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会心外集
卷下
 

    歌行类

    十二叹

    可叹世人说我迷,这些话头真个奇,我迷不知天和地,要把虚空去耕犁。
    可叹世人说我狂,这些话头最荒唐,我狂常把璇玑弄,驱得日月入中央。
    可叹世人说我鲁,这些话头何足数,我鲁专寻龟蛇耍,一灵妙有知宗祖。
    可叹世人说我颠,这些话头不方圆,我颠独开一条路,昆仑顶上饮清泉。
    可叹世人说我聋,这些话头大不通,我聋不听世间事,地雷震动鼓巽风。
    可叹世人说我哑,这些话头尽是假,我哑能唱无字曲,引的婴儿姹女打。
    可叹世人说我瞎,这些话头甚狡猾,我瞎能看天边月,捉住孛星一刀杀。
    可叹世人说我憨,这些话头实不堪,我憨万缘都放下,无阴树下结道庵。
    可叹世人说我差,这些话头乱喧哗,我差坎离颠倒过,踶开八卦作生涯。
    可叹世人说我魔,这些话头不识科,我魔误入丽春院,采取铅花斩葛萝。
    可叹世人说我蠢,这些话头难作准,我蠢深明夫妻事,要生儿子不打紧。
    可叹世人说我惛,这些话头真是村,我惛大巧若大拙,始知害里却生恩。
    我劝世人莫笑我,你的皮袋实不妥,回头是岸学糊涂,保全太和是正果。

    十二笑

    可笑精灵不相干,日日在此将人瞒。有时惹我刚性发,一拳打作烂肉团。
    可笑精灵太欺心,见景生情闹声音。虚空挂起照胆镜,千邪百怪一齐擒。
    可笑精灵日夜忙,出入无时哪商量。暗中默念一字咒,片刻定在何有乡。
    可笑精灵常来往,细看尽是贼一党。我今睡卧不管闲,有门难入你空想。
    可笑精灵太放野,还要把你试真假。果若是真收为徒,一些有假用棒打。
    可笑精灵太张狂,聪明伶俐空一场。我的儿子我才教,你们外人走他娘。
    可笑精灵不听说,甜言密语鼓唇舌。若强求我茶和饭,顺手与你一块铁。
    可笑精灵目如瞽,太岁头上来动土。些小妖魔降不得,怎敢腾身上紫府。
    可笑精灵太不该,无端要霸我家财。手执青锋剑一把,看你再敢来不来。
    可笑精灵出丑态,我试和你赛一赛。怀中掏出夜明珠,把你吓的魂不在。
    可笑精灵不恋家,卖弄风流好贪花。使起黑眼定身法,改换头面子认爷。
    可笑精灵恃英雄,那知还有主人公。以正除邪不费力,翻身跳上太虚空。

    狗皮歌

    世人莫笑我缠狗皮,这个狗皮最奇异。
    八万四千毛孔眼,二尺四寸阴阳丕。
    展开光彩遍世界,卷起巧小贴肤肌。
    遇寒能热夺造化,毒虫远避少灾痍。
    春夏秋冬长作伴,行住坐卧未曾离。
    若人问我价多少,万两黄金不与伊。

    葫芦歌

    这葫芦,两头空,中间细小上下通。
    寸口能装天和地,包罗日月造化功。
    太极未分无形像,鸿濛已判露根篷。
    庶民得他轻性命,丈夫收来有威风。
    日里施药疗百病,夜间高悬伴英雄。
    有时用力打个破,片片飞上太虚空。

    山中清闲高强歌

    山中清,山中清,万缘不到好修行。
    眼前浮云轻富贵,庵边流水无困亨。
    是是非非不着我,长长短短没人争。
    惟有些子动情处,领头一曲谷应声。

    山中闲,山中闲,士农工商俱不关。
    名利绝去心无恼,恩爱斩断有谁扳。
    潇潇洒洒无挂碍,快快活活常笑颜。
    有时困倦睡一觉,神游紫府出尘寰。

    山中高,山中高,看来侯王让我曹。
    蓬头傲他飞缨帽,破衲赛过锦缎袍。
    淡淡泊泊有真趣,逍逍遥遥没尘劳。
    闲步走出烟霞外,王母瑶池赴播桃。

    山中强,山中强,内有四季花芬芳。
    苍松坚实度寒岁,绿竹硬节欺雪霜。
    行行步步无俗境,时时刻刻在天堂。
    情忘不知世间事,翻身跳入空廓乡。

    葫芦歌

    这葫芦,两头空,中间细小上下通。
    寸口能装天和地,包罗日月造化功。
    太极未分无形像,鸿濛已判露根篷。
    庶民得他轻性命,丈夫收来有威风。
    日里施药疗百病,夜间高悬伴英雄。
    有时用力打个破,片片飞上太虚空。

    山中清闲高强歌

    山中清,山中清,万缘不到好修行。
    眼前浮云轻富贵,庵边流水无困亨。
    是是非非不着我,长长短短没人争。
    惟有些子动情处,领头一曲谷应声。

    山中闲,山中闲,士农工商俱不关。
    名利绝去心无恼,恩爱斩断有谁扳。
    潇潇洒洒无挂碍,快快活活常笑颜。
    有时困倦睡一觉,神游紫府出尘寰。

    山中高,山中高,看来侯王让我曹。
    蓬头傲他飞缨帽,破衲赛过锦缎袍。
    淡淡泊泊有真趣,逍逍遥遥没尘劳。
    闲步走出烟霞外,王母瑶池赴播桃。

    山中强,山中强,内有四季花芬芳。
    苍松坚实度寒岁,绿竹硬节欺雪霜。
    行行步步无俗境,时时刻刻在天堂。
    情忘不知世间事,翻身跳入空廓乡。

    逍遥游

    逍遥游,逍遥游,无是无非度春秋。
    今日方知出家好,才悔当年作马牛。
    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都是魔头。
    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
    怎如我无挂无碍,怎如我无贪无求,
    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游游。
    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无烦恼也无忧。

