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七 曝书亭集 卷第三十八
清 朱彝尊 撰 清 子朱昆田 撰附录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三十九

曝书亭集卷第三十八

           秀水朱彝尊 锡鬯

   石园集序

今礼部尚书吉水李公辑其先公兵部左侍郎梅公先生之

诗父镂版行丗乃遗书彝尊序之曰周之诗采诸国史独南

风不著于录毋亦𬨎轩所未至与迨王迹既熄群雅不作顾

屈宋唐景骚人于焉代兴诗虽亡而骚实继之未见南风之

不及于北也江西非楚之分壤乎自晋以降代有作者至宋

涪翁黄氏厌格诗近体之平熟务去陈言力盘硬语于是吕

居仁辈演为诗派同调二十五人斯云盛矣元则虞杨范揭

率皆豫章之彦及洪武初此邦隐居之士犹𢰅元音遗响一

编于时仕于朝者则有金谿危公素进贤朱公梦炎泰和刘

公嵩新城黄公粛咸以经国之馀研心风雅以视吴中四杰

粤五先生闽十才子殆方驾而骎骎先路焉隆万以后楚人

倡为诡异噍杀之音见者多惑其说然西江不尽变也以予

所闻梅公先生典铨法久有淸通之才明白之鉴既历卿寺

右有左宜发乎文章雍容典雅斤斤守其矩矱诗则力追正

始温柔敦厚出之不穷且与郡主朱夫人琴瑟静好门内唱

随所传石园随草附着于录者是已考诗派二十五人如王

立之夏均父皆为宗室女夫然二子仕皆不达兼未闻有闺

房酬和之乐则公之所遇为独丰有非前贤所敢望者若夫

诗文之工且多传之远且著则后之若子共见之非末学一

言所能赞也先生以天启壬戌释褐出先太傅文恪公之门

尚书公又彛尊史馆前辈通门相洽久而靡间先生集刊成

不请之在 廷元老而逺属序于归田之野人亦以征丗好

之不同流俗也已

   尚书魏公刻集序

刑部尚书蔚州魏公之官京师也与予居对门岁在壬戌予

自江南还公衣朝衣过予拜予答拜公乃言曰江南郷试为

𨵿节贿赂所汨久矣兹得子澄淸之吾非拜子也庆朝使之

得人也予闻公言再拜公答拜今其事十年矣回忆犹如昨

日公既还里其平生奏议诗文流传都下者予合抄为一集

感公有知已之言也序之曰古大臣正色立朝必有嘉谋嘉

猷入告于内其暇也来游来歌以矢其音诗三百篇箴有庭

燎规有沔水诲有鹤鸣诗之与奏盖相表里有诗以持其志

有奏以敷其言二者不偏废也公自竹埤梧掖践柏台升独

坐佐考堂掌邦禁巡历日畿其所陈奏一话一言罔不欲致

君于尧舜而大公无我之心朝野所共见也今观集中诸疏

凡修德典学之序化民善俗之方绳愆纠缪陈善纳诲屏浮

侈振纲纪惜名器别忠邪所以格君心恤民隠切于政者靡

不具焉其于诗吟咏情性悉本自然与丗之极貌穷力雕绘

字句相去逺矣魏氏丗多直臣其尤著者汉则髙平侯相唐

则郑公征宋则秦公了翁其封事见史传其谏录进经帷其

诗文奏议传诵海内以公方之殆异丗而同轨者与子思子

不云乎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淸惟公有焉自公去而士林

之毁誉莫有定论矣序公之集庶几百丗之下知予不见弃

于君子实有厚幸焉

   王先生言逺诗序

彝尊尝闻古之说诗者矣其言曰诗之也志之所之也言其

志谓之诗又曰诗者人心之操也又曰诗持也自持其心也

又曰诗性之符也盖必情动乎中不容已于言而后作诵诗

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各操持其心性所得而莫或同焉

顾正嘉以后言诗者本严羽杨士弘髙棅之说一主乎唐而

