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通鉴/卷094 中华文库
纪九十阏逢涒滩,起春正月,尽夏四月。
庄烈皇帝
崇祯十七年
春,正月,庚寅朔,大风霾。凤阳地震。
是日,李自成僭号于西安。
自成久觊尊号,惧张献忠为患,既入秦,通好献忠。献忠厚币逊词以报之。自成喜,遂僭称王,改名自晟,国号“大顺”,改元“永昌”。追尊其曾祖以下,加谥号,以李继迁为太祖。设天佑殿大学士,以牛金星为之。增置六政府尚书等伪官,以宋企郊为吏政尚书,陆之祺为户政尚书,巩煜为礼政尚书,张嶙然为兵政尚书。复五等爵,大封诸臣,侯刘宗敏以下九人,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子三十人,男五十五人。定军制,有一马儳行列者斩之,马腾入田苗者斩之。籍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
令宏文馆学士李化鳞等草檄驰谕远近,指斥乘舆,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又云:“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痛。”见者无不扼腕。
时囚众有邱从周者,都司吏也,长不满三尺,素怀义愤,伺自成出,乘醉直至其前,戟手骂曰:“若一贫贱佃民,今妄据王府,僭称伪号,逆天悖理,吾见汝尸之万段也!”自成大怒,立斫杀之。【考异】自成僭伪号于西安,《明史·本纪》不载。而《流贼传》特书于十七年正月庚寅朔,《三编》亦书“朔”字,今从之。
庚子,辅臣李建泰自请督师剿贼。
建泰,山西人,李自成初逼山西,建泰虑乡邦被祸,家富于赀,可籍佐军,毅然有灭贼志,常与同官言之。会上闻自成僭号,大惊且叹曰:“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亲决一战,身死沙场无恨,但死不瞑目耳。”语毕,痛哭,陈演、蒋德璟诸阁臣请代,俱不许。建泰顿首曰:“臣家曲沃,愿出私财饷军,不烦官币,请提师以西。”上大喜,慰劳再三,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毂礼。”遂加建泰兵部尚书,赐尚方剑,便宜从事。乙卯,行遣将礼,以特牲告太庙,上御正阳门楼,卫土东西列,自午门抵城外,旌旗甲仗甚盛。内阁五府、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文武大臣俱侍立,鸿胪赞礼,御史纠仪。赐之宴,御席居中,诸臣陪侍。酒七行,上手金卮亲酌建泰者三。乃出手敕曰:“代朕亲征。”建泰顿首谢,且辞行,上目送之。行数里,所乘肩舆忽折,众以为不祥。建泰以宰辅督师,兵食并绌,所携止五百人。甫出都而曲沃已破,家赀尽没,惊悸而病。日行三十里,士卒多道亡者。
南京地震。
丙辰,以工部尚书范景文、礼部侍郎邱瑜并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初,景文擢兵部,添注侍郎,练兵通州。通镇初设兵,皆召募,景文综核有法,治军精严。尝请有司实行一条鞭法,徭役归之官,民捐赀助其费,供应平买,不立官价名,上令永著为例。继拜兵部尚书,以事削籍,后起用,改工部。至是李建泰出督师,景文遂以本官与瑜同入阁。召对,谓曰:“朕知卿久,今急而用卿,恨晚,卿尚勉之!”景文请释系狱张国维等,上立从之。
李自成渐逼京师,有请上南幸者,命集议阁中。景文言:“固结人心,坚守持援而已,此外非臣所知。”上是其言。
是月,张献忠入四川。
献忠自荆州趋蜀,所过十三隘口,守兵皆以饥故不能战。至是犯夔州,石砫土官秦良玉驰援,兵败归。
献忠至万县,水涨,留屯者三月。贡生吴献棐被执,与子之英俱不屈死。攻梁山,副榜高宗舟拒战死。【考异】万县殉难,诸书皆不载,此据《蜀碧》增。
二月,辛酉,李自成陷汾州。
先是平阳送款,自成渡河,破蒲州,遂连陷汾州,知州侯君招、汾阳知县刘必达《明史》:“必达出骂贼文,贼诵而杀之。”俱死之。其义勇范奇芳,刺杀一伪都尉而自刎。
贼又遣其别部陷怀庆,而自率兵攻太原。先是巡抚山西都御史昆山蔡懋德,闻李自成据西安,尽有三秦地,将窥晋,亟出师平阳,以疲兵三千当百万狂寇。而太原汹汹,晋王手檄趣懋德还省,懋德于去年十二月十八日遂去平阳。二十日,贼抵河津,副将陈尚智失守,奔还平阳。二十二日,贼拔平阳,尚智出走。二十八日,懋德还太原。
至是贼渡河,转掠河东,列城皆陷。于是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上言曰:“晋河二千里,平阳居其半。抚臣懋德,不待春融冰泮,遽尔平阳返旆,贼即于次日报渡矣。随行马步千人,即宜倍道西向,召集陈尚智叛卒,移檄各路防兵援剿。乃不发一兵,岁终至省,匝月余郡皆失,是谁之过欤!”有诏,夺官候勘。
时尚智叛降于贼,懋德誓师于太原,官吏军民咸在,懋德哭,众皆哭。罢官命适至,或请出城侯代,懋德不可,曰:“吾已办一死。”遂调兵坚守。
甲子,贼薄城下,遣部将牛勇、朱孔训、王永魁等出战,败绩。懋德草遗表,调部将张雄守大南门。雄已缒城降贼,语其党曰:“城东南角楼,火器火药皆在,我下即焚楼。”夜中,火起,风转烈,守者皆散。丙寅,贼遂登城。
懋德北面再拜,出遗表付人间道达京师,即自刎,麾下持之。时中军副将应时盛请下城巷战,顾懋德曰:“上马。”懋德上马,时盛持矛,突杀贼数十人。既而贼骑充斥,时盛呼曰:“出西门。”懋德遽下马曰:“我当死封疆,诸君自去。”众复拥懋德至水西门,懋德叱曰:“欲陷我不忠耶!”复下马据地坐。时盛已出城,杀妻子,还顾不见,复斫门人,语懋德曰:“请与公俱死。”懋德就缢未绝,时盛释甲加其肩。乃绝,时盛取弓弦自经死。同时牛勇、朱孔训、王永魁等亦自刎。
其余官吏,则有布政使赵建极骂贼死。《明史》本传:“建极,河南永宁人,贼掠永宁,子于岩、于渭、于磐、于藩、于宜俱殉。”副使毛文炳被执不屈死。妻赵氏,妾李氏、陈氏俱投井死。参议蔺刚中不屈被杀,首既堕,复跃起丈余,贼皆辟易。佥事毕拱辰被执,贼适得新刀,拱辰睨之,问何睨,曰:“欲得此斫头耳!”遂取斩之。知府孙康周巷战死,同知李一清,长史范志泰,副将惠光祚俱不屈死,都司张宏业自缢死,妻赵氏、子凝秀俱殉之。指挥韩似雍,千户王德新,晋府典仗官樊于英皆城陷殉节死。自懋德以下,太原死事,凡四十有六人。
贼入城,胁晋王求桂,执之,后从入北京,不知所终。
壬申,下诏罪己。
略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天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
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怀保之。罪非朕躬,谁任其责!
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积成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赍,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悬磐,田卒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所处,疫病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丛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
至于用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植党而清议不闻,武将骄懦而军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孚。中夜此心,跼蹐无地。
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
其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授官世袭。即陷没胁从之流,能舍逆返正,率众来归,许赦罪立功。能擒闯、献二贼,仍予封侯之赏。
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勋,思免厥愆,历告朕意。”
癸酉,贼连陷黎城、临晋,遂陷潞安,执沈世子。沈简王模裔。简王封潞,故沈府在潞安。
乙亥,李自成攻代州。
先是自成陷全陕,将犯山西,总兵官锦州卫周遇吉以沿河千余里,贼处处可渡,分兵扼其上流,以下流蒲坂属之巡抚蔡懋德,而请济师于朝,朝廷遣副将熊通以二千人来赴。正月,遇吉令通防河,会平阳守将陈尚智已遣使迎贼,讽通还镇说降。遇吉叱之曰:“吾受国恩,宁从尔叛逆!且尔统兵二千,不能杀贼,反作说客邪!”立斩之,专首京师。
及是贼陷太原,连陷忻州,遂围代州。遇吉先驻师在代,扼其北犯之路,凭城固守,而潜出兵击贼,连数日杀贼无算。会食尽援绝,退保宁武关。
丁丑,贼别将陷固关,犯畿南,“固”,《三编》作“故”,《质实》“在井陉县西界,接山西平定州。”河间知府方文耀、南宫知县彭士宏死之。
己卯,遣内臣高起潜、杜勋等十人,监视诸边及近畿要害。
《三编·发明》曰:明事至此,存亡在于呼吸矣,而犹遣内臣监边镇,守畿辅,一切要地,畀之宵小。于是若辈专守城事,百官皆不敢问,虽有忠义之士,且为掣肘而莫可如何。卒之卖国售奸如杜勋、杜之秩等,自以所守关城降贼,而曹化淳旋复开门迎贼,观勋劝求禅位及“我辈富贵固在”之言,可胜痛恨哉!
夫有明蠹政,莫甚于信用内臣,监军镇守,覆辙累累。庄烈际危急之秋,尚不惜躬蹈其败,可谓至死不悟者矣。
欧阳修《五代史传论》有云:“自古宦者之祸深矣,明者未形而知惧,暗者患及而犹安焉,至于乱亡而不可悔也。”信夫!