    饥了食,困了休,名山胜境任吾投。
    半片狗皮缠腰底,一个葫芦挂杖头。
    烂麻鞋踏平利路,破衲头赛过缎绸。
    我也会逢场作戏,我也会混俗同俦;
    我也会歌也会唱,我也会刚也会柔。
    身内别有天和地,何妨尘世耍骷髅。

    不知耻,不知羞,任他耳旁笑咻咻。
    绿竹苍松作伴侣,白鹤麋鹿是同流。
    一尘不染心中静,万缘俱息灯著油。
    有时误入丽春院,双林树下倒骑牛。
    一轮明月天心照,半夜雷声震神州。
    三尸六贼尽逃去,五蕴七情俱不留。
    下海龙珠任我采,入山琥珀凭我摉。
    南方寻得珊瑚树,北地拾来玻璃球,
    黄庭院里家当就,希夷府中财宝周。
    昔年故物归旧主,生死路上得自由。

    天不管、地不收,快快活活傲王侯。
    太虚空里打个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角胜色界嫌烦琐,无何有乡访浮丘。
    不知要受多少苦,方得逍遥度春秋。
    欲知其中真趣味,不是旁门瞎跳沟。
    置鼎买药皆认假,参禅打坐错下钩。
    闭息存想都多事,还精补脑枉图谋。
    顽空寂灭贼常在,守窍头上又安头。
    这些古董俱不会,随缘度日无豫犹。

    或儒服,或道修,显晦不测别抱筹。
    阳春一曲知音少,混俗和光暂应酬。
    颠颠狂狂提傀儡,疯疯魔魔笑阎浮。
    意必固我皆忘却,视听言动过岸舟。
    乱石堆里拣璞玉,大海波中结蜃楼。
    世人莫笑逍遥汉,未到逍遥甚绸缪。
    庚辰年间造龛谷,壬辰中秋谒仙留。
    前后一十三年久,方得今日逍遥游。
    若问逍遥谁个是,素朴散人俗姓刘。

    女丹法

    千经万卷丹法全,祖师慈悲度尘寰。
    大道不分男与女,阴阳五行都一般。
    只有下手真口诀,彼此运用隔天渊。
    太阳炼气男子理,太阴炼形女蹄筌。
    女子更比男子易,三年五载便成仙。
    吾今若不说破窍,教人何处上法船。
    起手先把赤龙斩,斩断赤龙没灾骞。
    天壬地癸相见面,海底阴气上下旋。
    三尸六贼要盗宝,七情五蕴反丹田。
    提起莫耶锋芒剑,要在污泥种出莲。
    夺来造化真一气,收拾精神上下弦。
    浊血化归无有地,两乳缩胸卦倒颠。
    虽然女像男子体,基址坚固没变迁。
    从此直入阳关道,选择灵地了大还。
    太虚空里立鼎器,乾坤合处炼真铅。
    踢翻八卦无生灭,闭塞三宝绝万线。
    十方世界同粟米,恒河沙数似毫端。
    损之又损道日减,增之又增功相连。
    直到没可增损处,从无守有圣胎坚。
    卯酉之中宜沐浴,屯蒙卦象顺自然。
    心须清净意甯定,水怕干兮火怕煽。
    少有渗漏生变幻,鼎内药走如飞烟。
    谨慎温养十个月,霹雳一声天外天。
    更能护持莫远放,老成遨游四海边。
    到此功成方了当,王母瑶池驾彩鸾。
    吾今作此女丹法,闺阁英雄自钻研。
    烧香拨火著空事,吃斋念经口头禅。
    若说死后归佛地,望梅止渴尽虚悬。
    此身不向今生度,难免来世恶趣牵。
    果然回头急修证,女中真人代代传。
    若有虚妄迷世人,永坠地狱在黄泉。