又析唐为四以初盛为正始正音目中晚为接武遗响斤斤

权格律声调之髙下使出于一吾言其志将以唐人之志为

志吾持其心乃以唐人之心为心其于吾心性何与焉至谓

唐以后事不必使唐以后书不必读则惑人之甚者矣韩退

之有云惟古于辞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夫辞非已出未

有不流为剽贼者若王先生言逺庶几辞必已出者与先生

丗居长水之南梅㑹里少与从兄翃介人以诗倡和既而登

刘子壮榜进士出知广州府迁广西左江道按察副使历川

北道布政司参政四川按察司使江西右布政使持母丧归

服除补山西右布政使凡山川风土废兴冶乱之迹友朋离

合之感皆见于诗不傍古人不下古手不为格律声调所缚

𩔖发乎心性所得而绝剽贼之患盖卓然可传者也先生没

后季子某合其平生诸集彚刻以传于是同里朱彛尊为之

   话山集序

东汉士尚风节寻起党锢之祸范蔚宗破史例立传读史者

伤之矣明自顾端文髙忠宪讲学东林书院朝士景从魏珰

既败荐绅相与激扬而黉堂才彦倡为复社应之转相慕袭

阮大铖居白下南国诸生顾杲等一百四十人具揭攻之吾

郷之士有八而平湖陆先生话山名在复社顾不与焉迨甲

申六月纳巾衫于学使业闭门埽轨矣久之以岁贡生谒𨕖

知汶川县事非先生意所存也先生没后叔子某刊其诗文

以传而属予作序予思复社诸君子攻大铖时岁在戊寅予

甫十龄尔闻先君之论谓治小人不宜过激所见与先生略

同不数年而大铖秉政欲尽杀异已者由是金坛周镳死于

市贵池吴应箕宣城沈士柱等逮捕下狱几不免而先生不

为危言核论免挂党议谓明且哲者非与今其事六十年矣

此百四十人者或杀身以成仁或隐居以求志惜无好事者

仿蔚宗为之立传而先生有子克扬其亲之美予也序先生

之集追忆少日事书之庶几后之君子观此可以论丗焉

   叶李二使君合刻诗序

诗自苏李以后班傅张蔡曹王陈阮应缪以及潘张左束刘

郭颜谢何范徐庾之伦甄综者必并举迨唐以后聮辞比响

益难悉数屈平之言曰两美其必有合不信然欤上海叶先

生苍岩丹徒李先生梅崖咸以翰苑出为监司其遇同而所

历之地不同也诗皆源本唐人而各臻其妙诗之工则同而

旨格不尽同也两先生登朝先后其岀也㑹合之时盖少然

有所作虽逺在千里必贻书相质期于毫髪无憾斯已为时

既久乃各出所制合而镂板行之且属彝尊序之窃尝论诗

也者发乎声成文而被之乐者也乐之为方其歌也必有继

其音也必有比其倡也必有叹其为用也异文而合爱于其

异则埙篪瑟箫一器也有雅颂之别及其合则堂上之乐均

于笙堂下之乐依于磬惟不出于专一而后论伦无患焉观

于两先生之诗不必尽同而其可以善民心感人易俗若八

风从律而迭相为经也今之言诗者每厌弃唐音转入宋人

之流派髙者师法苏黄下乃效及杨廷秀之体叫嚻以为奇

俚鄙以为正譬之于乐其变而不成方者与彛尊之于诗学

之四十年自少壮迄今体制数变未臻古人之域诵两先生

之集庶几合乎古之作者矣夫乐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

髙者䃂而下者肆薄者甄而厚者石必去其疵而音声始可

合焉两先生之诗固无不工宜其合之而声律悉均也若其

鼓𣌾击拊之节屈伸缀兆之容阴阳数度齐量之辨审音之

君子或不如蒙瞍之专焉是则彝尊之序窃比于蒙瞍之言

乐云尔

去其诗者多也迨至陈灵以后是非之不公淆于视听观民

风者于其所不当陈者陈之防邪之训无闻诬善之人日众

作为诗篇岂尽无工于古者特其人有可疵则惟有弃而勿

录焉尔此删诗作春秋其义归于一也舍人髙君工诗词未

