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圃杂记
作者:王锜 明朝

    卷一

    建都

    自五代以来,北虏侵我疆土,索我金帛,以宋太祖、太宗之继兴,终不能制。下至靖康之变,尤不忍言,盖由所都非形势之地也。胡元据有中国垂九十载,无复天理之可言。天生我太祖扫除之。推戴之初,即欲宅形势,以临中夏、御夷狄,故尝幸汴、幸洛,将幸关陕而还。斯时中原之地,久为胡马所践,继以寇盗,民不聊生,六𬴂所过,率皆空城。于是定鼎江南,以资兵食,而都北之志未尝一日忘也。且以燕城为元旧都,形势可以制虏,因以封我太宗焉。及上登极,即广旧邸为皇城,频年驻跸。当时群臣不知睿意所向,屡请南还,因出令曰:“敢有复请者,论以妖言。”于是,河南布政使周文褒等皆遭重罚。自此基命始定,遂成万世之业。虽殽、函之固莫能及矣。永乐壬辰之后,大驾频征沙漠,搜剿遗孽,屡抵巢穴而归。是则都燕之志,太祖实启之,太宗克成之也。

    封建

    汉高祖既为天子,大封同姓,枝大于干,驯致七国之变。然中兴之业,卒赖后系。唐之兴也,子弟皆有封爵,建宅以居京师,惟食其禄而已,国家缓急无所系焉。降而至宋,宗室之封,必自遥授小官,渐进侯王,除拜之烦,盖无虚日。其邸第散处两京,故有南西内外班之分。历年既久,仅同民庶。后遭金虏之患,无一人操尺寸兵以起者,此皆由封建不得其制也。我太祖受命之初,首立藩辅,诸子自胜衣已上,皆册立为真王,其国皆处要冲之地。制度仪从,不侈不俭,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上无所专,下无所扰,圣子神孙,将遍天下。真万世之良规也。

    宣庙平汉存赵

    宣德初,汉庶人高煦反。报至,言其甲兵甚精锐。上召杨文敏公等议,荣建亲征之策。上难之。荣曰:“陛下骨肉之患,非亲行不可。”上从之。夜拜阳武侯薛禄为大将军。军行,大驾遂继发。六军追至,在途雨下如注。七日抵城下。高煦方杀人祭纛,闻驾至,仓卒不能出城;若稍缓,则其势猖獗难制矣。兵不血刃,罪人已得。称请屠城,荣为救免,止坐其同谋者。方奏凯,有告赵王谋反者,言其与高煦相连。上复召诸大臣议,皆请乘破竹之势以取之。独杨文贞公士奇进曰:“陛下临御未久,即平汉,又去赵,不一年而剪先帝之二手足,岂列圣在天之意乎?况赵反形未露。”上曰:“奈何?”士奇曰:“当遣廷臣素与赵厚者一人往谕之,使其以意自陈,愿进三护卫军,则去其羽翼,虽欲反,不可得矣。”上可之。遂遣驸马都尉井行,所尚主乃赵王同母故也。井既至,以祸福譬晓之。赵果从其计,以护卫来归。自此潜消其不轨之心,而诸藩相继辍护卫矣。朝廷免用兵之费,赵亦能保其国。后上开文渊阁,特设宴召三四老臣,先以觞觞士奇,曰:“此赏卿存赵之功。”终宴甚欢,皆厚赐而归。此实宣庙之用言,二臣之善谋也。

    胡皇后

    宣宗胡皇后无子,宫中有子,孙贵妃攘为己子,遂得册为皇后,而废胡为仙姑。时仁宗张后为皇太后,爱胡之贤,且悯其无辜,不使别居,令人自所处清宁宫,进膳如常仪。每朝会宴享,必命胡坐孙之上,妇姑之间,恩礼甚笃。孙常怏怏。英宗立,尊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为太后。胡每事谦让,不敢居孙之右。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崩,凡六宫有位号者皆得祭奠,胡不敢与太后之列,惟与诸嫔妃同事。孙太后知而有见谴之意,胡因痛哭而殂。太后命阁下诸臣议治丧之仪,时杨士奇卧病于家,诸臣往问,士奇曰:“当以后礼殓,葬景陵。”问者曰:“此非内中所欲。”士奇遂面壁不答,惟曰:“后世骂名。”诸臣因议以嫔御礼葬。天顺六年,孙太后崩,英宗尚不知己非孙所出,惟皇后钱氏知其详,亦不言。八年,英宗大渐,后泣诉曰:“皇上非孙太后所生,实宫人之子,死于非命,久无称号。胡皇后贤而无罪,废为仙姑。其死也,人畏孙太后,殓葬皆不如礼。胡后位未复,惟皇上念之。”英宗始悟,卒如其言,遗命大行尊崇之典。钱后素性孝谨,绝无妒忌。英宗北狩,每夜哀吁拜天,倦则卧地,因损一肢;哭泣太多,复损一目。倾宫中之所有,佐迎驾之费。英宗在南城下自得,后每曲为慰解。复辟之后,处景皇后犹尽礼焉。

    英宗复辟

    景皇帝之八年正月,病久不能朝,外议稍籍籍。王冢宰直与诸大臣议请旧太子某监国,太上还内。议毕,具本,时正月十四日,以灯假有妨,候十六日早进,其稿留于礼部尚书姚夔家。诸臣中有一人泄其议,其贪功喜事若曹、石诸人知之,遂亟造谋,先于十五夜,部聚整定,至四鼓,斩关而入,亦有内应者,遂成“南城之计”。而前诸臣之议竟寝焉。英宗既复辟,虽赏诸人之功,而恒不悦,以其有轻朝廷之心,后皆不得其终。成化初,姚为冢宰,尝以其稿出示郎中睦昶,且曰:“朝廷本无事,但庸人扰之。兼亦无迎藩之谋,特以此诬于谦辈之死耳。”昶向为余言如此。

    英宗圣俭

    蒋黄门性中言,侍英宗将十年,御前常有二银钓炉奉引,炉被香烟所触,色如黑漆,终不一见易也。

    早朝奏事

    自太祖、太宗列圣临朝,每至日鼎食不遑暇,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阁老杨荣等虑圣体易倦,因创权制:每一早朝,止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封诣阁下,预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止依所陈传旨而已。英宗既壮,三臣继卒,无人敢言复祖宗之旧者,迄今遂为定制。

    景泰帝上宾

    景皇帝八年正月十二日,方郊,忽呕血不能成礼而还。出居外殿,惟太医董速与宦者二十馀人侍,日则进药,夜则处榻前。十三日,少保于谦请见,恳帝视事。十四日,帝令速诊脉,奏曰:“圣体安矣。”帝曰:“明当受朝。”十五日早起,服汤药,具衣冠。将出,闻夜漏未尽,因和衣假卧以待旦,不觉酣寝,左右莫敢惊。及日以高,遽命放朝,曰:“姑俟明日。”至夜,曹、石诸人诣南城请太上复辟,声彻帝所。帝命宦者升高四望,遥见火光自延安宫来,帝曰:“大兄做皇帝,吾无天禄之人。”此虽出于人谋,亦帝天禄之终也。董速亲见其事如此。

    宪宗不杀

    宪宗好生,每奏谳大辟,多所宽宥。或不得已而行刑,其日必却八珍之奉,默坐焚香。哀矜之意,恻然见于玉色。仁之至矣。

    宪宗大公

    大长公主之子周贤,于宪宗为甥,中丙午乡闱。丁未会试,太母赐膳于场中,以不合格下第。宪宗闻之,但曰:“孩儿尚幼。”略无怒色,此天地之公也。至途中闻妃薨,因恚而死。有弟养于巨珰陆,因冒其姓,今为中官,甚不慧,不能记其家世。成化末,御史南昌丁隆亦其族也,尝与中官往来,欲白其事,因左迁而事寝。隆与其乡人黄泰言,承闻之泰云。

    官妓之革

    唐、宋间,皆有官妓祗候,仕宦者被其牵制,往往害政,虽正人君子亦多惑焉。至胜国时,愈无耻矣。我太祖尽革去之: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其风遂绝。