壬午,贼将刘方亮,自固关分兵趋真定,檄总督徐标降,标斩其使,率众拒守。真定知府邱茂华与中军谢加福杀标迎降,督标游击陈三捷死之,城遂陷。又分兵陷大名,分巡副使朱庭焕死之。
甲申,贼至彰锋,赵王常?降。常?,赵王高燧后裔也。
丁亥,诏天下勤王,命廷臣议战守事宜。
先是贼陷山西,左都御史李邦华,密疏请上“固守京师,仿永乐朝故事,太子监国南京。”居数日,不得命,又请“以定、永二王分封太平、宁国二府,拱护两京。”上得疏意动,绕殿行,且读且叹,将行其言。
会上召对廷臣,中允李明睿疏言南迁便,给事中光时亨以倡言泄密纠之。上曰:“国君死社稷,正也。朕志定矣。”遂罢邦华策不议。
戊子,陈演罢。
演与魏藻德排去周延儒,演遂为首辅。上倚信演。台省附延儒者尽趋演门。当是时,国势累卵,中外举知其不支,演庸才寡学,一无筹画,顾以贿闻。
及李自成陷陕西,逼山西,廷议撤宁远总兵吴三桂兵入守山海关,策应京师,上意亦然之,演持不可。后上决计行之,三桂始用海船渡辽民入关,往返者再,而自成已陷宣、大矣。演惧不自安,引疾求罢,诏许之,赐道里费五十金,彩币四表里,乘传行。
演既谢事,蓟辽总督王永吉上疏力诋其罪,请置之典刑。演入辞,自言佐理无状,上怒曰:“汝一死不足蔽辜!”叱之去。演赀多,不能遽行,遂留京师。
李自成陷宁武,总兵官周遇吉死之。
先是遇吉退守宁武,贼亦踵至,大呼“五日不降者屠其城。”遇吉四面发大炮,杀贼万人,火药且尽,外围转急。成请甘言绐之,遇吉怒曰:“若辈何怯耶!今能胜,一军皆忠义。即不支,缚我予贼!”于是设伏城内,出弱卒诱贼入城,亟下闸,杀数千人。贼用炮攻城,圯复完者再,伤其四骁将。自成惧,欲退,其将曰:“我众百倍于彼,但用十攻一,更番进,蔑不胜矣。”自成从之,前队死,后复继。官军力尽,城遂陷。
遇吉巷战,马蹶,徒步跳荡,尚格杀数十人,身被矢如猬,竟为贼执,大骂不屈,贼悬之高竿,丛射杀之。遇吉妻刘氏素勇健,率妇女数十人据山巅公廨,登屋而射,每一矢毙一贼。贼不敢逼,纵火焚之,阖家尽死。城中士女无降者。
自成集众计曰:“此去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奈何?不如且还,俟再举。”而大同总兵姜瓖、宣府总兵王承允降表相继至,自成大喜,遂长驱而东。
是月,贼陷山西州县,官吏殉城死者,安邑知县房之屏,城陷,入署拜其母,命妻子各自尽,遂投井,贼曳出斩之。忻州知州杨家龙,知城不能守,出城骂贼而死。
其里居殉节者,阳城故参政王征俊,城陷,被执不屈,系之狱,士民争颂其德,贼乃释之;抵家,北面再拜投缳死。举人张履旋,南吏部尚书慎言子也,城陷,投崖死。灵石故登莱监军副使宋之隽被执就刑死,妻乔氏詈贼撞阶死,女敛尸毕,拔簪剌喉死。翼城故中书舍人史可观,城陷自缢死。
又太原之陷,阳曲晋府宗室摄灵邱郡王府事朱慎镂,冠带祀家庙,驱家人入庙中焚之,己亦投火死。代州之陷,参将阎梦夔战没。宁武之陷,兵备副使王孕懋斩说降贼使,与遇吉共守,城陷自杀,妻杨投井殉焉。
而同时别贼入怀庆,监司以下皆窜走,独河内知县丁泰运守南城,力不支,被执。贼拥见刘方亮,使跪,不屈,烧铁锁炙之,亦不从,乃遇害。
时庐江王载堙,郑简王元孙也,城陷,冠服坐堂上,诟骂不屈死,长子翊𣘴,为贼拥至途中不食死。【考异】此据《明史·诸王传》补。
贼寻陷彰德,有刑部郎中尚大伦者,以黄道周系狱事忤尚书意罢归,城陷,抗节死。又有王橓征者,由乡举历官蒲州知州,忤豪宗谢事归,为贼所执,传诣李自成,道中愤恨不食死。【考异】自房之屏以下诸死事者,皆见《明史·蔡懋德》及《忠义传》。贼陷山西州县,系是月事,而遣别贼陷怀庆、彰德,亦在同月,今汇系之二月下。
三月,庚寅,【考异】《明史·本纪》,“三月庚寅朔”,按诸书皆书四月戊午朔,则三月实己丑朔也,今从新历。又《明史·天文志》亦云“是年三月己丑朔”,而诸书记大同之陷于二月初二日,是《本纪》误记。衍“朔”字也。贼至大同,总兵姜瓖及监视宣府太监杜勋俱降于李自成。
先是瓖等上降表,巡抚韩城卫景瑗不知也,闻警,方歃血誓师,要与固守。而瓖布讹言,谓“卫巡抚秦人,将应贼。”代王傅济,简王桂十世孙。果疑之,不见景瑗。会景瑗有足疾,不时出,兵事瓖主之。瓖兄瑄,故昌平总兵也。劝瓖降贼,瓖虑其下不从;有犒之银者,言励守城将士,代王信之。诸郡王分门守,瓖每门遣卒二百人助守。
至是贼抵城下,瓖即开门迎贼人,给景瑗计事。景瑗乘马出,始知其变也,自坠马下。贼执之见自成,自成欲官之,景瑗据地坐,大呼皇帝而哭。贼义之,曰:“忠臣也!”不杀。景瑗猝起,以头触阶石,血淋漓。贼引出,顾见瓖,骂曰:“反贼!与我盟而叛,神其赦汝邪!”贼使景瑗母劝之降,景瑗曰:“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母出,景瑗谓人曰:“我不骂贼者,以全母也。”自缢于僧寺。贼叹曰“忠臣”,移其妻子空舍,戒毋犯,杀代王及其宗室殆尽。
总兵官朱三乐战没。分巡副使朱家仕尽驱妻妾子女入井而己从之,死者十有六人。督储郎中徐有声,【考异】据《史稿》有总兵朱三乐,见《三编》京师陷目中。《质实》云,“贼陷大同死之”,今增入。山阴知县李悼亦死之。诸生李若葵,【考异】“葵”。《明史》、《三编》作“蔡”,然其兄弟皆以“葵”名。似“蔡”字传写误也。与兄象葵、弟心葵、从子柱周及妇女五人皆自缢,题曰“一门完节。”
贼既陷大同,以兵徇阳和,长驱向宣府。
辛卯,督师李建泰疏请南迁。壬辰,召廷臣于平台,示建泰疏,复曰:“国君死社稷,朕将焉往!”
辅臣蒋德璟罢。
初,周延儒为相,各树门户,德璟无所比,性颇直,黄道周召用,刘宗周免罪,德璟之力居多。开封久被围,自请驰督诸将战,优诏不允。
尝进《御览备边册》,凡九边、十六镇新旧兵食之数及屯盐、民运、漕粮、马价悉志焉。已,进《诸边抚赏册》及《御览简明册》,上深嘉之。诸边士马报户部者,浮兵部过半,耗粮居多,而屯田、盐引、民运,每镇至数十百万,一听之边臣。天津海道输蓟、辽岁豆米三百万,惟仓场督臣及天津抚臣出入,部中皆不稽核。德璟语部臣:“合部运、津运、各边民运、屯盐,通为计画,饷额可足,而加派之饷可裁。”因复条十事以责部臣,然卒不能尽厘也。
一日,召对,上语及练兵,德璟曰:“《会典》,高皇帝教练军士,一以弓弩刀枪行赏罚,此练军法;卫所总小旗补役,以枪胜负为升降,凡武弁比试,必骑射精娴,方准袭替,此练将法;岂至今方设兵!”上为悚然。又言:“祖制,各边养军,止屯、盐、民运三者,原无京运银。自正统时始有数万,迄万历末亦止三百余万。今则辽饷、练饷并旧饷计二千余万,而兵反少于往时,耗蠹乃如此!”又言:“文皇帝设京卫七十二,计军四十万,畿内八府军二十八万,又有中部、大宁、山东、河南班军十六万,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驭轻之势,今皆虚冒。且自来征讨,皆用卫所官军,嘉靖末始募兵,遂置军不用。至加派日增,军民两困。愿宪章二祖,修复旧制。”上是之而不果行。
户部主事蒋臣请行钞法,言:“岁造钞三千万贯,一贯价一两,岁可得银三千万两。”上特设内宝钞局,昼夜督造,募商发卖,无一人应者。德璟言:“百姓虽愚,谁肯以一金买一纸!”上不听。又因局官言,责取桑穰一百万斤于畿辅、山东、河南、浙江,德璟力争,获免。先以军储不足,岁佥畿辅、山东、河南富户给值,令买米豆输天津,多至百万,民大扰。德璟因召对,面陈其害,上即令拟谕罢之。
至是贼势渐逼,李建泰自保定疏请南迁,上召廷臣于平台,谕以死社稷。德璟与少詹事项煜请命太子往江南,上不答。
给事中光时亨追论练饷之害,德璟拟旨:“向来聚敛小人,倡为练饷,致民穷祸结,误国良深。”上不悦,诘曰:“聚敛小人为谁?”且曰:“朕非聚敛,但欲练兵耳。”德璟曰:“陛下岂肯聚敛!然既有旧饷五百万,新饷九百余万,复增练饷七百三十六万,臣部实难辞责。且所练兵马安在?蓟督练四万五千,今止二万五千;保督练三万,今止二千五百;保镇一万,今止二百。若山、永兵七万八千,蓟、密兵十万,昌平兵四万,宣大、山西及陕西,三边各二十余万,一经抽练,原额兵马俱不问,并所抽亦未练,徒增饷七百余万为民累耳。”上曰:“今已并三饷为一,何必多言!”德璟曰:“户部虽并为一,州县追比仍是三饷。”上震怒,责以朋比。德璟力辨,诸辅臣为申救,尚书倪元璐以钞饷乃户部职,自引咎,上意稍解。明日,德璟具疏引罢。上虽旋罢练饷,而德璟竟去位。
