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外三州语
作者:章太炎
1915年
1915年收录在《章氏丛书》,附在《新方言》后。

广东惠、嘉应二州,东得潮之大阜、丰顺,其民自晋末逾岭,宅于海滨。言语敦古,与土箸不相能,广州人谓之客家,隘者且议其非汉种。余尝问其邦人,雅训旧音往往而在,即箸之《新方言》。其后得嘉应温仲和所次州志,有方言一卷,自言与惠、潮客籍通。杨恭桓者,亦嘉应人,作《客话本字》。仲和能通音均转变,其言靓审。恭桓稍凉驳,然本语皆实录也。因刺取二家言凡六十馀事,颇有发正,别为一篇。察其语柢,出于冠带,不杂陆梁鄙倍之辞,足以㡿攻者褊心之言,则和齐民族所有事。箸雍涒滩窒相之月,章炳麟记。

《尔雅》:厖、壮,大也。《方言》:凡物之大貌曰丰厖。三州谓人肥大曰厖壮,亦曰丰厖。

《说文》:䔿,丛艸也。慈损切。重言为本䔿。《玉篇》:本䔿,艸丛生也。《西京赋》:本䔿蓬茸。三州谓儿肥盛为本䔿。寻《孟子·万章》篇:牛羊茁壮长而已矣。赵邠卿说为茁壮肥好。茁本训出,无肥好义,茁壮乃借为䔿。䔿、茁古音为平入,犹繜、绌之相借也。今通语亦多言茁壮矣。

《方言》浑、䑋皆训盛,郭璞曰:们浑,肥满也。《邹阳传》言壤子,壤即䑋也。故今三州谓小子曰满子。

《方言》:凡物生而不长大亦谓之𫚖,又曰癠。郭璞曰:癠音荠菜。三州谓人𤸃小曰癠。

《夏官·缮人》注:缮之言劲也,善也。善、美同意。三州谓美曰劲,亦谓之竫。《广雅》:竫,善也。亦谓之产。郑公孙侨字子美,亦为子产,明美、产同训矣。

《方言》:奕,容也。凡美容谓之奕。《鲁颂》:新庙奕奕。笺云:奕奕,佼美也。三州谓人貌美曰奕,或曰奕致。

《说文》:㜺,白好也。则旰切。三州人谓白好曰㜺。

《说文》:䫏,丑也。今逐疫有䫏头。去其切。三州谓人丑曰䫏丑,音如熙。

《说文》:僐,作姿也。常演切。三州谓人佳丽有态为僐。

《说文》:嬹,说也。许应切。《学记》:不兴其蓺。注:兴之言喜也,歆也。兴、嬹同字。今所在谓欣奋为高嬹。三州谓欢喜为嬹。又,《尔雅》:𫷷、熙,兴也。《说文》𫷷读若歆。𫷷、嬹声义大同。三州谓勤曰𫷷,亦曰勤𫷷,皆读去声。

《礼记·内则》注:不敢掉磬。《释文》:《隐义》云:齐人以相绞讦为掉磬。崔云:北海人谓相激事为掉磬。今三州亦谓相激为掉磬,磬读如敬。

《说文》:狯,狡狯也。三州谓狡为狯,读从入声如括。

《说文》:沇州谓欺曰詑。托何切。三州谓欺人曰詑人,音转如挞。

《广雅》:诡,欺也。亦省作危。《庄子·渔父》曰:苦心劳行以危其真。《释文》:危或作伪。三州谓言不实曰危讹。

《说文》:徼,循也。古尧切。核,实也。考事襾笮徼遮其辞得实曰核。古核声与徼同,三州谓好司察人为徼,音如枵。

《方言》:㥾,愧也。郭璞音匿。《说文》:恧,惭也。《唐韵》女六切。长言为恧㥾。恧一作忸,㥾一作怩。三州谓惭为㥾恧。

《方言》:儒输,愚也。郭璞曰:犹愞撰也。三州谓迟钝曰儒输。

《说文》:怠,慢也。古台声、司声通。不嗣作不台可证。三州谓慢曰懒怠,怠音如司。

《说文》:戚,𢝊也。三州谓𢝊曰戚。

《说文》:䇎,惊也。遻,相遇惊也。书亦为错遻。《后汉书·寒朗传》:二人错遻不能对。三州谓猝惊为䇎遻。

《说文》:惄,饥饿也。一曰:𢝊也。愵,𢝊貌。读与惄同。二并奴历切。三州谓心不安曰惄愵,愵音奴六切,从弱声也。

《广雅》:纷繷,不善也。曹宪女交、奴孔二反。三州谓纷曰繷,音如农。

古音寡如古,《西域传》宛王母寡,《陈汤传》作母鼓。今音古如寡。三州谓人性执古曰寡性,古音变如寡也。酒味苦亦曰寡,苦音变如寡也。案:吴、越闲亦谓味过淡薄曰寡,此则沽、楛、盬之音转。此鱼、模生麻之例。

