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十三 曝书亭集 卷第六十四
清 朱彝尊 撰 清 子朱昆田 撰附录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六十五

曝书亭集卷第六十四

           秀水 朱彝尊 锡鬯

 传

   王冕传

王冕字元章诸曁田家子也父命牧牛冕放牛陇上潜入塾

听村童诵书暮亡其牛父怒挞之他日依僧寺夜坐佛滕映

长明灯读书安阳韩性异而致之遂从性学通春秋尝一试

进士举不第焚所为文读古兵法恒著髙檐帽衣绿蓑衣蹑

长齿屐击木剑㦯骑牛行市中人或疾其狂同里王艮特爱

重之为拜其母艮为江浙捡校冕往谒履敝不完足⿰扌𭥍 -- 指践地

艮遗之草履一两讽使就吏禄冕𥬇不言置其履而去归迎

其母至㑹稽驾以白牛车冕被古冠服随车后郷里小儿皆

讪𥬇冕不顾也所居倚土壁𢇮釜执㸑养母教授弟子以为

常髙邮申屠𩧲任绍兴理官过钱塘问交于王艮艮曰里有

王元章者其志行不求于俗君欲与语非就见不可𬳶至即

遣吏自通冕曰吾不识申屠君谢不见𬳶乃造其庐执礼甚

恭冕始见之居岁馀投书谢𬳶东游吴浮江上潜岳遂北至

燕泰不华荐以馆职冕曰公愚人哉不十年此中狐兔游矣

何以禄为翰林学士危素冕不识也居钟楼街冕知之一日

素骑过冕冕揖之坐不问名姓忽曰公非住钟楼街者邪曰

然冕更不与语素出或问客为谁𥬇曰此必危太朴也吾尝

诵其文有诡气今睹其人举止亦然冕善诗通篆籀始用花

乳石刻私印尤长画梅以胭脂作汲骨体燕京贵人争求画

乃以一幅张壁间题诗其上语含讽刺人欲执之冕觉乃亟

归谓友曰黄河北流天下且大乱矣携妻孥隐会稽之九里

山号煮石山农命其居曰竹斋题其舟曰浮萍轩自放鉴湖

之曲太祖既取婺州遣胡大海攻绍兴屯兵九里山居人奔

窜冕不为动兵执之与俱见大海大海延问策冕曰越人秉

义不可以犯若为义谁敢不服若为非义谁则非敌大祖闻

其名授以咨议叅军而冕死矣

朱彝尊曰当元之季多逸民冕其一也自宋文宪传出丗皆

以参军目之冕亦何尝一日参军事哉读徐显禆史集传冕

盖不降其志以死者也因别为传上之史馆冀编纂者择焉

   杨维桢传

杨维桢字廉夫会稽人家铁厓山下父宏筑层楼俾读书其

上里人谓曰书楼杨泰定四年以春秋登进士第除天台县

尹元进士授县尹盖自维桢始改钱淸场盐司令久不调偕

道士张雨纵游西湖至正初修辽金宋三史史成正统迄无

定论维桢著三史统论谓元之大一统在平宋不在平辽与

金统宜接宋不当按辽欧阳𤣥见之曰百年公论定于此矣

迁江西儒学提举道梗不行避地冨春山徙钱塘张士诚闻

其名招之不往报以书曰阁下乘乱起兵奖王室淮吴之人

万口一辞以阁下所为有不可及者四兵不嗜杀一也闻善

言则拜二也俭于自奉三也厚给吏禄奸贪必诛四也此东

南豪杰望阁下之足与有为也虽然为阁下将帅者有生之

心无死之志矣为阁下守令者有奉上之道无恤下之政矣

为阁下宗族姻党者无制禄之法有奸位之权矣假佞以为

忠托诈以为直饰贪虐以为廉最可畏者动民力以揺邦本

用吏术以括田租铨放私人不承制出纳国廪不上输受降

人不疑任忠臣而复贰六者有一足以丧邦阁下不可不省

也夫当可为之时有可乘之势迄无成效其故何与为阁下

计者少而自谋者多也维桢老且病爵禄不以干阁下幸采

其言小可以为钱镠大可以为晋重耳齐小白否则身犯六

畏不有内变必有外祸始忆维桢言呜呼晚矣士诚得书不

能用亦不罪也继忤丞相达识帖木尔乃徙松江周游山水

获断剑链为笛冠铁叶冠衣兔褐吹之作回波引遂号铁笛

老人或自呼老铁亦曰抱遗老人又曰东维子其为诗奡兀

