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四 攻愧集 卷第二十五
宋 楼钥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武英殿聚珍本
卷第二十六

攻愧集卷二十五

     宋   楼       撰

 奏议

  讲筵论资治通鉴

臣仰奉圣训读资治通鉴有以见陛下务考周秦以来

兴亡治乱之迹以为鉴戒此诚圣学之要也司马光为

此书始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命三晋为诸侯以为天

子自壊其纪纲周衰既久自此遂不可支故极论礼与

名分最详以为此书首篇诚足为后世之深戒然臣尝

考之此书之作又有深意自古史法皆以编年春秋是

也自司马迁史记创为纪传之体无复编年之作荀恱

袁宏书又不显光之此书实继左氏传而不敢显言之

春秋一经公羊止获麟鲁哀公之十四年也左氏经终

孔丘卒哀公之十六年也而传终哀公之二十七年其

末篇叙知伯事其略曰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

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注谓在春秋后

二十七年臣考获麟而春秋绝笔绝笔二年而孔子卒

又七十六年是为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而三晋为诸侯

通鉴之始也其实三晋之分知伯在周贞定王之十六

年去孔子卒才二十七年左氏传以三晋事终通鉴以

三晋事始其实继左氏传编年之法此读通鉴者之所

当知也又通鉴首巻起著雍摄提格尽𤣥黓困敦太岁

在戊曰著雍在寅曰摄提格在壬曰𤣥黓在子曰困敦

光岂不能书戊寅壬子而直以此纪年者尔雅释天篇

岁阳岁阴甚详其以甲子乙丑云者在书法止可以纪

日光之书此非好为泥古盖其岁阳岁阴书法当然也

伏乞睿照

  论通下情

臣闻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髙以陈贵贱位矣君臣之

分万世不易之道也然天为髙矣不以髙为贵而以下

济而光明干为刚矣亢龙则有悔而以用九而为治在

易坤上干下卦反为泰其彖曰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

下交而其志同也干上坤下卦反为否其彖曰天地不

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此皆圣人

之深意也故古之君子分甚严而道则同势甚尊而情

则通舜之求于臣者则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

言禹之告舜则曰安汝止惟㡬惟康其弼直孔子教人

以事君之道曰勿欺也而犯之礼经亦曰事君有犯而

无隠孔子事君尽礼春秋专为尊王而作而在礼尊君

之至至于蹙路马刍有诛齿路马有诛可谓严矣而二

帝三王之君其所以求于臣者直以为惟后非贤不又

后非众罔与守邦直以为君之与臣相与共治天下故

其见大臣则在舆为下御坐或为起盖尊徳乐义不得

不然上下一体不事形迹是以治功可兴而事业可就

也中古以还君益尊臣益卑至于晚唐五代犹有坐而

论道之馀意太祖收揽权纲以救天下之弊可畏可仰

孰敢干犯然与赵普论事心通气合或夜半而至其家


其相与何如也累圣相承共由斯道尊如天严如神而

隆寛尽下容受狂直如出一律本朝隆平既久中兴以

来三圣授受绵七十年以至陛下仰惟圣德恢洪无不

覆帱讲论经理日昃不倦真古帝王之用心艺祖神宗

之家法也今日陛下临朝俨然若帝之临宰臣而下奔

走拜伏莫敢仰视号令之发方尺之纸风动万方畴敢

不应人主之尊不患不及臣愚欲望睿慈严上下之分

而通君臣之情隆堂陛之势而明否泰之道陛下体天

道之下济而群臣得以卑而上行使刍荛之说不壅于

下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则君道愈尊国势愈隆下下以

成其政欢欣交通而后天下可为也臣言若迂实切于

治惟陛下裁赦

  论君心知婺州朝辞

臣闻庖丁之技因悟养生轮扁之工可以语道言有甚

小可以喻大多此类也臣无所取材尝守温州号为烦

剧若趣了目前簿书期会财赋宾客之事亦可粗办臣

尝自念受朝廷千里之寄不可止了目前环境之内山

巅水涯茍有一夫之失所皆已之责于是分任官僚访

询耆老不自任耳目之私而以众智为明虽不设钩距

不为巧术而下情粗通二年之闲茍幸无事矧今立朝

七年䝉陛下拔擢爵髙禄厚授以便郡委寄益重尤当

布宣寛大以惠斯民当此违离君父之初尚效论思献

纳之益愿以涓埃之微细仰裨海岳之髙深恭惟陛下

为天之子受付托之重天之所覆祖宗之所临御陛下

以一身应之日晏坐朝躬亲听断大臣议政群下献说

崇朝之间应酬已多退阅奏章坐判可否况复圣性恭

俭勤于讲学人主之道不为不至然臣窃恐犹是趣了

目前未必能致幽逺治道多端未可以为止于此也臣

辈所治一州实恐日力不给陛下所临如臣辈所临之

州不知其㡬四方所至幅员动以数千万里必欲家给

人足无不得所则所谓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谓其

力所不及则禹思天下之溺由已溺之稷思天下之饥

由已饥之人主用心不得不然陛下试于清闲之燕披

舆地之图不知某路今付之某人为监司帅臣某州今

付之某人为太守某军今付之某人为将帅其人之才

不才事之治不治察其事实而赏罚随之犹庶乎其可

乎虽好恶之道惟应任大臣先有司而四海之逺治之

在心茍不能以吾一心包括宇内每思有以举偏而补

弊笃近而举逺臣恐四海之民将有不安其生者陛下

如此存心则下受赐者众以其非趣了目前而已也臣

窃闻孝宗皇帝尝语近臣曰朕每日于天下游行一遭

此真帝王之言故延见访问无一事之不周此陛下所

宜取法臣未能知效一官而推广事理敢以为献惟垂

听而赦其愚

  论本朝专尚忠厚召除翰林学士

臣孤危之踪顷岁际遇陛下践阼之始获侍讲筵进读

资治通鉴至孟子见梁襄王问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

定于一孰能一之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是时臣尝奏

曰孟子在战国时人皆谓之迂阔于事正谓此等盖当

时七雄分据专以杀人为务所谓争地以战杀人盈野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杀人多者国愈强惟秦为甚伊阙

