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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寿序

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

曩者鼐在京师,歙程吏部、历城周编修语曰:“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维盛清治迈逾前古千百,独士能为古文者未广。昔有方侍郎,今有刘先生,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鼐曰:“夫黄、舒之间,天下奇山水也。郁千馀年,一方无数十人名于史传者。独浮屠之俊雄,自梁、陈以来,不出二三百里,肩背交而声相应和也。其徒遍天下,奉之为宗。岂山川奇杰之气有蕴而属之邪?夫释氏衰歇,则儒士兴,今殆其时矣!”既应二君,其后尝为乡人道焉。

鼐又闻诸长者曰:“康熙间,方侍郎名闻海外。刘先生一日以布衣走京师,上其文侍郎。侍郎告人曰:‘如方某何足算邪?邑子刘生,乃国士尔!’闻者始骇不信,久乃渐知先生。”今侍郎没,而先生之文果益贵。然先生穷居江上,无侍郎之名位交游,不足掖起世之英少。独闭户伏首几案,年八十矣,聪明犹强,著述不辍,有卫武《懿》诗之志,斯世之异人也已。

鼐之幼也,尝侍先生,奇其状貌言笑,退辄仿效以为戏。及长,受经学于伯父编修君,学文于先生。游宦三十年而归,伯父前卒,不得复见。往日父执往来者皆尽,而犹得数见先生于枞阳。先生亦喜其来,足疾未平,扶曳出与论文,每穷半夜。

今五月望,邑人以先生生日为之寿。鼐适在扬州,思念先生,书是以寄先生,又使乡之后进者闻而劝焉。

书制军六十寿序

大司马制府书公绂庭先生,自其先相国藩屏江南之时,从于官署,趋庭之暇,以伟材明识,佐成善治,而因习知江南之民俗。其后,以忠孝入侍禁垣,以勋绩外著徼塞,而天子知其才德之闳,尤熟于江南之治,命抚安徽,擢督三省,皆嗣相国之故迹。公整身秉义,以率列城之吏,殚心悉谋,以图数千里之政。法令不苛,而治绩日茂,为时益久,民心益仰戴亲乐之。至于今岁,公俯临江南者十年,而维秋八月,降嵩之寿亦六十矣。

昔周公、召公,分主东西陕,始自文王之时;及于成王,则君陈继周公为尹,而召公受任,逮于康王,年几百岁。周、召之治,皆前后数十年,此周治所以盛也。今圣人临驭宇内,备文、武、成、康创守之道,亦且兼有其前后累洽之年矣,而督治三江者,自中原而包有吴、越,犹周、召分陕之职,公实以父子相继居之,譬若周公、君陈焉。至其庄敬日强,任剧烦而不倦,精神方富,耆艾寿考,必且同于召公。然则以一人之身,将兼有周、召之美。若是者,岂独公一身之庥嘉哉?夫亦我国家之盛事也。

然公持清介之节,葆俭素之风,设弧之辰,方亲诣河、淮,以防秋水之至,诫属吏无敢为庆祝之礼。至于闾巷之间,叹美者盈途,颂祷者在室,而固不敢以陈于左右也。

鼐闻之《豳风》,古豳民颂其国侯,有跻公堂称兕觥而祝无疆之寿者。今公世治江南,固犹古诸侯之嗣职,而凡厥吏民,各怀跻堂称觥之思久矣。特公谦怀俭德,不使其下得为耳,然其意不可不著也。鼐江南庶民之一,实与亿兆同心,又欲附古诗人之意,谨述而为之序云。

陈约堂六十寿序

始者予在京师,获知于新城陈观察伯常,得闻其考凝斋先生之贤,其后遂拜凝斋先生于南昌,粹乎君子德人之容也。后余再入京师,乃遇约堂先生,为观察之弟,仕于兵部,望其状,知其为人足嗣父兄矣,而顾不常见。

其后十馀年,鼐归江南,新城鲁君絜非示予所为文,中记约堂在乡里,为义田、义仓恤民之事十馀端,而志若未足,其仁心如此。时约堂已来为守太平,问诸太平之人,曰:“太守之抚吾民,如其邦族焉。”后又数年,予来江宁,遇约堂于江宁。既而约堂命其少子用光硕士来从予学为古文。硕士年少,才骏而志远,固世之异士也。其时,约堂长子以为《四库书》劳赐举人,当补京职,而观察之孙既成进士入词馆矣。甚矣!陈氏之多才也。盖天固相其家而兴之,而亦其累世仁德笃行之蓄,有以致之矣。