自喜不蹈袭前人性不嗜饮颇溺于音乐行辄以歌伎随好

汲引人物尝曰吾门能诗者南北逾百人求若山阴张宪吴

下𡊮华辈不能十人又曰吾求诗于东南永嘉李孝光钱唐

张雨天台丁复项炯毗陵吴恭倪瓉可谓有本者矣近复得

永嘉张天英郑东姑苏陈谦郭翼而吴兴得郯韶也洪武二

年编纂礼乐书别征儒士修元史帝遣翰林院侍读学士詹

同奉币诣其门召之辞不赴眀年有诏敦促赐安车诣阙廷

留四月礼书条目毕史统亦定遂以白衣乞骸骨帝许之仍

给安车还抵家而卒维桢徙松江与钱唐钱惟善里人陆居

仁相倡和惟善字思复至正元年省试罗刹江赋时锁院三

千人独惟善据枚乘七发辨钱唐江为曲江由是得名号曲

江居士官副提举张士诚据吴遂不仕居仁字宅之中泰定

三年郷试隐居教授自号云松野褐两人既殁知府事林公

庆舁其棺与维桢同葬干山之东麓人目为三髙士墓

   徐一夔传

徐一夔字大章天台人以文见知危素授以建宁教授牒吴

元年六月诏儒臣纂礼书敕中书省举素志髙洁博古通今

士非深知经术者勿遣于是一夔首被征开局于天界寺草

创既就而还会元史成而元统后无事迹可征将有事续修

王袆以一夔荐一䕫报以书曰执事自漳州被召纂修元史

与金华宋公同领緫裁之命置局以来未满一岁自元太祖

至宁宗一十三朝悉本据实录修成上进局中秉笔之士或

授官或还山去独顺帝三十六年事无实录可据分遣使捜

访故都图籍列郡文移有𨵿政体者俱收并录以备采择足

成一代之书迩者县吏踵门传致浙省官僚之命云朝廷以

史事见征且云执事以仆为善叙事荐之当路夫为緫裁荐

人此固其职然何为而及区区不材且病之人也窃尝思之

近丗论史者谓莫切于日历日历者史之根柢也自唐长寿

中史官姚璹奏请𢰅时政记元和中韦执𧨏又奏史官𢰅日

历曰历之设其法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

犹有春秋遗法而起居注亦专以甲子起例盖记事之法无

逾此也往宋极重史事日历之修必诸司𨵿白如诏诰政令

则三省必录兵机边事枢庭必报百官之拜罢刑赏之与夺

台谏之论列给舍之缴驳经筵之论答臣僚之转对侍从之

直前故事中外之嚢封匦奏下至钱谷甲兵狱讼造作凡有关

政体者必随日以录又虑其岀于吏牍未免讹谬或一日之

差则后难考定一事之失则后难増补此欧阳子所以虑日

历或至遗失奏请岁终监修宰相㸃检修𢰅官日所录事有

隳官失职者罚之其于日历愼重如比日历不至遗失则后

日会要之修取于此他年实录之修取于此百年之后纪志

列传取于此此宋氏之史所以为精确也元朝制度文为务

从𥳑便不置日历不置起居注独中书置时政科一文学⿰扌⿱彐𧰨 -- 掾

掌之以事付史馆及一帝崩则国史院据所付修实录而已

尚幸天历间诏修经丗大典虞公集依六典为之一代之典

章文物稍备其书止于天历而其事则可备十三朝之未备

前局之史既有实录可据又有经丗大典可以参稽一时纂

修之士其成此十三朝史不难矣若夫顺帝三十六年中事

既无实录又无参稽之书惟凭采访以足成之窃恐其事未

必核其言未必驯其首尾未必贯虽职事髙材卓识提纲挈

领有条而不紊向之诸公或受官或还山既各散去而欲不

材且病如仆者承乏于后诚恐不能副执事之意有司不容

见辞逼上道舟至嘉兴驿贱疾大作行步不前谨奉状左右

乞赐矜察别求有史材者成此盛典幸甚一夔复至京师洪

武三年九月大眀集礼成五年试职杭州府儒学教授六年

复就职命编纂日历成得实授官并赐文绮缯各三装钱六

缗十六年帝以灵谷寺初建敕一夔自杭州𢰅碑文以进称

旨赐蟒衣采币一夔工于文深而不𠜇质而不俚其言曰理

足而言畅斯天下至文也临文而后索理理恶乎粹惟夫求