    天王寺神像

    吴故墟之西有天王寺,廊之南一神端坐,长可八尺,巾若居士,衣若深衣,隆准大耳,耳有垂珠,目深肤厚,唇努而丰,额甚广,颧甚高,须类虬而不张,有深思穆穆之容。永乐初,百户阖俊来官于苏,偶见其像,伏地而哭。人问其故,乃曰:“此我太祖皇帝之容也。俊侍左右者五年,谛视甚熟,今鼎湖之驾已远,故感泣耳。”遍传吴中,观者如市。至今人每过之,即加瞻仰,以实为太祖圣像。此乃塑手之精,偶类天日之表一二而已。特人心思之至,遂形容之过也。

    太宗知人

    太宗一日谓通政陈定曰:“尚书蛊宽是君子中之君子,甄容是小人中小人。”上虽知其为人不同,然各任其材,曹无废事。后元宵观灯,命大臣皆赋诗,诗成,有钞币之赏。容亦为一首进,上却而不顾,曰:“汝素不能也。”因与饼饵数枚以赧之。上之知人至此。

    袁寺丞相二帝

    太宗晚年有易储之意。一日,命太常寺丞袁廷玉先相仁宗,曰:“后代人主。”往相宣宗,曰:“万年天子。”自此国本固矣。

    虏中大雪

    太上在虏之日,雪大作,诸帐深数尺,惟御幄之四围微雨沾洒而已。虏觇其异,以为真天神,遂有奉驾南还之意。此亦上天示异于贼虏欤?

    卷二

    宣中书不爱财

    嘉定宣嗣宗,为人温雅恬淡,初授中书舍人,进礼部郎中,仍掌制诰。一日,宣庙幸文渊阁,喜甚,以银钱撒地,令诸从官竞取,惟手疾者多得。嗣宗俟诸臣取毕,徐拾一文,上顾之曰:“此秀才不爱财耶。”因以重币赐之。

    吕尚书通变

    尚书吕震有通才,掌礼、兵、刑三部事。太宗将北征沙漠,命洗马姚撰祭文,姚书题作《祭宝纛文》上进,上大怒,曰:“何舞文如此!”命置姚于狱,俟旋师行谴。师行至榆木川宴驾。仁宗登极,命震治此狱。震拟进曰:“本名旗纛,姚写作宝纛,系是字体差讹,当得某罚。”上遂从而解之。

    宣宗幸杨文贞公第

    宣德中,驾幸少师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𬘡缊,不知上所在,惟面北而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顷之,屏去左右,有所问,人皆不得闻。遂起。锜少时闻昆山卫靖中书言之。

    刘观院判

    太医院院判刘观,字士宾,常侍太宗左右。大暑中,上方束一带,乃片脑合成者。问公曰:“此带何如?”即奏曰:“片脑性寒伤肾,惟有香耳。”上遽命解去。又,上晚得中风疾,常服麝脑诸香药。又问曰:“可服此否?”公曰:“香药如油入面,终不能出。”上遂罢。公之见信如此。盖由潜邸之旧人也。

    金陵伊氏

    金陵伊氏,家丰裕,人亦谨厚。仁宗在青宫,屡取给于其家,伊氏绝口不与人言。登极后,即擢其子恒为营膳所官。仁宗上仙,张太后追思其事,遂进为尚宝少卿。本朝尚宝官虽五品,最为近侍,非勋旧之子不得居也。

    罗侍郎

    宣德中,吉水罗公汝敬刚直不屈,为权贵所挤。以工部侍郎兼翰林修撰,出使交趾回,过吴中,适大理卿熊概巡抚,肆作威福。大家巨族少被诬构,随至抄没,冤号之声,上闻于天。公见而不忍,且与概有乡里之好,出以阴骘为谕,概岸然不省,为之益甚。公至京谒见,陈使事毕,具以概事奏上,其言甚切。上览之恻然曰:“事有甚于此者!”即日召概回,以周文襄往代。自此东南荐安矣。锜六岁时,侍先君可竹府君之侧,闻与客言公事甚详,若有感荷之意。不幸早孤,其详不复记忆,止记疏中有“暂疏法网”一言,因书其大概。且闻罗之使有一仆,死于交,其王范一金人与仆身略等,用以偿公,公拒而不受。其奉使得体又如此云。

    徐司马

    大司马江阴徐公孟晞,三考皆兵科。初授兵部主事,次进员外郎、郎中,又进侍郎。正统初,以征云南功为尚书。一生仕宦,惟掌兵事,亦奇也。公有德量,为吏时,人奉财者多不取,或反出以资之。后虽居八座,清俭自卑,常若寒士,卒于位。子以公军功袭荫,官至通政使致仕,甚有父风。

    李祭酒忠谏

    翰林侍讲李时勉进谏,仁宗大怒,命左右以金爪拉其胁,拽出下狱。大学士杨士奇遇于外朝,因以烧酒灌之,得不死。宣宗登极,召时勉入,遥见,即以手捋臂而怒曰:“汝何激恼先帝而致崩邪!”时勉曰:“臣言制中不宜屡进嫔妃,太子不可远离膝下。”并诸大事,云云。上怒少解。不久,释其狱。方仁宗上宾,宣宗在南京得报,甚危急,今闻其言亦有感也。

    李祭酒荷枷

    正统间,李时勉为祭酒,多所造就,六堂师生,敬而爱之,私号曰古廉先生。又拟其有沧海之量、父母之心,亦不为过也。中官王振生辰,诸大臣皆往贺,先生独不往。振衔之,坐以擅斫文庙前古木为不敬,特置“百斤枷”,命枷先生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有一枷特重数斤,为先生设也。金曰:“鉴年颇壮,当荷此。”先生曰:“老夫筋骨甚坚。”即以自荷。诸生司马询等数百人上章伏阙愿代,三日方得苏,稍迟皆死矣。不半年,恳求致仕,振犹以为恨,削其恩礼焉。

    英国公听讲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馀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假,诣国子监听讲。”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所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祭酒李先生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诸侯伯让曰:“授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师与先生抗礼。饮甚欢,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后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此所太平盛事也。

    金陈二先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皆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先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尝谓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故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胡忠安公

    忠安胡公濙,宣宗朝为礼部尚书。宫中屡有封册,必先命于公,或有不当,必奏曰:“臣掌天下大礼,一不合宜,遗讥万世,臣不敢奉诏。”上亦为之中止。公大节甚明,惟于胡皇后之废、孙皇后之立不能匡救,多受庄田阍者之赐,于心不能无愧焉。

    通州给粮

    通州在京城南四十馀里,常积粮数百万石。己巳之变,胡虏南侵,谍至云:“欲先据此地。”诸大臣议,将焚其仓廪。适周文襄公忱朝京,陈禧敏公镒为宪长,因咨其计,文襄曰:“何至如此?宜檄示在京官军旗校,预给一岁之食,令自往支,则粮归京师,又免辇运之费。”诸臣如其计。不数日,通州皆空。虏至,无所获而去。其通变如此。

    吴文肃公却金诗

    吴文肃公讷为御史时,巡按贵州回,三司遣人赍黄金百两追送至夔府,公不起封,就题其上还之。诗曰:“萧萧行李向东还,要过前途最险滩。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沈在碧波间。”廉而不激如此。

    尤先生

    乡先生尤安礼,字文度,太宗授以祭酒,奏曰:“臣无德。”又命为都宪,又奏曰:“臣无材。”遂擢为贵州参议,罢官归吴。有一子,先生命之洒扫,子执彗以问曰:“大人,地从何处扫起?”可见其家谦厚之风也。

    杨先生德量

    杨先生翥为修撰,居京师。邻家有失鸡者,指其姓而骂,家人以告。先生曰:“坊市中不独我一家姓杨。”又一邻,居甚隘,雨至必从先生家出水,甚受其污湿之患。家人复告,先生解之曰:“晴干日多,雨落日少。”其德量类此。

