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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逵公达奉使三韩,道过馀杭,时蒋款叔为太守,以其新进,颇厚其礼,供张百色,比故例特异。又取金色鳅一条,与龟献于逵,以致今秋归之意。或曰:“款叔老老大大不能,以前辈自居,尚何求哉?”

范百嘉字子丰,忠文蜀公之子也。识量颇类忠文,尝宴客,客散熟寝。偷儿入其寝室,酒器满前。子丰觉之,起坐,呼偷儿曰:“汝迫于贫至此,勿怖也。”以白金盂子二与之。偷儿拜而去。其后事败,有司尽得其情,子丰犹不肯言,闻者美之。

晁之道尝言,蔡侍郎准少年时,出入常有二人见于马前或肩舆之前,若先驱,或前或却。问之从者,皆无所睹。准甚惧,谓有冤魂,百方禳禬,皆不能遣。既久,亦不以为事。庆历四年生京,而一人不见。又二年生卞,乃遂俱灭。元符末,都城童谣有“家中两个萝卜精”之语,语多不能悉记,而其末章云:“撞著潭州海藏神”。至崇宁中,卖馂馅者又有“一包菜”之语,其事皆验,而京于靖康初贬死于长沙,岂潭州海藏亦应于此耶。然之道语予此事时,京身为三公,子践三少,领枢密院,又为保和殿大学士者。而其孙判殿中监,班视二府,每出传呼甚宠,飞盖相随者五人。若子若婿,并诸孙腰金者十有七人。当此际,气焰薰灼可炙手也。厥后流离岭海,妻孥星散,不能相保,而门生皆讳言出其门。然则准所见,果为蔡氏福耶?否耶?近思之道所论,深有意味,惜乎早世不及亲见也。

中秋玩月,不知起何时。考古人赋诗,则始于杜子美,而戎昱《登楼望月》、冷朝阳《与空上人宿华严寺对月》、陈羽《鉴湖望月》、张南史《和崔中丞望月》、武元衡《锦楼望月》皆在中秋,则自杜子美以后,班班形于篇什。前乎杜子,想已然也,第以赋咏不著见于世耳。江左如梁元帝《江上望月》、朱超《舟中望月》、庾肩吾《望月》、而其子信亦有《舟中望月》、唐太宗《辽城望月》,虽各有诗,而皆非为中秋宴赏而作也。然则玩月盛于中秋,其在开元以后乎?今则不问华夷,所在皆然矣。

歙溪据二浙上流,古为新安郡,清浅可爱。沈休文诗所谓:洞彻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千仞雁停桂,百丈见游鳞。即此也。溪西太平寺,旧号兴唐寺。李太白尝游而留题焉,其诗曰:天台国清寺,天下为四绝。今到兴唐游,奇踪更无别。枿木划断云,高僧顶残雪。槛外一条溪,几回碎明月。溪即取太白诗名之也。郡人以为登览胜处,石刻尚存,而《太白集》中不见此诗,故予特著之。

陈莹中大观末,以其讼蔡崈语言事就逮开封狱。时黄经臣监勘,有旨,令莹中疏蔡京过失。莹中固辞,曰:“瓘在谏垣尝论京,今为狱囚而论三公,不可也。”上自此每欲用之,而朝廷上下皆恐其复用。又曾于宫禁对左右说及瓘宜召之意,时蔡攸亦在侧,对曰:“瓘得罪宗庙,陛下虽欲用之,其如在天之灵何。”上蹙额者久之。

建中靖国间,既相曾布而召蔡京,韩师朴求去甚力。上知不可留,以大观文出守北门。未几,党论大兴。凡在籍者,例行贬窜,独师朴得近地。京讽台谏言之,上终不从。其后,遇星变,大赦党人,皆内徙。师朴《谢表》云:转徙风波,独安于近地;归还里闬,最早于他人。上读至此,曰:“我固怜忠彦,今观其表,忠彦亦自知我也。”

厚陵待近侍甚严,其徒谗惎煽炽,慈圣殊不怿。富、韩二公上书切谏,其略曰:千官百辟在廷,岂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行之。厚陵时虽病,犹能嘉纳。其后圣躬康复,车驾一出,都人欢忭鼓舞,所在相庆。慈圣语其事于宰执,宰执称贺,魏公进曰:“臣观太皇太后陛下所以谕臣等,必是圣心深厌万机,欲行复子明辟之事,此盛德也,前代母后岂能有哉。臣敢不仰承慈训以诏天下,臣等谨自此辞。”乃列拜,呼中贵卷帘而退。既下殿,富公徐曰:“稚圭兹事甚好,何不大家先商量。”魏公微笑而已。