德璟闻山西陷,未敢行,辞朝后,即移寓外城。无何,都城陷,得逸去。
是月,钦天监奏帝星下移。
癸巳,封总兵官吴三桂、左良玉、唐通、黄得功俱为伯。三桂平西伯,通定西伯,良玉宁南伯,得功靖南伯。
甲午,征诸镇兵俱入援。
乙未,总兵官唐通入卫,命偕中官杜之秩守居庸关。
戊戌,命太监王承恩提督京城内外防守。
己亥,李自成至宣府。
巡抚大兴朱之冯,集将吏于城楼,歃血誓死守,悬赏格励将士。而人心已散,监视中官杜勋且与总兵王承允争先纳款矣,见之冯,请以城下贼,之冯大骂曰:“勋!尔上所倚信,特遣尔,以封疆属尔。尔至即通贼,何面目见上!”勋不答,笑而去。
俄,贼且至,勋蟒袍鸣驺,郊迎三十里外,将士皆散。之冯登城太息,见大炮,语左右:“为我发之。”默无应者,自起爇火,则炮孔丁塞。或从后掣其肘,之冯抚膺叹曰:“不意人心至此!”仰天大哭。
贼至城下,承允开门纳之,讹言“贼不杀人,且免徭赋”,则举城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
左右欲拥之冯出走,之冯叱之,乃南向叩头草遗表,劝上收人心,厉士节,自缢而死。贼弃尸濠中,濠旁犬日食人尸,独之冯无损也。
同日死者,督粮通判朱敏泰,诸生姚时中,副将宁龙,及系狱总兵官董用文,副将刘九卿,及里居知县申以孝。其他妇女死义者又十余人。
初,济南未破,之冯方赍表入都,寄其帑。未几城陷,之冯妻冯氏匿姑及子于他所,自沉井死。姑李闻之,为绝粒死。之冯庐墓三年始出,至是及于难。
癸卯,唐通、杜之秩以居庸关降于自成,贼遂入关。
甲辰,陷昌平,焚十二陵,总兵官李守荣力战死。
乙巳,贼犯京师。
始,自成欲知京师虚实,往往遣其徒辇重赀贾贩都市,又令充部院掾吏,探刺机密,朝廷有谋议,千里立驰报。及陷昌平,兵部发骑侦探,辄被勾去,无一还者,于是贼游骑直至平则门,而都人犹未知也。上召问,群臣莫对,有泣者。顷之,贼环攻九门。门外先设三大营。贼至,溃降相继,守埤者寥寥,益以内侍三四千人专守城事,百司皆不敢问。
丙午,自成设座彰义门外,降贼太监杜勋侍。勋射书入城,称贼势盛,请上自为计。上即日下手诏亲征;又下罪己诏,尽罢加派新旧饷。寻召驸马都尉巩永固,令以家丁护太子南行,永固叩头曰:“亲臣不藏甲,臣安敢有家丁!”相向涕泣而已。【考异】据《明史·朱之冯传》,言“杜勋射书城中。初传即死宣府之难,帝予赠荫,立祠。至是城中疑为鬼。王承恩倚女墙而与语,缒入见帝,盛称自成,请帝自为计。复缒之出,笑语诸守监曰:‘吾辈富贵自在也!’又《宦官传》亦载其事,且言“勋入见帝,左右请留之。勋曰:‘不返则二王危。’乃纵之,出复缒下”云云。按谕德杨士聪《甲申核真略》,但言杜勋射书城中,而力辨其无缒城见帝之事。士聪身在围城中,且言“二月十八日,即丙午也。帝犹召轮对日讲詹,翰官四员入侍,士聪与同官卫允文预焉。”安有勋缒城入见帝,而侍臣不闻者!况事势呼吸,降贼当前,以庄烈英断有余,岂不能为建文手刃徐增寿之事,而顾以一叱纵之耶!且帝是时不能保其太子,又何暇念及于秦、晋二王!何况其身絷贼庭,死不足惜,勋亦安能以危词耸听邪!今但书勋射书城中,请自为计,余悉删之。
是日晡,外城陷。
时贼架飞梯攻西直、平则、德胜三门,官军皆溃,而诸珰守城者潜谋内应。于是太监曹化淳启彰义门,贼尽入。上出宫登山,望见烽火彻天,叹息曰:“苦我民耳!”徘回久之,还宫,命分送太子、永、定二王于勋戚周奎、田宏遇第。其夕,皇后周氏崩,奉旨自尽也。趣呼左右进酒,饮金卮十数,乃手剑斫长平公主,叹曰:“汝何故生我家!”又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并袁妃诸嫔数人,惟袁妃及长平公主未殊。
夜分,内城陷。
丁未,帝崩于万岁山之寿皇亭,中官王承恩从殉焉。
亭新成,帝所阅内操处也。质明,帝闻城陷,鸣钟集百官,无至者,乃与承恩登山。帝御绛黄袍,趺左足,书衣襟为遗诏曰:“朕凉德貌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似帛自缢于山亭,承恩缢于侧。
同时文武诸臣殉难者,大学士范景文,吴桥人,闻城陷,趋至宫门,知驾出,疑为南幸,乃就道旁庙草遗疏,复大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余恨!”遂至演象所拜辞阙墓,赴双塔寺旁古井死。
户部尚书倪元璐,上虞人,闻难,整衣冠拜阙,大书几上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勿以衣衾敛,暴我尸,志我痛。”遂南向坐,取帛自经死,一门殉者十三人。
左都御史李邦华,吉水人,贼至,率诸御史登城,群奄拒之不得上。外城陷,走宿文信国祠。及内城陷,乃揖信国曰:“邦华死国难,请从先生于九京。”作《绝命词》,投缳死。
协理戎政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背田人,分守安定门。帝手敕兵部尚书张缙彦登城察视,家彦从,为中官所拒,示之手敕,乃上。时秦、晋二王欲上城,家彦曰:“二王降贼,即贼也,贼安得上!”偕缙彦诣宫门复命,不得入。黎明,城陷,家彦投城下不死,自缢于民舍,遭贼焚,残一臂,仆收其余体焉。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交河人,分守正阳门,城陷,叹曰:“社稷已覆,吾将安之!”自经门下。子章明,甫成进士,兆祥挥之使去,对曰:“君亡父死,我何生为!”乃投缳于父侧。兆祥妻吕氏,章明妻王氏,同日并缢。
右副都御史施邦曜,余姚人,当贼薄近郊,语本兵张缙彦亟檄天下兵勤王,弗省,太息去。城陷,趋长安门,闻帝崩,恸哭曰:“君殉社稷,臣子可偷生哉!”即解带自经,仆救之,复苏,恨曰:“是儿误我!”贼满街衢,不得还邸舍,望门求缢,辄为居民所麾,乃命仆市信石,杂烧酒即途中服之,血迸裂卒。
大理寺卿凌义渠,乌程人,得帝崩信,负墙哀号,以首触柱,流血被面。门生劝无死,义渠厉声曰:“当以道义相勖,何姑息为!”挥使去,据几端坐,取平生所好书尽焚之,曰:“无为贼手污也。”服绯正笏向阙拜,复南向稽首,作书辞父,自系,奋身绝吭死。
太常少卿吴麟征,海盐人,分守西直门。门当贼冲,贼诈为勤王兵求入,中官欲纳,麟征不可,以土石塞其门,募死士缒城袭击,多斩获。及城陷,入道旁祠,作书诀家人,令敛用角巾青衫,覆之单衾,以志哀痛,自经死。
先是蓟督王永吉请撤宁远吴三桂兵宁关门,帝下其议,麟征独疏数百言力赞之,不决。及烽火彻大内,帝始悔不用麟征言。城破时,八门皆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通,后发掘乃开。
右庶子周凤翔,山阴人,都城陷,传帝南幸,凤翔趋入朝,见魏藻德、陈演等群人,而自成方拥御座。凤翔至殿前大哭,急从左掖门出,贼亦不问。归至邸,作书辞二亲,题诗壁间,自经死。
左谕德马世奇,无锡人,当城陷,世奇方早食,投箸起,问:“帝安在?东宫、二王安在?”或言“帝已出城”,或言“帝已崩”,或又言“东宫、二王被执”。世奇曰:“吾不死安之!”其仆曰:“如太夫人何?”答曰:“正恐辱太夫人耳。”作书别母,肃衣冠,捧所署司经局印,望阙再拜自经。妾李氏、朱氏并先缢死。
左中允刘理顺,杞县人,畿辅告警,理顺疏陈“作士气、矜穷民、简良吏、定师期、信赏罚、招胁从”六事。及贼犯京师急,守卒缺饷,理顺诣朝房、语诸执政急请帑,众唯唯。理顺太息归,捐家赀犒守城卒。僚友问进退,正色曰:“存亡视国,尚须商酌耶!”城陷,理顺与妻万氏、妾李氏、子孝廉并婢仆数人,阖门缢死。群盗多中州人,闻其死,入唁曰:“此吾乡之刘状元也,居乡多厚德,何遽死!”罗拜号泣而去。