    五子代死

    大理卿薛瑄有德有学,人称为“山西夫子”。王振怪其不肯出入门下,坐以听信僚属,故出死罪,法当大辟。将杀之,有子五人争请代死,因得免。振败,复为大用。

    陈太保厚德

    陈镒,字有戒,为人忠恕有容。正统初,自外台擢副都御史,久镇陕西,人民爱戴之。时王文为按察使,公知其廉,举以自代,朝廷从其举。久之,公与王相继擢左都。王擢在后,反欲位公上。关中之镇,王次当往,反欲挤公行。朝廷以二公皆名臣,制下,使一年一代,因为定规。王每遇公,即有忿然不乐之色。凡台官之巡苏者,必私命其伺察公家人子弟之所为,凡可以害公者,无所不至。公一无所较。景泰三年,又同进为太子太保。四年,公方以病在告,王即以言迫协,公欣然请老。五年,王来苏抚民,公在病中,不一临问,更对人诋诮不已。识者皆鄙王之无量。六年,公薨,王已入阁。凡公之恩典,皆被其损。例赠太保,止赠少保,谥议文肃,易以僖敏,人颇不平焉。七年,英宗复辟,王为权臣所陷,遂致极刑。公人物修整,须如点漆。关中累年罹旱,自公之往,甘雨随车。人甚爱公,称为“黑胡爷爷”。景皇帝朝,文臣为公、孤者几三十人,惟公一人无削夺贬窜之患,寿考令终,天之福善人从可知也,若其忠鲠在朝廷,恩惠在西陲,自有国传。

    陈御史严冷

    陈御史祚,面目严冷,虽家人亦不假辞色。宣德七年,进《大学衍义》,劝上曰:“勤圣学。”上大怒,抄札其家,并捕其子侄瑄等,同下锦衣狱,各不得见者三年,备尝苦楚。宣宗宴驾,释出。祚乍见等,略无怜惜之意。偶都堂顾佐来访,祚命瑄等出拜,但曰:“祚素不能荫此辈,为祚累至此。”惟此一言而已。遣瑄等归,不问其生理。其少恩如是。

    卷三

    刘文恭能忍

    姻家刘公宗器,遇事能忍。为侍讲时,尝娶继室白氏,秽被其家,蚕食其兄弟,又多不逊。编修赖世隆辈皆劝黜之。宗器念其无归,因托疾挟以归吴,不久白死。宗器复起为学士、祭酒、詹事以卒,谥曰文恭。子孙继登显仕,岂无自云。

    岳正草诏

    天顺元年七月五日,承天门灾,命阁臣岳正草诏,言多自咎,权奸甚恨,遂贬肃州。

    郭登镇云中

    正统十四年,定襄伯郭登镇大同。英宗驾在虏庭,犬羊悔过,送驾直至城下,登闭门不纳。英宗传旨曰:“朕与登有亲,何外朕如此?”登遣人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弃。”终不出见。虏复奉驾而去。天顺元年,上思其事,止夺登伯爵,命守甘州。圣度之广如此。

    陈御史提学

    陈先生选崇尚道学,为绣衣,提学南畿,惟以礼义廉耻教化诸生,读书必自《小学》始。其来居必学舍,夜则秉烛,命诸生列坐,为之讲解,兼问其疾苦,真得师弟子恩礼,独与权势不肯少下。都宪韩雍居父丧,诸绣衣皆致奠送葬,先生但一往吊而已。后擢河南副宪,诸生如失父母。先生之名素重,人皆望为天官祭酒,终无荐之者,止进广东方伯。不久,为宦官所害,天下惜之。

    刘忠湣二子

    刘忠湣公球为侍讲,奏宦官王振专权。振命锦衣指挥马顺夜杀公于狱中。二子铁、钺号哭求尸,止得一臂。𫓧、钺痛公之死,于振之世不出。归葬后,皆以进士为京官,同擢官闽、浙二藩。母夫人尚无恙,两地奉迎,供养极厚,人争羡之。此天之报忠也。

    记守令

    余年五十有八,历郡守十有五人。其间贤者,记其大概于此。

    况公名钟,字伯律,南昌人。苏自永乐间久不治,朝廷患之,屡遣使督责无效。宣德五年,阁老三杨公议曰:“郡治,独系于守,与督责于后,熟与慎择于初。”公时为礼部郎中,有材则,三公遂以上荐,复请赐敕,便其行事。诏可。出郡守有敕始此地。公既至,悉察得民隐,喟然曰:“郡出不治,病在赋重、民贫、吏胥为奸耳。”因焚香自祝,奏减正赋七十二万馀石。或动以祸福,不顾,卒得所请。次发奸吏豪民数人,郡遂大治。初,郡多水患,公讲求其利,无不曲尽。自后遂无垫没。他如荐贤养士,恤孤慎刑,摧挫强御,皆其政也。性刚明,见事必为,不计成败,然卒皆底于成。其居量廓如也。朝廷累有褒美宴劳之宠,而以苏人仰之,终不迁其官,公亦为之不倦焉。正统七年十二月三十日,忽无疾卒于位,民间哀之,父老歌思,至今不衰。

    朱公名胜,字仲高,金华人,先知武昌,周文襄荐出,以正统十一年转至。为人清俭刻苦,深烛民隐,踵前政之弛,日夜修缉,期年而有成。其政专主中和,不尚刑罚。既久,七邑之民几于化矣。景泰三年,朝廷旌之,擢为江西左方伯。

    杨公名贡,字秉魁,抚州人。先为御史,景泰五年按苏,时郡中大饥,死者相枕。郡邑皆冗官,巡抚邹来学号令烦碎,民被其扰,无所控诉。赖公独任其责,殚力拯饬。奏免灾粮若干万石,开仓赈贷,活民数万。满去,父老追送号泣。其后,守臣不职,苏出仕于朝者若刘祭酒诸公佥举公以为代。天顺元年乃自贵州巡按受敕来苏,首立“惠民仓”,实粟以备凶款;次发酷吏安纯等数人奸赃,政□赫然。素号清严,疾恶之心尤胜。先有土豪,藉总兵官翁绍宗为先容,求私觌公,公捕其人置狱,擿其贼杀等十馀事,欲论如法,翁为救解。巡抚崔恭将出公,欲并中翁,计不密,反为所构。三年,朝廷遣兵官逮公及豪至锦衣狱置对,公不胜困苦,遂诬伏,敕归田里,天下冤之。

    姚公名堂,字仲升,宁波人。天顺四年,以忧起,自家抵官。公忠厚清简,敬贤爱民,雍然有德君子也。性素不能逢迎,为当道所嫉。同时有林鹗,知镇江,巡抚刘孜谓其能理烦,以更贤育民,对易之。于公虽无贬词,人颇惜其去。五年春,檄至即行,凡什器帷帐之属,一无所取。先酿酒一缸,以为苏物,戒守舍者留候林公为用。送者塞路,民有歌谣焉。

    林公名鄂,字一鹗,台州人。动由礼法,过于卫身。雅好文学,以儒饰吏,未尝为上司一屈膝焉。对胥吏小民,言必涉经史,其威仪之盛,老先故吏犹能言之。惟于吴令崔之狱,颇为不平。八年,复以刘荐,持宪节江右。临行,有书万卷。后至少司寇卒。

    邢公名宥,字克宽,琼州人。公以远人举进士高科,为名御史。治宦者王振党狱,有阴德,累举都宪,为忌者即止擢知台。天顺□年,坐以旧按河南失察裕州守,以罪谪福建县丞。宪宗即位,起知苏。公素有爱人之心,通变之才,济以学术,所至有誉。乙酉,郡中大饥,斗米钱百三十文,且无所于籴,公赈恤周贷甚勤,民赖以生。流人之在境者,亦不失所。然而公帑不空,富室无扰,荒政之善,无如此者也。刑名、钱谷、上供、送迎、调发诸具繁伙,素号难办,处之绰然。声称藉甚,丞弼大臣所寓书为贺。二年,知者交荐,朝廷重其去,止赐敕,擢参浙藩,仍知府事,盖特恩也。后数月,遂进都堂,就抚南畿。五年,以病累疏乞归,得允,其疏盛传吴下。