诸经而有得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立言之旨融而摄

之方寸之间而吐之觚翰则其为言自不患其不醇矣彼以

才驱气驾为髙者坐于造理不深故尔君子以为笃论礼局

共编纂者新喻梁寅孟敬永丰刘于允恭贛州刘承直宗弼

庐陵周子谅子谅淸江刘永之仲修淳安鲁渊道源钱塘刘

俨敬思会稽钱宰子予胡行简董𢑴蔡深滕公琰当元之季

一夔自天台徙嘉兴于时嘉兴人鲍恂居郡城之西溪贝琼

居千金圩郁遵居商陈村朱克恭居澄林王镛及弟钧居梅

溪濮仲温父子居濮市丰于资集一时名士为聚桂文会以

文卷赴者五百馀人请杨维桢评其优劣四方避地者桐庐

姚桐寿居海盐之峨溪昆山顾德辉居合溪温州陈秀民居

竹邻巷闽卓成大居甓川江阴孙作居南湖而东平牛谅河

南髙逊志江都丘民钱塘陈丗昌会稽唐肃江汉皆来侨居

⿳䒑⿲止自匕⿱儿夂 -- 夔卜宅于春波门外白苎里四眀周棐以陆宣公书院山

长留梨林盐城秦约教授崇德日以文酒相酬和桐寿称曰

乐郊云

   刘永之传

刘永之字仲修清江人家饶于赀既冠未知学过妇翁家新

淦练髙者早有才誉永之友婿也翁异视髙而庸众人遇永

之永之归发愤就学寒暑昼夜不懈数年学大进尤长春秋

与梁寅往复辩论经义寅投以书永之报曰日以春秋本旨

序呈之左右及奉还示词累数百言若有取于愚瞽之作而

教其所弗逮然蒙固之见有未尽白而眀谕有不可不复者

敢略布之执事之言曰诸如或日或不日称爵称人名之字

之王之称天与否诸侯之列序与否大夫之登名与否皆因

史之旧非圣人之意之所存执事所论度越老生宿师万万

无疑其曰夫子言知我惟春秋罪我惟春秋知之者知其眀

王者之法也罪之者罪其彰乱逆之迹也夫春秋之为春秋

眀王法彰乱逆诚圣人之旨然谓因鲁史之文而笔之传之

修之完之使观者有所劝沮王法由之而明乱逆由之而彰

则可也若谓损益乎鲁史而眀之彰之则弗可夫圣人者岂

尽异于人哉其德则圣人也其不幸而不得其位则犹夫人

之子也时无眀王谁知宗予待之者曰季孟之间则犹夫人

之臣也犹夫人之臣子而私损益其国之信史眀王法而彰

乱逆无乃弗可乎今之与古逺矣而其理弗异也设使有一

孔子生乎今之丗立乎今之朝非君之命与其职守而取今

之国史而损益焉予夺焉褒讥焉而公示之人其不为僇民

者鲜矣圣人对阳货则谨诺过宋而微服居其邦不非其大

夫其自称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夫岂以其圣而傲当丗哉

盖方是时各国之史亦莫不有人焉其立辞也亦莫不有法

焉赵穿之弑逆也书曰赵盾弑其君则晋史之良也崔杼之

弑逆也太史死者三人卒书曰崔杼弑其君则齐史之良也

之二国者有二良焉况于鲁有秉礼之臣者乎是故法之谨

严莫过于鲁史其属辞比事可以为训莫过于鲁史具当丗

之治乱盛衰可以上接乎诗书之迹莫过于鲁史是以圣人

有取焉谨录而传焉以寓其伤周之志焉其知者曰是不得

已焉耳其不知者曰是匹夫也而暴其君大夫之恶于天下后

丗故曰知我者将在是罪我者将在是亦圣人之谦辞云耳

夫岂曰改周制寓王法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权之谓

哉其曰言之重辞之复必有大美恶焉此先儒之说也执事

取之故曰首止之会⿱眀皿葵丘之会⿱眀皿皆再书焉是美之大而

详其辞也稷之会曰成宋乱刘单以王猛居于皇尹氏立子

朝而先之以王室乱皆复言焉是恶之大而详其辞也抑尝

考之盖史策之实录而其纪载之体异焉耳其凡有五有据

其事之离合而书之者有重其终而录其始者有重其始而

录其终者有承赴告之辞而书之者有非承赴告之辞闻而