检讨汪伟,休宁人,城陷,语其继妻耿氏善抚幼子,耿泣曰:“我独不能从公死乎!”因以幼子属其弟,衣新衣,上下缝,引刀自刎,不殊,复投缳死。伟欣然曰:“是成吾志。”移其尸于堂,援笔书“某日,某官汪某同继妻耿氏死节处”于壁间,乃自经。【考异】《绥寇纪略》言“伟与耿氏饮酒题诗于壁,其缢也,耿在左,乃复下,曰:‘不可乱夫妇之序。’其从容如此。”此与《明史》本传所记小异,附识之。
太仆寺丞申佳允,永年人,阅马近畿,闻居庸陷,叹曰:“京师必不守矣!”贻子涵光书曰:“吾受国恩,当以死报。”城陷,冠带辞母,策马至王恭厂,将投井,从者持之。下马,旁见灌畦巨井,急跃入。仆呼号,欲出之,佳允亦呼曰:“告太夫人,有子作忠臣,毋过伤也。”遂死。
给事中吴甘来,新昌人,帝尝诘户部饷额,甘来曰:“臣科与户曹表里,饷可按籍稽也。臣所虑者,兵闻贼而逃,民见贼而喜,恐非无饷之患而无民之患。官急轻赋税,收人心。”帝颔之。及闻变,疾走皇城,不得入,返,作《绝命词》,尽取疏草焚之,曰:“贼寇纵横,徒扬议论,无益毫末,留之罪弥大。”正衣冠,北向投缳死。御史王章,武进人,与给事中光时亨守阜城门,贼入城,时亨欲要章走,章曰:“事至此,犹惜死邪!”时亨曰:“死此与士卒何别!入朝访上所在,不获则死,死未晚也。”查从之,与时亨并马行。俄贼突至,疾呼下马,时亨仓皇下跪乞降,章扬鞭不顾,叱曰:“吾视军御史也,谁敢犯!”贼刺章股堕,章骂贼不绝口。贼怒,攒槊杀章而去,抵暮,其仆觅尸,犹一手据地坐,张口怒目,如叱贼状。
御史陈良谟,鄞人,母老,已未有子,而妾时氏方娠,乃谓之曰:“吾且死,汝幸有身!急归父母家。”时泣曰:“公殉国,妾不当殉公邪!倘不幸有他,不如无子。”良谟曰:“能如是乎?”时乃先就缢。时,京师人,年十八,侍良谟才百三日耳。时既死,良谟望阙拜,亦自缢。
兵部郎中成德,霍州人,城破,不知帝所在,既趋至午门,见尚书张缙彦自贼所出,德以头触缙彦胸,且詈之。俄闻帝崩,痛哭,持鸡酒奔奠梓宫前,触地流血。贼怒,刃胁之,不为动,奠毕归家。有妹年二十余,因家难未嫁,德顾之曰:“我死,汝何依?”妹请先死,德称善,哭而视其缢。继室霍氏请继之,德痛不及视。入别其母,哭尽哀,出而自缢。母见子女及子妇皆死,亦投缳死。先是怀柔城陷,德父文桂遇宫,家属尽没,妻刘,以德被逮追赃忧悸死,至是又阖门殉焉。
吏部员外郎许直,如皋人,贼薄都城,约同官出赀饷士,为死守计。及城陷,传帝南狩,直将往从。见贼骑塞道,辄返曰:“四方兵戈,驾将焉往!”已,知帝崩,一痛几绝。客以七十老父为解,直曰:“不死,辱及所生!”乃作书寄父,赋《绝命词》六章,阖户自缢死。
兵部员外郎金铉,武进人,初闻大同陷,疏曰:“宣、大,京师北门,大同陷则宣府危,宣府危则大事去。请急撤回中官杜勋,专任巡抚朱之冯。勋二心偾事,之冯忠恳,可属大事。”不报。及京城破,痛哭,急趋入朝,见宫人狂奔出,知帝已崩,解牙牌北向四拜,投金水河。从者力挽之,怒,奋臂跃入死。母章、妻王弟錝并殉焉。【考异】自范景文以下二十人,据《明史》本传言,“大清世祖章皇帝表章前代忠臣,所司以范景文至金铉(名皆见上)二十人名上,命有司各给地七十亩,建祠致祭,且予美谥。”故《明史·传》中特列范景文以下二十人引为两卷。而御史陈纯德亦在南渡正祀之内,盖福王时纯德入正祀,而孟兆祥子章明则以其父故改入附祀之首,故亦止二十人也。今按正祀,附祀文武诸臣,皆福王南渡时所定,有被拷掠死而入祀者,有实系被执不屈死而未邀赠恤者。故其去取不足据。重修《三编》修于乾隆《胜朝殉节诸臣录》之后,所记殉难诸臣,为得其实。今自二十人以下,悉据书之。
御史陈纯德,巡按山西,【考异】《三编》作“巡抚”,盖“按”字之误也,今据《本传》。力陈抽练弊。还朝,提督畿辅学政,出按部。都城陷,贼下令百官以某日入见,众摄纯德人,还邸恸哭,遂自经。【考异】按顺治时赠谥二十人。不及陈纯德者,以野史有受夹死之说而疑之。证之《明史》本传实无其事,今书于二十人后,御史赵撰,巡视中城,城陷,骂贼被杀。【考异】赵撰,据《三编》增入。原进签内言其“北都殉节。本朝乾隆四年,允廷臣请,赐谥‘忠愍’。”前此《辑览》已载,今补入。按《辑览》、《三编》皆有赵撰,不知《殉节录》何以遗之。且录中通谥四等无“忠愍”,似专谥也。工部员外郎王钟彦,守广宁门,守将开门纳贼,钟彦被执不屈死。削籍吏部尚书李遇,知城陷,方自缢,被贼执,不屈死,一门死者七人,妾王氏先缢死。郎中周之茂,需次都下,贼搜得之,迫使跪,不屈,折其臂而死。顺天通判张凝和,分守北门,城陷死。御史俞志虞,闻城陷,不食,梓宫出东华门,往哭,自缢于新昌会馆。员外郎宁承烈,管太仓银库,城陷,自经于官廨。范方被系不屈死。中书宋天显被贼执,逼书伪诏,抗骂触阶死。光禄寺署丞于腾云,闻贼至,语其妻曰:“我为朝臣,汝亦命妇,不可污于贼。”并服命服自经死。濮州知州马象乾,顺天人,罢居里,城陷,率妻及子女五人死。中书王永隆,遇变不食死。郎中葛凝秀,北向投缳死。寇可教骂贼死。主事杨会英,被执引颈就刃死。沈邱知县李昌龄,被诬下狱,贼入城,释之,不食死。太医院吏目杨元,与妻杨氏同缢死。郎中张柽芳,员外张三杰,皆被执不屈死。主事陈贞达,都御史于延子也,骂贼死。顺天经历施溥,方升任乐亭知县,未行,城陷,仰药死。博乐知县徐有度骂贼死。平凉同知郭寅,与其二子皆不屈死。家居故莱阳知县徐兆任,与妻张氏及幼子同缢死。兵马司指挥姚成自缢死,妻袁氏、子逢元及一仆俱殉焉。
一时勋戚之死事者,刘氏一门为首。新乐侯刘文炳者,帝生母,孝纯皇太后之弟子也。文炳素与宛平太学生申湛然、布衣黄尼麓讲明忠义,贼攻西直门急,尼麓踉跄告文炳宜自为计。时太后母瀛国夫人尚在,文炳与其母杜氏计,“太夫人笃老,不可俱烬,请匿之湛然家。”杜氏曰:“太夫人得所,我与若妻妹俱死耳。”命侍婢结缘于楼上,作七八缳,家僮积薪楼下。寻遣老仆郑平迎李氏、吴氏二女归,曰:“吾母女同死此,复何憾!”文炳奉密召入见,誓效死。出,闻外城陷,驰至崇文门,杀贼数十人。驰归第,母杜氏、文炳妻王氏及两妹已先自缢死。家人正焚楼,火烈不得入。时文炳叔左都督刘继祖,瀛国公次子也,守东安门不克,归至后园,与文炳遇,相约投井。文炳忽止曰:“戎服不可见皇帝,易以巾帻。”继祖大呼皇帝数声,同入井死。文炳弟左都督文耀守永定门,见外城破,突出至浑河,闻内城破,复入,见第已焚,大哭曰:“文耀未死,以君与母在耳。今至此,何生为!”遂觅文炳死所,大书版井旁曰:“左都督刘文耀同兄文炳毕命报国处。”亦投井死。继祖妻左氏、妾董氏、李氏亦登楼自焚死。阖门死者四十二人。文炳季弟文照,奉母命留侍太夫人,遂逃去。而申湛然以带瀛国太夫人为贼拷掠,终不言,体糜烂以死。
次则驸马都尉巩永固,尚乐安公主,都城陷时,公主已薨,未葬。永固与文炳誓以死报,乃以黄绳缚子女五人誓柩,告曰:“此帝甥,不可污贼手。”举剑自刎,阖家焚死。
宣城伯卫时春,颖六世孙也,掌后府。京师陷,怀铁券,阖门十七人皆赴井死。惠安伯张庆臻、骐之后裔,掌都督府,都城陷,召亲党尽散赀财,阖家自焚死。彰武伯杨崇猷,信之后裔,城陷,自经死。宁远伯李尊祖,成梁之孙,遇害死。
彭城伯张光祖,麟十四世孙,定远侯邓文明,宁河王愈十一世孙,镇远侯顾肇递,夏国公成十一世孙,西宁侯宋裕德,郓国公瑛九世孙,清平侯吴遵周,梁国公成八世孙,阳武侯薛濂,鄞国公禄九世孙,恭顺侯吴汝征,邠国公永成七世孙,新城侯王国兴,熹宗母孝和太后弟升之子,皆以城破殉节。【考异】据《三编》所载,勋戚、侯、伯,自刘文炳以下十三人,驸马一人,而刘继祖别入之武职中。《质实》言继相与文炳同赴井死,且系瀛国公次子,而太行之母弟,今并入之勋戚下。若《绥寇纪略》所载,成国公朱纯臣,武定侯郭培民,永康侯徐锡登,怀宁侯孙维藩,新建伯王先通,安乡伯张光灿,皆在南渡附祀之列。《三编》益择其确诸书之,见后卷。
