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黄帝史官仓颉,观鸟兽之迹以作文字,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形声相益,则谓之字;著于竹帛,而文史凡九千字,所谓‘古文’者也。

古有六体: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推此六体,文字大端可得而见矣。《周礼》:‘保氏教国子以六书’,即其事焉。

至周宣王时,太史史籀更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然不外六书之指。大篆亦名籀书,与古文并行。春秋之时,孔子之书‘六经’,皆古文也。其后诸侯不统于王,车涂异轨,文字异制。秦氏既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又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依傍大篆,或加省约,谓之‘小篆’。于时狱官事繁,篆书不给,御史程邈有罪,系云阳狱中,变篆为隶,以从简易,始皇善而用焉。故秦时书有八体:一曰大篆,史籀所作也;二曰小篆,李斯、赵高、胡毋敬所作也;大小二篆,皆简策所用。三曰刻符,施于符传。四曰摹印,亦曰缪篆,施于印玺。五曰虫书,为虫鸟之形,施于幡信。六曰署书,门题所用。七曰殳书,铭于戈戟。八曰隶书,施于公府。皆因事出变而立名者也。

善长注《水经》云:‘临淄人发古冢得铜棺,前和外隐起为隶字,言“齐太公六代孙胡公之棺”,惟三字是古,馀同今书,故知隶书非始于秦世也。’按此,书隶在春秋之前,但诸国或用或不用。程邈观其省易,有便于时,故脩改而献,非创造也。

汉兴,多因秦制,通行隶书,古文由是散逸。古者,十年入小学学书计,十七能讽书九千字,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郡太守,课最者以为书史。平帝时,征沛人爰礼等说文字于未央庭中,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并前《仓颉》等共四篇,五千三百四十字。

王莽居摄,大司空甄丰等取四篇校定文字,颇改古文,别为六体: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古文之异者也;三曰篆书,即小篆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书,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以书幡信也。后汉和帝时,始获七千三百八十四字。安帝时,许慎特加搜采,九千之文始备;著为《说文》,凡五百四十部,皆从古为证,备论字体,详举音训;其鄙俗所传,涉于妄者,皆许氏之所不取。故《说文》至今为字学之宗。

魏时有李登者,撰《声类》十卷,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字,以五声命字,不立诸部。晋有吕忱,更按群典搜求异字,复撰《字林》七卷,亦五百四十部,凡一万二千八百二十四字,诸部皆依《说文》,《说文》所无者,是忱所益。后魏杨承庆者,复撰《字统》二十卷,凡一万三千七百三十四字,亦凭《说文》为本,其论字体,时复有异。梁朝顾野王撰《玉篇》三十卷,凡一万六千九百一十七字。此外,复有《埤苍》、《广苍》、《字指》、《字诂》、《括字苑》、《字训》、《文字志》、《文字谱》之类,互相祖述,名目渐多。

汉代又有草书,故自仓颉至于汉代,书凡五变,所谓古文、大篆、小篆、隶书、草书是也。

南齐萧子良撰古文之书五十二种,鹄头、蚊脚、悬针、垂露、龙爪、仙人、芝英、倒薤、蛇书、虫书、偃波、飞白之属,皆状其体势而为之名;虽义涉浮浅,亦书家之前流也。近代小篆、八分、草书、行书等并见施用,馀多不行。

典籍

汉承秦灭学,武帝开献书之路,置写书之官,由是“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成帝时,秘藏颇有亡散,乃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监李柱国校方技。哀帝使向子歆嗣父之业,歆遂总会群篇,著为《七略》,大凡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王莽之末,又被焚烧。光武迁洛阳,所载经传二千馀两。明帝尤重儒术,尔后撰录,三倍于前。董卓移都之际,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册文章,竟共剖散;图书缣帛,军人以为帷囊。及王允收而西者才七十馀乘,道路艰远,复弃其半;长安之乱,一时焚荡。