知之而书之者此五者其凡也而皆所以纪实也或会而⿱眀皿

⿱眀皿而同日是会之与⿱眀皿离而二事矣合而一事则同书离而

二事则异书固当然也夫首止之与葵丘也皆夏之会而秋

⿱眀皿是离而为二事矣故再书焉此据其事之离合而书之

者也践土之会美矣而⿱眀皿不异书同日也平丘之会无美焉

⿱眀皿则异书异日也皆实之纪也非美之大而详其辞也将

书其取鼎也于稷之会则始之以成宋乱此重其终而录其

始也既书曰宋灾伯姬卒也于澶渊之会则终之宋灾故此

重其始而录其终也会未有言其故者于之二者而言之特

以眀其所重也他如书实来则先言州公如曹书齐侯伐北

燕则遂书曁齐平皆是物也子朝之乱叔鞅至自京师而言

之未知其孰是焉故曰王室乱此非承赴告之辞闻而知之

而书之者也刘单以王猛居于皇则来告矣敬王居翟泉而

尹氏立子朝则来告矣此承赴告之辞而书之者也他如程

子之传例有曰将卑师少例书人此承赴告者也不知将帅

名氏多寡亦书人此闻而知之者也皆寔之纪也非恶之而

详其辞也程子曰春秋大义数十炳如日星乃易见也其微

辞隐义时措得宜者为难知也夫所谓易见则然矣其曰隐

微难知果何谓哉圣人将昭大辨于万丗顾乃有隐微难知

之义是未免蹈前儒之失也仆之愚不敢以为然也虽然程

子之传有舍乎褒贬予夺而立言者则非先儒之所及也若

胡康侯之学术正矣其论议辨而严矣其失则承乎前儒而

甚之者也朱子尝曰有程子之易可自为一书谓其言理之

精而非经之本旨也若胡氏之春秋自为一书焉可也夫时

有逺近则史有详略则辞有同异此甚易晓也若自文以上

日食有不书日者文以下悉书日焉自文以前君行八十书

至者十七文以后君行九十书至者六十四是也执事所谓

随时而观经此诚善也而公羊子曰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

传闻异词何休曰所见之丗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词焉所闻

之丗思王父少杀故讳亦少杀焉所传闻之丗思髙曽又少

杀故弗之讳焉甚乎其陋矣陈傅良曰隐桓庄闵一书法也

僖文宣成一书法也昭襄定哀一书法也夫不曰史之有详

略而曰圣人随其时而异其书焉其贤于公羊何氏者几希

大较说者之失有三尊经之过也信传之笃也不以诗书视

春秋也其尊之也过则曰圣人之作也其信之也笃则曰其

必有所受也其视之异乎诗书也则曰此见诸行事也此刑

书也夫以为圣人之作而传者有所受则宜其求之益详而

傅合之益凿也以为见诸行事以为刑书则宜其言之益刻

而煅链之益深也以为美则强求诸辞曰此予也此褒也圣

人之微辞也或曰圣人之变文也一说弗通焉又为一说

护之一论少窒焉又为一论以饰之使圣人若后丗法吏深

文而巧诋蔑乎寛厚之意此其失非细故也今仆之愚曰其

文则鲁史其义则彰善而瘅恶冀述而传于后则以删诗定

书赞易同其狂僭而为传也则直释其义其善者曰如是而

善其恶者曰如是而恶夫褒讥予夺之说其区别凡例则主

程子其纲领大意则主朱子其三传则主左氏以杜预说

核其缪妄诸家则无适主取其合者去其弗合者如是而已

寅得书无以难也永之与南昌刘嵩万石大梁辛敬㐮城杨

士弘江宁周浈泰和王佑及髙为诗友文誉逺岀髙右兼工

书法篆楷行草皆有师承轻于财货施连郡县已独泊然布

素日静处一室以翰墨自适客至不具盛𩜹酒数行论文赋

诗焚香鼓琴而已尝一至京师宋濂亟称其文欲留之以耳

聋辞归后以子奉获罪籍其家奉死永之当徙莱州行至桃

源病卒

   赵㧑谦传

赵㧑谦名古则更名谦馀姚人宋秦悼惠王之裔幼孤贫寄

食山寺与学佛者同学长游四方乐取友人有一善一能辄