    度迷歌

    丙申年,正中秋,悟元道人歇岷州。
    夜半忽有风雷吼,四大恍惚太虚游。

    大关口,真咽喉,生死路上翻跟头。
    若非恩师曾诀破,此身霎时葬荒丘。

    他要走,我要留,万有皆空似蜉蝣。
    无色界里收真种,海滨坡上夺仙筹。

    凶险处,运宏猷,一命舍去一命收。
    感谢天地蒙祖德,可喜又是一春秋。

    稍安乐,小歇休,敢把世事一笔勾。
    自今埋名要深隐,故遗片纸劝同俦。

    吐肝胆,说根由,或信或疑任检搜。
    虽然不是出尘物,亦须指示救苦舟。

    金丹理,细推求,些子天机最深幽。
    黑中有白金丹母,雄里怀雌圣胎仇。

    一己缺,他家周,众妙门内灯著油。
    未生身处觅灵宝,受气之初下钓钩。

    审时刻,定刚柔,差之毫发费绸缪。
    须知阴生与阳长,捉住乾马并坤牛。

    破混炖,出浮沤,太极图内造玉楼。
    道本无为法有作,两个五行一齐修。

    人我合,性情投,内外相济到神州。
    加减功夫不可缺,逆顺运用莫虚游。

    汞已死,铅要抽,阴尽阳纯混元球。
    从此圣胎已有象,历劫根尘一风飕。

    法身就,出骷髅,打破虚空紫府游。
    到这地位方了当,海涸陵迁也不愁。

    无造作,莫强求,执相著空多承羞。
    现现成成仙真路,何须假借费机谋。

    再不听,是死囚,背了命言招罪訧。
    他日腊月三十到,莫怪今日素朴刘。

    眼药方

    悟元昔日两目盲,曾遇异人传妙方。
    如法修制经一点,果然瞳人又复光。
    此方至简且至易,几味药物不寻常。
    天上流珠要二颗,海底水晶取一筐。
    太乙三片灵芝草,王母四钱腻粉霜。
    黄帝炉灰求五两,分数准足斯配当。
    细研均入三足鼎,八卦炉内色辉煌。
    首尾武火勤烹炼,中间文火合阴阳。
    三百六十调和足,防危虑险胎莫伤。
    昼夜辛苦莫休歇,时刻谨慎心勿忘。
    假使爻象有差错,风雷一响见灾殃。
    不是坏了炉与鼎,便是药物尽飞扬。
    阴气化去变阳气,价值万金好收藏。
    黍米一粒入眼内,推云拨雾不张惶。
    七日磨净历劫障,再养九日放神光。
    丝毫难瞒明亮镜,尘埃怎混精粹浆。
    此方人人俱收的,只是抛向别一旁。
    朦胧不辨高低路,东拐西歪脚发狂。
    罟获陷讲多走去,悬崖陡壁那商量。
    举世学人皆不醒,个个尽在黑暗乡。
    若知自己痛与痒,急求明师问端详。
    先积法财买药料,次置器皿安丹房。
    老嫩迟速合度数,进退止足定柔刚。
    灵药成就随手效,立竿见影不荒唐。
    这是眼药真口诀,愿结知音上天堂。

    栖云歌

    庚子中秋无事游,踏遍栖云五峰头。
    恍惚神入昆仑顶,杳冥身到希夷楼。
    栖云山中有美景,多人见之不赏领。
    只因云深路途难,所以当面都看冷。
    美景美景大非常,超出万象角胜场。
    松柏参天藏幽径,烟霞半岭锁仙庄。
    南有来龙北有照.南北相应空中窍。
    朱雀元武颠倒颠,露出谷神一座庙。
    东山环抱西峰迎,东龙西虎性合情。
    隔碍潜通无生有,这个消息鬼神惊。
    左一水兮右一水,一左一右分壬癸。
    扬清激浊判阴阳,源头活处绽珠蕊。
    这个蕊,这个珠,聚则一本散万殊。
    养育群生多利益,昼夜流通不滞儒。
    我爱此水清且涟,洗尘涤垢到深渊。
    低头便见本来面,别有风光招鱼鸢。
    鱼鸢妙趣在何处,于世无与任来去。
    鱼自潜跃鸢飞鸣,无字曲调叶青吕。
    唱出一篇白雪歌,教人默会自磋磨。
    忽的空中雷声响,打破混炖拜弥陀。
    弥陀引我先天路,引我直入宝藏库。
    珊瑚𤥭磲玻璃瓶,碧玉玛瑙都交付。
    奇珍贵宝一齐收,不如意时不肯休。
    将来均入三足鼎,赤色门里谨添抽。
    火候足有三百六,先要炼己持心熟。
    首尾用武中间文,调和鼓琴又敲竹。
    琴声竹韵彻太空,叫来婴姹助神功。
    盗取玉兔八两白,逆运金乌半斤红。
    急缓进退按时节,日干夕惕常守拙。
    分去后天滓质物,煆出先天光皎洁。
    周围共合足三五,纵广一寸真君府。
    无影无形不著空,得者能消历劫苦。
    可叹来往人不知,不知栖云有仙芝。
    忙忙一世空老耄,临渴掘井却怨谁。
    我到栖云我甚乐,避去名利重天爵。
    忙里修补有漏因,闲处施舍济人药。
    有时自歌自己和,有时行住或坐卧。
    万缘俱空得自如,任他日月眼前过。
    此中滋味口难言,只许简约不许繁。
    扫去一切有为法,开坤塞艮固本原。
    本原真诀值万金,我今狂言结知音。
    不知谁是知音者,看罢河洛问天心。

    韬光歌

    韬光韬光要韬光,一切世务不商量;性命大事难懈怠,差了些儿便著伤。
    素朴散人才十八,就知恩中却带杀;看破苦恼与人情,不爱荣华自省察。
    叩辞父母弃妻子,欲寻保命全形旨;著空执相有多端,真个大道不如此。
    龛谷先生是天人,被褐怀玉暗养神;附耳低言说一句,始知真中还有真。
    韬光晦迹遂闭口,一定要于无中有;自谓彻始与彻终,那知更有妙枢纽。
    一十三年抱疑团,无处下口咬铁丸;汉上机缘得相遇,仙留方把道根剜。
    剜出一个圆陀陀,难描难画才是佗;杳兮冥兮又恍惚,藏在阴阳造化窝。
    重如泰山轻如烟,大充宇宙小毫端;迷则咫尺隔万里,悟即刹那在目前。
    非白非黑非红青,如珠如露如橘形;不增不减囫囵物,活活泼泼体玲珑。
    有时霞光生万道,有时寂静藏深奥;造化源头天地根,圣贤理窟仙佛窍。
    这个天机口难言,知者当时见本原;只因工程有层次,所以韬光锁心猿。
    韬光韬光义甚深,要在水中取真金;五千四十八黄道,坤中孕震天地心。
    此心却在生身处,无背无面无来去;凡人不减圣不增,修之勿忘与勿助。
    行住坐卧只这个,十二时中难空过;潜藏默运施神功,大智若愚是实课。
    我曾韬光为商旅,不敢妄动与轻举;有时自弹无弦琴,唤出谷神人共语。
    我曾韬光在灵州,儒衣儒冠暗里修;虽然埋名亦隐姓,难免世人口咻咻。
    我曾韬光在宁夏,破衣垢面夺造化;搬砖弄瓦装疯癫,一心要成宝无价。
    我曾韬光在南台,教门用力接良材;未免有益还有损,修桥补路积法财。
    我曾韬光麻峪河,秦岭坡下苦琢磨;虎狼窝里长自在,不动不摇无更那。
    我曾韬光在岷地,洗心涤虑又定意;偶遇当年旧主人,授我一根神兵器。
    我曾韬光在金城,游戏三昧理性情;在尘出尘无点染,一粒黍珠到处明。
    我曾韬光在金县,重开栖云朝元观;算来前后二十年,五峰焕然气贯串。
    韬光韬光谁个知,显晦逆顺自随时;只因前世功行小,所以处处谨护持。
    诸般苦恼都受过,总为这个古董货;等闲不肯轻出言,性命机关天来大。
    此种道理要心专,炼己筑基最为先;言语不通非眷属,工夫不到不方圆。
    非是一切傍门路,命须师传性自悟;认得元初那点真,脚踏实地休错误。
    水怕干兮火怕寒,调和阴阳成一团;果若铅汞归真土,返本还元有何难。
    金丹原来是首经,地应潮兮天应星;乘时采取炉内炼,炼成变化最通灵。
    不可思议怎比量,非色非空无模样;固济牢封养丹田,朝屯暮蒙不轻放。
    十月胎圆产个儿,法身清静甚异奇;天地有坏这不坏,真金起屋无改移。
    可惜世间少知音,故此手著指南针;一字一泪一点血,安得良朋苦追寻。
    追寻莫在别处求,太极图里问根由;未生身前是何物?鸿蒙初判甚为头。
    这个理路谁知道,生门死户即此窍;果然咬破生铁丸,乾坤璇玑付一笑。
    可叹学人不识真,千奇百怪败精神;那知安身立命处,只在虚空转法轮。
    一身上下并无阳,著于外景亦荒唐;惟有一点真种子,偃月炉中放毫光。
    龙虎龟蛇皆假比,总要明的性命理;须于日用颠倒求,得其一兮而已矣。
    素朴不是野狐禅,曾得真诀有心传;不敢存私秘天宝,和盘托出告良贤。
    但恐多言人不信,缄口藏舌将自认;时刻保守秉彝真,提防夜半风雷震。
    从前韬光未遂愿,自今光韬要不见;有无不立天地空,放出娘生本来面。
    无我无人无是非,戒慎恐惧切防危;黜聪毁智绝万有,三尸六贼尽扫挥。
    乐时高唱困时眠,冷处着衣饥处餐;酒色财气皆忘却,穷通安危且随缘。
    若不韬光几时了,虚情假意多搅扰;如痴如呆亦如狂,无思无虑烦恼少。
    我今参透韬光诀,跳在寂寥希夷穴;自己身躯且不知,外边假物何用说。
    韬光韬光不管闲,何妨在城与在山;有时四大醺醺醉,一拳打破玉连环。
    韬光妙用应如此,无头无尾无行止;将欲遁世避虚名,作这一歌示弟子。

