洪昙为兵曹判书,李铎为吏曹判书,郑澈为吏曹佐郞。时承权奸浊乱之政,仕路混杂,铎奋然欲矫积弊,铨选一主公论,裁抑侥幸,不悦者众。郑澈为郞官,亦力主公道,激扬甄别太峻,铎皆勉从之。一日谓澈曰:“铨衡宜采众论,故我于公言,无所拂。然我去此后,勿以我必用君言,望于人。人必有不能容君者。”后果然。

    ○上命荐遗逸之士。京畿观察使尹铉以成浑应命曰:“遗逸之士,今世难得。有成浑者,学问有自得之竗。”云。浑,守琛之子也。早承家庭之训,行纯而不杂;学进而不退,鄕人称善士。故铉举州牧申状,而上其名。浑之友李珥止之曰:“浑,学者也。暴得善名,耻也。当使之安静成就。”铉不听。

    夏四月

    4月1日

    ○朔丁卯,帝遣太监姚臣、李庆,赐封王诰降敕,赐彩币。

    ○上御经筵。奇大升入侍启曰:“方今上意欲图治;下情欲补治,此机会甚难得也。国家积弊已久,今若一一欲改之,则必有妨碍处,欲舍之,则兪深而难救,当酌其轻重,次第而行之。古人论治,以定大纲为主。程子曰:‘欲为治者,必先立志,求贤责任。’如欲致太平,则当以三代圣王为师法,常以为:‘一国民生,以至昆虫、草木,皆仰赖我身,欲使之各得其所。’此人君之立志也。此志既立,则逸欲不敢生,而天理自明。然九重之内,耳目未广,而下无奉行之臣,则恩泽不得下究。必得贤而任之勿疑,使引其所知之贤才,布列朝廷,则政事自平’此,求贤也。所谓责任者,得贤而置相位及与六卿之长,而倚重之谓也。祖宗朝六卿长官,事多自决,然后上达,而今则每以擅断得罪为惧,凡事必禀上旨,上劳而下逸,此非古法也。昔为兵判者,四五年乃递,故武臣贤否、兵事首末,皆得详之。近则吏兵判,过一年即辞递。户判则十馀年不改,故国计多少;年运丰凶,皆详知酌处,而为之低昻,国之用度,视如一家用财矣。近则或五六朔即递’以此,官府之物耗窃居半。古则不如是矣。请以立志、求贤、责任三事,常加体念。”

    ○以洪暹为右议政。暹有文名,而无才局。是时,舆望属于李滉,而滉不至,乃以暹卜相,非士望也。

    五月

    5月1日

    ○朔庚戌,命递李滉左赞成,移授判中枢府事,下旨促召,滉既力辞新命,朝廷知不可强起。有于经席,请授闲官,以至诚召之,则宜无不至,乃有是命。下旨曰:“予以眇躬,生长民间,入承大统。临御以来,罔知攸措,思聚贤德之士,以辅不逮。卿雅性冲澹,存履纯明,居闲守静,潜心儒者之学。盖亦真积力久,其于义理、性命之奥;格致、诚正之要,必有脱然释悟,而超然造诣者。置之经席观仪度,而听议论,足以去予之昏愚;长予之心智,而累次征召,皆出至诚,而竟无起意,予甚缺然。顷授卿以左赞成之职者,乃予慕卿之深;望卿之重,而实循乎佥议之公也。卿反以此为嫌,辞退尤力,是予所以褒卿者,适足以沮卿。已命递改,卿复何嫌?卿其念之,不可安安而居;迟迟而来也。”滉乃承命就召,在途连状,请并改正崇政加阶,不许。

    ○平安道节度使金秀文,袭胡于西海坪,焚其聚落。西海坪,本我地,绝远不能守。恐胡人来居滋蔓,故有时领兵驱逐,不从则击之。土地肥饶,宜菜谷,故胡人抵禁窃居,驱而复还。自江界入其地,迳路甚狭,仅容一足,上有绝壁;下有深川,名曰虚空桥。乙丑年,金德龙为节度使,遣虞候奉昕等,觇伺逐捕,胡人觉之,伏兵桥旁,下石鼓噪,我军惊散,颇损国威,德龙坐罢。至是,朝议欲报其耻,以秀文为节度使。秀文宿将,有威望,锐意剿灭,部分诸将,潜师夜行,掩胡不意,未晓至西海坪。将四面合攻,卫将张弼武性躁,未合围,而遽吹角,胡人觉而大呼曰:“高丽兵至矣。”壮者乘暗皆遁去。我军尽烧其村落,老稚女子皆死。秀文奏捷得赏,阶正宪。后,秀文闻壮胡皆逃,乃愧惧,疽发背而卒。