尝蹈袭古人发诸性情而谐于律吕俾诵之者志意得广焉

合乎记之所云温柔敦厚而不愚者已

   胡参议转漕杂诗序

自德州浮卫水而北经津门达通潞川原潆纡若往而复陆

无林峦亭馆之胜渚无菰茭菱藕之植篙工楫师日邪许于

左右虽善吟咏者至是无有不废焉此转漕者岁至而曩昔

之留题传于今者盖寡也山东布政司参议山阴胡君以今

年春转运入潞寄示途中杂诗一卷属予序焉夫通才实难

士大夫敏于事者举凡刑名判牍无足累其心至于持筹握

或坐困其神智君能于舟航喧集之㑹觞咏不辍诵其诗

风格流丽洵有人所难几者昔唐盛时韦坚为转运使作歌

词十阕百人鸣鼓吹笛和之众艘以次集望春楼下盖悦以

使民民忘其劳理固然也君于是役勿亟勿徐转粟达之

天庾又有馀闲肆友朋文酒之乐匪直其诗可采亦足觇君

政事之优已

   朱人逺西山诗序

自居庸折而南连峰出没者百数以其在都城右合名之曰

西山游者或徒或骑各随所适故历境往往不同能文之士

辄为赋诗记事盖非以炫其才而山水之胜足以移人情者

言之不能已也去年春予与同里李武曽吴江潘次耕上海

蔡竹涛游是山乐之留四日得赋诗铭记四十馀首遂题名

于壁既而予客扬州武曽入于黔次耕竹涛相继游晋未几

竹涛客死交城比再至京师读王郎中贻上及其兄考功子

厎西山记游集睹予题壁因赋诗见怀于时贻上使蜀考功

去官向之同游死丧暌隔既不得见即后予游若两王君者

风流云散于四方回忆壁间题字日漶没于沙尘石溜渐不

可辨识游人且视为陈迹予亦不自知衰老之相寻也已海

宁朱人逺以岁之八月游西山命予序所作诗其历境先后

不同而诗之工则与向时同游三子无以别也人逺善游尝

自汉江溯荆门入蜀往还数万里猿猱之所栖蛮獠之宅山

川险塞靡不登览其视兹山无异部娄而长言咏叹之不置

岂非山水之情有独深者欤序其诗告以往事俾思吾䣊㑹

合之难且使两王君曁潘李闻之知予与人逺暂时相聚之

乐也

   王鹤尹诗序

古今门才之盛莫过王氏唐重门第而王氏入相者一十三

人明重资格而王氏之中甲科者一千六百四十有六人虽然

此丗俗之所谓盛未足为王氏夸也惟其姓名列于作者之

林而克媕群雅若司空昶子浑从子沉浑子济从孙述述子

坦之坦之子恺忱忱孙度又若丞相导子洽从子羲之洽子

珣珉珣子弘昙首珉子谧羲之子徽之献之肃之弘子锡锡

子僧达僧达子融弘弟子微逺逺子僧祐昙首子僧绰僧绰

子俭俭子𰖍族孙筠皆累丗有集著录于国史於戏斯为盛

矣沈约有言开辟以来未有爵位文才相继如王氏之盛者

其信矣乎太仓王君鹤尹为文肃公曽孙诸昆群从多以制

举业取科第致位通显而君独澹然于荣利好为山水游诗

瓢酒榼肆志娱衍与海内名流继和闲倚声度曲识者比之

东篱小山无怍也今年春邮所作松巢集属予序之予受而

讽诵爱其境生象外意在言表渊然若五达之井百汲而盈

科由其才之多故长言之而不能已也太仓才士之薮曩时

王元美兄弟以诗名奔走海内标榜同调有五子后五子广

五子续五子末五子之目文肃公登第在元美后而元美以

兄事之与敬美埒呼为二友方公在储端元美寄诗则云委

蛇谈经术竹素良所欣以祭酒归则云两都新赋谁堪续燕

饮花下则云文酒竟成吾党事盖以著作相期初不以名位

为公重至缑山先生秀才时元美进之四十子之列而曰太

原人中龙有子汗心血䟤跋艺苑场欻尔电同掣其矜许也

至矣百年之久向之先后所谓五子四十子者往往家学凌

替独文肃公后仕者盈 朝多托文墨之职诗篇流播庶几

复睹乌衣雀桁之盛而君以不仕宦好之也笃为之也专宜

其诗之独多且工矣筠常论家门谓崔氏雕龙不过父子两