    贾公名奭,字希召,夔州人。亦以御史按苏有声。成化四年,擢知府事。莅政一遵邢公,无所改作,故不劳而治。若其持平守正,确乎不拔,冰蘗之操,始终不逾,尤人所难。八年,以忧去。

    刘公名瑀,字汝器,保定人。前守丘霁罢去,天部慎远台官有重望者代之,公在首,以成化十一年至苏,周览度务,去其太甚,余惟镇静而已。中丞牟俸巡抚,大作威福,颇不以礼遇公,公亦无愠。牟败,公反怜之,人称长者。赋性简重,在位九年如一日。丁未出朝,留为晋藩参政。

    贺公名霖,字时望,鄱阳人。弘治元年,以御史到郡,苏民望而知其为仁人君子,鼓舞相庆。公盛暑莅事,凡旧政之堕者、过者、不及者,悉痛整齐之。无时刻少休,劳瘁致疾,虽在告,犹欲强起处分,疾愈甚,未期年而卒。苏民哭之罢市。

    长洲为苏首县,令长不由以擢,则由以败。而败者恒多,岂风土使之然耶!数其善如宋王公元之,余得见者余公一人而已。公名金,字贡之,成都人。为进士,居京师,谨厚温雅,人称为余君子。成化五年抵任,群吏以其儒者,颇易之,作奸如故。公以理数戒,率者居半,因稍加惩艾,即皆改行焉。县民素多讦,公不设钩距,一以公议裁决,略无于其间。讦者谓公不可欺,亦不可犯,稍稍引去。或有强愎自愆于理者,则往往诣府司已上官,上官辄谕之曰:“汝自有贤令,不须至我也。”其人竟自解散。数月间,吏民帖伏。前令玩灾横敛,民多逋亡。闻公之政,渐次归。复如徭役、丁夫之类,累年为下人所卖,率皆颠倒,因置手籍点视,始得其平。县多富人,饵县官,公略不假辞色,至罚之不少贷,因以敛迹。郡中权豪棋布,请托无虚日,公一切谢绝,曰:“吾宁不作官,决不能受其使令也。”县当要冲,而繁华甲天下,达官贵使过者,旁午纷杂,旧例必设宴迎劳,公皆罢去,鱼肉一饭,欢然而别。其子弟随侍者,训饬防范甚严,不得辄至中门。一日,见几上有纸画数幅,盖其子构之于吴县界中者,悉取焚之,终不留也。夫人洪氏在县几五年,惟织供公之裳服,机杼之声时闻于外,虽同寮吏卒皆不得其面。其化于家者如此。十年,公与吴令雍泰同征,皆为御史,雍留北台,公补南台。或言其为所挤,公袒如也。公今为陕西按察副使,吴民思之不已。尸而祝之,尚在他日也。

    卷四

    祝大参活人

    参政祝公颢惟清在晋藩时,汾州妖人以天顺六年五月五日作乱,自称天王,僭年号曰天福。时公分部其地,闻实,即戎服驰往,贼已就擒,凡十六人,指同谋者甚众,皆其素仇。同官以逆党欲悉置极刑,公曰:“诸人同谋,何不齐举,而遽发若是?且胁从罔治,况攀援者乎?”遂奏释之,得活千有馀人。尝与使者同决崞县囚七人,已伏质者五人,二人者次当,遽发嗟叹,公急止问之。囚曰:“我罪不当死,苦于恶刑而诬伏。今见公仁慈,故敢衔哀求辩也。”公语使者曰:“几误杀二人矣!宜为别白。”使者不从,公称疾以缓之。使者问病,公曰:“某以无罪者当死,故为腹心之病耳。”使者悟,因而两囚得出。公之慎狱如此。若其政化之美,不可概举。成化丙戌,公遂悬车之请,锜以契家子,间得参侍,从容问公居官之要,公曰:“吾为给事居刑科,凡奏谳者,屡为驳正,必使平反乃止。虽职多纠劾,惟责人以大义,未尝以帷箔阴私污辱士夫。在官几三十年,不妄笞人至死,亦不以喜怒加赏罚。惟此而已。”锜再拜曰:“仁人长者之言也。”佩服以退。后公享有多福,寿考令终,今孙允明为吴中巨儒,非公积德之报欤!

    李中书不奉诏

    中书舍人李应祯,刚而不屈,长于古文,不独能书也。成化间,诏应祯写佛典若干卷,公曰:“孔氏《五经》臣所书,若此非臣职也。”因被罚,终不奉诏。由此直声满野,今历官为上宝司卿矣。

    巡抚得体

    王冢宰恕为巡抚时,革牟俸之烦苛,复周文襄之旧政,民皆乐业,惟与宦寺权豪为敌,如水火之不相容。每御府县小官,少所黜罚,尝曰:“此辈去,此辈来,无益于事,徒费迎送耳。”真得大臣之体。

    彭公巡抚

    福建彭公韶,以都宪巡南畿,不及一年,来巡者不过三度,而吴氏思之,久不能忘。盖由公德量宽厚,不肯更张,所为皆合人心焉耳。公尝著本朝《名臣传》,赞三十馀人,尤见其学术高古云。

    盛都宪焚券

    无锡盛颙以都堂致仕回,颙至一室,见数人𫔎于内,令出而问之,皆邻人也。又问曰:“诸君何自如此?”告曰:“为负息钱。”盛曰:“有是耶?”命出,饮之酒。急召子弟取息簿与券契,子弟少难之。公曰:“吾将自阅,以施于官。”遂捧至,悉取火于诸人之前,曰:“多谢诸君,幸无怪,烦传语乡里,自今更无索矣。”诸人感激而散。

    狱中畜猫

    太仓陆㫤孟昭,心多恻隐,为刑官三十年,初入狱,见重囚皆三木仰卧于床,不能转动,被鼠夜啮,流血涔涔,甚悯之。遂买数猫散置狱中,鼠患顿息,囚多感泣。自此狱中畜猫矣。

    龙尹开河

    嘉定之吴淞大江,淤塞百年,民受其患。吉水龙晋御史,左迁为尹,曰:“事孰有甚于此者!”即日亲莅其所,召父老熟讲方略,且多为设施,逾月疏通。又开支河五百馀处,利及旁县,民号曰“御史河”。有河夫掘得一石碑,长尺馀,上有刻曰:“得一龙,江始通。”则龙之开河亦有数也。林鹗为苏守,最慎许可,书其考后曰:“吴松水利,功绩丕彰。”朝廷旌其能,擢守徽州,又改常州。

    吴原博友义

    吴状元原博与贺解元其荣同解,其荣会试久不第,居居师,忽染瘵疾,已殆,为馆人所迫。原博迎致私邸,汤药、膳羞、床褥、燥湿必躬视,甚适其意。不久,其荣卒,原博制棺衾以敛,费从己出,又为之服如制,为幕以停其柩。吊客至,必亲答拜,早暮出入必揖之。复敛其遗物,封识甚密,致其丧同归吴中。又有何耕者,与原博同游郡胶,为先辈,知乐会县,罢官,贫不能归,旅泊海南。其弟侄之在苏者,负官钱甚多,巡抚牟俸檄耕以来,涉鲸波,冒瘴疠,妻子不能从,间关数千里,来即被幽囹圄,几三年,衣食不给。原博适还家,闻其事,遂恳于官,缓其棰楚。乃括囊中得白金若干,复著疏文募好义者又得若干,代耕偿纳如数,因以得释。耕诣原博泣谢,复往海南,原博又资之以行。原博于友义如此。

    原博谨重

    吴原博为士子时,文名已著,达人显仕,甚见推重。或求识面,率多回避。偶有所亲以事求白县官,原博以温言却之。所亲复恳,则曰:“譬我不做生员亦已矣。”终不一往。原博家素丰裕,父兄欲以鞍马代劳,原博屡求免。处学舍几二十年,去家颇远,迎送往来,终日徒步,韦布修然,惟一童子背笔札以随。后及第,为从官归,亦屏驺盖焉。