之战杀人二十四万华阳之战杀人十五万其尤甚者

长平之战一日杀四十万卒平六国一天下乌在其不

嗜杀人而能一之也然则孟子之言果迂阔乎是不然

孟子之所谓一者非若秦之一也三代之得天下以仁

传皆数百岁秦止再传而四海涂炭嬴氏无遗种是不

若不一之为愈也臣窃惟孟子之言至皇朝而后验唐

自天宝之乱藩镇盛强丗袭根据不可动摇宪宗刚明

果断武宗成其功烈兵威稍振然他镇不能尽服仅能

羁縻之而已周世宗不血刃而下二闗夺李氏之淮南

已为甚盛之举至我太祖太宗削平僭伪四方宾服重

熙累洽绵百馀年人但知祖宗之善于用兵不知所以

一天下者本于不嗜杀人也靖康之祸其何忍言自王

安石开邉结怨王韶伐青唐章子厚开梅山刘彝沈起

生事于南蛮童贯蔡攸起衅于北夷有如髙遵裕灵武

之溃徐禧永乐之陷杀气妖氛转入中国使中原百年

丘墟天地之大徳曰生岂専以杀而定天下哉髙宗披

荆棘而立朝廷外有方张不制之虏内有江湖甚剧之

寇而卒能光启中兴正以圣性不嗜杀人天相人助以

跻登兹是知本朝家法専在于不杀而孟子之言明效

大验于此陛下玉音称善至于再三臣违离阙廷十有

三年屏居畎亩不敢㤀君惟陛下圣慈仁孝畏天爱民

施之于政皆出诚心是以郊祭之礼上帝昭格年谷顺

成中外小康真得列圣之用心而权臣愚好自用轻信

寡谋横挑强近兵连祸结中外寒心者数月臣窃自惟

念天道亏盈益谦好生恶杀我宋立国二百四十馀年

专于不杀北虏之强盛殆将百年专于好杀天意其将

孰佑之乎是以去岁拥兵南来屡有败衄且多失其酋

豪而粮道不继为之退散今岁声言入寇卒亦不能大

入此固国家福祚无疆陛下威徳逺被将士用命民心

不离以至今日然迹其所本实曰不嗜杀人积累忠厚

之报也臣衰老得谢待尽朝夕仰䝉柬记更化之初首

加收召诚以久苦足疾趋拜甚难控辞不一而上迫于

威命趣行郡守津遣翰苑之除下于里门皇恐就道复

觐清光诚为微臣千载之幸顾无以上答乾坤之施敢

以昔时经帷之说申言之伏望下采刍荛之言力行寛

大之政光绍前烈益恢逺图臣虽退伏田里志愿毕矣

  论风俗纪纲

臣窃惟国家元气全在风俗风俗之本实系纪纲本朝

纪纲素定风俗醇厚度越前古自权臣擅朝政以贿成

十馀年来无复公道纪纲废弛风俗凌夷㡬不复可以

为国矣天开圣明窜殛元恶党与以次诛斥此如沈疴

去体而元气未尽复调䕶保养不可缓也其要莫如正

纪纲厚风俗之二者向者纪纲既废货赂公行苞苴之

弊遍及中外仕者朘削民财以奉权臣则美官可翘足

而待兵官克剥士卒以奉权臣则将帅可计日而取是

以民力益竭军政大壊今日尽籍其家数至巨万俸禄

有限何缘至此则其取于民力取于士卒者不知其㡬

也文武之臣所赖以为国家之用而专以趋媚为能奔

竞拜伏竭资效产不复知有廉耻之道至奴事其仆隶

以自进既得所欲则傲然于外小则骄人甚则害物士

大夫茍可自致无不效尤否则为州为县公取窃取以

自效举削或以厚赂而后得然则欲求贤令宰以临民

得乎风俗至此不可胜诛陛下寛仁必不欲一一究见

其罪亦恐搜求已甚人情不安欲望圣慈念民力之困

弊县官之不给而丘山之积实出于鞭笞膏血之馀纵

未能尽捐以予民乌可不思所以救其倒垂之急会计

凡目举以补大农之经费而稍寛州县之督责使陛下

惠养之意晓然示于天下而所以寿国脉者无出于此

矣更乞明诏大臣以及台諌给舍去其太甚以惩其馀

使自今以始纪纲益振则风俗庶乎归厚实宗社无疆

之福外侮虽为可虑然治外者当自内始故臣拳拳首

为陛下陈之

  论仁徳刚徳

臣闻干徤坤顺震动艮止各以其盛者言之干之下济

未尝不顺坤动也刚未尝不健震亦有止而艮亦有动

圣人之徳亦然文王之武武王之文可知矣人皆曰天

以刚为徳人主亦以刚为徳此万世不易之论也在易

大有之盛五爻皆阳而君位以六居五曰柔得位而上