往访隆寒溽暑恒徒步百馀里与朱右谢肃徐一⿳䒑⿲止自匕⿱儿夂 -- 夔辈定文

字交天台郑四表善易则从之受易定海乐良鄞郑真眀春

秋山阴赵俶长于说诗迮雨善乐府广陵张昱工歌诗无为

吴志淳华亭朱芾工草书篆隶㧑谦悉与为友博究六经百

氏之学尤精六书其言曰水火之生人不可一日无之而不

汲汲者以其随取随足故众人昧焉惟圣人于易坎离始终

眀之字书之为用亦若水火人顾不察尔又曰士人为学必

先穷理穷理必本读书读书必本识字六书眀然后六经如

指诸掌矣隐居坞山万书阁筑考古台取诸家论著证其得

失作六书本义继成声音文字通约之以造化经纶图又作

学范共著书三百馀卷时目为考古先生洪武十二年命词

臣修正韵㧑谦年二十有八应聘入京师众以年少易之㧑

谦亦自信其说不为贵显者所夺以是不见录授中都国子

监典簿宋濂独遣其子璲从游叹以为不及久之以吏部侍

郎侯庸荐召为琼山县学教谕二十八年卒于番禺将终以

书别琼山弟子曰太虚之中不能不聚而为人物人物又不

能不散而还太虚其聚其散皆理数相推不能自已岂有所

为而为者子身在太虚中如冰在水而今将为水矣冰与水

时为之何所留亦何足恋听其自然可矣㧑谦卒时年四十

有五其后门人柴钦以庶吉士与修永乐大典进言其师所

𢰅声音文字通当采录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

   答禄与权传

答禄与权其先乃蛮部主也与权博学强记善谐谑中元进

士官秘书郎历河北道廉访司佥事居河南之永宁洪武六

年春授秦王府纪善改监察御史帝赐以羊酒并赐其妻罗

衣纻衣各一袭盱眙县民进瑞麦一茎二穗凡十六本与权

上言此君臣异体同心之象又产于盱眙帝郷里也宜荐宗

庙帝是之秋与权上言伏羲神农黄帝号称三皇盛德大业

被万丗功莫大焉其在祀典法施于民则祀之今天下社稷

宗庙山川百神皆得享其祭顾躬祀三皇之礼阙焉宜于春

秋躬行祀事上纳其言下廷臣议于是礼部尚书牛谅议曰

三皇开天𤣥极有大功德于民京都有庙宜令太常掌之伏

羲以勾芒配神农以祝融配黄帝以风后力牧配春秋享祀

三皇以太牢配以少牢帝乃命建历代帝王庙于皇城之西

为室五中一室以居三皇焉七年夏出为广西按察司佥事

未行仍复任监察御史秋与权复上言古之王者既立始祖

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

之曰禘禘也者大也王者之大祭也故周祭太王为始祖推

本后稷以为所自岀之帝今陛下受命七年矣禘祭未举宜

命群臣参考酌古今而行之帝复下廷臣议佥曰虞夏殷周

其始所从出可得而推故禘可行自汉唐以来莫能名其始

祖所自出当时所谓禘不过祫已祧之主序昭穆祭之乃古

之大祫非禘也宋之神宗尝曰禘者所以审禘祖之所自出

是则莫知祖所自出禘不可行矣今国家既追尊四庙而始

祖所自岀未有所考则禘难举行遂止未几擢翰林院修𢰅

寻降典籍九年迁应奉十一年春以年老致仕自称洛上翁

   文渊阁大学士钱公传

钱龙锡字稚文别字机山松江华亭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

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迁春坊谕德历詹事府少詹事掌

南院礼部侍郎魏忠贤乱政削夺去官庄烈愍皇帝即位以

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召既至进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