    柳庄相术

    袁柳庄先生廷玉,在太宗藩邸,屡相有验,登极授以太常丞。太宗一日出宗、元诸帝容命相,袁见太祖、太宗,曰:“英武之主。”自真宗至度宗,曰:“此皆秀才皇帝。”元自世祖至文宗,曰:“皆是吃绵羊肉郎主。”见顺帝,则曰:“又是秀才皇帝也。”太宗大笑,厚赐之。岂顺帝果合尊太师之苗裔欤。

    武功天文

    天顺五年七月十三日,余与刘宗序同谒武功徐先生。日已午,尚未栉。坐久方出,即问曰:“二子曾见夜来天象否?”锜二人对无所见。先生徐曰:“宦官之祸作矣!我被曹吉祥所害至此,其祸犹甚于我也。”锜二人唯唯而退。是月,吉祥之侄钦果反,诛连吉祥焉。公之言始验。

    汤侍郎天文

    汤善天文地理灾变占候之术。由钦天监小官至侍郎,与曹钦往来甚密。天顺四年七月,偶至太常少卿凌信尚义家,凌屏人问曰:“近日天象如何?”汤曰:“来年当蹀血京师,但不伤社稷。”凌默记之。五年七月十三日,钦果反,都城巷战,杀人甚多,不日平定。汤亦以与谋被诛,全家责戍广西,至今子孙犹习其业。知祸而不知避,亦可笑也。

    相者

    刘钦谟进士养痾于家,余时未冠,以窗友往谒。有江阴王生谊、颜生瑄肄业其所。瑄年少而聪慧,谊稍长而质朴,钦谟颇爱瑄而疏谊。适有相者至,因命二生出相,相云:“二子皆名进士,但瑄稍迟耳。”钦谟不以为然。余与相者同出,私扣之,告曰:“两生心术皆不端,恐非远大之器。”后五、六年,谊中第,除黄门,为河南佥事罢归。后数年瑄方第,为地官主事以卒。皆少清誉,相者果验。

    卜士沈景阳

    长洲沈景阳卜易甚验。宣德初,驿取至京,命于午门上布卦,乃问英国公征南之事。景阳得占,遂曰:“此大胜之兆,明日正午当得捷音。”候其时,果有飞骑至,报生擒黎王,尽得其国,一刻不违,遂赐钞币,遣还故里。

    吃肉和尚坐化

    余尝寓承天寺,见一僧栖于殿檐之下,冬夏惟一裘,须发不剃,亦不长。或数日不食,或食肉数斤。问其姓,则曰赵头陀。问其来,曰终南山。终日不发一言。与之食者,举手以谢。成化十五年十一月初一日,死于县桥侧民家高氏之屋外。后有人见其在杭州,乃化之日也。

    王先生

    王先生洪以总角登第,太宗甚喜,命礼部与行三加之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诗文甚多,惟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张宗茂尸解

    玄妙观道士张宗茂,自幼传其师李雷谷之法,祈祷必应,戒行亦端。后举为道纪,非其所好,常托病不视事。□年六月初,凡亲故同袍之家皆往奉手帕一方为别,人皆怪之。其徒日夜侍其侧,至日焚香独坐,命徒取茶,至则已化矣。三日而殓,略无气息,真尸解也。

    张学士

    张士谦学士作文,不险怪,不涉浅,若行云流水,终日数篇。凡京师之送行、庆贺,皆其所作,颇获润笔之资。或冗中为求者所逼,辄取旧作易其名以应酬。有除郡守者,人求士谦文为赠,后数月,复有人求文送别驾,即以守文稍易数言与之。忘其同州也。二人相见,各出其文,大发一笑。

    贞经

    正统间,陆孟昭尝以昆山沈鲁成学所撰《贞经》若干章示余,余年少,怪其僭拟,却而不视。后思一见,不可得矣。今不知此稿尚在否?亦有可取否?姑记之,以访其家。

    卷五

    王止仲

    先叔祖父母李氏,乃蓍泽赵氏之甥,尝言其外祖泽民,富而礼贤,聘王行止仲为西宾,奉养无不至,命厨人每食必具一单诣先生求判,方敢进食。行雅喜啖蛙,虽隆冬,非蛙不食。泽民以蛰物不忍,命数日一进,行曰:“醴酒不设,可以去矣。”遂行。其友劝之曰:“宾主尽东南之美,何忍遽然耶!”行曰:“宁能郁郁久居于此!”又问曰:“今则何之?”行曰:“往金陵耳。”时太祖造邦,法制严峻,友复坚阻之。行大声曰:“虎穴中好歇息。”迤逦至京,久无知者。偶舍于蓝都督府之傍,蓝有家人子肄业于行,每归,蓝取其学课以观,重加称赏。一日,召行见,行以为奇遇。所谈皆韬略,无一语及文业。蓝曰:“先生文武才也,何见之晚也!”因徒置府中,以师事之。不久,蓝以谋反见执,或劝行曰:“可行矣。”行曰:“临难无茍免。”亦被执。刑官无以入其罪,命刑供状。行曰:“行本一介书生,蒙大将军礼遇甚厚,今将举事,焉敢不从。”遂以同谋被诛。亦迂士也。祖母有画数卷,皆行题志,惧党锢之祸,以“行”字中增三点作“衍”字,遂失其真,今亦不存矣。

    沈通理绣鞋诗

    昆山沈愚,字通理,为人风流酝藉,与从父玉涧先生为诗酒之交。每至余家,必觞咏数日而去。其诗皆清丽微婉,《乐府》犹高,有《吴宫词》诸篇,往往脍炙人口。又有《续香奁》四卷,盖仿韩致光之作。留于余者,数年后,被其累索,遂还之,今皆忘矣。止记《绣鞋》一首,曰:“几日深闺绣得成,著来便觉可人情。一弯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轻;南陌踏青春有迹,西厢待月夜无声。看花又湿苍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通理,乃宣德间金陵十才子中一人也。

    剪灯新话

    《剪灯新话》,固非可传之书,亦非瞿宗吉所作。廉夫杨先生,阻雪于钱塘西湖之富氏,不两宵而成。富乃文忠之后也。后宗吉偶得其稿,窜入三篇,遂终窃其名。此周伯器之言,得之审者。

    周伯器

    嘉禾周先生鼎,字伯器。庚子岁,留余家者三月,时年八十,精神不衰。作诗文三十馀篇,追寻旧文四卷,细书楷正,少年莫能及。稍暇,则谈国初忠义有所不载者,亹亹忘倦,尤喜谈兵。盖正统间,曾佐金尚书濂平福建,与有谋绩,故喜为人言。其后在家,手抄两《汉书》,就校其误。余闻之,疑其非老者事。果毕西汉,数日而卒,乃己巳岁也。先生平昔作文不起草,顷刻千言,屡出奇怪,颇以文自负。今吴中诸公评其所作,谓诗过于文云。伯器,见杨君谦《苏谈》。

    施先生

    施焕伯先生文显,纯明谨厚,清瘦挺立。士大夫相见,皆称先生而不字。自少博极经书,以《易》教授吴中及远方了弟之集其门者,常有数十人。屡却贽,见贫者或反资之。其所造就甚多,且有恩焉。尝因夫人之葬,士子送者塞路。校官叹之曰:“施先生门人侈于痒序矣。”年五十馀,始得许州别驾,非其志也。

    祝希哲作文

    希哲作文,杂处众宾之间,哗笑谭辨,饮射博弈,未尝少异。操觚而求者,户外之厅常满。不见其有沈思默构之态,连挥数篇,书必异体。文出丰缛精洁,隐显抑扬,变化枢机,神鬼莫测,而卒皆归于正道,真高出古人者也。自著有《蚕衣》、《浮物》、《心影》、《吴材小纂》、《南游录》等书,共佰余卷。所尊而援引者《五经》、孔氏:所喜者左氏、庄生、班、马数子而已。下视欧、曾诸公,蔑然也。余闻评之曰:“秦、汉之文,濂、洛之理。”自谓颇当。希哲方二十九岁,他日庸可量乎!