《诗》有之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夫贻德于后美矣,而身以黄耇得躬见之,则尤人之所乐得,如《诗》之颂君子,抑何尽乎人情也。今陈氏世德相承,固古所谓“乐只君子”者矣。维诸少年之兴,凝斋先生与观察不逮见,而约堂于政成名立之时,日见其子孙继登之美,由是日引而未艾,是古之善颂而不可必得者,而约堂独得之也,可不谓盛乎!

岁之正月,为约堂六十寿辰,硕士求余言,持归为亲寿,余以世俗之为寿者,必曰神仙,昔凝斋先生尝为《仙说》斥其陋矣,不足为约堂道,俾硕士诵《诗》以侑觞焉其可也。

陈东浦方伯七十寿序

昔昌黎韩文公之论为诗曰:“欢愉之词难工,愁苦之言易好。”故世谓唐诗人罕达,独高常侍称为作诗之显者而已。其后,欧阳永叔因亦有“穷而后工”之说,世多述焉,或以为是不必然。夫诗之源必溯于《风》、《雅》,方周盛时,诗人皆朝廷卿相大臣也,岂愁苦而穷者哉?鼐尝思之,当文、武、成、康为治,周、召之伦,陈述祖宗,援引兴亡,以为教谏,忧危恐惧之意常多。逮宣王中兴,尹吉甫之徒,于君友间,谊兼规勉。是虽处极治之时,其词固不得第谓为欢愉矣。若夫为欢愉之词,《鱼丽》、《蓼萧》、《菁莪》、《鱼藻》之篇,寥寥数言,不足以发为诗之极致。然则诗人诚不必尽穷,而欢愉之词不如愁苦,其说上推之《六经》,卒无以易也。

浔阳陈东浦先生,少为诗人,实配盛唐之雄杰,秉节方面,则嗣周室之旬宣,固兼孔门之政事、文学,而为诗人之达者也。今秋七月,先生七十初度,吏民蒙德者,无不为先生庆,而先生方勤思国事,湣念民瘼,未尝少自暇逸,欢愉之说,靡得进焉。鼐谓此先生德业之所以隆,亦先生诗所以美也。是以援韩公之论,证之周、召、吉甫,以请于先生。盖卫武公年八九十,而为《抑戒》,而召公矢音《卷阿》,年逾百岁,为古诗人之寿,而道光于天下后世,此鼐所以祝于先生者。若夫白乐天、陆务观之伦,虽亦诗人之多寿,而不足为先生道矣。

家铁松中丞七十寿序

维岁乙卯春二月,吾兄铁松先生,由广西巡抚移临云南,于故事当觐于朝,会黔中有疆场事,吾兄当助筹粮运以应军兴,将待胥靖而后请觐焉。是夏六月,先生七十初度,以国事方殷,幕府之前,命无得以祝寿言者,而吾嫂方夫人及其子伍祺,方留任家事于里。方夫人慈和惠爱,幼先生一岁,来年五月,亦七十矣。伍祺将进觞于室,且以寄祝于先生,而俾鼐为之辞。

鼐闻之《诗》曰:“泛泛杨舟,绋纚维之。”此言诸侯佐天子任民事,如将舟者必有维楫之劳也。既而曰:“优哉游哉,亦是戾矣。”言既勤劳之后,则道洽治成,优游无事,以造于天子之朝也。吾兄早居繁剧,屡任封疆,宣力奏绩,感激知遇。今以七十之年,精力方刚,许国之情弥厉,忘家之节愈坚,非所谓“绋纚维之”者乎?所治事宁,将趋阙下,优游是戾,旋当其会矣;而吾兄不敢亟言优游,唯尽力于勤劳,则诚忠孝之志也。

仰维圣人临驭,重熙而久治,海内鼓舞于万寿无疆之乐,而大臣蒙锡福而佐嘉谟者,又皆耇造之人,雍容化日盛世之福也。吾家积德累数世,二三百年矣,而举族寿登耆耋者极少。吾兄少居贫,以孝名天下,备经勤苦矣,乃老而康艾登焉。且其始仕河、陇之间,分符江、汉之域,观察闽海,提刑南越,所处每在边徼,遭值事势盘错,或为常情所难居,而肩任不疑,屡禽大憝,惠布远黎。今又居昆明西南数千里,建旄秉钺,为国家安奠中外,愈任其劳,福禄愈远,此殆天所笃祐,以助承景运之隆者,夫岂偶然哉?然则上引天下之闳休,下成吾一家之私美,吾兄虽不欲言庆,家之人能无庆乎?

