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辟录
作者:杨暄 
明杨暄撰。暄字廷献,丰城人,景泰甲戌进士,官至浙江按察使。当徐有贞等夺门时,暄官御史,事皆目睹。又尝劾曹吉祥、石亨,坐谴论戍,于二人事迹,知之尤悉。故其辨于谦、王文之被诬,石亨、曹吉祥之恣肆,皆与史合。后附李贤《天顺日录》、祝允明《苏材小纂》、陈循《辨冤疏》、叶盛《水东日记》、王琼《双溪杂记》数条,盖皆同时亲与其事者。故引以为据,明所述之不诬云。

    景泰八年春正月,上染疾,免百官朝数日,内外群臣患之。十有一日,左都御史萧维祯、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率十三道同百官问安于左顺门外。太监兴安自内出,问曰:“若皆何官?”维祯答曰:“乃都御史六科十三道给事中,御史五府六部堂上官,圣体不宁,谨来问安。”兴安以指作十字,谓病之笃不过是日耳。又曰:“若皆朝廷大臣,耳目不能为社稷计,日日徒问安耳。”众乃惶惶而退。即日,维祯同有贞集十三道御史议曰:“今日兴安之言,若皆达其意否?”众曰:“皇储一立,无他患矣,请早立之。”二公喜曰:“斯议得矣。”众还道中作封事,草其略曰:“圣躬不宁,五日未朝,内外忧惧,京民震恐,盖为皇储未立,以致如此。伏望皇上早建元良,正位东宫,以镇人心。草具呈堂,二公是之,会稿于朝。集文武群臣石亨、张、张靰、于谦、王文、胡濙、杨善等,于左掖门议允佥题,维祯举笔曰:“我更一字,乃更建字为择字。”笑曰:“吾带亦欲更也。”是日进奏。十有三日,本出。奉圣旨:“朕这几日偶染疾,是以不曾视朝。待正月十七日早朝,请择元良一节难准。”部院科道皆勃勃忧虑,与同官监察御史钱琎、樊英同曰:“斯当复请。”未几,礼部尚书胡濙令一办事官赴道报曰:“请立东宫事,今本部会阁下及文武大小群臣于十七日待上视朝,合辞恳请,令来报知佥名。”瑄与琎、英不胜忻忭,约曰:“上再不可,吾等皆免冠叩头,辞职乞还田里。满朝若是,上亦心动,事无不可。”皆会议于礼部,学士商辂主笔草奏其略曰:“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传之于宣宗、陛下、宣宗之子、宣宗之孙,以祖父之天下传之于孙,此万古不易之常法。”稿成,登正本会佥,因姓氏众,字画多讹,至十六日晡时方完。是日,先进题知,明日对伏陈进,亦无害也。徐有贞时常往返石亨家,人莫知其故。是日未末,有贞自造亨家,燃烛时方出。十七日四鼓时,众集于朝,人人谨待上出,以期事济。顷之,南城呼噪震地,群臣失色。须臾,鸣锺鼓,上皇御极矣。于是朝野欢腾,以为复见太平,本遂不进。旨下,擒于谦、王文等,以其迎立外藩故也。有贞、亨等皆进爵。有差究迎立之迹无实可验,乃曰:“谋而未成。”于谦、王文杀死弃市,商辂免,还为民,馀从编戎伍。有贞以己乃谋首,功冠文武,论于上前,乃锡以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武功伯兼东阁大学士。亨一日自引千户卢旺、颜敬二人侍于文华殿前,上问曰:“二人何人也?”亨对曰: “臣之心腹。”何谓心腹?”对曰:“臣每有机事与二人谋,他人不知也。如迎请。”上时亦与斯二人谋,乃特拜二人为指挥使。自是求请无虚日,冒报功次,升六千馀人。上甚厌之。事定日久,上察迎立事,愈无状,心颇见疑,每讦亨及张靰、曹吉祥等迎立外藩之故。对曰:“臣亦不知,乃有贞向臣言耳。”石、曹二家,专权恣肆,无复畏忌,生死予夺,皆在其手。士皆重足而立,莫敢仰视,君子患焉。有贞亦遏其势,每沮其谋,互相排抑,于是文武二途矣。