    元敬乞米诗

    元敬自幼读书讲解,必至究竟,好与老儒先生游。累试不就,泊如也。作文与杨君谦、祝希哲齐名。年始三十,其纪志诸书,积稿已至数十卷。或闻事关古今之奇怪者,必汲汲访其地,求其人,得其祥乃归;不得,则数日忘返,其好古至此。最喜济人之急,尤爱食客,所有辄尽,尽则解衣为质,故屡空焉。一岁除夕绝粮,作诗寄故人朱尧民,曰:“岁云暮矣室萧然,牢落生涯只旧膻。君肯太仓分一斗,免教人笑灶无烟。”尧民储钱千文,为新岁之用,遂分半赠之,亦好义之士也。

    邢丽文见访

    丽文,儒家子,气象浑然,不露圭角,事涉忽遽,处之愈缓。家贫不戚戚,冬不炉,夏不扇,皆从涵养中来。庚戌四月之望,不告家人,买舟径造寓圃,为留旬日。其家惊讶,寻访四出,从得未尧民知而告之。乃寓圃之南有古屋数间,略无人迹,丽文必欲处其中,一榻潇然,起卧自如,其习静虽老衲有所不逮也。将别,以所作见示,余漫评之曰:“文似南丰而简,诗似郊、岛而和,纪事则核而精也。”尧民闻之,以为颇当。今仪部杨君尤重其人云。

    进士外补

    往岁进士除京职,终身贵显;为有司者终作下僚,兼有不能保其位者。近来多任州守、县令,有守者三年即擢京官。故外补者皆克尽心,且知庶事,甚为良法。此即古之调停也。

    监生五途

    旧制,监生止有二途,岁贡、乡贡是也。后增四十岁生员,又增上马纳粟,近增大臣勋戚子孙乞恩,共为五途。自此选期愈远,仕路愈塞矣。

    四十岁监生

    宣德中,胡忠安公濙奏取四十岁廪生入监,依次出身,此即富文忠一举三十年推恩之遗意也。忠安先与王守正同学,公官已至大宗伯,守正贡期尚未及。忠安因立此法,不欲私于一人,故通行天下。及守正亦至秋官主事。今南京冢宰王公㒜,其子也。

    义官之滥

    近年补官之价甚廉,不分良贱,纳银四十两即得冠带,称“义官”。且任差遣,因缘为奸利。故皂隶、奴仆、乞丐、无赖之徒,皆轻资假贷以纳。凡僭拟豪横之事,皆其所为。长洲一县,自成化十七年至弘治改元,纳者几三百人,可谓滥矣。

    变法

    国家储积,多倚东南,惟苏为最。永乐、洪熙间,征敛制下多侵克,官得其十三四五而已。宣德五年,上命周文襄公来巡,首延父老讲求利害,创立“调收”之法,委曲详尽,自此利始归于上。又得况公为守,念苏赋太重,奏减正额三分,七邑计减七十二万馀石,人称公有再造之恩。二公既去,后人恒守其法,稍有变更,遂为民病。故朝廷每遣巡抚及守士之臣,必降玺书申戒,使毋轻改焉。弘治二年,官有喜变法者,不加深思,遽革“调收”,易以新制,粮胥得为奸利,每石擅增无名之耗三斗,尽入私家,自兹利榷复移于下。以今粮胥所增之数三计,正与况公所减者相当,是乃复征旧额也。七十二万石之多,官不得取,民不得免,使二公之良法大坏,甚可叹也。

    鼓吹

    鼓吹,古之军容。汉、唐之世,非功臣之丧不给,给或不当,史必讥之。近来豪富子弟,悉使奴仆习其声韵,每出入则笳鼓喧天,虽田舍翁有事,亦往往倩人吹击,何其僭也。

    刑具

    挟棍之刑,惟锦衣卫则有,亦设而不作。景泰二年,巡抚御史赵缙公行贿赂,借此以箝制人口。匠作而不谙其制,缙自教为。缙终以贪酷去官,流毒不已,遂为常刑。三十年前,官司杖人,惟用荆棍,或加皮鞭,故罪人易受。后稍用竹篦,一篦之重,不过三四两。自成化十九年,一巡官忽有翻黄之制,重过二斤,用以侧斫,名之曰“砍”。故狱中之人,罪无轻重,但受“砍”者多死。至今诸司,往往效之,刑具之重至此。

    发裙

    发裙之制,以马尾织成,系于衬衣之内。体肥者一裙,瘦削者或二三,使外衣之张,俨若一伞,以相夸耀。然系此者,惟粗俗官员、暴富子弟而已,士夫甚鄙之,近服妖也。

    吴中近年之盛

    吴中素号繁华,自张氏之据,天兵所临,虽不被屠戮,人民迁徙实三都、戍远方者相继,至营籍亦隶教坊。邑里潇然,生计鲜薄,过者增感。正统、天顺间,余尝入城,咸谓稍复其旧,然犹未盛也。迨成化间,余恒三、四年一入,则见其迥若异境,以至于今,愈益繁盛,癌檐辐辏,万瓦甃鳞,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舆马从盖,壶觞罍盒,交驰于通衢。水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之间,丝竹讴舞与市声相杂。凡上供锦绮、文具、花果、珍羞奇异之物,岁有所增,若刻丝累漆之属,自浙宋以来,其艺久废,今皆精妙,人性益巧而物产益多。至于人材辈出,尤为冠绝。作者专尚古文,书必篆隶,骎骎两汉之域,下逮唐、宋未之或先。此固气运使然,实由朝廷休养生息之恩也。人生见此,亦可幸哉。

    苏学之盛

    吾苏学宫,制度宏壮,为天下第一。人材辈出,岁夺魁首。近来尤尚古文,非他郡可及。自范文正公建学,将五百年,其气愈盛,岂文正相地之术得其妙欤!

    卷六

    郁林石

    《吴志》有“郁林石”,相传在临顿里,以陆绩居此,故拟其在焉。今始得其处,乃在娄门内北岸军营之口,去城三十六步,其状如卵,高出土者二尺,长六尺有奇,陷土中者莫可知。杨君谦欲告县长作亭庇之,未果也。弘治九年丙辰,巡按御史樊祉移置察院门外,作亭庇之,镌“廉石”二字于其上。樊公,河南胙城人。

    七宝泉

    光福之西五里有西崦,周遭皆山。中有一水,其景绝类杭之西湖,然地僻,而游者甚少。山有泉曰七宝,莹洁甘饴,素不经浚凿,纯朴未散其味,迨过于惠山、虎丘也。自倪云林饮后,其名稍著。窃意陆鸿渐遍尝天下之水,而独遗此泉,岂因其近而忽之耶!

    鼓阁老议修史

    成化初,彭阁老时、商阁老辂、陈司成鉴会饮于王廷尉概家,论及前史,彭曰:“唐之《新书》,《纪志》属欧文忠,《列传》属宋景文,为二手书。今馆阁无事,当刊为一体,但未得一良总裁。”陈徐曰:“徐元玉久闲,若以一学士召之必来,来必集事。”彭询之商,商色动而不答,二公皆默然而罢。盖商为英宗之贬,徐不救,故终衔而阻之。陈与徐为乡人,兼有师生之好,率然而举,不能无疑,且忘商之陈也。彭以己意欲刊前贤已成之典,必有人议其后,纵使徐出,亦难要其成。时事之参会每如此,可叹也。

    余家书画

    余家旧有万卷堂,藏书甚多,皆宋、元馆阁校勘定本,诸名公手抄题志者居半。内有文公先生《纲目》手稿一部,点窜如新。又藏唐、宋名人墨迹数十函,名画百数十卷,乃玉涧所掌。又有聚古轩,专藏古铜鼎彝、钟、卣,古玉环、玦、卮、斗、方响、浮磬之类,皆有款志。古琴数张,惟一天秋三世、雷霜天玉罄、夜鹤唳寒松为最。文房诸具,悉皆奇绝。他如刻丝、垒漆、官窑缻器,毕聚其中,乃长兄坦斋所掌。二公最能赏鉴,目力甚高,绝无赝假。客至,纵其展玩。天顺三年,从父仙游,兄亦继卒。不二年,为回禄所祸,一夕荡然。余弃而不视,或有得于煨烬之馀者,皆以高价而售。虽石刻数通,煆毁逮尽,止存颜鲁公《乞米帖》、涪翁《墨竹赋》半篇而已。惟《纲目》稿本先已宛转为权势所有,归于浙东,幸免此患。虽物之成毁聚散有数存焉,亦由吾为子弟者不肖,不克享有,为之三叹。