若夫《蓼萧》有黄耇之褒,《桑扈》有受祜之命,度吾兄入述所职,承被龙光,将亦上近于古义矣;而其礼瞻于禁陛,固当纪在史官。今方与吾嫂称觞于里巷,道款于平生,所谓家人之词,有未敢抗比诗人之颂者云。

汇香七叔父八十寿序

吾族居桐城四百年,累世仰承先祖之盛德,率获为善之报,登仕籍致名称者亦多矣,而惟耆寿最为难至,盖有年届七十,已为贵矣。若夫数百年中数千人,其至八十者,三四人而已。今岁乙卯,吾族在城居而度七十已有五人,而秋八月、九月,吾叔汇香先生暨叔母赵孺人并寿八十,然则今兹最为吾族之盛而吾叔又当今盛美之尤也。吾叔承家世忠厚之训,行固可称,而族人所尤推者,与叔母赵孺人事叔祖祥符府君,尽孝爱之道,故宜其福之优而亦天之相之也。

今岁吾族寿七十者,莫贵于铁松中丞矣。然中丞方远抚西南万里之边,勤劳公事,不敢暇逸,岂如吾叔使长子贯一弟作令近省,禄足以供甘毳;而依平弟宦归之后,侍养里中,怀源、石南两弟,又方以才进于时。诸孙并奋诵读,足娱老人之志。下有曾孙,上偕琴瑟,以大耋之年,于里中时会亲族,康强娱乐,不知世有缺陷之事,以此言之,所得福且铁松中丞所不逮也,而况于馀人乎?

贯一弟作令有声,时方倚用,而吾叔亦惟勉以在公,以尽养志之理,虽不获常在侧,而与称觞阶下无异也。族之人于吾叔初度,咸合庆于庭,鼐故为之词,既以增吾叔、叔母之欢,又以达贯一兄弟之志云。

郑太孺人六十寿序

儒者或言文章吟咏,非女子所宜,余以为不然。使其言不当于义,不明于理,苟为眩曜欺,虽男子为之可乎?不可也。明于理,当于义矣,不能以辞文之,一人之善也,能以辞文之,天下之善也。言而为天下善,于男子宜也,于女子亦宜也。太姒之所志,庄姜之所伤,共姜之所自誓,许穆夫人之所闵,卫女、宋襄公母之所思,于父母、于兄弟、于子,采于《风诗》,见录于孔氏,儒者莫敢议,独后世有为之者,则曰不宜,岂理也哉?

侯官林君母氏郑太孺人,少善文辞,归于林君尊甫。林君尊甫以进士知山阴县,罢官旋没。廉吏家无储赡,太孺人年三十馀,上事姑,下抚两幼子,辛苦劳瘁,以其学教二子,同一年得乡荐,季者成进士,为编修。余每与两林君言论,非世俗浅学也,而皆出于母氏。今诣余谓太孺人是冬寿六十,乞一言以归为献。余谓太孺人之行,孔氏所褒,而其文,儒者所当采以附古录诗之旨者也。林君归,以是说进诸母氏之前,太孺人其益可以自信矣!

旌表贞节大姊六十寿序

周之西都多贵族,而诗人尝思咏其女子焉,曰:“彼君子女,谓之尹吉。”女而有君子之德,天下所得之以为荣者也。及尹氏为太师,见刺家父,而《节南山》作焉,则并其亲党讥之曰:“琐琐姻亚。”夫一尹氏也,而得其女者,或以为荣,或以致讥,岂非以所值贤不贤异哉?故贵贱盛衰不足论,惟贤者为尊,其于男女一也。吾族夙有形家之说,曰“宜出贵女”,而张氏与吾族世姻,其仕宦贵显者,固多姚氏婿也。然余以为吾族女实多贤,岂待其富贵而后重耶?