    了愿歌

    悟元子,似狂颠,隐居栖云二十年。
    生平不务诸般业,一心要炼火乡铅。
    昔遇明师附耳语,始知大道值万钱。
    只因自己功行浅,重开栖云消罪愆。

    或修路,或平巅,日夜辛苦志念坚。
    山上山下尽改变,神室圣像俱新鲜。
    委物劳碌置度外,混俗和光作蹄筌。
    虽然抛砖欲引玉,何尝有个惜命贤。
    外面虚装道人样,内里贪嗔有百千。
    妄想修真却认假,亦如求镜去磨砖。

    真慨叹,实可怜,何如藏舌闭喉咽。
    闲时自玩先天易,夜里精研复命篇。
    注疏圣贤深奥义,探颐索隐泄心传。
    原旨直指藏真诀,注略阐真有法船。

    五书集,会心编,不是旁门野狐禅。
    有人识得其中妙,循序渐进渉大川。
    其内一字一点血,只为启后与继前。
    从今了却平生愿,不将岁月再迁延。

    斩葛藟,脱绊缠,翻身跳出种种边。
    再不看古经旧典,再不作诗词对联。
    再不去搬石运土,再不去斩草开田。
    再不讲谁好谁歹,再不说孰后孰先。

    随的方,就的圆,没拘没束没熬煎。
    一条拄枝为侣伴,半片木瓢腰间悬。
    囊中随带济人药,到处方便结个缘。
    不图扬名不计利,只求四会涌灵泉。

    去聪慧,不钻研,无咎无誉落安然。
    艮背不知人与我,火天大有种金莲。
    逢场作戏敲竹韵,随时度日撑法船。
    兴来唱个太平乐,自和自赏自调弦。

    好快活,无事牵,自在逍遥学善卷。
    当年若无真主宰,怎得而今能自专。
    虽然髪白志犹壮,不妨从新再换肩。
    有人问我怎如此,呵呵大笑面朝天。

    恨六贼歌

    可恨一双眼,害人实不浅;
    见色心即迷,见财性即变;
    见富贵贪图,见患难瘫软;
    美恶俱皆收,大小一齐卷;
    心意由他移,脚跟凭他转;
    身躯不安闲,精神被削减;
    分明陷人坑,大抵送命匾。

    可恨两个耳,伤人至于死。
    稍有着声音,神飞意即起。
    闻人讥诮我,即便怒切齿。
    闻人夸奖我,即便生欢喜。
    娇歌淫词场,尽是他委使。
    丝竹管弦乡,俱系伊引指。
    耳聪无所用,吸尽一身髓。

    可恨两孔鼻,实为人所累。
    有香他先知,有臭他先忌。
    一纳乱心神,稍著动志意。
    气香即贪求,气臭即远弃。
    本没美恶分,无故别层次。
    作孽不商量,遭罪至容易。
    为些小因由,修行大不利。

    可恨三寸舌,作害甚是烈。
    有时争是非,有时讲优劣。
    有时尝滋味,有时信口说。
    或有灾疾生,或致性命绝。
    万般祸患由,俱是他作孽。
    虽是肉为胎,其硬如刚铁。
    若还顺他行,杀人不见血。

    可恨这肉身,人之大患因。
    饥则思饮食,冷则想衣绅。
    磕撞生疼痛,自在便热亲。
    苦中作欢乐,认假却弃真。
    抛丢珍珠宝,换来粪土尘。
    忙忙伤筋骨,碌碌丧精神。
    有此皮囊物,万劫在沉沦。

    可恨人有意,无端妄生事。
    七情六欲全,三毒四智萃。
    终朝不休歇,何时有定位。
    正自想荣华,忽而思娇媚。
    使的身不闲,弄的魂如醉。
    家财俱搬空,房屋椽瓦坠。
    当人没处安,不知何处睡。

