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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曰:

秋风起,秋风起,枯草满山号。转瞬惊沙迷远目,须臾碧血染征袍,归路苦迢迢。
右调《法驾导引》

  话说诸葛同差人到嘉桂岭下书去了,随后差人打听。过了几时差人回来报导:“李公主已定九月初三,起水陆大军来此厮杀。”诸葛同得报,便差裨将何千领铁刀木弩手一千,于云榄山后龙过涧面上乱草蓬中埋伏,戒令遇前后军俱勿动,俟李公主到来,认定发弩,但能射杀李公主,割了头来便为上功。又差云榄山石春白,带兵一万,听号炮截出云榄山前,塞住谷口。差万人敌带兵一万,往鹧鸪山中路扎营,以防救应。分拨已定,自己同梅英高坐寨中,专候佳音。不一时,裨将何千,提一颗血淋淋女人首级来报功,诸葛同仔细一认,摇首道:“这不是李公主首级,我闻李公主国色天姿,绝世无双,这个首级面貌平常,未必!未必!”何千又献上红锦衣襟一副、金冠一副道:“难道这个也是假的?”诸葛同看了,正在那里沉吟,贼军纷纷回来,报称李公主兵将勇不可当,已被杀进东榃山来了。诸葛同道:“彼已深入,免不得要与他对阵。明日待不才亲自下山走一遭,便知虚实。”梅英道:“军师说得是。”一夜无话。

  次日,诸葛同率领骁将马守、陈新、铜猫公、宋金刚、石春白一班勇将,一队队摆下山来。两阵对圆,门旗开处,诸葛同纶巾羽扇,坐着一个四轮车儿推将出来,使人高声请李公主答话。这边阵门开处,拥出一簇女兵,青衫红裤,团牌利刀,中间捧出一位李公主,银鬃白马,红锦战袍,金冠雉尾,打扮得天仙般,出到阵前。诸葛同忙举手道:“公主处东,我主处西,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也,公主何故兴兵侵犯起来?”李公主星眉剔起,把手指著大骂道:“有女嫁人,须要人情愿,我夫黄逢玉既不愿招尔贼婢也就罢了,何得加之重刑置之牢狱,如此欺负人?尔快快将我丈夫放来还我,万事都休,若道半个不字,立教尔这班贼徒死无葬身之地!”诸葛同道:“原来逢玉曾娶公主,我主不知,因他忤意,丢在牢中,昨日已归天矣!奈何?”李公主闻言大怒,回顾诸将道:“谁与我擒此贼奴,与黄郎报仇?”苻离应声而出,直取诸葛同。诸葛同背后马铃响处,一将大喝道:“缓来,陈新在此!”举剑相迎。二人斗上十馀合,苻离忿恨,大喝一声,一枪刺陈新于马下。诸葛同大惊,急挥左右上前。李公主看见对阵齐杀过来,把枪一招,兵将亦一齐杀出。混战多时,当不得李家兵将人人愤怒,个个猛勇。梅家副将马守,又被冯力木一刀斲下马来,诸葛同急忙鸣金收军。李公主驱动人马赶杀,直赶至天马山脚下而回。

  诸葛同回至山上,梅英姐弟接入寨中问道:“李公主信息如何?”诸葛同笑道:“果被他掉了包儿!”梅小姐忙问道:“李公主不死,今将如何?”诸葛同笑道:“此计虽被他识破,待不才再施个计儿,不怕他人强马壮,包尔一鼓成功!”梅英问道:“计将安出?”诸葛同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妙么?”梅英道:“军师妙计真孙吴不及也。”遂叫诸将前来,各各附耳授计,各去行事。又使人到大绀榃瑶授以锦囊,叫他们依计而行不题。后人有几句道那诸葛同云:

诸葛也姓同,应变也谋同,只那正邪两字,同乎不同。

  且说李公主,胜了一阵回至寨中,戒谕将士道:“今已深入险地,夜间宜加意提防,不可以一胜,遂骄而无备也。”诸将道:“是。”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李公主率领诸将杀至天马,耀武扬威向山上搦战。只见山上静悄悄,关门紧闭,由尔下面喊骂,他全不睬。公主指挥军士上山攻关,只听得一声梆子响,擂木炮石一齐打下,军士急退时,早打伤了好些。李公主虽然心中焦躁,却无可如何。看看日已转西,一声炮响,一彪军从东杀来。李公主急撤兵退至平地,摆开阵势,命军士射住阵脚。见对面一将,头戴铁兜鍪,身穿乌油甲,坐在乌骓马上,手执狼牙镔铁棍,就如黑煞神般大喝一声道:“瓦罐儿也有两个耳朵,尔怎敢到此来卖弄威风!”这边马赞大怒道:“来将休得夸口,留下名来!”那将厉声道:“我乃大绀山大王铁老虎也!尔是阿人?敢来问我!”马赞怒道:“我乃嘉桂岭马赞将军,怎不敢问尔这黑面贼!”举起双鞭便打过来。