    成化改元,修国史,瑄询史馆,未载是事。瑄乃身为目见,故谨录于斯,以彰国史之公,以备修史者采焉。浙江按察司副使丰城杨瑄识。

    初,景泰不豫图富贵者,因起异谋。大学士王文与太监王诚谋,欲取襄王世子立为东宫。其事渐泄,既而景泰疾亟,太监兴安讽群臣,请复立东宫。佥请上皇,子固宜复之,惟王文之意不在此,阁下陈循辈亦知之,贤因会议问学士萧铉,乃曰:“既退,不可再贤。”始觉其有异谋也。文人,对众曰:“今只请立东官,安知朝廷之意在谁?”贤益知其必然。明日早,观奏词曰:“早选元良,人皆曰此非复立之意。”遂驾其说于石亨辈,曰:“王文、于谦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矣。即于十七日早,带兵入南城,请上皇复位。”是时,景泰不朝已四日矣。先一二日又驾其说于石亨辈去,景泰命太监张永等拿亨数人掌兵者,共谋立上皇。中官吉祥、蒋冕辈白于太后,写敕旨与亨辈,成此事。遂以王文辈为大逆奸恶。然王文初谋,于谦辈未必知。亨辈不过因于谦平日总督军务,一切兵政专而行之,亨不得遂其所私,乃乘此机而除之。其馀皆因平日不足者而中伤之,未必皆知王文之初谋也。况王文之谋,其实未发,所以诛戮者多非其罪。乃曰:“臣等舍命举此大事,以为有社稷之功。”上亦信之,极其报典之隆。而亨遂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冒滥官爵,恣情妄为,势焰赫然,天下寒心。初,徐有贞亦与迎驾之谋,特命入阁。有贞以陈循辈在前,不得自专,乃助亨除去循辈。未几,有贞亦为亨所嫉而出之。人以为天道好还不意,亨复遭烈祸,益见天道这好还也。

    景泰有疾,都督张靰、武清侯石亨、太监曹吉祥以南城之谋扣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虽然彬老矣,无能为也,盍图之徐元玉。”靰、亨等从其言。是月十四日,夜会有贞,有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为赤子故耳。今天下无离心,谋必在此,特不知南城知此意否?”靰等曰:“两日前有阴达者。”有贞曰:“必伺获审报,乃可议。”靰等去两日,夜再会有贞。言报得矣,计将安施。有贞乃升屋览,步乾象,亟下附靰等耳言:“时在今夕,不可失。”遂相与密语,人不得闻。已而靰云:“今卢骑薄都城,夺何?”有贞言:“正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阴纳兵入内,谁不可者?”靰等首肯之,复密语,既仓皇以出。有贞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会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矣。归人不归鬼。”遂往会靰、亨、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等,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近千人,宿卫官军惊愕不知所为。有出入者,兵辄叱止之。有贞命仍锁诸门,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锁讫,有贞取钥投水窦,并靰等莫知之。时天色晦冥,靰等惶惑,有贞趣行,靰顾谓曰:“事当济否?”有贞大言:“时至矣,勿退。”薄南宫城门,铁锢牢密,扣不应。俄闻城中隐隐然有开门声,有贞等命取巨木架悬之。数十人举撞城门,又令勇士逾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城中黯无灯火,靰等入见太上皇,烛下独出,问曰:“尔等何为?”众俯伏合声:“请陛下登位。”乃呼兵士举辇来,兵士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辇,有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辉光。

    上皇顾问有贞等:“卿为谁?”各对某官某。有贞等前导,密迩属车。既升奉天殿,诸臣犹有在举前者。武士以椎击有贞,上叱止之。时斧座尚在殿隅,诸臣往推之至中,上升座。鼓锺鸣,群臣百官入贺。景皇帝闻锺鼓声,问左右云:“于谦耶?”左右对曰:“太上皇帝。”