    刘廷美以诗取怨

    刘廷美佥宪玨,薄于仕宦,惟爱作诗,尤精书画。景泰、天顺间,为吴中诗人之最,京师号为刘八句,年五十岁遂解组。成化初,邢公宥为郡守,以梅花求题,赋绝句曰:“岁寒相见在天涯,玉色珠光带露华。笑杀玄都狂道士,种桃何不种梅花。”邢得之甚喜。后邢以郡中久荒,陂荡起税,民心颇怨,有以旧诗剌之曰:“量尽沙边到水边,只留沧海与青天,渔舟若过闲洲渚,为报沙鸥莫浪眠。”邢闻之为廷美所作,大怒。或劝往白,廷美白:“彼奈我何!”廷美卒,公吊祭皆不往,人多非之。此诗乃宋人刺贾似道者,邢不之察耳。

    礼部试官

    丁末春闱,上命尹少保直、吴谕德宽主试多士。吴乃南京己丑科尹所解进士也。不出廿年,同司文柄,颇类宋欧文忠与王岐公嘉祐中事。当时有《礼部唱和集》,共事六人,得诗一百七十二首,所取士有苏文忠公轼、文定公辙,兄弟连名之盛,传芳后世。不知今日二公与诸校所作几篇,得人有如两苏者乎!

    合尊大师

    吴泾全翁,乃宋渊圣皇帝之母舅,渊圣在元降封瀛国公,学佛于土蕃,号合尊大师,有子完普,亦从其教。后元坐其说法聚众,皆杀之。一日,全忽梦两僧告曰:“我乃赵颢翁之甥也,我无罪而元杀我父子,行奏上帝矣。舅当资我纸笔。”洒泣而去。是时全尚不知其死也,明日以牲醴望西北而奠,焚纸千张,笔数枝。不久,元果大乱。全之孙美亲为余言。

    邹文质见老御史

    邹先生名彬,字文质,陕西兰县人。博学多技能,早游江湖,居吴中四十年。尝云其乡有老御史者,元大德间与李元礼同为执法,以言不用,归隐推于兰之深山中,得修炼之术。国初有丁平章,自元来降,太祖命西征,至兰途中遇之,下马再拜,呼曰:“父尚无恙?”遂去。文质之父亲见之,知其为异人,因与往来。御史见文质聪慧,授以秘书一卷,曰:“孺子得之可益寿。”文质方年少,不屑其书,栖于梁间而出。后居吴,乡人之至者,往往询御史动静,皆曰:“尚在,但罕见其面。”成化十七年,文质年已八十馀,邀其友俞养素同往取此书,为却老之计。不数日文质死,度御史之年将二百矣。乃石晋水部郎贺亢之流也。

    俞养素遇异僧

    金陵俞养素好炼丹,与其友王云山,又一人备糇粮,同往八公山。自下行七八十里,至大顶,有佛寺甚朴古,一僧坐山门,头大如巨盎,面约二尺,齿可长寸半,见三人,惟呼养素入门,其声振林壑,谓曰:“尔何与两贼来耶?”二人屏息立门外,养素再拜,扣其道,曰:“我无道。”因止养素宿,食以山中之味,但不用盐酰耳。问其年,出度牒以示,乃元武宗朝所给,以羊皮书者。又能言未来事。养素恳求谒丹房,笑而引诣一所,迂邃洞明,俨若别一天地,所贮惟药石鼎铛而已。以碧青干泥一块为赠,约重五斤,促养素行,遂趍出而归,以泥煎得白金二十馀两。乃正统十四年也。

    吴元璧对句

    吴元璧自幼多迁徙,五十三始得官,二年即致仕。又三年,筑室方成,因书一对于壁,以警子婿,曰:“二十三迁方定此居,五十九岁始有今日。”

    杨君谦修史

    杨君谦病辽、金、宋三史杂乱芜秽,不足取信,用《春秋》之法,班、马之例,刊正其书,笔削甚严。谓完颜氏乃中国之仇,罪恶之首,必先从事,渐及辽、宋。庚戌四月,余得其张确等列传数篇,考核精深,忠邪明白,词约而事备于旧者大半,真得史家之三尺。别后,每作书促其属稿。邢丽文见之曰:“君谦修史固善,简牍浩繁,恐不能卒业。”余应之曰:“尝观其用心,一而不杂,不数年当终能了此也。”因纪以验他日。

    君谦出处

    杨君谦天质颖异,文章为当今大家之冠,名著天下。岁戊戌会议,仪制员外郎阎某与事。阎,河南人,为士子时,尝受提学副使刘钦谟训戒,衔而不发,以君谦为刘甥,因欲重困之。适巡官见君谦落笔,骤加称赏,许以鼎甲。阎闻其言益恚。日未暝,君谦文草已毕,未脱者七之二,阎遽夺其卷,麾之使出,见者皆抱不平,而君谦自如也。复入试,阎莅事如初,捃擿愈甚。君谦声抗闻于少伯徐公,徐不直阎,移置君谦于公堂间,使卒其事,遂取捷焉。君谦三试皆第十八,科场以为奇事。初观工部政,同年外补,君谦连任差遣,咸克乃事,特除仪制主事,与阎为同僚。阎已正席,然以长官自处,每事见抑,君谦因请告避之日,阎有封事中增减情节,事涉内臣。又念君谦在告,误佥其名,朝廷列阎不敬,将至重罚,君谦当连坐。人皆劝其自白,君谦恐累阎愈重,因即日入竭以待罪。及皆得释,京中士夫咸称长者。而阎终与君谦不相能。不数月,君谦遂告归,往来金山中,著《中吴往哲记书》,修《金史》。性素喜佛典,洞澈三昧,有所触必发于诗,率口随意,咸得新趣。日以此为乐,若将终身焉。今太宰王公素重之,每遣使至苏,必传语,促其入觐,乡人亦多劝勉。辛亥四月,乃孑身而往,若不为久计。至京,又有忌之者,复补旧职。值南宫新被火,尊官御诸司如东湿;又曹多冗事,君谦席不暇暖,日往禁闼祗候。夜归,注《陶华篇》以自适。□月□日密上疏求免,人多惊讶,部僚始待以异礼,累削不允,内阁大臣特荐翰林编修,太宰亦举国子监博士,皆不就。末又恳辞章服,求归田里,上方以致仕许之,乃辛亥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日也。既得请,即谢上官,别亲友,骑驴南下,飘然略无羁绊,太宰与诸缙绅咸叹羡不已。数日遂行,至枉驾登太山绝顶,读《先秦碑》,徘徊四顾而下,访封禅坛、明堂基,及访田齐诸遗迹而还。壬子二月抵家。锜与君谦交,数其甲子,方三十双五,其出处虽古人莫及。钦服之馀,因略记其大致一二,其详俟祝杀哲诸君传之。

    迎月楼春联

    赵子昂过扬州迎月楼赵家,其主求作春联,遂题之曰:“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其家以紫金壶奉酬。

    云林遗事

    倪云林洁病,自古所无。晚年避地光福徐氏。一日,同游西崦,偶饮七宝泉,爱其美,徐命人日汲两担,前桶以饮,后桶以濯。其家去泉五里,奉之者半年不倦。云林归,徐往谒,慕其清秘阁,恳之得入。偶出一唾,云林命仆绕阁觅其唾处,不得,因自觅,得于桐树之根,遽命扛水洗其树不已。徐大惭而出,其不情如此。后家渐替,往游江阴,有习里夏氏馆之,所奉大不如意,因染痢,秽不可近,卒。夏以小棺葬于近地,其墓尚存。后人皆传云林为太祖投混厕中死,尽恶其太洁而诬之也。其遗址今为周济广所居,济广最知其详。