三丗非有七叶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门者考筠所撰文章以

一官为一集然官阶之迁擢有数惟山水之历览无穷君好

游筋力尚强健试取平生所历各为一集当有过于筠之所

𢰅者孰谓今人之不及于古也

   太守佟公述德诗序

嘉兴在吴越号开元府更为秀州者百馀年宋庆元中卒升

为府以地则海环其东南具区浸其西北受苕霅诸水分注

百川陆有蚕桑麻麦粳稻之利水有菱藕鱼蟹之租行者乘

船戸外居者织机绞宵中盖终岁动动而忘其劳也郷之大

夫士好读书虽三家之邨必储经籍耻为胥吏罕习武事其

俗少阴狡讼者始躁而终柔有辜恩而不滋怨毒故易与为

治今也不然游民薄夫农胥吏荣于大夫士武人杂之子衿

比丘尼多于蚕织妇侨居者夺土著之利仆讦其主女怼其

夫婚姻非其耦且也奇赢之利不逮吴阊十之二三而𠭇税

几与相埒冠婚丧祭燕享效其靡丽惟恐不及民贫而奢苟

非课农桑以足夲冨崇学校以明礼教将见风俗日敝而莫

之救已以言为治之要不其难哉沈肠佟公来守斯土化民

以诚不亟亟于市德而在宇下者帖然如赤子之依慈父母

焉㑹上丁释奠于庠公亲诣庙下斋宿五鼓既毕衣朝衣正

冠束带乐备升阶执爵奉帛于先师而教授钱唐屠君率弟

子骏奔襄事祼酒割牲祇祇肃肃数十年所未睹也而又进

诸生童子试之拔其尤者资以奉钱蚕月舍于郊劝民织农

月造于野劝民耕勤者劳以酒脯公之重民事也至矣夫农

桑者国之本计本计修而佐以鱼盐窳果则民可使冨学校

者士习所出士习端而下及百工商贾则俗可使移奢示之

以俭俭示之以礼然则公之为政其知所先务者与于是舆

人之颂公者连章累牍屠君㑹粹其诗成若干卷镂板传之

请予为序予闻古之为治者历三年而政成惟仲尼有以自

信谓期月而可然其用鲁鲁人鹥诵之至云投之无戾若是

其不易也公下车甫九月尔而邦人之述德者千舌一口言

者心之声此非可以力致者也诗言之矣乐只君子邦家之

基序以为得贤则能为邦家立太平之基也良二千石共治

天下者也公其始基之矣由是而政教日明则邦家之光由

是而言之不足长言之则德音不已将太平之基上以赞

天子之治自我公始予旧史氏也愿操邦国之志特书之

   张君诗序

昔之采风者不遗𨚍鄘曹桧而吴楚大邦不见录于𬨎轩之

使后百六十年屈宋唐景楚风代兴若夫吴以延州来季子

之知乐子言子之文学宜其有诗而无诗岂非山川淸淑之

气以时而发后先固不可强邪汉之五噫晋之吴声十曲迨

宋而益以新歌三十六当时至为之语曰江南音一唱直千

金盖非列国之所能拟矣汴宋南渡莲社之集江湖之编传

诵于士林其后顾瑛偶桓徐庸所采大半吴人之作至于北

郭十友中吴四杰以能诗雄视一丗降而徐迪功颉颃于何

李四皇甫藉甚七子之前海内之言诗者于吴独盛焉曩予

少壮时获交圣野叶氏长孺朱氏孝章金氏宁人顾氏祯起

徐氏鹤客陈氏无殊俞氏茂伦顾氏恒与往还酬和而张君

善诗予未及知君既没而嗣子某将刻其遗诗属予作序予

诵之终卷温柔敦厚孝友之风溢于言表观其唱和知为无

殊茂伦之友宜其诗之风格相似也韩退之有言思元賔而

不见见元賔之所与则如元賔焉今诸子之作或传或不传

而君有子克镌其父遗藳庶几流播日广又安知不有顾瑛

偶桓徐庸其人合诸君子之作甄综行之则予之所厚望也

   陈叟诗集序

诗以言志者也中有欲言纵吾意言之连章累牍而不厌其

多无可言则经年逾月置勿作焉也可诗三百有五为嘉为

美为规为刺为诲为戒皆出乎人心有不容已于言者言之

非有强之者而后言也后丗君臣燕游辄命赋诗记事于心

本无欲言但迫于制诏为之故其辞多近于强勉若学士大