武臣世职之死事者,则左都督刘岱,以外戚世袭职,居京师,城陷,全家自焚死。副总兵贺珍,守平则门,贼至,率千骑力战陷阵死。都督佥事贺赞,总兵虎臣子,贼薄京城,迎击,为乱箭射死。镇抚司佥事李若琏,分守崇文门,城陷,自缢死。都指挥佥事魏师贞,服命服拜阙自焚死。参将高鍟,阖门焚死。指挥同知许达允,尚书进五代孙,骂贼不屈死。都督方履泰,南和伯一元子,自刎死。千户李国禄自缢死。指挥同知李若珪,作《绝命词》自经死。指挥使萧偲以父如薰荫,在职死。虎贲左卫参军李正光阖门死。指挥马国城,“城”,《殉节录》作“珹”。世袭指挥张养所,都指挥梁清宏,指挥张国维,皆不屈死。指挥高甲,同妻许氏、媳王氏、女高氏、弟妇刘氏、侄女高氏同自经死。指挥刘一松同妻王氏自缢死。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皆自杀。【考异】《三编·京师陷》目中所载殉难诸臣,皆连保定书之。如刘宗嗣、吕应蛟、文运昌、张罗彦之等,皆保定死事者,今分书于壬子陷保定下。惟副总兵贺珍,据《殉节录》,守平则门阵没。又锦衣千户高文采,一家十七人死,《殉节录》及诸书所载同,《辑览》亦次于勋戚之末,而《三编》偶遗之。今所记多据《三编》,而其他甲申殉难非在京师者,别记于是岁之末。
其以布衣殉节者,汤文琼为最著。琼,石埭人,授徒京师,见国事日非,数献策阙下,不报。京师陷,慨然语其友曰:“吾虽布衣,独非大明臣子邪!安忍见贼弑君篡国!”乃书其衣衿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则文丞相之心。”投缳而卒。后李自成得其衣带语,以责陈演,遂斩演于市。
时都城布衣尽节者,又有范箴听、杨铉、李梦禧、张世禧之等,不下百余人。
箴听闻贼至,置一棺,偃卧其上,绝食七日死。铉善写真,城陷,携二子赴井死。梦禧与妻杜、二子、二女、一婢俱缢死。世禧亦与二子懋赏、懋官俱自经死。又有周姓者,悲愤槌胸,呕血数升死。而柏乡人郝奇遇居京师,闻变,谓妻曰:“我欲死难,汝能之乎?”妻曰:“能。”遂先死,奇遇瘗毕,服药死。【考异】据计氏《北略》所载,文臣有中书舍人滕文所、阮文贵,皆投御河死。顺天府推官刘有澜闻城破缢死。又顺天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佚其姓名。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命巡城,大骂贼,夹拶并枷死。又经历张应选投御河死。《殉节录》言应选之妻妾子女同殉。武职有百户王某者,周钟寓其家,王劝钟死,不从,遂自缢。勋戚有周镜者,官东宫侍卫。闻贼至,母妻一门俱自尽。或云,镜即周奎之侄也。又有顺天民李小槐,闻难,视妻杜氏二子一女一婢以次缢毕,始自缢。又武愫之仆某,见愫索吉服,将朝李自成,苦谏,叩头出血。愫不听,遂不食而卒。皆《三编》、《明史·忠义传》所不载者,附识于此。
帝崩之前夕,宫女皆踉跄夜出。有宫人魏氏者,临御河大呼曰:“有志者当自为计!”遂投河死,顾刻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宫人费氏,自投眢井中,贼勾出,见其容,争夺之。费绐曰:“我长平公主也。”群贼不敢逼,拥见自成。自成命中官审视,非是,以赏部将罗某。费复绐罗曰:“我实天潢,义难苟合,将军宜择吉成礼。”罗喜,置酒极欢。费怀利刃,伺罗醉,断其喉,立死。因自呼曰:“我一弱女子,杀一贼帅足矣。”遂自刎。自成闻,大惊,命收葬之。
而熹宗懿安皇后者,亦寻自缢死。【考异】懿安之死,《明史》、《三编》无异词。贺宿《懿安事略》以时有冒皇后之任氏为大清赐死,于懿安无涉也。京师之陷,李岩保护懿安令自尽,此为确证。
是日午,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入承天门,伪大学士牛金星、伪尚书宋企郊等骑而从,太监王德化等先迎候于德胜门,随而入。自成登皇极殿,下令大索帝、后,盖时未得帝崩信,又传驾已南幸也。时诸监有献太子及永、定二王者,俱送刘宗敏宅,宅即戚畹田宏遇第也。令勋戚文武百官俱于二十一日朝见。戊申,添设守门兵,及放马兵入城。
己酉,昧爽,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陈演率文武百官入贺,皆素服坐殿前。自成不出,群贼争戏侮,为椎背脱帽,或举足加颈上相笑乐,百官慑伏不敢动。演首劝进,不许。封太子为宋王,放刑部锦衣系囚五品以下张若麒等。
自成自居西安时,建置宫吏,至是益尽改官割,六部曰六政府,司官曰从事,六科日谏议,十三道曰直指使,翰林院曰宏文馆,太仆寺曰验马寺,巡抚曰节度使,兵备曰防御使,知府、州、县曰尹,曰牧,曰令。
召见朝官,自成南向坐,金星、宗敏、企郊等左右杂坐。以次呼名,分三等授职,自四品以下,少詹事梁绍阳、杨观光等无不污伪命,三品以上,独用故侍郎侯恂。自是降者无不悚息待命。贼又编排甲,令五家养一贼,大纵淫掠。民遭荼毒,缢死者相望。
庚戌,得先帝遗弓于万岁山亭,李自成命以宫扉载出,盛柳棺置东华门外,百姓过者皆掩泣。
是日,杀成国公朱纯臣。
先是帝临崩,有手敕令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盖上欲托东宫于纯臣,令总督诸军辅太子,不果行。至是自成得朱谕于文渊阁案上,即命收系纯臣。日中,被杀,并其弟及从子皆诛之,籍其家。【考异】朱纯臣未追赃而遽杀,故诸书皆系之二十二日,《甲乙核真略》所谓“收系最先,戮死最速”者是也,然力辨其无劝进之事,此则士聪为已故,讳言之耳。野史谓其与张缙彦迎门拜降,其有无不足辨,然初次劝进,在己酉百官朝见之时,纯臣实班首也,陈演特阁臣耳,岂有不列勋或公侯等之名,而自成、金星辈许之乎!士聪谓“初次劝进在二十六日”,则成国已死,又言“逆贼劝进事诚有之,乃贼营见在之伪官,非京城从贼之降官。”不知二十一日百官朝见自成,劝进乃必有之事,何待陈演之首创其谋!若谓纯臣不在劝进之列,实不敢信也。意当时八百余人,必有大半列名者,特勋戚首纯臣、阁臣首陈演耳。纯臣以总督诸军辅太子之手敕,遂首杀之。较之李国祯辈被刑夹而死者,差为不受辱。而南渡后乃列之附祀武臣之首,且更以李国祯入之正祀之列,舛谬甚矣。
辛亥,为先帝易梓宫,与周皇后梓宫同移殡于佛庵中。
是日,百官降者,按次唱名,自成拔九十二人,送伪吏政府宋企郊分三等授官。俄传伪旨,自勋戚大臣及文武百宫八百余人,悉囚系,送伪都督刘宗敏营中拷夹,责赇赂。
时有国子祭酒孙从度,住金台会馆,病甚卧床。有伪将罗姓乘马进馆,径入内室,其妻孙氏骂之,罗遂以铁索系孙,并舁从度过己寓。从度寻以拷讯毙,乃索氏赀,凡七拶百敲,十指俱断,招得窖金七千两献自成,自成骇曰:“一翰林富乃至是耶!”于是降官之被拷掠者自此始。【考异】此据《核真略》。而计氏《北略》及《甲乙汇编》皆在是日。盖自成始送诸降官于伪吏政,分三等授官。会贼将罗某送所得孙从度窖金七千,乃动追赃之念。于是所授之官悉被囚系,实始于此。今据书之。
壬子,保定府陷。
先是贼党刘方亮陷真定,各郡县迎降相继,人情益汹汹。保定同知邵宗元,砀山人,方摄府事,亟集通判王宗周、推官许曰可、清苑知县朱永康、卫指挥刘宗嗣【考异】“宗”,《明史》本传及诸书,皆作“忠”,盖《三编》后改也。《殉节录》亦作“刘宗嗣”,今从之。及乡官故光禄少卿张罗彦、故工科给事中尹洗等议城守。时知府何复,平度人,以前月由员外擢守保定,闻警,兼程驰入城,宗元授以印,复曰:“公部署已定,印仍佩之,我相与戮力可也。”乃谒文庙,与诸生讲《见危致命章》,词气激烈。讲毕,登城分守。
都城陷之次日,贼使投书诱降,宗元手裂之。明日,贼大至,络绎三百里。有数十骑服妇人衣,言“所过百余城,皆开门远迎,不降即屠。且京师已破,为谁守!”城上人闻之,发竖眦裂。贼环攻累日,宗元等守甚坚,贼稍稍引却。