    可恨这六贼,丧行与败德。
    内外俱穿连,结党恋食色。
    罪过积如山,天理尽止息。
    真种被耗消,元神亦藏匿。
    性昧命难坚,作殃实不测。
    学人若修行,还须用猛力。
    先当含眼光,次要把耳塞。
    鼻舌休招风,身意莫失则。
    六门紧闭关,一心将己克。
    拔去历劫根,性命可修节。
    一根如未拔,大道未许得。

    梦景行

    夜看丹经到五更,休歇就枕养精神,
    杳冥登上高山道,恍惚旋下水涧滨。
    放下行囊寻胜境,不觉又到一峰岭。
    远看路旁三间房,门里走出二人请。
    雀舌香茶未入口,羊糕美酒没接手。
    忽然想起路有差,猛的醒悟事掣肘。
    徘徊不定四面顾,来一老叟说回路:
    东北转过一个湾,却向西南走几步,
    从一小径登高台,看见原路急忙回,
    茅棚立著四根柱,木床上有一尸骸。
    西坡站立十数人,指说那即是我身。
    他既是我我是谁?我若是他他不真。
    回头忽见徒孙子,试问是我也不是。
    迷迷瞪瞪不出言,痴痴呆呆如小死。
    观此景象心胆寒,噙水一口喷眉端。
    霎时幻境皆无有,睁眼我还床上安。
    不是胥华求仙梦,亦非槐阴妄想动。
    西华蝴蝶俱心游,黄梁邯郸皆枕弄。
    我并无枕亦无心,片刻过了几光阴。
    若还元神稍离室,便有六贼盗真金。
    近日二师有来信,教我磨快钢刀刃。
    斩断地下绊脚索,夺来天上状元印。
    从今四大都放下,万般俗情尽脱卸。
    装个糊涂住石窝,那管世人骂不骂。

    祝印真周先生耋寿行

    印真先生识得真,居于尘世却出尘。
    先迷后悟能得主。应是龙华会上人。
    先生胸中藏妙诀,教外心传与人别。
    含元殿上种黄芽,炎日空中飘白雪。
    我爱先生能养心,终日手弹无弦琴。
    引来龟蛇交一处,产出囫囵一块金。
    我爱先生能炼性,物来顺应有把柄。
    不将不迎不执著,能刚能柔皆中正。
    我爱先生行事公,艮背人我尽归空。
    真心实意常普众,度量宽宏仁者风。
    我爱先生言语畅,无隐无瞒无伪妄。
    有时出声似雷音,喝退多少邪魔障。
    我爱先生有苦功,重修雷坛似琳宫。
    由败而兴经两次,劳心劳力谁能同。
    先生委实功行大,内外兼行两无过。
    只因识得本来人,故能打的罗网破。
    罗网破兮别有天,混俗和光炼真铅。
    壶中日月已合壁,八旬犹觉筋骨坚。
    大德从来有大寿,复命归根自天佑。
    交梨火枣尽托言,玉液琼浆俱虚谬。
    我交先生三十年,早知火里种出莲。
    等闲不将圭角露,被褐怀玉养先天。
    近来青鸟有信报,海滨添筹加仙号。
    但等蟠桃成熟时,效法曼倩作大盗。

    杂文类

    太和记

    大清乾隆丙申,三月三日,被褐散人独游于南台深处。不觉步入幽谷,其谷有清流一道,从流探源,约十里许。向南一山,高出霄汉,悬崖陡壁,中一孔窍,其水自窍中流出。瀑布飞下,崖边隐隐有崎曲小径,阔仅一尺,可以上登,但阑石阻碍,似久无人行者。散人侧足换步,抛石徐登,危险难堪。移时至窍,举目内观,高阔丈数,深不可测。斗但入内,揣摸进钻,约行二三里,旁开一孔,有光通入,探头窥外,山峰青秀,松柏参天,鹤鸣鹿游,花卉争奇,适足慰人心目。略玩景致,休歇片时,那步再进,渐觉比以前宽阔。又行七八里许,隐隐有一点光明远透,于是努力深入,渐渐光大,忽的钻出孔窍,别有天地,一望无涯。中有大道,道旁琪花瑶草、交梨火枣异香满空,又有祗园宝林,华池神水,绝非人间景象。正在恍惚之间,忽一黄发丈夫,身被荷叶衣,腰系鹿皮带,手提花蓝,口唱道歌,蓬头赤足,飘飘然迎面而来。见散人惊讶,问曰:尔何人氏,焉能至此?散人道其来因姓字。丈夫曰:此地非世人所到,尔既来之,便是有缘,遂引至一庄,庄门有小额,题曰:“太和村”。村中老少男女,俱系黄发蓬头。见散人与礼,笑容可掬,似素相识,邀进一院,老竹为篱,枯木为屋,内有男女四人,丈夫呼令相见,待以上宾。整黄花菜,煮黍米粥,烹白雪茶,煎玉液酒。不一时,食毕将归,散人问其地名姓氏,丈夫曰:此窍名鸿濛窍,此庄名太和村,又名无何有之乡。我无名氏,又号太初子,携家隐居此地一万五千年矣,未尝与世相接。尔到人间,不可妄泄,世无知音,谨记谨记!丈夫复引散人至一高峰,指一空壑曰:此即大道,至近不遥,便可归家。散人拜别,行不数武,回头观之,丈夫村庄俱无踪迹,悠忽到家。这个境界,非色非空,似有似无,杳杳冥冥,恍恍惚惚,只可自知,付于无言而已。