余三从伯父为嘉湖道布政副使,实生大姊,适张君肩一,为莱州太守之子。太守之夫人,吾姑也,大姊之娣,又吾妹也,皆贤有可称,而大姊之遭最不幸,十六而嫁,能事公姑,以为有礼。太守捐馆舍,肩一以忧致疾,姊割臂求以疗之,竟不起,遗一孤女。姊年才二十,悲伤之甚,损其一目。自是上事姑,下抚弱女,闭门自守,不妄见一客,卒以夫弟子雍嗣,教之成立,有司请于朝而旌其闾焉。吾尝阅归熙甫作顾文康之女寿序,言:“其家隆盛,能以艳阳桃李之年,而有冰雪风霜之操。”吾姊虽不若彼出于宰相之门,而父母及夫家,皆典牧方州,世承仕宦。姊独于其间遭离荼苦,执德秉节数十年,其亦可谓君子之女,无愧古之尹、吉,而其荣有逾六珈簟{艸弗}者已。

莱州之丧,吾姑恭人最俭谨,持家有法。姊能嗣姑之旧以保其业,子女皆婚姚氏:女嫁母侄,子娶姑女,邕然门庭之间,日浸以盛。姊于是老而传事,盖今兹年六十矣。十月上浣,实其初度,内外之族,皆往庆之。《诗》曰:“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无父母遗罹。”此以处常者言也,若不幸遭值艰厄如吾姊,其必如吾姊处之,乃可以言无遗罹矣。吾故引《诗》美刺之义为寿,岂独以荣吾姊哉?又使幼少者将闻吾言而知敬戒也。

孙母张宜人八十寿序

孙君石似之母张宜人,节孝著闻于乡邻,慈惠洽溥于族戚;上则朝廷旌异其门闾,下则士大夫敬礼而乐颂其美;子孙才俊,冠盖滋兴。岁春正月,阅寿八十,设帨之辰,亲交咸诣,举觯为庆,而俾某首为之辞。某让不获,乃进曰:

夫前哲往行之美,而后进不获见者多矣。天既俾其人为贤,必又与以耆耇之寿,然后后之人得承事闻见其嘉言懿行而效法之。其能及是者,岂非幸乎?某之生晚,于乡前辈之贤,多未奉杖屦,尝侍宜人之父张少司空,时公年八十馀矣,窃自以为幸,而今又见宜人之八十。宜人虽女子而有父风,其在孙氏,承其舅东昌太守清吏之后,尺寸铢累,必由于俭朴,而所以助邻里宗族者,罄竭与之,未尝吝也。治身恭肃,作配刺史公,刺史公早世,独抚三子,教之成立,节义凛然,老而修行不衰。后进士女,靡不见之有所矜式。如宜人之寿,岂独孙氏之福,夫宁非吾乡之美也欤?

往者诸城刘文正公尝问某:“子同乡张少司空,子以为何如人也?”某谨对:“公孝友笃敬人也。”文正曰:“公非第此而已,其立朝有丰裁,能断大事,吾希见其比者。”会他客至,某不及请问其详,尝以为恨。夫少司空男子,行着于外,人尚有不及尽知者,况懿美之蕴于闺闼者乎?宜人之德虽著,然或尚有馀美,虽乡人不及知,而独以贻庆于其子孙者。然则吾言第尽于此,若其所以为孙氏庆者,盖自是不可穷也。

伍母陈孺人六十寿序

自余来江宁,伍生光瑜从余游四年矣,时为余述其母氏之贤,曰:“昔光瑜先考,为人慈仁乐善,而艰于子。适母杨孺人贤明而好义,急缓带之思,乃得生母陈孺人来归,生子瑛及光瑜。光瑜甫生而孤,是时,举家所以为生计者,皆托于人手。主人骤丧,或乃乘势危而欲攘之。两孺人处悲哀之中,内抚幼弱,外御强侮,备尝困难,而后得保其家。二子既长,虽慈爱之甚,而教督必严,以至于有孙也,则抚之亦如是。于是者数十年,而杨孺人弃世。陈孺人之事女君也常严,未尝一日懈于礼;侍其疾也,未尝须臾离于侧;及其亡也,悲哀至久而不能自胜。其持家教子妇及施德亲族也,一皆率循杨孺人之旧法而不敢怠。当先君始没,杨孺人年三十馀,陈孺人二十馀。国家之制,三十岁以下守节者得旌典,逾三十则否。光瑜将为母请旌,孺人闻之凄然曰:‘吾与杨孺人共守数十年,目见女君之勤苦立义至矣!今者使国恩独加于吾,而杨孺人不与,则吾不忍也,必不可。’”

