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甲寅秋,予自庐陵归耕大瀛山中。行辙初停,文簦未解,族子诸生材即以慕陶耕舍求记。“慕陶”者,约山汪原一先生号也。先生初筮仕即乞归田,筑是舍于居旁,寄傲山窗,陶情艺苑,出处行藏俱与陶彭泽同,因号“慕陶”。粤稽晋史载陶彭泽传,彭泽非高不仕者,为晋祚之衰耳;其耕也以贫,非必其乐也。先生当明盛之世,羲黄在上,天下晏然,又其家有厚积,无耕事,安得有彭泽之慕?嗟夫!君子之处世也,惟其意之适,时非所论也。当平世而仕,是矣,然尧舜之世而下有巢许,君子未尝以巢许为非;乱世而不仕,是矣,然时至春秋而夫子辙环天下,至有伐木绝粮之厄而不止,君子犹曰:“圣人不以无道弃天下也。”夫际时以行义者,生人之分;自圣人以下,其出处去就不同,固各有志。苟随其志之所之而持以必行,内不愧心,外不愧人,脱然于纷华利欲之外而无所累,则不必其迹之同而皆可以语道。今之世,世道虽大明而奔趋成风,廉聇日丧。督学之黜罚严矣,而曳白以求试者何限也;铨曹之沙汰严矣,而斜封以求用者何限也;给舍之弹劾、监司之紏察严矣,而墨污以求容者何限也。诚使先生不当有彭泽之慕,吾犹以先生为胾脯之醯醢,顾可以是少之乎?予惟惧先生不能潇散如彭泽,而以折巾慕郭耳,他不足为累也。予与先生有一日之雅,先生辨之早,而予也入仕两考始有今日之行,岂惟有愧于彭泽,其愧先生多矣。乃含其愧而为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