王黼作宰日,蔡京入对便殿,上从容及裁减用度事,京言:天下奉一人,恐不宜如此。梁师成密以告黼。翌日,遂置应奉司,令黼专提举,其扰又甚于花石。中山刘元崈长卿尝为予言,宣和末,亲于畿北马铺中见无名子题诗,云:花已裁成愁叹本,石仍砌出乱亡基。如今应奉归真宰,论道经邦付与谁。

薛嗣昌善交中贵,每有馈献,常备四副,如锦椅背坐子之类,必以四十副为率。尝对晁之道言,此辈还朝至御前及中宫,须有以借手,则已用二十副矣。本阁分十副,馀十副,合渠自用于家。之道云:“人无廉耻,乃至于此不自知可耻,又复夸于我前耳。”

崇宁初,苞苴未盛。至政和间,则稍炽矣。邓子常在北门,所进山蓣数倍于前,缄封华丽,观者骇目。江子我有《玉延行》,为此作也。薛嗣昌以雍酥媚权幸,率用琴光桶子并盖,多者至百桶,人人皆足其欲。此犹未伤物命也,赵霆在馀杭,每鹅掌鲊入国门,不下千馀罐子。而王黼库中,黄雀鲊自地积至楝,凡满三楹。蔡京对客,令点检蜂儿见在数目,得三十七秤,其他可以想见。乃知胡椒八百石,以因果论之,尚可恕也。

无尽居士少有俊誉,气凌辈行,然颇以躁进获讥。元丰中,尝上裕陵百韵诗,有“回看同列骤,不觉寸怀忙”之句,裕陵读之大笑。

王岐公,蔡新州恶其敢言,因舒亶斥为赤岸监酒税。其后召还,有《谢启》,其间一联云:三年去国,门前之雀可罗;一日还朝,屋上之鸟亦好。当时传诵,而亦不免为有识者所窥也。

元祐间,东坡在禁林,无尽以书自言曰:“觉老近来见解与往时不同,若得一把茅盖头,必能为公嗬佛骂祖。”盖欲东坡荐为台谏也。温公颇有意用之,尝以问东坡,东坡云:“犊子虽俊可喜,终败人事,不如求负重有力而驯良服辕者,使安行于八达之衢,为不误人也。”温公遂止。绍圣间,章子厚用为中书舍人,《谢启》力诋元祐以来代言者,其略有“二苏狂率,三孔阔疏”之语。韩仪公入相,无尽自知不相合,因论河患,以持橐出,相度河事。崇宁初,蔡京召为翰林,施种丞辖见物论多不与,与京时有异同。台谏视京风旨,乃交击之。后因星变大赦,牵复知鄂州。遂于《到任谢表》尽叙京所更张政事,以称颂圣德,其大略云:所谓率科严重,钩考碎烦,方田扰安业之民,圜土聚徙乡之恶。学校驱迫者,违其孝养之心。保伍追呼者,失其耕桑之候。文移急于星火,逮捕遍于里闾。百纶纷更、一切蠲罢,可谓崇宁之孝治,真为绍述之圣功。又言:有君如此,碎首以之。表至都下,人争传写,虽为京所切齿,而自此有相望矣。

新安郡黄山有三十六峰,与池阳接境,在郡西。岩岫秀丽可爱,仙翁、释子多隐其中,《图经》不著其名。山有温泉,其色红,其源可沦卵。刘宜翁尝游焉,题诗寺壁,其略曰:山有灵砂泉色红,涤除身垢信成功。不除心上无明业,祇与山间众水同。宜翁名谊,元丰间自广东移江西,皆为提举常平官。上疏论新法,勒停。或云宜翁晚得道不出,东坡绍圣所与书可见矣。(《论新法疏》大略有云:自唐租庸调法坏,五代至皇朝税赋凡五增其数矣,今又大更张,不原其本,敛愈重,民愈围,为害凡十。又言变祖宗法者,安石也。持论润色之者,惠卿、曾布、章惇之徒也。其语激切深,至内批云:谊张皇上书,公肆诞慢,上惑朝廷,外摇众听,可特勒停。)

汉文帝时户口繁多,而隋开皇过之,元祐间又过于开皇。予亲见前辈言此事,古所不逮也。本朝地土狭于汉唐,而户口如此,岂不为太平之极也。

韩魏公沉厚有识量,进止详雅,两朝定策,皆为元勋。东坡祭文云:“二帝山陵,天下震恐,呼吸之间,有雷有风,有兵有戎,公于是时,伊尹周公。”盖言其事也。欧阳文忠公作《昼锦堂记》,成以示晁美叔秘监,云:“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如此,予所亲见,故实记其事,无一字溢美。于斯时也,他人皆惴栗流汗,不能措一词,公独闲暇如安平无事,真不可及也。”