光瑜又请曰:“甲寅之岁,春正月五日,实吾母陈孺人六十初度。光瑜既不敢违母命而请旌于朝,愿先生赐之言以光于室。”余闻而叹曰:“两孺人者之秉义,则皆美矣,而陈孺人让善之意,何其厚也!”《易》曰:“谦尊而光。”今世相矜以名,虽闺门之内,亦务为夸饰而寡情实。如陈孺人之辞名不欲居者,何可及哉!虽然,守谦者,孺人之志也,而奉国制以扬幽潜者,有司之责也。孺人自尽其情,而有司自行其典,夫亦并行不悖可矣,孺人岂必终拒之哉?若夫《诗》之言曰:“釐尔女士,从以孙子。”言女有士行也。孺人之用心如此,可不谓有士行乎?况其子孙从为士者乎?然则将必有承其德而兴者,可以为伍氏庆矣。

王禹卿七十寿序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今夫闻见精博至于郑康成,文章至于韩退之,辞赋至于相如,诗至于杜子美,作书至于王逸少,画至于摩诘,此古今所谓绝伦魁俊,而后无复逮者矣。假世有人焉,兼是数者而尽有之,此数千年未尝遇之事,而号魁俊之尤者矣。然而究其所事,要举谓之为人而已,以言为己犹未也。

夫儒者所云为己之道,不待辨矣。若夫佛氏之学,诚与孔子异。然而吾谓其超然独觉于万物之表,豁然洞照于万事之中,要不失为己之意,此其所以足重,而远出乎俗学之上。儒者以形骸之见拒之,吾窃以谓不必,而况身尚未免溺于为人之中者乎?

丹徒王禹卿先生,笃志学佛者也。先生少以文章登朝取上第;生平吟咏之工,入唐人之室,与分席而处;书法则如米元章、董玄宰之嗣统二王。此皆天下士所共推无异论者。独至其学佛之精,而人反不甚信;仆以语人,人口诺而心笑者且有之。今岁八月,先生忽生背疽,负痛欲死,而昼夜危坐,与人言说,神明不变,匝月而平复。于是世始骇叹,知先生之学,真有能外形骸而一死生者,平时不觉,遇难而后见也。

又越月,则为先生七十寿辰。夫先生苟无此七十之寿,则其为己之实,不能大著于天下,而天下反以其为人寄迹之事称之,不亦失先生于交臂乎?先生持佛戒,桑弧之日,不可以酒醴称觞,鼐独为斯言以寿,侑以清茗,使来寿于堂者同饮之,将终醒而无醉云。

吴伯知八十寿序

余往主江宁锺山书院,高淳吴君伯知,使其次子维彦来江宁,就余为学。自是余得备闻君之为人,温良君子人也,而未得相见。独维彦时往来于江宁,如是者数年。及余今年,畏涉江涛,辞去锺山而居皖,而维彦又适当补官于安徽,亦来皖,于是又相从几一岁。维彦与余之得屡聚,岂非天乎?

维彦以岁十月,为君之八十寿辰,告余将请归为父寿。余又因询知君之康强如少壮,面渥丹而筋骨坚凝,又有以异于常人也。君性甚孝,自其先人之亡,葬于郭外,每日晨起,必先步诣墓下,然后归治家事,今八十矣,独日往如其昔也。君于乡党有急无不应。于高淳公事,修学宫、治道路、拯灾患、恤孤寡,无不尽其力,乡人皆戴而德之。又恭敬谦逊,未尝少以言加人。独居,必肃然,闻雷霆,必正衣竦立。夫存心慈仁而持躬戒敬者,寿之道也。君之得寿,于理固为当然。而以天下人子之心思之,维彦与其兄维英、弟维纲,以逾壮之年,而见其老亲之寿健若此,得不谓天之厚之乎?余是以乐为之辞,使维彦以归为君献。

若夫仁孝如君,以其道教其子,则维彦成慈祥之德,异日必为吾安徽良吏者,吾又将因君之为人决之,而君且于子成政之日就养于官,或与余相遇于此邦也,则尤余之所深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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