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吴孺人七十寿序
作者:方苞 
本作品收录于《方苞集/07

    以文为寿,明之人始有之。然其知体要者,尚能择其人之可而不妄为。而寿其亲者,亦必择其人之可而后往求。今之人则不然。其所求必时之显人,而其文则佣之村师幕宾无择也;其所称则男女之美行皆备而不可缺一焉,而族姻子姓之琐琐者并著于篇。夫古之良史,其纪事也直而辨,简而不污,虽帝王、将相、豪杰、贤人,所著多者不过数事,而况乡曲之人、闺中之女妇乎?言孝者称舜与曾、闵,非他圣贤之不必然也。人之行或遭变以抵其极,而称人者必举其尤以见异也。且古人之事其亲,可以致隆者,无弗致也。而善与恶则不敢诬。恶之可掩者,掩之而已,其身所绝无之善则不敢虚加焉。古人之于友,求无不应也。而称其善以著于后,则不敢过。盖以善之未有者虚加于亲,则为不诚于其亲。称人之善而过其实,则其文无以信今而传后。非知道之深,岂能无惑于此与?

    张君自超,余所兄事也。太夫人七十,命予以文。叩所以为文者,而张君曰:“吾母之壮也,事皆听于吾父。既老而吾长焉,皆女妇之常耳,独不喜吾应举求仕,此吾所以无汲汲干进之心也。”噫!张君非事亲之诚,知道之深,而能为是言与?即夫人之贤可知矣。古之遭变而见称者,非其人之愿也。当其常,则务道之尽而无为名焉。周之初,后夫人之德著于《诗》者,皆女妇之常也。其所以传者,盖将用之闺门、乡党、邦国,以化天下而为声教焉。虞、夏以前,女妇之贤圣者众矣。岂是之不能尽与?而无传焉者,务道之尽而无为名也。夫人处常而不务为名,即道之尽可知矣。所不喜于张君者,以道之尽责张君也。张君归,诵吾言以称觞于堂,吾知夫人必忻然而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