    景皇帝曰:“哥哥做,好!”上既复辟。即日,命有贞依旧左副都御史兼翰林学士。明日,升兵部尚书,命掌内阁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礼部会内阁及文武群臣议立东宫事,具奏不允。十四日,内阁大臣陈循等招石亨至东阁,会本请复立茂陵为皇太子。亨对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恼他。”又言少停慢慢说话,因见人多不曾说得。初,景皇帝有病,群臣不知其危剧。本月十三日夜,石亨独蒙宣,到郊坛斋宫榻前面受命,代行礼。亲见,知必难起。于是时有南城之谋。十七日早四更时,有郎中龙文至循家,盖文素善张靰,得之。靰谓前日石总兵要与循计较,说道西边病重难起,若请复立东宫,不如就请太上皇复位,可以得功赏。要与循说,辏循不著。却与徐有贞计较,言先要与陈学士说,不曾说得。本官回言:“陈学士往日在人前说你无功封侯,此事如何与他说?他见为首请立东宫,若他得知西边难起是的,又会集百官恳请太上皇复位,大众所为,必无功赏,切不可令知之,只纳内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为之,庶几功勋有归,权宠任己。”又与亨计,必须捏个异故,方显得吾辈功高。此事在今日早发。

    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圣上复位。当日拿于谦、王文,第二拿项文曜,闻父丧未起身送锦衣卫,皆打一百。第二日拿陈循、萧镃、商辂、俞士悦、江渊、王伟、顾镛、丁澄、沈敬等多官问,皆打二十,拟谋逆重罪。题奉圣旨,且监著内臣王诚、舒良弄权者十四五人,皆拟重罪。升副都御史徐有贞为兵部沿书,太常卿许彬大理卿,薛瑄加礼部侍郎。

    敕:“腾居南城,今既七年,心已忘天下,不幸奸臣谋逆。武清侯石亨等能机谋忠义,奉迎朕复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进封为忠国公,食禄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张靰为太平侯,食禄一千三百石。张为文安侯。都御史杨善为兴济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俱子孙世袭。如敕奉行。”正月二十二日圣旨:“于谦、王文、舒良、王诚、张永、王勤,论法本当凌迟,从轻决了罢。家下人口免死充军,家小免为奴,著随住,家财入官。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耀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镃、商辂、王伟、顾镛、丁澄原籍为民。”

    天顺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御史萧维祯等于奉天门钦奉圣旨:“于谦、王文结同内贼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构成邪谋,逢迎景泰,篡位易储,依阿从谀,废黜正后,内外朋奸,紊乱朝政,擅夺兵权,将军国大事都坏了。近因有疾,不能临朝视政,这厮每自知罪恶深重,恐朕不容,因其谋为不轨,纠合心腹都督范广等,要将总兵官等擒杀,迎立外藩以树私恩,摇动宗社。其一般奸党陈循、萧镃、项文耀、俞士悦、王伟、顾镛、丁澄、商辂亦各密知前谋,不行发举,及朕复位,这厮每奸谋节次败露,已将于谦,王文、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处以极刑,籍没家产,成丁男子俱发充军。仍将其馀奸党陈循等发口外永远充军及原籍为民了。这厮每图危宗社的情理,穷凶极恶,本当族灭,如今体上天好生之德,都从轻处治了。今后内外的官务,要竭力尽忠,奉公守法,以保身家,不许似这厮每朋奸乱政,违了必诛不饶。恁都察院便出榜,晓谕多人每知道。钦此。”

    天顺元年二月初六日,奉圣旨:“轩靰升刑部尚书。刘广衡刑部左侍郎。李宾调大理寺卿。李秉调南直隶管粮储,张凤调南京户都,薛希琏调南京刑部。萧维祯调南京都察院,姚夔调南京礼部。宋琰调兵部。郑泰、李敏、孟鉴、张睿、沈翼、张惠、孙元贞、张炖、杨宁、张敏、王騋、年富、马瑾、马昂、韩福、栾恽、程南云、蔡翼、严憎、姜胜都着他致仕。刘本道替张睿管京仓粮储。翰林院便写敕书著人铺马里去。钦此。

    上复宝位二三日间,诸文臣首功之人,列侍文华殿。上喜见眉宇,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坏之耳。”诸臣默然。都督刘深亦带刀在侍,亦以复位功进左都督。后充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来广西为盛,偶及此,其语尤详。

    壬申,易储之诏既下,何文渊尝告人曰:“诏文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此文渊语,陈阁老思不及也。既归田里,又屡以告郡邑亲识,人皆知之天顺改元。乡人固虞文渊必及祸,祸在旦夕。一日,递报陈都御史将至,邑人并惊信,文渊因自经死。未几,至者乃广东陈副使便道过家耳。陈以都宪改职,因误去。