世传《珞录三命赋》,不知何人所作。序而释之者,以为周灵王太子晋,世以为然,考其赋所引秦河上公如悬壶化杖之事,则皆后汉末壶公费长房之徒,则非周灵王太子晋明矣。赋为六义之一,盖诗之附庸也。屈、宋导其源,而司马相如斥而大之。今其赋气质卑弱,辞语儇浅,去古人远甚,殆近世村夫俗子所为也。俚俗乃以为子晋,论其世,玩其文,理不相侔,而士大夫亦有信而不疑者。吁可骇也!予每嫉其事,故因着之。

予书定光佛事,友人姓某者见而惊喜,曰:“异哉!予之外兄赵盖,宗室也。丙午春同居许下,手持数珠,日诵定光佛千声。予曰:‘世人诵名号多矣,未有诵此佛者,岂有说乎?’外兄曰:‘吾尝梦梵僧告予曰,世且乱,定光佛再出世。子有难,能日诵千声,可以免矣。吾是以受持。’予时独窃笑之,予俘囚十年,外兄不知所在。今观公书此事,则再出世之语,昭然矣。此予所以惊,而又悟外兄之梦为可信也。公其并书之。”予曰:“定光佛初出世,今再出世,流虹之瑞,皆在丁亥年,此又一异也,君其识之。”

熙宁初,议新法,中外惶骇。韩魏公有文字到朝廷,裕陵之意稍疑。介甫怒,在告不出,曾鲁公以魏公文字问执政诸公曰:“此事如何?”清献赵公曰: “莫须待介甫参告否?”鲁公默然。是夜,密遣其子孝宽报介甫,且速出,参政若不出,则事未可知。是参政虽在朝,终做一事不得也。介甫明日入对,辨论不已,魏公之奏不行。其后鲁公致政,孝宽遂骤用。前辈知熙丰事本末者,尝为予言,当此时人心倚魏公为重,而介甫亦以此去就。微鲁公之助,则必去无疑。既久,则羽翼已成,裕陵虽亦悔,而新法终不能改,以用新法进而为之游说者众也。东坡曾与子由论清献,子由曰:“清献异同之迹,必不肯与介甫为地。孝宽之进,他人之子弟不与,可以明其不助。”东坡曰:“当时阿谁教汝鬼擘口?”子由无语。蔡新州将贬,晁美叔谓人曰:“计较平生事,杀却理亦宜,但不以言语罪人,况尝为大臣乎。今日长此风者,他日虽欲悔之无及矣。”

元祐四年三月已卯,铜浑仪新成,盖苏子容所造也。古谓之浑天仪,历代相传以为义和之旧器,汉洛下闳、东京张平子、蔡邕、吴王蕃、刘耀光初中孔定、后魏太史令晁崇,皆玑衡遗法,而所得有精粗。孔定、王蕃最号精密,所造既沦没于西戎,而蕃不著其器。独子容因其家所藏小样而悟于心,常恨未究算法,欲造其器而不果。晚年为大宗伯,于令史中得一人(忘其姓名),深通算法,乃授其数,令布算参考古人,尤得其妙,凡数年而器成焉。大如人体,人居其中有如篝象,因星凿窍,依窍加星,以备激轮旋转之势。中星昏晓应时,皆见于窍中。星官、历翁聚观骇叹,盖古未尝有也。子容又图其形制,著为成书上之,诏藏于秘阁。至绍圣初,蔡卞以其出于元祐,议欲毁之。时晁美叔为秘书少监,惜其精密,力争之,不听。乃求林子中为助,子中为言于章惇,得不废。及蔡京兄弟用,无一人敢与此器为地矣,吁可惜哉!

政和以后,花石纲寝盛。晁伯宇有诗云:森森月里栽丹桂,历历天边种白榆。虽未乘槎上霄汉,会须沉纲取珊瑚。人多传诵。伯宇字载之,少作《闵吾庐赋》,鲁直以示东坡曰:“此晁家作,年未二十也。”东坡答云:“此赋信奇丽,信晁家多异材耶。凡文至足之馀,自溢为奇怪。今晁伤奇太早,可作鲁直意微谕之,而勿伤其迈往之气。”伯宇自是文章大进,东坡之语委曲如此,可谓善成就人物者也。

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每一篇到,欧阳公为终日喜,前后类如此。一日,与棐论文及东坡,叹曰:“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 崇宁、大观间,海外诗盛行,后生不复有言欧公者。是时,朝廷虽尝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王元之在黄日,作竹楼与无愠斋,记其略云:“后人公退之馀,召高僧、道士,烹茶炼药则可矣,若易吾斋为厩库厨传,则非吾徒也。”信可始至,访其斋,则已为马厩矣。求其记,则庖人亦取其石压羊肉,信可叹曰:“元之岂前知耶?抑其言遂为谶耶?”于是楼、斋皆如旧,而今以其记龛之于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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