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告同乡
作者:孙中山
1903年12月
一九零三年十二月

      同乡列公足下:

      向者公等以为革命、保皇二事,名异而实同,谓保皇者不过借名以行革命,此实误也。

      天下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夫常人置产立业,其约章契券犹不能假他人之名,况以康梁之智而谋军国大事、民族前途,岂有故为名实不符而犯先圣之遗训者乎?其创立保皇会者,所以报知己也。夫康梁,一以进士,一以举人,而蒙清帝载湉特达之知、非常之宠,千古君臣知遇之隆未有若此者也。百日维新,言听计从,事虽不成,而康梁从此大名已震动天下。此谁为之?孰令致之?非光绪之恩,易克臻此!今二子之逋逃外国而倡保皇会也,其感恩图报之未遑,岂尚有他哉!若果有如公等之所信,彼名保皇,实则革命,则康梁者尚得齿于人类乎?直禽兽不若也!故保皇无毫厘之假借,可无疑义矣。如其不信,则请读康有为所著之《最近政见书》。此书乃康有为功南北美洲华商不可行革命,不可谈革命,不可思革命,只可死心踏地以图保皇立宪,而延长满洲人之国命,续长我汉人之身契。公等何不一察实情,而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以己之欲推人之欲,而诬妄康梁一至于是耶?

      或曰:言借名保皇而行革命者,实明明出诸于梁启超之口,是何谓诬?曰然,然而不然也。梁之言果真诚无伪耶?而何以梁之门人之有革命思想者,皆视梁为公敌、为汉仇耶?梁为保皇会中之运动领袖,阅历颇深,世情浸熟,目击近日人心之趋向,风潮之急激,毅力不足,不觉为革命之气所动荡,偶而失其初心,背其宗旨。其在《新民丛报》之忽言革命,忽言破坏,忽言爱同种之过于恩人光绪,忽言爱真理之过于其师康有为者,是犹乎病人之偶发呓语耳,非真有反清归汉、去暗投明之实心也。何以知其然哉?夫康梁同一鼻孔出气者也,康既刻心写腹以表自其保皇之非伪,而梁未与之决绝,未与之分离,则所言革命焉得有真乎?夫革命与保皇,理不相容,势不两立。今梁以一人而持二说,首鼠两端,其所言革命属真,则保皇之说必伪;而其所言保皇属真,则革命之说亦伪。

      又如本埠保皇报之副主笔陈某1者[指檀香山正埠《新中国报》副主笔陈仪侃。],康趋亦趋,康步亦步,既当保皇报主笔,而又口谈革命,身入洪门,其混乱是非、颠倒黑白如此,无怪公等向以之为耳目者,混革命、保皇而为一也。此不可不辨也。今幸有一据可以证明彼虽口谈革命,身入洪门,而实为保皇之中坚,汉族之奸细。彼口谈革命者,欲笼络革命志士也,彼身入洪门者,欲利用洪门之人也。自弟有革命演说之后,彼之诈伪已无地可藏,图穷而匕首见矣。若彼果真有革命之心,必声应气求,两心相印,何致有攻击不留馀地?始则于报上肆情诬谤,竭力訾毁,竟敢不顾报律,伤及名誉,若讼之公堂,彼必难逃国法。继则大露其满奴之本来面目,演说保皇立宪之旨,大张满人之毒焰,而痛骂汉人之无资格,不当享有民权。夫满洲以东北一游牧之野番贱种,亦可享有皇帝之权,吾汉人以四千年文明之种族,则民权尚不能享,此又何说?其尊外族、抑同种之心,有如此其甚者,可见彼辈所言保皇为真保皇,所言革命为假革命,已彰明较著矣!

      由此观之,革命、保皇二事决分两途,如黑白之不能混淆,如东西之不能易位。革命者志在扑满而兴汉,保皇者志在扶满而臣清,事理相反,背道而驰,互相冲突,互相水火,非一日矣。如弟与任公私交虽密,一谈政事,则俨然故国。然士各有志,不能相强。总之,划清界限,不使混淆,吾人革命,不说保皇,彼辈保皇,何必偏称革命?诚能如康有为之率直,明来反对,虽失身于异族,不愧为男子也。

      古今来忘本性、昧天良、去同族而事异种、舍忠义而为汉奸者,不可胜计,非独康梁已也。满汉之间,忠奸之判,公等天良未昧,取舍从违,必能审定。如果以客帝为可保,甘为万劫不复之奴隶,则亦已矣。如冰山之难恃,满汉之不容,二百六十年亡国之可耻,四万万汉族之可兴,则宜大倡革命,毋惑保皇,庶汉族其有豸乎!

      书不尽意,余详演说笔记中,容出版当另行呈政。此致,即候大安不既。

      弟孙逸仙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