夫用之赠酬饯送则以代仪物而已甚至以之置科目取士

限之以韵其所言者初未尝出乎中心所欲而又衡得失于

中冀逢迎人之所好以是而称之曰诗未见其可矣故夫作

诗者必先纒绵悱恻于中然后寄之吟咏以宣其心志言之

工可以示同好垂来丗即有未工亦足为怡悦性情之助不

以人之爱恶而移不因人之驱使而出则学士大夫或不若

布衣之自适游览之顷纵吾意之所如而言之不倦此咏歌

之乐至于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而未巳也钱唐陈叟 -- 臾 ?游于燕

集舟行所作诗多至百首诵其辞莫不有欣然自得之趣不

为风格所限盖言发乎中故志之所至诗亦至焉其视丗之

驱使而出者逺矣予故序之而语以古诗人之旨若此

   冯君诗序

吾于诗而无取乎人之言派也吕伯恭曰诗者人之性情而

已吾言其性情人乃引以为流派善诗者不乐居也温李之

作派流为西昆试取杨刘诸诗诵之未见其毕肖于温李也

黄陈之作派流为江西试取三洪二谢二林诸诗诵之未见

其悉合于黄陈也譬诸水然河出乎昆仑虚夲白也所渠并

千七百一川斯黄矣泉源于马邑夲淸也流而为桑干跃为

卢胊斯浊矣瀑悬乎庐山之北本直也导双石经三峡迤逦

入于宫亭之湖斯曲矣派之不同乎源非可𤓰区而芋畴之

也桐乡冯君好为诗直抒已意见丗之言派者辄𥬇之查田

查浦昆弟吾乡之善诗者也称君诗不置予因取而诵之问

其所学曰吾何学吾特言吾性情焉尔噫君其可与言诗也

已桐乡为县虽小其山有殳史其壤有千金之圩淸江贝廷

臣之所居西溪鲍仲孚会稽杨廉夫之所游衍往往见于题

咏三百年来音尘歇矣君起而嗣之不惑于流派之说进而

不已必有过于前贤之制述者君纵不言派焉知来者之不

以君为派吾老矣尚思见之

   髙戸部诗序

诗也者非夫人而能为之者也或失则愚矣或失则辟矣虽

为之不工也有溺志者矣有奸声感人者矣有狄成涤滥之

音作者矣虽工不传也语其难则有终身为之不合者语其

或偶为之而辄工焉予年二十始学为诗起居饮食梦寐

惟诗是务六经诸史百氏之说惟诗材是资席研之所施友

朋之所讲习未尝须㬰去诗也髙君子修恒与予酬和君不

以诗名心知其工者予焉而已及君成进士出知内乡县事

迁知安州所宰皆敝攰之地吏牍实烦窃意君无暇为诗矣

迨入官戸部新城王先生阮亭为侍郎见君所赋诗亟称之

君既卒于官其子进士君大立检遗笥得若干首归里镂之

于板属予为序昔建昌包宏父尝序戴石屏之诗矣其言曰

诗主乎理而石屏自理中得诗尚乎志而石屏自志中来诗

贵乎真而石屏自真巾𤼵若君之诗寔兼有其长人或疑君

不数作诗怪其骤为之辄工而不知君之于诗学之也专用

力也久宜其为王先生所称丗固有一二人言之足信于天

下后丗者赏音不在多也大立将入都携君刻集以行试更

质之王先生庶几以予言弗戾于宏父之序石屏矣

   沈明府不羁集序

吾言吾志之谓诗言之工足以伸吾志言之不工亦不失吾

志之所存乃旁有人焉必欲进之古人之域曰诗有格也有

式也于是别丗代之升降权声律之髙下分体制之正变范

围之勿使逸岀矩矱绳尺之外于古人则合矣是岂吾言志

之初心哉且诗亦何常格之有豳之诗不同乎二南郑卫之

诗不同乎唐魏周颂简而鲁颂繁大雅多乐而小雅多怨亦

各言其志焉而巳唐以赋诗取士作者期见收于有司若射

之志于彀故于诗有格有式有例有密旨有秘术有主客之

圗无异揣摹捭阖之学今也不然仕乎 朝者赓飏盛际归

乎田者歌咏太平既无得失之患存于中而何格式之限此

吴江沈明府不羁集之所由作也君壮年举进士出宰西陲

不屑治簿书折腰屈膝于大吏遂引归所居背郭渔村蟹舍