    天顺初,上以郕王薨,欲令汪妃殉葬。贤因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废弃幽闭,幸与两女度日。若令随去,情所不堪,况幼女无依,尤可矜闵。”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弟妇少年,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一日,上曰:“汪妃既存,不宜在内,欲移居旧府,何如?”贤曰:“如此诚便,但衣食用度不可阙减。”上曰:“朕更欲加厚,岂可减乎?”其原侍宫人悉随之,复遣老成中官数人,以备使令,由是母子保全,甚得其所。

    上之复位,天下人心无不欢戴。若无亨辈搅扰左右,前后得正人辅导,行事三代可,复不幸而遇亨辈,谗言一入,未能遽解。数年之久言路犹塞,所谓开国承家,小人忽用,可不戒哉!初,朝廷旨意多出内阁,臣条进稿留阁中,号丝纶簿。其后宦寺专恣时,奏收簿秘内。徐有贞既得权宠,乃告上如故事,还簿阁中。景泰不豫,文武群臣不过候其不起,请上皇复位。时,武清侯石亨、都督张靰掌大兵。小人欲图富贵者,以为少保王文、于谦与中官王诚等,欲取宗室立之之说以激,亨等借其势而成功。亨等遂以迎驾为功,杀王文、于谦等,并贬谪陈循等数十人。亨封忠国公,靰封太平侯,乃固宠揽权,冒滥官爵,黩货无厌。方复位之初,人心大悦。及见亨等所行,人皆失望,干动天象,彗出星变,日晕数重,数月不息,乃君邪固蔽太阳之象,而亨恬不知戒,贿赂公行,强预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边将以彰其威,有不出于门下者,便欲中伤,中外见其势焰,莫不寒心,敢犯而不敢言。亨侄彪颇骁勇,骤升都督,性尤贪暴。初立边功,大肆凶恶,谋镇大同,邀人保奏。朝廷觉其不实,使人廉察,果皆虚许,置彪于法,人心皆快。已而罪连亨,朝廷初念其功累宥之。示几家人传说怨谤,有不靰之谋。于是置亨于法,籍其家,受祸甚烈。议者以为天道好还如此,人见其爵位势力重如泰山,一旦除之,曾不少阻。盖幽明冤抑,从此伸气,虽朝廷大法有所不免,抑其罪恶贯盈,人神共怒,助力于间。当时若以彪镇大同,诚为可忧。且在京武官多出亨门下,而亨又握兵权,天下精兵无如大同,稍有变动,内外相应,其祸可胜言哉!此时虽欲扑灭,力不能及。今辨之于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刚明果断不能如此,而亦祖宗在天之灵默相之,社稷绵远兆端于此。

    法司奏:“石亨等报升官员,俱合查究。”上召贤问曰:“此事可否?恐惊动人心。”贤对曰:“若查究则不可,但此等冒升职者,自不能安,自首犹豫不决。若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上曰:“然。”遂行之。于是冒升职者四千人尽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拟欲追其支过俸米者,贤曰:“不可。”户部奏请,得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门下者无不惊惧。一日,贤言于上曰:“元恶既除,宜戒谕群臣,慰安人心,不究其馀。”上允之,中外释然,无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石亨下狱死,法司请瘗其尸。上召贤曰:“如何?”对曰:“如此行之,未为尽善。法司宜执法论罪,欲枭首示众,朝廷不从,特全其首领,尤见恩义。”上曰:“然。”即从之。

    石亨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塞守斯关,京城何由能至?”识者知其心矣忌惮于谦,兼惧正人之多不敢决为。天顺初,自南城迎复之功,封忠国公,益恃宠招权纳赂天下,都司及边将多出门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归私第,所亲卢旺、颜敬、杜清等二十馀人,各叩头起侍。亨曰:“我这职事皆尔之所欲为者。”众不知所谓,咸曰:“我等赖公抬举,各卫都指挥及指挥之职,至是足矣。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当时赵太祖陈桥之变,史不称其谋反,尔等若助我至此,我职非尔为之而何?”众皆股战。南城有功瞽目指挥童先乃手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盖天意有在尔等,勉力为之。”乃谋曰:“大同,人马甲天下。我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充游击将军。异日,以彪代李文,挂镇朔将军印,北塞紫荆关,东出山东,拒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则京城可不战而疲。”遂议以卢旺守里河,一道各有分地。三月,虏寇延绥,命亨征之,童先力劝亨成前谋,亨曰:“为此事不难,但天下各处都司除代未周,待周为之不晚也。”童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恐时一失,不可复得。”亨不听,童先私骂曰:“这厮不是干此事底。”亨师还,无功见上于文华殿,上命环卫露刃以待。