帝命定附逆诸臣案谓曰忠贤一竖何能为皆外廷力为谄

附至此指黄罗嚢示之曰此皆媚奄人实迹也龙锡遂取嚢

中章疏分罪重轻凡六等又虑获罪者不眀所罪之实㦯滋

𥸤辩因请于诸臣姓名下各注所犯服其心逆案乃定𡊮崇

焕之经略辽东也入见帝大言期以五年奏功龙锡疑焉退

而诣之曰子方略宜何如崇焕曰不外东江𨵿宁两路进兵

尔东江者岛帅毛文龙也曰舍𨵿宁实地而问海道何也崇

焕对曰譬如弈然局有四子东江其一也可则用之不可则

有以处之二年五月崇焕行边至双岛诱文龙至以饷金十

万犒其师自与文龙登舟相视山海形势即舟中斩之上疏

数其十二罪当死且云入其军斩其帅古人之事臣饶为之

臣岀京时曽语阁臣龙锡矣当是时文龙拥兵自擅有跋扈

声崇焕一旦除之帝不之罪龙锡亦不置辩也其冬大安口

失事京师被围或言崇焕之杀文龙阴为主款地者会崇焕

援师至求入见帝愈疑之寻有旨缒城以入下狱讯叛状于

是御史髙捷劾龙锡与崇焕同谋龙锡疏请避位遂致仕去

眀年八月崇焕既诛御史史𡎊论龙锡罪逮入诏狱论斩有

司设厂于西市将用夏言故事既而缓决四年正月左中允

黄道周起自田间为白其冤疏曰陛下御极以来辅臣负重

谴者九人矣古者宰相有犯坐请室不过数日自非大逆或

裁或原人主未尝不为引痛比者逮系旧辅臣龙锡银铛桎

梏对簿法庭抢首狱吏此书传以来所未之见也凡疆埸事

最难言矣一彼一此胜负何常阁臣坐纶扉遥度边计不知

能否成败一旦坐诛后之阁臣必踟蹰顾盼不敢以边事自

任且令边帅得以罪诿阁臣后之边帅有事必摭阁臣单词

只语为口实今巷议谬悠谓杀龙锡为文龙报仇物情如此

则边将必骄边将志骄则阁臣权绌为政府异日开陷阱不

可也当尧盛时岳牧举鲧贻祸滔天然放殛之馀未闻岳牧

系傫烦皋陶之听也陛下即欲威柄独运亦何忍公孤就戮

令四方传者谓天朝狱吏甚贵士绅甚贱乎奏入帝切责之

谪其官至五月天旱给事中刘斯崃又以请始释龙锡于狱

戍定海卫戍九年得旨归里崇祯十七年九月巡抚都察院

右佥都御史祁彪佳上言于福王曰伏见旧辅臣钱龙锡削

夺为民正值崔魏乱政之时迨先帝嗣服起自废籍进参机

务著公忠之誉继因𡊮崇焕斩帅一事为史𡎊等所诬众论

无不冤之夫以辅弼大臣于督抚陛辞之日体访咨询亦其

职尔若阃外生杀转移呼吸先期岂能遥制如以一时问答

之单辞指为罪案将来帷幄之臣谁敢为国家咨访一官肩

任一事者此先帝解网于始减罪于终也至其屏居戍所绝

无怨尤居郷之日门庭肃淸尤大臣所不多见者宜敕有司

具礼存问以优先帝簪履之遗者也旋以病卒于家所著有

兢馀存稿

论曰当崇祯初戸部再疏请裁岛饷龙锡独言毛文龙以本

折百万之饷递减至三十五万不可更裁请如数与之则龙

锡未尝排抑文龙可见也惟是逆案一定党人之怨刺骨祸

机一发几杀其身可畏哉观乎黄道周祁彪佳之所陈亦可

信其无罪矣

   崔子忠陈洪绶合传

崔子忠字开予一名丹字道母别字靑蚓先丗莱阳人居京