相望予尝过焉白花红蓼水及于读书之床而君吟咏不辍

久之辑其前后诗稿属予序而传之同好君之诗好盘硬语

耻蹈摹仿之迹时而纵横时而渊奥一畅其志之所欲言今

海内之士方以南宋杨范陆诸人为师流入纤缛滑利之习

君独以涩体孤行其间虽众非之而不顾可谓有志者也

   刘德章诗序

宛平刘德章年未三十以荫仕上林苑监丞坐事系狱既而

得免徙家易水之上南浮江沔转客燕齐间德章幼能诗然

性嗜飮酒结賔客为之未工也既以罪废遂肆力于是好排

硬语不为格律所缚欲成一家之言可谓有志者也以德章

之才谁之不如试以事奚而不可乃甫入仕遽顚蹶是有命

焉非人之所能为也且夫怀才而不得毕试见弃于时宜发

之于诗其声粗以厉其辞怨而怒今观德章所作声足乐而

不流文足论而不息盖合乎雅颂之旨德章年方刚学日以

进必有更遒于今者孟郊之诗曰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

夫德章既不屑为恶诗殆无意于得官也巳

   王考功遗集序

诗自删后亡其辞六篇惜也南陔白华孝子之诗居其二也

既又思之子之获侍庭闱定省之文晨羞夕膳之节丰啬虽

殊承志则一斯其言为人之所同二诗虽亡其义可以意得

若夫色养有违斯境以人殊由是陟岵则嗟其逺汝坟则迫

于近鸨羽悲于下四牡谂于上北山思养四月思祭已为人

丗可矜之事至于亲亡不得见则天下之惨莫甚于是此蓼

莪之痛以为不如死之久也当其已返于家而哀思益甚故

曰出则衔恤入则靡至又曰民莫不穀我独不卒此其时尚

贪食息以自全哉乃或泥毁瘠而病君子勿为之说以绳当

丗之执亲丧者嗟乎使蓼莪之孝子作诗之后而死则孔子

必不以灭性非之而仍录其诗可信也新城王先生子厎以

吏部考功郎中被谪喜溢颜面将归养其亲而母夫人逝先

生擗踊而哭水浆不入口三日既归血渍于縿幕之上夜不

解绖虮虱尽生盖未练而卒于是乡人私谥之曰节孝先生

既没四年其弟戸部君阮亭辑其所遗诗文编为若干卷属

彝尊序之先生诗空明超逺初诵之若浅易讽咏数过而旨

愈深其文条畅芊蔚羽翼经传盖言岀乎肺腑而辞无雕绘

至告母文三篇哀动顽𧰟尤卓然可传无疑也彝尊以贫故

游四方先舍人之丧逾月而奔未祥而复出舍垩庐而逆旅

绳屦要绖仆仆于逵道而靡所止息彛尊之不孝是岂足以

序先生之文哉惟是行役而丧其亲所遭之惨则与先生同

之有感蓼莪作诗者之义乃因戸部君所请论次之如此

   锺广汉遗诗序

秀水朱彝尊序其亡友锺渊映广汉之诗曰呜呼广汉之亡

才者释所忌不才者去所怨而予心之悲不自知其泫然流

涕之无已也广汉在吾党年最少所为诗文横绝时人其论

驳援据古昔虽老儒巨公莫能难居恒遇人胜已者执礼法

甚恭至不如已者或相对终日不与语以是郷曲之士嫉之

如仇然如予者去广汉不及逺甚而与之交十年未见其倨

祗见其恭也自予归自永嘉广汉已病犹力购文史昼夜编

纂期予共注五代史记既而予游大同转客太原广汉遗予

书数百言谓五代之主其三皆起晋阳最后刘旻三丗固守

其地思览其废𭏟考其遗迹未几游京师出居庸之𨵿病复

作比予至自京师则广汉没已三月其归丧且旬馀矣广汉

丧既归其平生与广汉无忤者先刻其诗以行予留京师与

谭七舍人兄舟石复集其古今诗得二卷较之先刻者去取

略异盖其存者未必皆其称意之作而是集则卓然可传虽

忌者怨者见之亦从而称善也呜呼后有作者取广汉之诗

诵之其和平醇雅可想见其为人益以信予言之足悲也巳


曝书亭集卷第三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