    ○洪仁庆以父丧去位。仁庆与李文馨,皆有时名,而仁庆颇使气熖,且以不廉闻。闻文馨言其疵,大衔之,亦掇文馨之过,遂成嫌隙。朝绅多两人之友,各与其所亲,颇有朋党之渐,识者忧之。大臣右文馨,故,仁庆不得意,以大司谏,谢病解职。至是遭父丧,朋党之说乃息。

    ○以卢守愼为副提学,金鸾祥为直提学,闵起文为典翰,柳希春为应教,李湛为副应教,皆乙巳以后被罪人也。未几,皆陞堂上。

    ○以李珥为弘文馆校理。珥上疏,有曰:

    臣髫年求道,学未知方,泛滥诸家,罔有底定。生丁不辰,早丧慈母,以妄塞悲,遂耽释教,因昧本心,走入深山,从事禅门,迨周一年。赖天之灵,一朝觉悟,累然归家,惭愤求死。自古中释氏之毒,未有如臣之特深者。当是时,自分为世所弃,便欲躬耕读书,以送天年。臣父惜臣雕虫末技,强令求名,遂作举人,应举不辍。区区之意,只求升斗之禄,以救饥寒耳。岂期好官倘来,谬恩横被?历职郞署,出入华省,自顾初心,不寒亦栗。请命解臣职,退之畎亩,勉力为学,以修旧慝。

    上答曰:“自古豪杰之士,未免佛氏所陷溺。不可以昔日耽释之小失,轻递论思重任。且悔过自新,其意可嘉。宜勿辞。”

    六月

    6月1日

    ○朔己卯,别试文科取郑熙绩等三十三人。即位颁庆取人,例也。

    秋七月

    7月1日

    ○朔戊申,判中枢府事李滉,承命入京。滉以赴召稽延,诣阙待罪。上答曰:“今予得卿,实国家之福也。”滉之来,姑以仰答恩命,而无久住之计矣。

    ○上御思政殿,召对李滉。滉又力辞崇品新秩,不许。

    ○帝遣翰林检讨成宪、兵科给事中王玺,颁立皇太子诏,以吏曹判书朴淳为远接使。

    ○白仁杰谢病归鄕。坡州仁杰志气不群,喜于敢言。时,奇大升、沈义谦,方有时望。仁杰语人曰:“奇大升,果于自信,必误国事。义谦,以外戚,安可预政?今之士类,大抵与义谦相善,外戚之权,不可太盛。”闻其言者,疑仁杰有攻击之意。于是,士类哗言仁杰为嫉善,仁杰乃弃官还鄕。或问:“仁杰何以退归。”仁杰言:“吾学术不足,虽进不能有为。”云。

    八月

    8月1日

    ○朔戊寅,以李滉兼弘文馆艺文馆大提学。时,朴淳为大提学,滉为提学。淳辞曰:“高年硕儒,乃处次官,而臣以后进初学,不合冒居其右。请以相换。”故,有是命。滉复力辞,得递。

    ○李滉上疏陈六条。上亲札批答曰:

    卿之道德,质之古人,亦鲜其伦。凡此六条,真千古之格言;乃当今之急务。予虽眇末,敢不服膺?

    其疏:

    一曰、重继统,以全仁孝。主上以王室至亲,入承大统,凡所以继志、述事者,莫非出于至诚,其于仁孝之道,不患其不致隆也。然心难持于盘水;善莫保于风烛。异时,耳目之蒙蔽杂陈;爱憎之妖惑并进,日久月深,事玩情狃,所以承宗庙、奉长乐者,动有违慢。驯致于杀其所当隆,隆其所当杀,安保其必无乎?此,古来入继之君,所以多得罪于彝教,而今日之所宜戒者也。二曰、杜谗间,以亲两宫。孝慈之道,出于天性,其伦至重;其情最切,宜无有不尽者。而或至于孝道有缺;慈天亦亏,恒人固有不免。而帝王之家,此患尤多,其故何哉?昵侍左右,便嬖给事者,无非宦侍与妇人也。此辈之性,例多阴邪狡狯,挟奸怀私,喜乱乐祸。情状万端,一或倾耳而听信,则自陷于不孝,而陷亲于不慈必矣。又今日殿下之事亲,所谓以义而隆恩;以变而处常,实小人、女子之所伺隙而造衅者也。况宫闱之间,宿奸老蛊,犹未尽祛,不但如羸豕之踯躅焉。伏愿殿下,监《大易》家人之义;法《小学》明伦之训,严于自治,而谨于正家;笃于事亲,而尽于子职,使左右近习之人,洞然皆知两宫至情,而谗间无以得行于其间,则自然无阴邪间乱之患,而孝道无阙。又推此心,以致孝敬于恭懿殿,道隆继继,仁至义尽,而三宫欢洽,万福毕臻矣。三曰、敦圣学,以立治本。帝王之学;心法之要,渊源于大舜之命禹。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然,舜之此言,但道其危微,而不及其危微之故;但教以精一,而不示其精一之法。后之人虽欲据此,而真知实践乎道,殆亦难矣。其后列圣相承,至孔氏而其法大备,《大学》之格致、诚正,中庸之明善、诚身是也。臣请先以致知一事言之。自吾之性情、形色,日用彝伦之近,以至于天地万物,古今事变之多,莫不有至实之理;至当之则存焉,即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故学之不可以不博;问之不可以不审;思之不可以不愼;辨之不可以不明。四者致知之目也,而四者之中,愼思为尤重。殿下既已启其始,而发其端矣。臣请因其积累之功,至于岁月之久,功力之深,而一朝有豁然贯通处,则始知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真是其然,而不迷于危微;不眩于精一,而中可执,此之谓真知也。臣请复以力行之事言之。诚意必审于几微,而无一毫之不实;正心必察于动静,而无一事之不正,修身则勿陷于一辟;齐家则毋狃于一偏,戒惧而谨独;强志而不息。数者,力行之目也。愿殿下,随时随处,念念提撕;件件兢业,万累众欲,洒涤于灵台;五常百行,磨砻乎至善。食息酬酢,而涵泳乎义理;惩窒迁改,而懋勉乎诚一,广大高明,不离于礼法,参赞经纶,皆原于屋漏。如是积真之多,历时之久,自然义精仁熟,欲罢不能,而忽不知其入于圣贤中和之域矣。四曰、明道术,以正人心。唐、虞、三代之盛,道术大明,无他岐之惑。故人心得正,而治化易洽也。周衰以后,道术不明,而邪慝并兴。故人心不正,治之而不治;化之而难化也。何谓道术?出于天命,而行于彝伦,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也。故臣愚必以明道术,以正人心,为新政之献焉。然,其明之之事,亦当有本末、先后、缓急之施,本乎人君躬行,心得之馀,而行乎民生日用彝伦之教者,本也。本在所先而急;末在所后而缓也。臣伏见东方异端之害,佛氏为甚。老、庄之虚诞,或有耽尚,而侮圣蔑礼之风,间作管、商之术业,幸无传述,而计功谋利之弊犹痼,鄕愿乱德之习,滥觞于末流之媚世,俗学迷方之患,燎原于举子之逐名。而况名途宦路,乘机抵巇,反侧欺负之徒,亦安可谓尽无也?以此观之,今之人心不正甚矣。设若不幸而主上向道之心,少不如初,则凡此数等之人,必有杂然并进,百端攻钻,一为所中,便与之俱化于彼矣。伏愿殿下,执志如金石,贯终始而无渝,明道如日月,廓氛阴而罔干,常久不已,则待兴之士、自新之民,皆升于大猷,向之群邪杂慝,亦将受变于神化之不暇矣。五曰、推腹心,以通耳目。人主者一国之元首,而大臣腹心也;台谏耳目也。三者相待而相成。古之人君有不信任大臣,不听用台谏者,譬如人自决其心腹;自涂其耳目,固无元首独成人之理。其或有信任大臣,而不由其道,其求之也,不求其能匡济辅弼之贤,而唯求其阿谀顺旨者,以谋遂其私,所得非奸邪乱政之人,则必凶贼擅权之夫。君以此人为济欲之腹心;臣以此君为济欲之元首,上下相蒙,缔结牢固,人莫能间,忠贤尽逐,国内空虚,而耳目之司,皆为当路之私人矣。所谓耳目者,非元首之耳目也,乃当路之耳目也。于是,凭耳目,而鼓势煽焰,以党助权臣之恶;由腹心,而积戾稔祸,以畜成暗主之慝。侈然自以为各得所欲,而不知元首之鸩毒,发于腹心,腹心之蛇蝎,起于耳目也。皋陶之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言万事之堕,责在元首也。宋臣王介之言曰:“宰相而承宫禁意向;给舍而奉宰相风旨,朝廷纪纲扫地矣。”言邪迳之为害也。至吕公弼之谏仁宗则曰:“股肱耳目,必相为用然后,身安而元首尊。”故臣以为,不由邪迳,而能相为用,至善之道也。六曰、诚修省,以承天爱。殿下握符御极,一期于玆,而乾文屡变;时孽并作,和气不应,两麦全耗,水旱之惨,振古所无风雹蝗螟,众异毕见。此乃天心仁爱殿下之深,而威警殿下之至也。伏愿殿下,推事亲之心,以尽事天之道,无事而修省;无时而不恐惧。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心术隐微之间,疵病山积,不可以不净尽。宫禁虽本有家法,而戚属幽阴之类,纳谒雾集,不可以不过防。听谏虽如转圜之美,有时乎以私而牢拒,在所当改。乐善虽如好色之诚,或至于以虚而强求,在所当审。爵赏毋滥,使无功者幸得,而有功者解体;赦宥毋数,使为恶者获免,而为善者受害。尚节义,砺廉耻、以壮名教之防卫者,不可疏;崇俭约、禁奢侈,以裕公私之财力者,不可缓。祖宗之成宪旧章,积久而生弊者,不可不稍变通。然或并与其良法美意,而一切纷更之,必致大患。缙绅之嫉正忌异,伺衅而生事者,固不可不预镇静。然或自乖于贤俦善类,而互相排击之,必见反伤。专倚于守旧循常之臣,则有妨于奋兴至治;偏任于新进喜事之人,则亦至于挑生乱阶。抑京外胥仆,狼噬纳使,而犹不足,盗空府库;镇浦帅将,虎呑军卒,而犹不餍,毒遍邻族。饥荒已剧,而赈救无策,恐群盗之大起;边圉卒虚,而南北有衅,虑小丑之猝入。凡若此类,臣不敢枚举。惟殿下深知天所以仁爱己者,不徒然也,内而自反于身心者,一于敬,而无作辍;外而修行于改治者,一于诚,而无假饰。不然,臣恐否泰相极,祸乱相承,数百年升平之末,国事之可忧,将日倍于今时之弊,而天心之仁爱殿下者,反为殿下之自弃也。