督师李建泰率残卒数百辇饷银十余辆,初至定兴,城门闭,不纳。留三日,攻破之,笞其长吏。遂抵保定,叩城求入,宗元等不许。建泰举敕印示之,宗元等曰:“公荷圣恩,御门赐剑,酌酒饯别。今不仗钺西征,乃叩关避贼邪!”建泰怒,厉声叱呼,且举上方剑胁之。或请启门,宗元曰:“脱贼诈为之,若何?”众以御史金毓峒尝监建泰军,识建泰,推出视之,信,乃纳之。
建泰入,贼攻益厉。建泰倡言曰:“势不支矣,姑与议降。”书牒迫宗元用印,宗元抵印,厉声曰:“我为朝廷守土,义不降。欲降者任为之。”大哭,引刀将自刎,左右急止之,皆雨泣。罗彦前曰:“邪说勿听,速击贼。”复乃自起爇西洋巨炮,火发被燎几死。贼攻无遗力,雉堞尽倾。俄,贼火箭中城西北楼,复遂焚死。
贼又焚南郭门,守者多散,南城守将王登洲缒城出降,贼蜂拥而上。建泰中军副将郭中杰等为内应,城遂陷。宗元及中官方正化不屈死。建泰率曰可、永康出降。宗嗣分守东城,城将陷,召女弟适杨千户者归,与妻毛氏、子妇王氏同处一室,俱以弓弦缢杀之,复登城拒守。城破被执,怒詈,夺贼刀杀三人,贼?至,剜目劓鼻支解死。保定知县杨珮,升邓州未行,寇入,死之。据《殉节录》补。
一时武臣死事者,守备则张大同与子之坦力战死。指挥则文运昌、刘洪恩、戴世爵、刘元靖、吕九章、吕一照、李一广,中军则杨儒秀,镇抚则管民治,千户则杨仁政、李尚忠、纪勋、赵世贵、刘本源、侯继先、张守道,百户则刘朝卿、刘悦、田守正、王好善、强忠武、王尔扯,把总则郝国忠、申锡,皆殉城死。
复有吕应蚥者,保定右卫人,历官密云副总兵,谢事归。贼至,总监正化知其能,延与共守,昼夜不懈。城破,短兵斗,杀十余贼而死。
一时乡官之死事者,则张罗彦一门为首。罗彦兄弟六人,兄罗俊以十六年秋举进士,弟罗辅亦以是年举武进士,罗士早卒,诸生罗善、罗喆。当贼逼京师、罗彦兄弟家居,与邵宗元歃血盟誓,死守。总兵官马岱谒罗彦曰:“贼分两道,一出固关,一趋河间,吾当出屯蠡县扼其冲,先杀妻子而后往,其城守悉属公。”罗彦曰:“诺。”诘旦,岱果杀妻孥十一人,率师去。
罗彦等纠乡兵二千分陴守,罗俊守东城,罗彦西北,罗辅为游兵,公廪不足,出私财佐之。贼遣骑呼降,罗俊顾其下曰:“欲降者取我首去。”刘宗嗣挺剑曰:“有不从张氏兄弟死守者齿此剑!”怒目发上指,闻者咸愤厉,守益坚,贼为引却。
已,闻京师陷,众皆哭,北向拜,又罗拜相盟誓。而贼攻益急,城中多异议。罗彦谓宗元曰:“小民无知,非鼓以大义,气不壮。”乃下令,人缀崇祯钱一枚于项,示戴主意。贼以罗彦主谋,呼其名大诟,且射书说降,罗彦不顾。贼死伤多,攻愈力,而李建泰亲军为内应,城遂陷。罗俊犹持刀斫贼,刀脱,两手抱贼啮其耳,血淋漓口吻间。贼益众,大呼“我进士张罗俊!”遂遇害。罗彦见贼入,急还家,大书官阶姓名于壁,投缳死。子晋与罗俊子伸并赴井死。
时罗善佐两兄守城,城将陷,两兄戒勿死,罗善曰:“有死节之臣,不可无死节之士。”与妻高氏携三女同投井死。罗辅多力善射,昼夜乘城,射必杀贼,城破,连射杀数人,矢尽,持短兵杀数人乃死。罗士妻高氏,守节十七年,至是亦自经死。惟罗喆从水门走免,妻王氏亦缢死。罗俊伯母李氏骂贼死。罗彦妻赵氏、二妾宋氏、钱氏及晋妻师氏,当危急时,并坐井旁以待贼入,皆先罗彦投井死。惟赵氏不沉,家人出之,再入,复如故。有抱晋之子至者曰:“夫人死,将令张无后。”乃匿空舍中,潜出水门免。而罗辅妻白氏在母家,闻难欲死,侍者止之。给以汲井。推幼女先入,己从之。罗俊再从子震妻徐氏,巽妻刘氏,亦投井死。一门死者凡二十三人。
方建泰之出师也,金毓峒为监军御史,方驰赴山西,抵保定,贼骑已逼。而毓峒本保定卫人,遂入城与邵宗元共守。毓峒守西城,散家赀千余金犒士,其妻王氏亦出簪珥佐之。方京师陷,贼射书说降,众颇懈,毓峒厉声曰:“正当为君父复仇,敢异议者斩!”悬银牌,令击贼者自取,众争奋,毙贼多。城陷,一贼挽毓峒往谒其帅,且骂且行,遇井,推贼仆地,自堕井死。妻王闻之,即自经。其从子振孙,有勇力,以武举佐守城。贼至,众皆散,独立城上大呼曰:“我金振孙,前日杀数贼魁者我也。”群贼支解之。振孙兄肖孙、子妇陈氏与侍儿桂春,亦投井死。肖孙匿毓峒二子,为贼搒掠无完肤,终不言,二子获免。
同时守城殉难者,邠州知州韩东明,武进士陈国政赴井死。平凉通判张维纲,举人张尔翚、孙从范不屈死。举人高经负母避难,遇贼,求释其母,母获释而经被执,乘间赴水死。贡生郭鸣世寝疾,闻城陷,整衣冠端坐,贼至,持棒奋击而死。诸生王之珽,先城陷一日,置酒会家人饮达旦,城陷,偕妻齐氏及三子、二女入井死。诸生韩枫、何一中、杜联芳、王法等二十九人,布衣刘宗向、田仰名、刘自重等二十人,或自经,或溺,或受刃,皆不屈死。妇女殉节者一百十五人。
他若尹洗见上。及举人刘会昌、贡生王联芳以城陷次日为贼收获,亦不屈死。贼揭其首于竿,书曰:“据城抗节,恶官逆子。”见者饮泣。
是役也,城内屠赤一空,尸枕藉,填满沟壑,伪官举之,三日不能尽,盖阖郡殉之云。【考异】《三编》于甲申三月明亡,故书保定之事皆从略。其殉难之何复、邵宗元、金毓峒、方正化、张罗俊附见《蒋德璟罢》目中。其他如吕应蛟、文运昌、刘洪恩、戴世爵、刘元靖、吕九章、吕一照、李一广、张罗彦、韩东明、张维纲等皆附载于《京师陷》目中,而特书其守保定死于《质实》中。惟刘宗嗣,则但云“分守东城”,尹洗则但云“守西城”。又如杨儒秀、张大同、子之坦,皆但以“守城”书之,未及分析。今所载悉据《明史》何复、张罗俊、金毓峒三人传,详记其事之本末及殉难之文武官绅。而城陷日分,则据《北略》及《绥寇纪略》,皆云“二十四日”,与《明史》“京师城陷之次日,贼遣使说降,又攻之累日”者合。惟《核真略》谓“李建泰以二十一日被押入京师”,日分已误。又谓“贼屡谕不降自刎又不死”者,尤臆说也。《明史》成最后,凡《忠义传》所载,皆择其确诸书之。若保定之役,据《绥寇纪略》所记,同时有材官王尊义、主簿沙润民、医官吕国宾、王矿、王之琯皆被杀,并见《殉节录》。文学有杜日芳、王纮、冯泽、王允嘉、吴栻、韩廷珍、杨善誉、何光岳、韩绍淹、颉学曾、王敬嗣、王继桂、赵居晋、王昌祚、孙诚、赵世珩、杨供辰、王建极、阮积学、王世珩、王致中、周之翰等,意即《明史》所谓“二十九人”之数者也。又有儒士刘士琏不屈死,王景曜骂厥被射死,黄栋火箭烧楼死,义民则刘宗向等三人外,又有杨强子刃贼力屈自刎死,张加善不屈缢死,郑国宁击贼不中,李懋伦骂贼,王捷、张智、刘养心、朱永宁、胡来献、胡得银俱以拒贼被杀,意即《明史》“二十人”之数者也。又与尹洗等三人被执不屈死者,有诸生王世琦,又与郭鸣世同死者,有诸生贺诚,而韩东明之子仲淹亦继东明射贼坠城死。若妇女则又有金振孙妻王氏,刘宗嗣女刘氏,文运昌妻宋氏,张尔翚妻唐氏,何一中妻赵氏,韩枫妻王氏,田仰名妻曹氏,刘自重妻罗氏。以上皆据保定儒士陈僖所辑《甲申上谷纪事》。而僖又自为《陈氏节传》,言“僖王母张氏,母杨氏,妻常氏,妹文学金瞿妻陈氏俱于二十三日同辞家庙,集后园,城陷,张捧诰命,杨一手挽媳,常一手挽女,并侍婢四人并周岁弟仔甫同入井死,一门殉者九人。”又为《高氏节传》,言“诸生高植妻王氏,举人高桂妻刘氏,请于公姑,贼入,同缢死。”其他缢死者,则有锦衣千户贺诰妻者氏等十一人,并死者有进士王延裪妻张氏等五十二人。又《三编·质实》,杨儒秀妻杜氏投水死。凡此即传中所谓“一百十五人”之数者也。惟马岱杀其妻子率师出,据《纪略》言,“刘方亮既去,留伪将张洪收诸下邑,得岱于蠡县,自刎不殊,洪传而致之自成,以将毙故得脱,后为僧,不知所终。”今并时识之以俟考。又按《殉节录》,保定诸生有刘士廉、周之韩、王建基、王继桂,一作“贵”。同母及妻张氏,王嘉印、王祚昌,一作“允昌”。王性并何光岳之妻师氏,阮积学之妻何氏,皆《纪略》所遗者,并识之。
癸丑,伪礼政府巩焴示随驾百官,率耆老上表劝进。甲寅,伪旨令礼政府谏言举行。未几,而山海关之报至,不果。
是日,升迁各降官四品以下百余人。【考异】诸书皆以二十六日为劝进之始,即甲寅也。劝进之语,野史皆言始于朱纯臣、陈演则二十一日入朝时也,其时遗弓未得,迁跸方传,诸降臣即丧心昧良,亦无暇及此,谅演等劝进,不过列职名而已,至是始令上表。而所云“百官”者,即指李国桢、陈演之等。杨士聪《甲乙核真略》谓“随驾诸臣,乃呼文之牛金星,武之刘宗敏。劝进大事,宜属之佐命之臣,岂肯以亡国累囚等之乎!”此盖讳言已在百官之列,而饰词以欺人耳。永乐之入金州门,其时叩马劝进者,何一非建文亡国之臣!不闻邱福、朱能等之预其列也。况巩焴早已为自成伪官,又安敢以政府之示临之金星、宗敏者!则所谓“百官耆老”,非指亡国之臣民而何?今仍据野史分书之。