师补顺天府学生员通五经能诗尤善画华亭董尚书其昌

异之谓非近代所有子忠益自重有以金帛请者概不应也

友人有官吏部者属𨕖人以千金为子忠寿子忠投之地曰

若念我贫不以廪粟与我乃以𨕖人金污我邪卒不受史公

可法家居过子忠舍见子忠方绝食乃留所骑马徒步归子

忠牵马于市卖之遂呼其友饮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

也一日而卖马之金尽绝食如初李自成陷京师子忠出奔

郁郁不自得会人有触其意者走入土室中匿不出遂饿而

陈洪绶字章侯浙江诸曁人年四岁就塾妇翁家翁方治室

以粉垩壁既出诫童子曰毋污我壁洪绶入视良久绐童子

曰若不往晨食乎童子去累案登其上画汉前将军𨵿侯像

长十尺馀拱而立童子至惶惧号𡘜闻于翁翁见侯像惊下

拜遂以室奉侯既长师事刘公宗周讲性命之学已而纵酒

狎妓自放头面或经月不沐客有求画者虽罄折至恭勿与

至酒间召妓辄自索笔墨小夫稚子无勿应也尝留杭州其

友召之饮期于西湖上洪绶往遇他舟径登其席坐上坐饮

主人徐察之知为洪绶也亟称其画洪绶大骇曰子与我不

相识也拂袖去崇祯壬午入赀为国子监生眀年还里既遭

乱混迹浮屠自称老迟亦称悔迟亦称老莲纵酒狎妓如故

醉后语及身丗离乱辄恸𡘜不已后数年以疾卒

朱彛尊曰予少时得洪绶画辄惊喜及观子忠所作其人物

怪伟略同二子癖亦相似也崇祯之季京师号南陈北崔若

二子者非孔子所称狂简者与惜乎仅以其画传也予友孙

如铨常师事子忠道子忠二女皆善画而⿰氵𠔏绶妾胡净鬘亦

能画花草云

   李无垢传

李无垢钱塘人福王称制南京入太医院为医士顺治十三

年春以二童子自随负药嚢至梅会里榜其门曰太医院李

无垢緫理内外大小十三科方脉里中医嫉其大言谤者𧒒

起乃移寓萍桥僧舍予间访之方注本草经多发新义与予

论吉贝子不宜久服娓娓数百言予心韪其说是夏予妻冯

孺人病热七日不汗后七日又不汗逾二旬矣势转剧诸医

皆云伤寒不可治请办丧具予乃要君徒步登阁诊视无垢

𥬇曰君夫人所居阁四面俱木围之木生火触暑脉伏尔脏

腑无他恙也亟以甘𤓰井水投之可不药愈从其言越宿而

𫗦糜再宿主中馈如故既而予游岭表比归询之则无垢客

死吾里匶为二童子载去所注书无存

朱彝尊曰予少日先舍人广交游复社诸君子舟车相接于

道是时海内多故江湖豪杰思以功名自见挟方术遁迹人

间一时诙奇怪迂之士往往识之迨长游学益多识四方奇

士所未觏者良医尔今耄矣回思往事李君庶其人与惜乎

未尽其术以死而所著书人莫之传也且夫医难矣医妇人

尤匪易目不辨病者之色耳不审病者之音止凭方寸之脉

分阴阳决生死虽和缓且不能而庸医乃敢自信吁可怪也

述君一事虽未足概平生然于切脉精矣为之传毋使姓名

泯没焉


曝书亭集卷第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