    自乐记

    山右鄙夫,新田懒汉,不喜荣华,只爱恬淡,慕的是云朋霞友,好的是日精月华。闲时节,参同、悟真看两篇;闷时节,无弦琵琶弹几调。性发了,提起眉毛,整顿精神,打开众妙门,步入威音国。饿虎挡道,莫耶剑飞在空中;毒龙阻路,金刚杵压于顶上。赤蛇摆尾,一字诀禁住;乌龟探头,两刃斧破开。擒玉兔而捉金乌,食交梨而咽火枣。收瓓玕,拾钟乳。采黄芽,取白雪。过华池,饮神水。到祇园,嚼菩提。牟尼珠,装两袖;玛瑙石,盛一筐。美金花插头上,白玉环悬腰间。七宝林出入自在,五行山来往不拘。甚至情忘时,钻入鸿蒙窍,睡在希夷穴,梦游黄庭院,神入赤色门。元始宫里,盗饮返魂之酒,太乙炉中,窃取不死之丹。吃的昏沉沉,忘物忘形;饮的醉醺醺,无人无我。五老见面,只称一诺,三星问话,仅回平身。高兴时,太极图里养精神;厌烦处,无影山上击虚空。这个趣味,不有不无,非色非空,哑子难言,瞽者难画,说与世人,非谓其狂,必谓其妄。爰是记之,以自乐云。

    史文伯月轩跋

    有客问余曰:“文伯之轩,何取乎月?”余曰:“其意深,其理微,不可说。”客曰:“何以故?”余曰:“月之法象,有天道焉,有圣功焉,得其意者忘其言。邵子云:‘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故不可说。”客曰:“试闻其略。”余曰:“月有体有用:黑为体,白为用。有阴有阳:静属阴,动属阳。其白而动也,光照八极;其黑而静也,神入太虚。黑白动静,阴阳体用,周而复始,回圈不已。造化消息,昭昭乎见于象矣。夫圣人观象度时,穷神知化,化裁存乎变,推行存乎通,乐在其中,非可与外人道也。轩以月名,其将钻月窟而拔天根乎?其将捉玉兔而弄金蟆乎?其将步广寒嚼桂子乎?即不然,良宵月下,酌酒吟诗,活泼天机,对竹依松,静养太和,窥庚申,复天心,以人事合天时乎?文伯之意,其在是欤?”客曰:“唯!唯!”是为跋。

    寇雪山跋

    天地之间,广矣,大矣。所生之物,万有不齐,无得而测度。其物最白净者,莫如雪;最静定者,莫如山。雪之为物也,高而能下,其体纯白,其德至净。白则无染,净则无尘,当其自无生有,飞扬虚空,如天花乱坠焉。既而落于山川,大地一色,万物素淡,如银妆世界焉。又既而日照中天,溶化为水,山川滋润,如华池神水焉。万物荣旺而藏,剥落而现,不恋浮华,独着朴素,物之至清高者也。故仙人取之以喻道,山人烹茶以洗心耳。

    山之其体至静,其德至定。静则不动,定则不移。当其春夏而生物,不见其增高;秋冬而藏物,不见其减小。物生物灭,四时推迁,山常如是,亘古不变,与天地同长久,与日月同攸远,物之最醇厚者也。故仁者乐之而得寿,圣人艮背而无咎。

    雪也,山也,诚天地间一大守贞之象也。山而加雪,白净静定,其清洁又超乎一切众山之外矣。寇君以雪山号之,特以白净居身,静定养性欤?虽然,雪固白净矣,山固静定矣,吾不知寇君白净果如雪否?静定果如山否?白净果如雪之白净,静定果如山之静定。是亦一雪山,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修天爵而人爵即从之,无爵而亦有爵。虽文中渊明之高风,何多让之耶!