    ○以前府使李桢为弘文馆副提学。桢辞以疾,上疏劝戒甚切。有曰:

    人心之操舍无常;事物之几端甚微,今日之淸明,虽可恃,而后日之持守,尤可虑。

    ○柳希春为司宪府执义。

    ○以洪圣民为司谏院正言。

    ○时议行军籍。李滉于经筵,进札言:

    才经山陵,又经天使,蒐兵扰民,非其时也。请姑停,以俟年稔。上从之。台谏方论老宫人石氏,自先朝有干政之迹,请黜之。

    上不从。滉又札言:

    宫府宜一体,若谓内间,非外廷所知,则甚不可。

    因抄录朱子上孝宗封事中,论宫禁一款以上之。

    ○上御经筵。李滉入侍,因讲《论语》“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则可以无大过矣。”及其注“学《易》则明乎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仍推衍其义,进启曰:“姑以乾卦言之,上九,位已亢极,故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有亢龙有悔之象。人君若以崇高自处,简贤自圣,独知驭世,无下下之意,则应此象,而有穷之灾。人君知此,则可以无大过矣。”翌日又别为札记以进,上曰:“警戒之言,予当日以为戒。”时,上倾向滉甚切。在经筵,随事陈戒,台谏之启,或不从者,皆右之,上无不从之。而滉每以老病,旷职乞退,士大夫以其去留,卜世道污隆。

    ○以李滉兼实录厅堂上。时,修《明庙实录》,总裁官洪暹荐也。

    ○上御夕讲。李滉入侍,上问曰:“顷者朝议,欲追赠赵光祖,其人学问行事何如?”滉对曰:“光祖天禀秀异,居家孝友,早有志于性理之学。中庙求治如渴,光祖自以为不世之遇,与金净、金湜、奇遵、韩忠等,协力同心,大有更张,设立法条,以小学为教人之方,且欲举行《吕氏鄕约》,四方风动,若久不废,治道不难行也。但当时士类,急于致治,旧臣之见摈者,失职怏怏,构成罔极之祸,馀祸蔓延。至今士林之间,有志于学行者则恶之者,辄指为己卯之类。人心孰不畏祸?士风大污,名儒不出,职此故也。南衮之罪,可谓上通于天。今日众论,乃彰善瘅恶之举,必褒赠光祖;追罪南衮,是非可明也。”上从之。