始开拷掠追赃,阁臣责饷十万,部院锦衣七万以下,科道吏部五万以下,翰林二万以下,部属以下各以千计。勋戚则金尽辄杀之。
乙卯,平西伯吴三桂自山海关乞师于我大清。
初,三桂奉诏入援,过关至丰润,闻京师已陷,犹豫不敢前。其父襄提督京营,自成胁襄以书招之,三桂欲降。先是三桂尝就嘉定伯周奎饮,悦歌女陈沅,以千金购之。会三桂以边警行,奎送沅于襄所,至是为贼将刘宗敏掠去,三桂闻之,愤甚。
时自成已遣降将唐通、白广恩率兵二万东攻滦州,三桂疾驰归山海关,袭破贼将,降其众八千。自成怒,亲部贼十余万,执襄于军,东攻山海关,以别将从一片石越关外。《三编·质实》“一片石在永平府抚宁县东北,山海关北七十里有关城,城东为北门水口。”
三桂惧,遣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来乞师,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命睿亲王多尔衮帅师行。
丙辰,迁帝、后梓宫于昌平州,州之士民率出钱,葬之田贵妃墓内,斩蓬藋而封之,不能成礼。【考异】天寿山在昌平,庄烈之葬田贵妃墓,正史、野史无异词。而杨士聪言“累朝妃嫔皆葬金山,不葬昌平”,不知万贵妃所葬,亦昌平也。金山在顺天宛平县之西北,当大清兵五月入京师,改葬庄烈帝、后,陵曰思陵,昌平密迩京师,岂有不查明确实者!顾亭林《昌平山水记》载思陵本末甚悉。然则《核真》之说,亦臆度耳。
越两月,我大清入京师,始以帝礼改葬,令臣民服丧三日,谥曰庄烈皇帝,陵曰思陵。
《明史》赞曰: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沉机独断,刈除奸逆,天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在廷则门户纠纷,疆场则将骄卒惰,兵荒四告,流寇蔓延,遂至溃烂而莫可救,可谓不幸也已。
然在位十有七年,不迩声色,忧勤惕励,殚心治理,临朝浩叹,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匪其人,益以偾事。乃复信任宦官,布列要地,举措失当,制置乖方。祚讫运移,身罹祸变,岂非气数使然哉!
迨至大命有归,妖氛尽扫,而帝得加谥建陵,典礼优厚,是则圣朝盛德,度越千古,亦可以知帝之蒙难而不辱其身,为亡国之义烈矣。
夏,四月,辛酉,李自成焚太庙神主。【考异】据《核真略》在是日并无迁太祖主事,详后卷。
壬申,我大清睿亲王师次翁后,得吴三桂遣将致书。略曰:“三桂以蛟负之身,荷辽东重任。今以宁远右偏孤立之故,令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陲而巩固京师也。不意流寇逆天犯阙,以彼狗偷乌合,何能成事!乃京城人心不固,奸党开门纳款,先帝不幸,九庙灰烬。今贼首僭称尊号,掳掠妇女财物,罪恶已极,天人共愤。三桂受国厚恩,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不支,特泣血求助。乞念亡国孤臣之言,速选精兵,三桂自帅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乞王转奏。”王即遣使报书,略言:“闻流寇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用是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灭贼,出民水火。伯今遣使致书,深为嘉悦,即当统兵前进。伯虽向守辽东,与我为敌,幸勿以前故尚复怀疑。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爵为藩王,国仇可报,身家可保。”
先是李自成已于十三日挟太子、诸王东行,伪将唐通出一片石,三桂请速进兵。疾驰至沙河,三桂报贼已出边,立栅寨。戊寅,大军迎击,大败通兵于一片石。已卯,师至山海关,三桂开关出迎。王令三桂兵系白布为识,使之先驱,遂入关。
时自成率步兵二十余万,陈于关内,自北山亘海。大兵布阵,不能横及海岸,乃令军士鳞次布列,对贼阵尾,伺其惰,奋击之,且戒勿越伍违节制。阵既列,三桂居右翼之末,先悉其众博战,围开复合。战良久,大清从三桂阵右突出,冲贼中坚,万马奔腾,飞矢雨堕,天大风,沙石飞走,击贼如电。自成方登高冈观战,知为大清兵,急策马下冈走,贼众大溃,自相践踏,死者无算,僵尸遍野,沟水尽赤。
自成奔永平,大兵追之。三桂先驱至永平,自成使降臣王则尧诣三桂议和,许送太子、二王,皆伪也。三桂送则尧于睿王军中,斩之,益进兵,自成乃杀其父襄走京师,寻又杀襄家属三十四人。【考异】野史言“唐通既败,乃送定王于军中,三桂云:‘必得太子而后已。’”又言“山海关之败,自成复遣王则尧、张若麒请和,送出太子。其后三桂至永平,弃定王,专拥太子,欲护之入都,以大清帅不许,乃送太子于高启潜。”或云“启潜又送之民间”,皆误也。自成四奔,挟太子、二王以行,则《圣武记》所谓“许送太子、二王为伪”者是也。《三编》所记,皆参《本朝实录》书之,但有挟太子、二王西行,无送三桂军中之语,其为传闻之失实可知矣,今据《三编》,参《圣武记》、《东华录》书之。诸书记三桂破贼于四月辛酉者,辛酉为初四日,距乞师仅六日。盖三桂袭破自成之别将,非唐通也。通之败于一月石,乃合大清兵败之。《东华录》书之戊寅,即《圣武记》所云“二十一日”者是也。明日又合兵败之山海关,自成乃奔永平,野史以为“戊寅奔永平”者亦误。今日分皆据《东华录》、《圣武记》。
癸未,自成奔京师。
初,京师陷,自成登殿受朝贺。一日,升御座,突见神人长数丈,手剑怒视,座下龙爪鬣俱动,自成恐,亟下。铸金玺及永昌钱,皆不就。及保定之陷,李建泰降,畿内郡县悉附,山东、河南遍设官吏,所至无违者,自成以为真得天命,诸臣自牛金星以下,三次劝进,寻以东兵故,且令诹吉肆仪;至是将西奔,乃行之。
丙戌,僭伪号于武英殿。追尊七代皆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自成被冠冕列仗受朝命,金星代行郊天礼。
是夕,焚宫殿及九门城搂,悉熔所拷索金银及宫中帑藏器皿,铸为饼,每饼千金,约数万饼,载以骡车。丁亥晦,诘朝,挟太子、二王西奔长安,而使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为后卫。又勒诸珰悉取其金玉珠宝,及出宫,令群贼各执守城白杨杖逐之,不分贵贱,皆号泣徒跣,败面流血,走出长安门外。
闯贼之责饷追赃也,灼肉折胫,备诸惨毒,有拷夹而死者,有拷夹完赃而复杀之者。
勋戚自朱纯臣被杀后,次及襄城伯李国祯。贼之入也,国祯解甲听命,寻以责贿不足,被拷折踝,自缢死。其妻为贼掠,褫尽底衣,抱之上马,大呼“此襄城伯夫人”,其辱尤甚。定国公徐允祯被杀,英国公张世泽并其妻妾俱拷掠死。阁生陈演首输银四万,锦衣骆养性输三万,得免夹羁候。及自成将东御吴三桂,虑诸大臣为后患,乃首诛演及魏藻德。藻德输万金,贼以为少,酷刑五日夜,脑裂死。方藻德被掠,遇马世奇家人,泣曰:“吾不能为若主,今求死不得矣。”至是果验。方岳贡、邱瑜拷掠完赃,已被释,及自成杀演等,令监守者并杀二人,各于以缳,俱自缢死。其他自部院大臣以及词科部僚之等,死者辱者不可胜计。