魏时采掇亡书,藏在三阁,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簿》,秘书监荀勖分经、史、子、集为四部甲、乙、丙、丁之目,大凡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惠、怀之末,靡有孑遗。东晋著作郎李充,以勖旧部校之,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其后中朝遗书,稍流江左。宋元嘉八年,秘书监谢灵运造四部目,凡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元徽初,秘书丞王俭又造目录,万五千七百四卷。俭又别撰《七志》,有《经典志》、《诸子志》、《文翰志》、《军书志》、《阴阳志》、《术艺志》、《图谱志》。齐永明中,秘书丞王亮又造书目万八千一十卷。齐末,兵火延烧秘阁。梁初,命秘书监任昉于文德殿内集藏众书二万三千一百六卷。普通中,阮孝绪更为《七录》,有《经典录》、《记传录》、《子兵录》、《文集录》、《伎术录》、《佛录》、《道录》。元帝克平侯景,收文德殿书及公私经籍归于江陵,大凡七万馀卷。周师入郢,并自焚之。宋武入关,收其图籍才四千卷。赤轴青纸,文字古拙。魏孝文始都洛邑,借书于齐,秘府稍仅充实。尔朱之乱,散落复多。北齐迁邺,颇更搜聚。后周定目,书止八千,其后增至万卷。周武平齐,先封书府,所加旧本,仅至五千。

隋开皇三年,秘书监牛弘表请分遣使搜访异本,每书一卷,赏缣一疋,校写既定,本还其主。由是人间异书,往往间出。及平陈后,经籍渐多。炀帝限写五十副本,分为三品,于东都观文殿东西廊屋列以贮之。

大唐武德五年,克平隋,郑公尽收图书,命司农少卿宋遵贵载之以船,溯河西上;行经底柱,多被漂没,十存一二。其目录四部书,大凡八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卷,除亡书及删去浅俗无益教理者,见在三万六千七百八卷,著在《隋书˙经籍志》。自后卷帙颇增。开元中,定四部目录,大凡五万一千八百五十二卷。此自汉以来,典籍之大数也。

石经

后汉明帝时,公卿言《五经》驳异,请开吕不韦冢,是未焚《诗》、《书》前本。论者以为古缺。

神武作相,自洛阳运之于邺;至河阳,岸崩没水,其得至邺者不盈其半。

隋开皇六年,又自邺载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议欲补葺。隋乱,造立之司用为柱础。贞观初,魏徵为秘书监,始收聚之,十不存一。其相承传拓(一作“秘”。)之本,犹存秘府,而石经自此亡矣。天宝中,予在太学,与博士诸生共论经籍失正,为欲建议请立大唐石经。迁延未发而胡寇海内,文儒道消,至今四十六年,兵革未息。呜呼!石经之事,亦俟河之清也。

初,太宗以经籍多有舛谬,诏颜师古刊定,颁之天下。年代既久,传写不同。开元已来,省司将试举人,皆先纳所习之本;文字差互,辄以习本为定。义或可通,虽与官本不合,上司务于收奖,即放过。天宝初,敕改《尚书》古文悉为今本。十年,有司上言“经典不正,取舍难准”,诏儒官校定经本,送尚书省并国子司业张参共相验考。参遂撰定《五经字样》,书于太学讲堂之壁,学者咸就取正焉。又颁《字样》于天下,俾为永制。由是省司停约习本。

声韵

周颙好为体语,因此切字皆有纽,纽有平、上、去、入之异。

永明中,沈约文词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声谱》,文章八病,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以为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时王融、刘绘、范云之徒,皆称才子,慕而扇之,由是远近文学,转相祖述,而声韵之道大行。以古之为诗,取其宣道情致,激扬政化,但含征韵商,意非切急,故能包含元气,骨体大全,《诗》、《骚》以降是也。自声病之兴,动有拘制,文章之体格坏矣。

隋朝陆法言与颜、魏诸公定南北音,撰为《切韵》,凡一万二千一百五十八字,以为文楷式;而“先”“仙”“删”“山”之类,分为别韵,属文之士,共苦其苛细。国初,许敬宗等详议,以其韵窄,奏合而用之,法言所谓“欲广文路,自可清浊皆通”者也。尔后有孙愐之徒,更以字书中闲字酿于《切韵》,殊不知为文之匪要,是陆之略也。

天宝末,平原太守颜真卿撰《韵海镜源》二百卷;未毕,属胡寇凭陵,拔身济河,遗失五十馀卷。广德中,为湖州刺史,重加补葺,更于正经之外,加入子、史、释、道诸书,撰成三百六十卷。其书于陆法言《切韵》外,增出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一字,先起《说文》为篆字,次作今文隶字,仍具别体为证,然后注以诸家字书,解释既毕,征九经两字以上,取其句末字编入本韵;爰及诸书,皆仿此。自有声韵以来,其撰述该备,未有如颜公此书也。大历二年,入为刑部尚书,诣银台门进上之。奉敕宣付秘阁,赐绢五百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