下应之曰大有系辞又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

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盖天与人君一也虽

曰以刚为徳而尤以好生为仁臣事陛下于龙飞之初

年投闲一纪再䝉收用日夕思念愿有以裨益圣徳于

万一惟国家累圣专以仁厚不杀为主如积善之家必

有馀庆仰窥圣性承忠厚之习如必欲强为刚强之事

度亦非陛下所安臣又求之于古周过其历汉祀四百

本朝累圣相承平治最久究其所以虽曰积累之厚而

周之世世修徳莫若文王汉之结人心无如文帝本朝

之盛仁宗皇帝尤为隆平四十二年之事至今人人能

称颂之文王徽柔懿恭视民如伤亹亹穆穆顺帝之则

文帝恭俭寛仁专务以徳化民仁宗皇帝圣度如天万

物并育自有谥法以来未有以仁为谥者天实命之夫

以周汉暨本朝盛际自文王及文帝及我宋仁宗不以

刚徳为称而皆本仁柔以出治陛下圣性隆寛实似之

而又谦恭勤约身先天下虽欲强为刚强之事亦有所

难诚能逺慕文王文帝而近法仁宗使好生上当于天

心皇恩浃洽于上下则保治之道何以尚兹臣又有愚

见敢申言之文王之赫然斯怒以安天下之民文帝以

严致平仁宗皇帝干戈𫓧钺之诛未尝有所私贷所谓

仁者必有勇此皆自仁徳发之此尤陛下所当取法也

陛下外锄叛将内诛奸臣雄断庙谟天下耸服臣愿陛

下不必改圣性之所安而于用贤去佞收揽威权惩艾

奸恶时出圣断以裁之则仁足以寿天下之脉而威足

以折奸谀之心行之无倦谨终如始则宗社之福诚未

艾也

  论内外之治

臣窃惟国家驭外之道与古不同艺祖开基未始一日

㤀幽燕之民太宗乘河东兵威亦欲一举而终不遂真

宗初以邉民苦于战争戒边将各自城守以图安静达

赉之来乘虚而入直抵河上澶渊亲征出于不得已而

履此危道自解讲之后累圣不复有北伐之举宣和燕

山之役是时中国军政大壊委于奸人腐夫以取祸败

此又非所忍言臣尝以假吏至燕亲见旧邉所谓白沟

河者真一衣带水而安肃等处水柜榆柳塘泊之遗迹

亦皆人力设险而非天险也前代虽汉唐之盛岂无失

徳而患不至此秦之长城千古以为无䇿然犹有以限

制之自周徳威失榆闗之要石晋献十六州之地而后

中国不复可为此如编氓之家与盗为邻所恃以御之

惟垣墙耳一旦盗入垣墙之内而画平地以守其势但

多与之金帛冀其勿扰尔故虽以累朝承平䇿止于此

况自建炎以来限以淮水蜀犹有险可守襄汉则平陆

相接天未悔祸髙宗孝宗岂不痛念势既未顺遵养至

今奸臣擅权狂悖生事㡬危社稷陛下之所亲履又不

免屈己以求和和之成否尚未可必臣虽预末议非不

知振发激烈以摅宿愤敕榜一出外议纷然虽浮言胥

动不究事实然皆有强人意者虽不可用正自不可以

为不然而疾之古语有云主忧臣辱陛下宵旰未㤀顾

臣辈无有长策以尽雪国家之耻其辱惟甚臣观欧阳

修言于仁宗曰元昊叛逆一方而劳困及于天下北虏

乘衅违盟而动其书侮慢至有贵国祖宗之言陛下愤

耻虽深但以邉防无备未可与争屈己买和莫大之辱

是时犹以为莫大之辱则今日之事岂特可为流涕太

息而已陛下以生灵为念虽奸臣已诛而国势愈弱不

得已而屈己増币尚未保其必从则国家之辱甚矣君

臣上下惟当以宗社为念卧薪尝胆以图之臣恐和议

一成喜庆相贺文恬武嬉便为无事则后日之害其何

可胜言陛下躬行恭俭更化善治欲大有为而邉事未

靖欲为未可宜先定规模内修自治之计日夕与二三

大臣讲明其要次第施行如邉备屯田安集流移葺治

戎器节约冗费等事皆为要切之务臣年过七十本不

当仕敢竭丹衷以告陛下退伏田里死无所恨惟陛下

亟图之








攻愧集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