    三教辨

    悟元子尝栖于中条山之中峰烟霞洞。有客挟贵挟财而来见,悟元礼待之。客倨然坐,睨而视,谔然大言曰:“闻道人儒士也,何事入道?”悟元笑而不答。客进曰:“释道异端之教,儒者圣人之教;去圣人之教而攻乎异端之教,无乃下乔木而入幽谷乎?”悟元默然。客又曰:“兰之贵者,以有香也;朱之重者,以有色也。兰失其香,同于茅槁;朱失其色,等于土石。子素以有学称,何不取其名而展其才,乃甘居于异端之门,为人所不齿,高明者固如是乎?”悟元从容而答曰:“吁!子迂矣,何其出言之冒冒也。兰虽有香,因香而煎膏;朱虽有色,因色而消形。何贵何重?吾闻鹦鹉以舌利而入笼,孔雀以尾文而受拘,獐兽以脐香而被害,狐狸以皮贵而丧生,龟以灵而剥壳,蚌以珠而剖腹,蚧以尾而受义。假令鹦鹉藏舌,孔雀脱尾,獐兽失香,狐狸去毛,龟入于泥,蚌潜于沙,蚧咬其尾,何危何害?蓄精养神,处于无事之天,虽千百算数,未为之过。余之不齿于人,正欲遁名晦迹,静养太和,以全大造之功耳。至于或儒或道,特以无可无不可,而子以异端来责,抑知儒之为儒,道之为道乎?夫道之一字,通天彻地,达古贯今,无始无终,无边无岸。故运四时者,曰天道;载万物者,曰地道;尽性至命者,曰圣道;日用常行者,曰人道。天无道不成天,地无道不成地,圣无道何为圣,人无道何为人?圣经曰:“大学之道。”中庸曰:“率性之谓道。”子以道为异端,视道为何物乎?考之盘古初分,人与鸟兽同居,草衣木食,何知有道,亦何知有教?天不秘宝,河出图,伏羲则之,画八卦以泄天地阴阳造化之道,而道之名自此始。及黄帝制文字,立伦常之道教人,而教之名自此始。继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体其道,行其教,以治世。当时虽有其教,而无定名。至周末孔子应水精而生,周游列国,欲行其道,卒不得如其愿。遂著六经传世,以觉方来,遂有儒教之名。是儒即道,道即儒;儒外无道,道外无儒。夫道者,人之径路也;儒者,人之需用也。需用者何?需用者即道。需用之道,即常行之道。故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然则孔子虽系儒中圣人,其实道中圣人。圣人之道,圣人之教,有出世入世二法,使出世者修性立命,使入世者齐家治国。所以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饱仁义而不愿膏梁之味,修天爵而不愿人之文绣也。后世抱道之士,岩居穴处,不图名利,或称有道之士,遂有道士之名。间有欣慕古人高风,廉洁持身,高尚其志,渐有道教之称。其实道教之名非老子自立之,乃后人渐嘉之。世以老子为道教之宗者,特以老子之道而莫可配对者也,况老子武王时为柱下史,宣王时为柱下史,果系异端之流,岂容掌三皇五帝之典籍?此不辨而可知者。即孔子亦尝问礼于老子,有犹龙之称,至今啧啧人口,老子果为异端,孔子儒教之宗,何不劈而反赞之?此又不辨而可知者。老子儒乎?道乎?异端乎?正道乎?吾不知之,吾所知者,是儒是道不得歧而二之。不知儒道者,强欲分别以争教门,是岂儒乎?道乎?至于释氏之教,亦西域圣人之教。其教随方而设,因人而用。闻之西域人,性好杀,风俗粗陋。佛法以慈悲低下为主,以方便施舍为要,以因果报应为教,与儒之省方观民,设教之意同。故西域之人,不遵国法,遵佛法。佛法行于西域,信教者数十国,佛之道岂小焉哉?第流于中华,中华人视之,未免有异,何则?中华人性不一,风俗不同,圣人立教亦不同。其被教已久,习于性成,只知有中国圣人,不知有西域圣人。若中国之教,流于西域,西域人何能信之,此理亦不辨而可知者。大抵三教圣人,其教不同,其意总欲引人入于至善无恶为要归。不特此也,儒有精一之道,道有得一之道,释有归一之道;儒有存心养性之学,道有修心炼性之学,释有明心见性之学;儒有道义之门,道有众妙之门,释有方便之门。溯源穷流,三教一家,谁曰不然乎?吾闻深山有木,一名青刚,一名花梨,一名椽树,其名虽三,其实一木。三教之道,亦复如是。今有老竹,截而作器,作笙则为笙,作箫则为箫,作管则为管,虽笙箫管之器不一,而其竹之物则一。三教之体用,亦是如此。今有素布,染而上色,染青则为青,染黄则为黄,染红则为红,染绿则为绿,虽青黄红绿之色不一,而其色之布则一;三教之分门立教,亦是如此。历代圣王,有鉴于此,立为中国三教,盖以均有圣人之道在焉,而非若充塞仁义之徒,惑乱世道人心者可比。噫!异端自有异端,何得以释道为异端?夫异端三教门中皆有之,古称杨墨为最。杨氏为我,非无君也,然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似义而非义,以是为教,渐必流至于无君;墨氏兼爱,非无父也,然亲疏一等,德怨同视,似仁而非仁,以是为教,渐必流至于无父。无父无君,失其仁义之实理,谓之异端,真异端耳。其次儒教,读孔子之书,违孔子之言,不忠不孝,丧德失行,即儒教之异端;入老子之门,背老子之言,无节无操,素隐行怪,即道教之异端;归释氏之教,忘释氏之法,不重性命,苟图衣食,即释教之异端。此等异端,何可胜数。至于佛老正教,非大忠大孝不度,非大贤大德不引。以性命为大事,以德行为要著,存诚去妄,弃假归真。老子观窍观妙,佛氏真空妙相,即孔子明德至诚;道之虚无自然,释之无住无相,即儒之无声无臭。三教同乎?异乎?夫蓝田出玉,不能无瑕疵之物;终南茂林,不能无偏枯之木;芳花满园,不能无浅淡之色;群鸟毕集,不能无怪恶之禽。故黄帝至灵,不能化蚩尤;尧舜至仁,不能感四恶;周公至贤,不能保管蔡。以天纵数圣当时犹有感化不到之处,而况儒释道立教已久,岂无邪正是非之杂?若不推其源而视其流,妄劈立教之古人,如之何其可?考其老子道祖之名,历代帝王加封之,非后世道教攒称之。前有至圣犹龙之赞,后有帝王道祖之封,老子异端乎否耶?后世未窥见圣人之堂奥,而恣意批评者,吾不知何所见而然。吾之儒道不拘,特视儒道为一家,随其情性,以适其志耳。若夫名利场中,纡紫怀金,舍真认假,非至圣身心性命之学,亦非吾生平所好。吁!百年岁月,石火电光;一生荣华,草霜花露。性命惟真,万般尽假,可与知者道,难与不知者言。子休矣,子去矣!子必以我异端,吾将以子为异端。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异端,子思圣人之道为何道?果知道之所以为道,则释老之异端不异端判然易见,必不以我为异端矣。客闻之,哑然而去。

    示李源昌书

    昨来朋回西,问尔近日行藏,始知犹不忘情于医道,此亦济世仁术,未为不善。但医有神医,有人医。神医者先天之学,转生杀、夺造化、和阴阳、调五行,后天中培先天,假身内保真身。采大药三品,除历劫病根,神明默运,推己及人,所谓”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如神农、黄帝、歧伯、雷公、扁鹊、抱朴子、华陀、孙思邈其人者。以上圣贤,皆有实学,先治己而后治人,所以药到疾除,邪气退而正气复,起死回生,得心应手也。人医者,后天之学,全在五脏上用功夫,草木上用心思,虽明得三关九窍、七表八里,只可医得应生之人,医不得应死之人,医得后起之病,医不得根本之病,复得后天之气,复不得先天之气,治得有形之病,治不得无形之病。如仲景、叔和、河涧、时珍其人者。以上数人,俱皆虚学,不能先治己而专治人,是舍己从人,顾外失内,所以有效有不效,此其所以为人医也。尔近日医道,不知神医之道乎,抑人医之道乎?果是神医之道,则治己治人,无伤于彼,有益于我,人我共济,遂心运用,左之右之,无不宜之。子其勉之,余日望之。