    天顺五年七月初二日,太监哇祥侄昭武伯曹钦作乱,放火烧东西长安门,杀害左都御史寇深、恭顺侯吴瑾、锦衣指挥同知逮杲等。前夕,指挥皮儿马哈麻在钦家饮酒谋叛,既而悔之,乃以闻。内官吉祥居禁庭最久,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权纳赂,擅作威福,尝往云南、福建杀贼,带去达官军能骑射取功,因而收于部下,加以恩泽、为心腹。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大职。此辈亦感吉祥之恩,后石亨事发,冒官者俱革去,此辈又为吉祥所庇不动。吉祥初以迎驾为功,贪图富贵,一家弟侄俱得大官。又卖官鬻狱,黩货无厌。上初不得已而从之,后不能堪,稍疏抑焉。吉祥辄怀异志,令欺到如武伯钦纠集所恩之人,谋为不轨。会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统官军往陕西杀贼,于五年七月初二日早辞朝,钦等乘机欲杀昂等,就拥兵入内为变,幸而镗等先觉。二鼓时即报于内,禁门不开,钦兄弟与同恶者诣锦衣卫指挥逮杲宅前,遇杲方出,斩其首,碎其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后朝廷委任行事,且发钦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后分布于各禁门,待其开拥入。三鼓,至门,钦兄弟四五人俱在长安门。予四鼓在朝房,闻枪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锦衣指挥焦寿、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呼予官名,曰:“寻李学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门前,见披甲持刀者数人。一人砍予一刀,又打一刀背,曹钦适至,见予不忍杀,连呼尊长,执予毛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复位,逮杲谮毁,反欲相害。”提杲头示予,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谁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入。”即令防予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借纸笔写成。予拉翱同行,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烧,复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寻尚书马昂,得翱等解之。及天明,上马呼众驰往东安门,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驰马寻予、翱等复解之。忽孙镗领官军袭而围之,予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俱被杀死。予被伤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闻官军围钦等于其宅,尽诛之。予虑其胁从者不宁,即进本,请急宣圣旨,胁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然后诏示天下,布宽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务悉皆停罢,与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盖此乱臣贼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当时若不早觉,各门既开,此贼拥入,纵横一时,不能御之,其祸不可胜言。幸而早扑灭之,此实宗社之福也。

    吉祥初傅太后敕旨,令石亨等迎驾,有功与政。然不通文墨,恐事归司礼监,以此极力赞说,凡事与二学士商议而行。时徐有贞、李贤已为吉祥所引,入阁办事,故除于谦等皆用徐有贞策,而贤阴助之。先吏部侍郎阙,调兵部侍郎项文曜于吏部,李贤以吏部郎中升兵部侍郎,代文曜。盖嫌于升谦与尚书王翱并之意,谦尝荐文曜,贤以为今调出谦意,深衔之。嗾给事中王镇等劾文曜为谦奸党。都御史萧维祯亦吉祥所引,用文致谦罪,以为欲迎立外藩,依谋反者律凌迟处死。以文曜为知于谦谋反故纵者,律斩。事载李贤《天顺日录》及萧维祯所撰《狱案日录》内。贤自言助有贞展尽底蕴,又言有贞素行持公者少,予乃持公助之,遂改前辙。观此,则有贞害谦之事谓贤不与谋,可乎?况《日录》屡言文曜党谦,士林非笑,夫谦本非邪人,文曜所党何事?唐李训、郑注为宦官所引用,既而欲除宦官以自解,训又恐注专其功,遂致甘露之祸。贤与有贞既为吉祥、亨所引用,而虑为所累,欲以致公除之,几致祸变。初,亨每来阁议事,则欲以己意令内阁行之,有贞等得无厌乎?又亨欲荐吴与弼,贤乃代草附亨奏之,则吉祥、亨初与有贞、贤相亲厚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