    ○领议政李浚庆,连疏乞致仕,不许,命赐几杖。故事,大臣受赐几杖,迎恩宴礼务为丰侈,至求请州郡,以充需费。浚庆略设杯酒,只邀耆旧,谢使命而已。

    ○柳希春为议政府舍人。

    冬十月

    10月1日

    ○朔丙子,李滉侍昼讲,因天变陈戒曰:“孟子言:‘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事天之道,只在存心、养性。宋张横渠作《西铭》,说此理甚分明。因事亲之道,以明事天之道,推其极则乃圣人地位之事,而下学工夫,亦无不曲尽。知此然后,敬天之道,不待假饰于外,而可做真实工夫。请讲《小学》毕后,先讲《西铭》。”从之。

    十一月

    11月1日

    ○朔丙午,雷震,又八路地震。

    十二月

    12月1日

    ○朔乙亥,李滉进札上圣学十图,一,《太极图》、二,《西铭图》、三,《小学图》、四,《大学图》、五,《白鹿洞规图》、六,《心统性情图》、七,《仁说图》、八,《心学图》、九,《敬斋箴图》、十,《夙兴夜寐箴图》。上以为甚切于为学,命作屏帖以观省。时,滉归意已决,为此图以进曰:“吾之报国,止此图而已。”

    ○上命医员杨仁寿,除东班正职,以潜邸幼时,尝受《史略》故也。台谏启请改正,复命长与上护军禄。两司又论资级未准请改,不从。奇大升因侍讲启曰:“自上以杨仁寿有句读之劳,欲赐爵报功,此虽公心,命以东班,则不免为私意所累。台谏论其不可,则以西班极职与之,此可谓从谏有其实乎?自上在谅暗中,屈于大义,事有不得施为者多矣。大事时未举,而思报微劳,则先后失序矣。此等事,可徐徐行之也。”不省。时,朝廷欲举伸冤、削勋事,而未遑。故,大升云然。大升又启:“近来李滉所启,上或教之曰:‘言听计从。’至于台谏、侍从之言虽小,必留难,臣恐滉反不自安。尊贤当自修身始,徒以外貌尊宠之,老病之人,又岂欲苟容于朝乎?”上曰:“此言至当。”上曰:“李滉比之古则何等人耶?予为此评论,亦未安,而素怀如此。故,言之矣。”大升对曰:“臣迷暗,何以测知?以臣之见,则滉年已七十,所见亦高,而不主张己见,虽年少所论,必商量反复。其观书,小无执滞,笃信程、朱,功夫纯至。古人则不可知,东方学问之人所著述,臣亦见之,如此人者盖寡。”又言:“滉禀性恬淡,虽勉膺召命而来,寒苦适意;富贵无心,心欲求退。以无所展布,寻常从仕,死于朝廷之上为闷,乃其本诚也。”

    ○时议革防纳之弊。奇大升曰:“自古欲改弊法,必知弊源而治之。舍其本而防其末流,则事必难成。当今防纳,固为巨弊。然,此弊因循,迄玆百年。一朝不治根本,而遽即快革,或他弊横生,不免仍旧,则国事还为扰乱,必须详审,可以万全。”其后卒不能革,而防纳之弊,到今益甚。 ○上御经筵,问谁可为六卿者,左右荐郑大年可擢用。即除汉城判尹,寻拜户曹判书。

    ○擢柳希春为大司成,郑大年为大司宪。

    ○以卢守愼为忠淸道观察使。守愼累乞归养,上惜之。大臣议令奉亲居京,守愼辞以父老病,不能上道,力乞归养。始除淸州牧使,以便觐省,旋陞忠淸监司。守愼乃就职,上疏劝上立志为学,以为出治之本,且进所撰《夙兴夜寐箴注解》。上答曰:“卿所上章,实是格言,敢不服膺?且此《夙夜箴》,予前日受学于师傅韩胤明。胤明以此授予曰:‘此暗室卢某所解。’予敬而受之。自此始知卿之为学,出类超群矣。今幸复见,予当以此,常自警焉。”未几,守愼奔父丧归。 ○以金命元为锺城府使。命元以持平为御史,出巡关北,多奏覆弛张,朝廷称其干局。会,锺城缺牧,朝议荐之,有是拜。命元本儒臣,久在近密,忽有外除,人疑有中伤者。

    ○以金继辉为黄海监司。时,洪汝谆粗纵无识,为世所轻。由刑曹佐郞,为黄海都事,狎娼嬉、游自恣,继辉子弟皆讥笑之。继辉戒之曰:“京华子弟,气魄如许,终必不屈于下位。汝曹愼勿忽视以取怨。”其言卒验。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