  铁老虎亦怒,举棍相迎。战上一百合不分胜负,两军喝采。李公主见马赞杀老虎不下,使许玉英暗暗趱出阵前,扯起雕弓一箭射去,正中老虎掩心镜,叮当一声,射为粉碎。老虎拨马便走,马赞从后驱兵追赶,忽天马山呐喊擂鼓。李公主见日已平西,恐为所袭,鸣金收兵,回寨歇息。夜将二鼓,大绀山火光触天,鼓声震地。军士惊起,尽向东边守御,不提防西边一彪军衔枚驰至,拨开鹿角,进攻右寨来。冯力木率兵死战,直至五鼓方退,搅得军士一夜不曾合眼。次日,李公主大怒,带兵又来天马山索战,天马山只是不出。将近未申时候,一声炮响,一彪军从西杀来,李公主急命苻离迎住。混战一回,那军急退,李公主收军不赶,回至寨中。夜将二鼓,西边火光触天,喊杀如雷,李公主吩咐将士不许妄动,各把强弩据定寨棚,军至但以弩射之。不一时,东边一军冲至,攻击不入,五鼓退去,又被他闹了一夜。如此被他连闹了五六夜,军士困倦。李公主吩咐道:“今日且不出军,休息一日。”说犹未了,一声炮响,天马山梅英带兵拥至寨前搦战。李公主大怒,开壁出战。梅英在马上拱手道:“孤与公主同是瑶人,何故兴师犯我疆界?”公主也不答话,举枪便刺,梅英急架相还。战上百十合,二人精神倍加,回阵换马,又斗五十回合,梅英虚掩一枪,拨马便走。公主恐他有计,勒马不赶,敛兵归寨。忽报赵信水军,被诸葛同用昆仓奴凿漏船只,军士一齐上岸,岸上伏兵突出,赵信被围。公主急差马赞往救。忽又报马格运粮至云榄山,被劫去粮草,马格被围。公主大惊,急差盘摩罗领兵去救。摩罗行至云榄,果见马格被石春白围在垓心。摩罗奋力冲杀,救出马格,急忙回来。行不上数里,见守龙过涧裨将,带败残人马走出峡来道:“将军进去不得了,谷口已被铜猫公夺了,用木石塞住。”摩罗大惊,回马急从鹧鸪山中路来。行至山亭,已被宋金刚横挑深堑,密排蒺藜守住,并小路俱被截断。摩罗向马格道:“今当死战,破走金刚,开路以出公主!”马格道:“将军之言是也!”大喊一声,来拔蒺藜。怎奈他用强弩硬箭如雨射来,冲进数次俱被射回,又山路崎岖,施逞不得。二人无法可施,只得差人四处缉探进去的路,且按下不表。

  且表李公主,坐在帐中暗暗惊慌。忽马赞救了赵信,带败残人马回来禀道:“公主快拔营,退出南江再作计议,闻谷口山亭俱被塞断,若再迟延恐出不得了!”公主大惊道:“路已塞断,更从那里出去?”帐下把总黄翘升道:“公主勿慌,别的小路虽都出去不得,若从东榃山大宽转至柯木山,离罗旁水口只有五十里,且道路平坦可行。只牌山、大箭山稍狭,但到了大箭山,离水口不远了。”公主闻言,只得依着他,差赵信、冯力木为前锋,带黄翘升为向导,自为中军,苻离、马赞断后,虚设旌旗悄悄起身,离紫障而行。过了东榃、柯木二山将至鸦髻山,一声炮响,伏兵四起。前有石春白,后有铁老虎,把李公主团团围住。公主大惊,率众女将死战,但公主往东,梅家兵将俱拥上东来,往西则皆拥上西来。战够多时,天渐昏黑,忽见榃翁山上碗大一盏红灯,跟定公主,往东则指东,向西则指西。女将许玉英泣道:“今须舍奴一命,公主方才出得去。”公主道:“如何?”许玉英道:“尔看那盏红灯紧紧跟定公主,公主须将袍服与奴穿戴,俟天明,扯公主旗号反杀进去,待彼兵将围绕战奴时,公主便可乘势冲杀出去。”