然亦有悔愤而自尽者。故赠太常卿魏大中之次子学濂,中癸未进士,擢庶吉士,是年,贼逼京师,学濂与同官吴尔埙慷慨有所论建,大学士范景文以闻,先帝特召见两人,将任用。无何,京师陷,学濂不能死。受贼户部司务职,𬯎其家声。已,自成西奔,学濂将出,自惭,遂赋《绝命词》二章,自缢死。【考异】以上被杀之勋戚、阁臣,皆据《明史》本传书之。若野史所记,“李国祯被执不跪,及送先帝葬后,恸哭自刎而死”,此皆南渡后刘孔昭等入之正祀武臣之首,因摭拾其事,以为勋戚殉难之尤烈者。然当纯臣被杀,国祯同时执至,如其不降,岂能俟之十日后,听其逍遥送葬归而自刎者!况襄城业已被执,又焉得有昌平送葬之事!《明史》删此一段,是也。大氐国祯之死,在杀陈演、魏藻德之前,《明史》以为“被拷折踝自缢而死”者为得。其实藻德输赃万金在四月朔日,然则“酷刑五日而死”者,则初六日也。陈演以十二日被杀,则自成东行之前一日,方岳贡、邱瑜之死又在其后,证之《核真略》所记亦同。惟魏学濂之死,野史所记,亦未足据。然当自成西走,学濂可以逃免,而《明史》持记其死于帝殉社稷之后四十日,则其死也,毋亦一念之悔,惧贻先人之羞,为门户之玷乎!纯臣之死最先,学濂之死最后,今并表而出之。
甲申三月之变,有家居闻难而殉节者,有里居击贼而遇害者。兵部侍郎王家祯,解职家居长垣,京师陷,贼遣兵据长垣,家祯自经死,子元玠从之。按察副使顾国缙,上海人,闻城陷,不食死。工部尚书何应瑞,曹州人,闻城陷,不食死。莱州推官张力,家居东明,闻都城陷,偕邑人杀贼,授伪官,为所执,不屈,骂贼死。
而是时诸生布衣之殉节者,以吴县许琰为首。琰有至性,尝刲臂疗父疾;为诸生,磊落不羁。闻京师陷,帝殉社稷,大恸,誓欲起义师讨贼,走告里荐绅,皆不应。端午日,过友人,出酒饮之,琰掷杯大诟曰:“我辈读圣贤书,今何时?尚纵酒如平日耶!”拂衣径去。已,聚哭明伦堂,琰衰杖擗踊尽哀。御史谒文庙,犹吉服,琰率诸生责以大义,御史皇悚谢罪去。及南都颁监国诏,而哀诏犹未颁,琰益愤痛,趋古庙自经,为人所解。乃步至胥门,投于河,潞王舟至,拯之出。既归,家人日夕守,不得死,遂绝粒。寻闻哀诏至,却庭中稽首号恸,遂不复言。以六月三日卒、乡人私谥曰“潜忠先生”。
其时诸生殉义者,京师则又有曹肃、兰卫卿、周谠、李汝翼,金坛则王明灏,丹阳则王介休,鸡泽则殷渊,肥乡则宋汤齐、郭珩、王拱辰。而肃之曾祖子登,仕为甘肃巡抚,京师陷,肃与其兄逊、弟敬、祖母姜、母张、逊妻李、肃妻周、妹持顺、弟妇邓并一门自缢死。【考异】《明史·忠义传》言肃弟持敏,而无逊、敬二人名,《殉节录》谓持敏即逊字而肃之兄也。又传言肃嫂李氏,而佚去肃妻周氏,今以《殉节录》证之,则李即逊妻,而肃妻周遗之。传中又有弟妇邓,《殉节录》亦遗之,今考肃有弟敬,疑所谓“弟妇邓”者,即敬妻也。《殉节录》成最后,考核较详,令参书之,而诏识于此。卫卿止一幼女,付其友,自缢。谠、汝翼皆骂贼不屈,贼磔汝翼而杀谠。明灏日夕恸哭,家人解慰之,托故走二十里外投水死。介休不食七日死。贼破鸡泽,渊谋起兵复之。俄闻京师陷,即同诸生黄祐等密约山中壮士诛贼所置伪官,为奸人所告被杀,远近悼之。汤齐、拱辰,亦以起兵讨贼谋泄遇害。【考异】以上殉难官绅,皆据《三编》及《明史·忠义传》。而《殉节录》另编甲申殉难诸臣为一类,纪载尤详。其通谥“节愍”卷内,有广灵知县阮泰,解职家居洛阳,闻京师陷,衣冠望阙拜,不食死,妻朱氏从之。光禄监事胥自修,江宁人,闻贼馅北都,具冠服肃拜绝粒死。湖南督学佥事周大启,长洲人,甲申闻变不食死。猗氏知县李树声,岐山人,以忧归,贼陷京师,遣人招之不从,死。济南佥事刘世芳,英山人,闻京师陷,恸哭呕血死。定海知县朱懋华,南陵人,闻北京陷,自缢死。潮判司理李毓新,嘉兴人,行取未赴,甲申遇害,次子祯先抱父尸死。归德通判张垣崇,徐州人,闻变以身殉。商城知县张国光,大兴人,闻都城陷,北向拜,自经死。仪封知县陈三益,山阴人,寇陷都城,伪使至,同官劝出迎,碎所佩印不屈死。大同总兵汪登瑞,余姚人,闻变绝粒死。呈贡知县黄卷,钟祥人,家居,闻京城失守,北向长号不食死。布政参议王若之,益都人,侨寓金陵,甲申闻难,不食呕血死。临漳知县梁希阜,龙泉人,未赴任,闻京师陷,痛哭不食死。天津道陈六韐,在天津筑兴济城,死甲申之难。刑科给事中李汝璨,南昌人,抗疏下狱,寻赦归,闻国难,衰绖北拜绝粒死。御史郑封,祥符人,出使广西,闻京师陷,与子庚锡遁山中,封不食死。庚锡亦死,举家殉之。兵部主事尹诏,石城人,上疏忤时相谴归,闻甲申变,不食卒。永平通判韩上桂,番禺人,闻京师陷,号泣卒。知县毛协恭,武进人,闻难,投水死。西宁副使李豫,郾城人,闻京师陷,恸哭不食死。巡抚甘肃杨汝经,睢州人,行次林县,闻京师陷,帅壮士讨伪官,遇贼被害。廷绥总兵宋伟,山阴人,甲申服鸩死。监察御史王与印,《北略》印作“允”。新城人,谪归,甲申闻变,与子士和拒户自经,妻于氏亦缢死。太常少卿傅钟秀,高密人,号泣,须发一夕尽白,与主事单崇谋起义,为贼执,大骂不屈死。子禀初,以翼父并殉。刘河游击李中孚,上海人,《甲申战没入祠职官卷》内,有鸿胪寺鸣赞官石永昌,单县人,甲申之难,从指挥李若琏同殉节于京邸。东城兵马司陈愫,芮城人,京师陷,殉节。昌平守御任之华,大兴人,方归家,都城陷,自缢死。泾阳训导刘彰本,保安人,时铨授未行,京师陷,缢死京城之泾阳会馆。完县教谕时跻舜,长垣人,在籍,城陷,与妻李氏、二子泰、壮俱死。安肃训导张文浩,博兴人,城失守,死之。海丰教谕厉必中,日照人,闻京师陷,不食死。千户陈应鹍,定海人,甲申闻难自缢死。孝陵卫董启明,里贯未详,甲申闻难自经死。嘉定训导刘芳迳,和州人,闻北都陷,整衣冠北向拜,坐明伦堂自刎死。兴安州同覃天明,太平人,致仕归,闻都城陷,不食死。训导陆士铉,平湖人,甲申闻难,大恸绝粒死。又《入祠士民卷》内,布衣冯泽,蠡县人,贼陷蠡县,死之。岁贡陈嘉猷,庆都人,贼陷庆都,拒战死。生员祝洪箓,顺天人,城陷,同妻王缢死。举人黄自彩,江南人,闻难自缢死。举人李毓梁,孟县人,贼陷京师,时征赴西安,送妻与二子入山,自缢死。进士石嶐,三原人,闻京师陷,数日不食死。生员许王家、顾维寰,俱长洲人,甲申闻难死。生员常州严绍贤、金坛王崇图、王荣图、王希高,俱从王明灏死之。生员王养心,徐州人,闻京师陷,痛哭绝粒七日,自缢死。举人马嘉,祁门人,闻都城陷,投缳死。生员李斡才,盐城人,闻京师破,不食死。生员张秉纯、徐正夫,俱和州人,闻京师陷,秉纯绝粒死,正夫自缢。生员张不二,含山人,闻变,号泣绝粒死。生员蒙阴陈主忠,滋阳唐宾,曹县赵振极,单县孙国显,城武刘武聚,即墨王曦如,俱甲申殉节死。生员王启贤、王采、符应第、符应举、符振芳俱饶阳人,甲申城破,死之。生员张玉瓒,顺天人,都城陷,同妻魏投井死。生员蒋士忠,顺天人,同妻黄投金鱼池死。生员徐燝,顺天人,城陷,同妻邬合家自焚死。生员魏起元,顺天人,城陷,与兰卫卿等皆合家殉之。生员邹钦尧,瑞安人,闻难,沉永宁江死。生员陈则从,平香人,城陷不食死。贡生温元春,生员杜桂枝、金章、王汝盘,监生郭梁,俱安定人,闻京师陷,散家财倡义,同殉节。生员徐峄,常熟人,衣冠赴文庙泮水死。举人周元孝,叙州人,贼执之,不受伪官死。童生周汧,大兴人,京师陷,悲愤呕血数升死。布衣阎守义,顺天人,都城破,骂贼被创死,妻李自缢,婢从之。布衣田祥宇,一作“大年”。宛平人,合门自焚死。布衣唐文运,密云人,痛哭饮鸩死。屈坦之、况舜龄,俱常熟人,甲申死节。孙源文,无锡人,闻京师陷,咯血死。周日曜,桐城人,绝粒九日死。陈公诰,贵池人,闻京师陷,痛哭自经死。文襄,绛州人,贼陷京师,死之。布衣光岳奇,信阳人,闻京师陷,跃井死。布衣王汝绍,金坛人,闻难死节。太学生顾杲,端文之孙,甲申殉节。布衣彭月浴,宁乡人,京师陷,死之。刘凤池,溧水人,闻贼入都,赴水死。京营卒徐道,宛平人,守安定门,冒矢击贼,城破坠城死。又有卖菜佣,不知姓名,京师陷,荷菜过东安门,哭先帝、后毕,触石死。髯樵叟,吴县人,采薪洞庭山中,闻北都陷,投震泽死。农夫牛德富,辉县人,方执锄田间,闻京师陷,号恸走百泉,跃入水死。农夫鞠鸣秋,长山人,闻甲申之难,大恸自经死。以上所记,亦有南都殉难而误入者,如顾杲、邹钦尧之等,别详《附记》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