《说文》:俭,约也。三州谓啬为俭,音如剑。

《毛诗·大雅》传曰:匮,竭也。匮与𦈫古同声,犹溃与𣲺本同字也。故匮得训竭。《记·月令》:则财不匮。注:匮,乏也。三州谓贫为匮。

《毛诗·周颂》传日:穰穰,众也。三州谓众多为穰。

《说文》:桄,充也。古旷切。《乐记》:号以立横,横以立武。注:横,充也。谓气作充满也。《释文》:横,古旷反。桄、横同字。三州谓廓大充满为桄,转入庚部。

《说文》:唐逮,及也。三州谓及曰唐逮。

《尔雅》:甹夆,掣曳也。古无轻唇,夆读如邦。三州谓互相牵引为甹夆掣曳,甹夆音如兵邦。

《说文》:腾,传也。传车曰腾,传送亦曰腾。三州谓行止相随为腾。

《说文》:𨳌,登也。读若军陈之陈。引伸为践,孳乳作蹸。《说文》:蹸,轹也。良忍切。俗字作躏。三州谓为人所践曰蹸,或转如练。

《说文》:𣥠,足剌𣥠也。读若拨。音转为猎跋。《说文》:䟺,步行猎跋也。三州谓行止不正为猎跋。

《说文》:屏,屏蔽也。必郢切。三州谓臧匿曰屏。温仲和以为㔷字,非其音也。

《说文》:覂,反复也。方勇切。引伸为弃。《广雅》:覂,弃也。三州谓擿弃为覂。

《说文》:䁲,小视也。莫佳切。三州谓看人不审为䁲䁲。

《说文》:𩛥,设饪也。读若载。三州谓升饭为𩛥饭。

《说文》:𠻜,小饮也。读若㕞。三州谓哺歠一度曰𠻜一餐。

《说文》:啖,食也。以食食人亦曰啖。字变作唅。《埤苍》:唵,唅也。谓掌进食也。《一切经音义》引。三州以掌进小儿食谓之唅。

《说文》:燂,火热也。《内则》:燂汤请浴。《释文》:燂,温也。详廉反。三州谓微烘曰燂。

《说文》:焠,坚刀刃也。三州谓冶烧铁已用水激之曰焠,横口言之。

《说文》:沤,久渍也。三州谓渍为沤,水渍药为沤药。

《赵策》曰:贱息舒祺。息者,子也。古音息如塞。《释名》:息,塞也。三州谓曾孙曰息子,音如塞。

《大雅》:大任有身。传曰:身,重也。三州谓怀妊为有身。

《说文》:脢,背肉也。莫杯切。三州谓夹脊肉为脢条。

《老子》:未知牝牡之合而䘒作。《释文》:䘒,赤子阴也。子垂反。三州谓赤子阴曰䘒。

《说文》:聑,安也。从二耳,丁帖切。三州谓耳安曰两耳极聑。

《说文》:髡,𩮜发也。三州谓𩮜发为髡,沙门为髡子,转入声作苦骨切。髡之言𩑡也。《说文》:𩑡,秃也。苦骨切。

《说文》:疻,殴伤也。诸氏切。三州谓相斗捾人出血为疻,出血或曰疻烂,音如支。

《说文》:瘘,颈肿也。三州谓小儿肿面为瘘。

《说文》:𨵌,门倾也。乌可切。三州谓屋倾曰𨵌𨵌屋,读若阿。

《说文》:西,鸟在巢上。或作栖。引伸谓巢曰西。三州谓鸡西曰西,音如细。

《说文》:蒸,析麻中干也。《弟子职》说烛曰:蒸闲容蒸。三州或用麻及稷秸当烛,谓之蒸子。

《说文》:箅,所以蔽甑底。必至切。三州谓烝食所藉竹具曰箅子。

《说文》:馓,熬稻粻䊗也。稣旱切。三州谓煎稻为馓子。

《说文》:樵,散木也。《列子·周穆王》篇:覆之以蕉。蕉即樵也。三州谓柴曰樵。

《说文》:䦆,大锄也。居缚切。三州谓臿为䦆头。

《说文》:桊,牛鼻中环也。居倦切。三州谓之牛鼻桊,音敛如健。

《说文》:㞋,柔皮也。人善切。三州谓柔皮为㞋。

《方言》:器破而未离谓之𢻹。郭璞音圮塞。今三州亦谓器破曰𢻹

《说文》:倝,日始出光倝倝也。古案切。日出则光白。亦书作翰。《记·檀弓》:戎事乘翰。注:翰,白色马也。《易》曰:白马翰如。翰者,状其白。三州谓皎白为翰白。

《说文》:淈,浊也。古忽切。三州谓水浊曰淈浊,亦曰淈薉。

《毛诗·国风》传曰:薮,泽也。禽之府也。《韩诗》说:禽兽居之曰薮。《考工记》注:郑司农曰:薮读为蜂薮之薮。三州谓鸟巢曰薮,鸡伏卵曰伏薮,虫窠亦曰薮。

《说文》:胘,牛百叶也。胡田切。三州谓牛胃为胘纲,其下端曰百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