    答阎阳和书

    昨接尔来书,内言识得恍惚杳冥之中,有个无位真人,这个无位真人即是谷神。既能识得谷神,则枢纽在手,一动一静,俱是良知良能,一切客邪之气,不得而入,可以复阳,可以退阴,可以接命,可以了性,所谓“得其一而万事毕”者,即此也。老子云:“谷神不死,是谓元牝[1],元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紫阳云:“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谷神不死,是谓元牝者,无为自然之道。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者,有为变化之道。元者,阳也。牝者,阴也。阳主健,阴主顺。健者刚强而不屈于物,养正气也;顺者柔顺而不存其私,养真性也。惟健能良知,惟顺能良能,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是也。不识不知,即是良知;顺帝之则,即是良能。健而良”知,顺而良能,则元牝立而谷神不死,何阳之不能复?何阴之不能退?这个谷神,原是不死的,只因交于后天,良知变为不良之知,良能变为不良之能,所以谷神死矣。用健而复于良知,用顺而复于良能,谷神死而复生,即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也。但此谷神,无影无形,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守。寻之则无,拟之则失。既能识得他,须要不着他。务要于十二时中,检点现前面目,将这积习旧染,一概扫净,不留些子于方寸之中。到得扫无可扫时节,自然知能俱良,元牝立而谷神长存不死矣。不知果真识的否?

    示李鼎实书

    昔者仙留老人赐我一弹子。其形圆而涩,其色白而暗,非铜非铁,非金非玉,莫知何物。问其所以,老人曰:“此石精也。”南方有山,名九华山,山中多石,种种不一。内有一石,其名朴石。至大者足丈,至小者一二尺。底面平正,高低相当。不青不黄,不白不黑,又不赤。色苍有纹,丝络不断,表里相通,其质坚而不可破。非大火煆之不开。此石年远日久,受天地日月水火之气团聚于中,结而为卵。其体坚实,土人设法取之。此物入水而不生腻,入火而不变色,刀削之不入,石磨之不减,世间罕见,最不易得之物也。叩问何所用?老人曰:“此物虽外暗而内明,外粗而内细。取太白山仰天池之水,采四明山冬青木之柴,搅以柳枝煮,经七昼夜,其石柔软而不干燥,然后以钢凿磋之,以细绵拭之,不即不离,随磋随拭,不计年月日久,磋去粗渣,露出本体。再取崆峒山五色石一块,煎温水不时磨之,磨亦不计年月,功夫到日,精光外射,透体玲珑,内外通亮。带于身旁,虎狼不敢伤,邪魔不敢近,能趋吉避凶,能远祸取福。浸于水中,其水能点多年瞽目闭而复开。埋于土中,其土能养一切真种死而复生。投于火而火即息,投于木而木发荣,近于金而金生明,随人使用,无不如意。”但修制时,须忌酒色财气,莫犯贪嗔痴爱,一心一意,生死不计,饥寒不顾,鼎可烹而功不可断,命可倾而志不可移,人骂也要受的,人打也要受的,至于疾病艰难,危厄困苦,一切不顺之事都要受的。如是研磨,管教顽石变成珍宝。若受不得坷坎,赖不得颇烦,犹是顽石一块,终无所用。今赠于子,子其郑重,予敬受前言,铭刻在心,谨密研磨,无时或忘。迄今二十馀年,只因自己功行浅薄,尘缘太重,仅得磨去石精外之粗渣,至于内之光明,犹不知今生得见否。此非老人误我,但怨自己不苦力耳。当年尔我一见,彼此相信,尔之待我甚厚,我之待尔不薄,自五凉一语,我窃谓尔必大振志气,脚踏实地,以性命为大事矣!及后因尔宿障不息,同赴南台,未几尔下汉南,我复游西,尔已忘我,我无时或忘于尔也。我因今岁工事之暇,云游汉南,实欲探子行藏,将老人原物交付于子,赴西完我工程,远行他方耳。不意歇足柳林奄,尔大醉来见,足知生平行为大失所望。噫!我未负尔,尔实负我矣。昔晏平仲送曾子行,曰:君子赠人以轩不若以言。婴闻之君子居身择乡,游心择友。择乡所以求士也,择友所以避患也。汨常移质,习俗移性,不可不慎也。吾意尽此,尔其三反昼夜而静思之,果如老人前言,改头换面,礼下于人,必有所得,气质化去必能复真。吾言虚谬,天其鉴之。

    示闫如愚书

    学儒须要见孔子,学道须要见老子。学儒未见孔子,博闻强记,舍本逐末,是谓腐儒;学道未见老子,著空执相,弃真认假,是谓邪道。天之所以与人,而人之所以为人者,良知良能也。此知此能,人人俱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孔老不失此知能,而超凡入圣。后之学人,若能识得此知能,便是见了孔老。全得此知能,便是与孔老并肩。特以孔老与我同此知能而无有异也。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尧舜与人同耳。”观此,孔老岂外此知能乎?我岂无此知能乎?同此知能,孔老即我,我即孔老,所争者,能全不能全耳。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穷理者,即穷此良知良能之理也;尽性者,即尽此良知良能之性也;至命者,即至此良知良能之命也。但此良知良能,本于先天,藏于后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稍涉知识,不得谓之良,而亦不能顺则。不顺则之知能,昧却惺惺使糊涂,机谋百出,智虑千条,皆在鬼窟中作生涯,本来面目全失,有何益哉!前者吾到宁镇,细察尔之行藏,其如外行,似乎不缺,而于内功,万中犹无一二。何则?学以克己为要,虚心为先。克己者,克去己之偏病习气,所以变化气质也;虚心者,虚其己之聪明才智,所以涵养性情也。尔我分手二十馀年,气质尚未化过,性情尚未和平,傲气胜心,堆积胸中,与不识不知之本面远矣,与顺帝之则背矣。古圣云:“一息犹存,尚能还丹。”此为年老者振精神。又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此勉年少者早下功。子年七旬,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速将人我山放倒,急把葛藤路斩开。把有生以后,偏病私见,等等积习气质,和根一概挖去,不存些子,则良知良能,炯炯不昧,为大解大脱一个人矣。甚勿自暴自弃,到腊月三十,手忙脚乱,自遗伊戚。前言须当细玩,果能行之,无异在吾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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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避清帝名讳,“玄”改为“元”。元牝,即元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