  公主泣道:“前已害杨翩翩,今安忍心复置卿于死地?死则俱死耳!”玉英泣道:“奴死不足惜,公主上有慈母,下有兵将,皆靠公主一人,何可不自爱重?且奴死则公主可免,公主死则奴能免于死乎?”左右齐声道:“许姑娘之言是也!”公主只是不允,玉英奋前向公主头上摘下金冠,解下袍服披在身上。公主挥泪道:“既妹妹如此忠义,受奴一拜。”下马,君臣一齐拜毕,公主问女兵道:“谁跟许姑娘同行?”众女兵齐声应道:“奴婢等尽皆愿往!”玉英道:“可分三百名护卫公主,馀俱随奴前进可也。”公主点首,复分军一万跟着玉英,俟天色微明,身先士卒仍向柯木山杀进。梅家兵将见穿红袍女子杀转来,大喊一声,一拥又紧紧围将上来。那些女兵拿定一个死字,舞刀直进,无不一当百,杀得梅家兵士东躲西歪。铁老虎一时阻遏不住,倒退出谷来。后面苻离、马赞行至柯木山,被老虎兵阻住,后面梅英又带兵赶来,围在垓心,二人力战,不得脱身。次日天明,梅英用劲弩丛射。二人正慌,忽见老虎兵卒纷纷退出,只道救兵杀至,奋力冲突,杀透重围,遇著许玉英,满面血污。马赞急问道:“公主何在?”玉英道:“未知出去否?将军快往前冲出去,保护公主!奴当挡住后军!”马赞闻言,急举双鞭向前杀去,杀至大箭山口,兵马充塞,力战不出。忽喊声大起,梅家兵士纷纷坠涧,急举目看时,却是赵信、冯力木二人倒冲进来。四人会著,马赞急问道:“公主何在?”赵信道:“昨日吾二人闻得公主被围,急回兵来救,天色已黑,不敢前进,今早冲杀至山口,幸遇公主从内杀出,吾二人接着护送至南江口,唐虎接过江去。公主虑诸将不得出,著吾二人回来救应。”

  马赞大喜,忙忙走出口来,回头不见冯力木,苻离道:“冯将军来援我,今反失冯将军,何以见公主!”三将复翻身杀进,见力木被石春白截住,后面许玉英身无完肤,招架不住,自刎而死,老虎无拦阻,遂纵兵蹂杀,把力木又围在垓心。正战间,不提防一弩射来,正中前心,力木大叫一声,落马而死。马赞三将杀进重围,寻不见力木,寻着力木部卒问时,方知已死,三将只得杀出。不料诸葛同夺了赵信战船,督兵从九十九湾杀至大箭山,教兵士把船上现成佛朗机、九龙炮、蒺藜锡炮、烟球灰罐抬上大箭山,顺风打下,灰烟迷目,点着佛朗机,轰天一声,把苻离打为粉碎。二将大惊,正在危急,忽见山上军士纷纷坠岩,后面一将赶着万人敌而来,大喊道:“杀不尽的贼徒走那里去!”马赞认是盘摩罗。原来摩罗同马格,寻着土人指引,要从大箭山转入紫障接应公主,来至山后,炮声震地,急差人远远探看,回来说:“我家兵将被围!”摩罗急来救应,见诸葛同在山上旋放炮石,不提防摩罗兵士突至,连忙退走,万人敌急忙迎住。摩罗怒气填胸,一顿斧头杀得万人敌抵敌不住,绕山脚而逃,摩罗赶来,正遇马赞,举起双鞭把万人敌打于马下,铁老虎、石春白一齐上前救去。

  众将不敢恋战,合兵杀出罗口,赶至南江,渡过海来保护公主。退至德庆,扎住营寨,众将入见,禀知苻、冯二将俱死罗口。公主放声大哭道:“黄郎之仇不能报,而又损奴大将,伤奴士卒,更何面目回见山中父老乎!”言讫,拔剑自刎,左右急忙夺住,众将上前劝慰。盘摩罗拔剑斲地,大呼道:“公主要死,则大家一齐死休!”遂把剑亦向喉中刎去,马赞一手夺住道:“将军何为如此,今日正当大家努力,以图报仇,怎可为此自经沟渎的事?”摩罗道:“恨不平吞此贼,以解公主忧耳!”言毕泣下,众将亦泣道:“将军如此,不愈伤公主之心乎?”后黎美周有赞盘将军古风一篇云:

烈烈盘将军,自恨不杀贼。
贻主愤欲死,留臣竟何益。
拔出青锋剑,忙向喉中刎。
愿为青者魈,冥然化形迹。
腾挪上天马,啖彼狂奴魄。

  又有赞杨翩翩、许玉英一章云:

自古惟忠义,最足感人心。
不见李公主,愤愤斗狸狌。
云洋与鸦髻,万死不能生。
前有杨翩翩,后有许玉英。
愿服主冠袍,饵贼夺主身。
臣非不自爱,义在不敢珍。

  且说马赞禀道:“此地贼氛未远,不宜久住,望公主作速起行,回至山寨再图报复可也。”公主遂命马赞同赵信监督船只,从水路回军,其馀诸将,尽向越城路上来。公主在路,念著阵亡将士,觉得惺惺惶惶,凄风聒耳,长吁短叹,泪下沾襟。正是:

心愁无好事,风物尽成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山川之险,匪类之横,笔力所至,莫不令人惊心骇目。而写战处,又如驱山走海,雷电交驰,是极有若会、极有波澜文字。

  张念斋曰:每见作稗官者,一遇头绪多处,辄手忙脚乱,那得有此越闹热越分明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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