    黄菊庄

    松江黄菊庄先生,素不远游,景泰三年,方与蒋黄门偕至姑苏,年已八十。邀余同吊张氏故墟,谒吴泰伯、伍行人、范文正诸祠,学宫、书院,历览迨遍。每至,则踌蹰不能去,默有题咏,但不肯示人,余苦索之,终不出。别后,偶于周廷骖编修家见其诗稿,从容潇散,皆隐者之言,纯似其为人。前辈风致可慕也。

    娼女高三

    京师娼女高三,自幼美姿容,昌平侯杨俊见之属意,因与狎,犹处子也。侯去捍北边者数载,高即自誓谢客。天顺元年,侯为石亨所忌,奏以驾陷土木时,侯坐视不救为不忠。朝廷命斩于市。亲戚故旧吏无一人往者,独高素服往哭甚哀。候刑毕,亲以舌吮其血,仍用丝连其首领,买棺敛之,遂缢而死。

    卷七

    先君阴德

    先君弃诸孤时,锜方六岁。明年,修撰张先生益、吏部司务邹先生亮皆还吴,同来致奠,且访孤之存。奠毕,因索锜见,锜方染痢甚厉,不能出,二公大忧之。时锜师全先生美在座,因曰:“可竹君岂无后者!不须忧。”二公问曰:“何以言之?”全曰:“我与君游久,知其有阴德耳。”翼日果瘳。三先生同至榻前,抚慰甚至,且以无废读书种子为勉。后锜颇知人事,因以先君阴德扣于全,全曰:“君虽不永,为善最多,若一事尤不可及者。昔君为奇祸所中,不知出于谁何,君惟顺受而已。后有姓金者,与华惟瞻有隙,来告君曰:‘君前之祸,乃华所为。今其家有事,报之易易耳。勿失机会。’君唯唯。或以告华,华特求美来致哀恳,君曰:‘人以飞横加我,我受受不堪,我何忍复以此加诸人?纵华有此,我亦不可。况是非未明乎。先生为我谢华君,毋多虑也。’君之存心,若此,吾以是告其后必昌耳。”

    玉涧降笔

    天顺五年,余家遽遭焚,因请扶鸾以扣祸福。方布箕,即运动,遂书一诗曰:“一别三年未得归,田园今与昔时非。眼前零落儿孙少,乡里潇条故旧稀。址处我能留客醉,凶年谁肯赈民饥。含愁欲说胸中事,只恐西山又落晖。”余扣为何人?曰:“玉涧也。”从父平生爱客,尤喜施与。景泰五年之饥,有粟二千馀石,皆以贷人,后皆不能偿,亦不戚戚。此诗其实录也。

    马士权

    马士权,泰州人,让于官,第寓京师教授,博极群书,多与学士先生游。刘元博、徐有贞辈凡有疑,必往质,士权故与徐尤厚。天顺元年,石亨、曹钦等引有贞共为南城之计,不久权势相拉,疑有贞文臣,不时见上,将为所间,遂构其事,自武功伯降广东参政。犹虑其复起,必欲杀之。令人伪造奏本,毁谤朝政,特过于理。假丁忧给事中李秉彝进,上令入索,李至,拷掠竟死。石、曹因谮有贞怨望,使亲信马士权等为此而灭其迹。上命权臣们达分遣逻卒捕有贞于途,收士权等俱下锦衣狱。达陈诸恶刑于庭,必欲士权承,以及有贞、士权遍尝,几死数,终无一言,若少龃龉,祸及有贞矣。七月廿五日,以天变得释。有贞出狱,感士权,许以一女嫁其子,以奉汤药,洒泣而别。天顺四年,有贞自金齿归苏,士权自泰州来谒,欲成婚约,有贞颇有难色,士权辞曰:“贫儒不能当侯家女。”有贞遂实其言而以微物赠之。士权略无怏怏意。将行,余偶见士权于刘宗序所,貌甚鄙陋,长不逾五尺,谭论雄伟,气节凛然,无一言及徐之事,真信义士也。

    马公素

    余乡马翯,字公素,号白庵,读书甚博,作诗文绝不蹈袭前人之言,自成一家,必极其妙而后已。为相城沈孟渊馆甥,每分与好田宅,公素略不顾,人有欲者,辄与之。又其心颇多忧惧,凡出入,遇桥梁之危,崖岸之险,与水之深阔处,必舍舟登途,不惮徒步之迂,舟人为之不堪。手抄奇书百馀卷,笔画端楷,恒以自随。尤好佛典,深造其理。每驾小舟,置《圆觉楞伽》诸经于几上,跏趺而坐,朗诵不辍,途中人闻者皆惊笑不已。每至缁黄与故人之家,留必数日而返。后徒居相城,被邻火所沿,夜半,公素一无所取,惟顶巾蹑履执大袍,嶷然而立街中,人或以“痴先生”戏之,则拍手大笑。其于势利,绝不识也。景泰五年卒。有《白庵稿》数卷,藏于沈启南家。

    杨暄

    杨暄景和者,北京人,善彩漆之艺,亦智谋士也。天顺间,锦衣指挥门达擅生杀之权,多陷害人。同时袁彬指挥者,随英宗北狩,有扈跸功,为达所间,久在散地。宪宗初立,达恐其逼己,令逻卒发其阴私,欲置之死地,暄素不识彬,因抱不平之气,为彬诉屈,遂奏达违法二十馀事。奏入,上方与太监裴珰击球,遽令达逮问暄,至其廨,达陈诸淫刑恐暄,暄神色不变,佯若无所与者,达历询其事,皆曰不知,且曰:“暄素系贱工,不识书字,又与君侯素无仇怨,何得为此?望君侯不善,固为此本,使暄抱进,亦不知所言何事。”达喜得其情,方饭至,因以酒肉赏其直。达早朝,因复奏,上命中官押诸大臣会问于午门之前,方引暄至,达欣然谓贤曰:“此皆先生所命,彼与我无干也。”贤方惊讶,暄即曰:“此达以酒肉赐暄,使暄言如此,当有某某见。”即指斥所奏达二十馀条,略无馀蕴。监押官与诸大臣皆曰:“达不得辞其罪矣。”录词以进,上命法官正达罪,得免死,谪戍广西以死。暄得脱,袁复宠任如故。京师人多能道其事。后暄至俞钦玉家,余亦见之。

    陆孟昭旷达

    陆孟昭泛爱士,所奉必丰洁,为刑曹郎中,居京师十三年,辟清风馆,常有数客居其中,门下往来者如市。人以陈孟公、郑当时方之。绝不治家产,虽传舍一宿,必欲整齐,其素性如此。陈缉熙学士窃笑之。成化初,缉熙守制于家,大兴土木,建第甚雄丽,宛若图画,甫毕,即入京为祭酒,所寓甚陋,所奉甚薄,孟昭亦笑之曰:“人生如寄,随地取乐,何必分彼此也。”后缉熙竟卒于官,不能享新居一日之奉,所谓“多少朱门锁空院,主人到了不曾归。”此其人欤!若孟昭可为旷达矣。

    玉涧厚德

    从父玉涧先生,字廷礼,长于古文选诗,好周人之急,绝口不言。有张氏之男聘陈家之女,初聘时,两家殷盛相敌,不数年皆贫窭不胜,不能嫁娶。男之父择日恳从父往请婚期,女之父低回不忍言。屡扣之,徐曰:“若得银二十两,即可嫁,否则终不能举。”从父唯唯而归。度男家决不能办,私以银二锭遗女家嫁具勿泄,而自允其期。至期,果毕其事。男家以女无需索,女以银从男家所致,皆能莫知,两好甚欢。今婚者已有子孙,而从父墓木拱矣。

    余家六节妇

    节母滕氏,锡人季常先生之女,年二十,归先考廷用,府君时年十九。又七年,先君没,有子曰锜、曰钲。锜方六岁,母抚二孤劬劳刻苦,难以言谕,今康宁在堂,年已八十三矣。守节之事,具载于嘉禾周伯器传文。王氏不幸,多早亡者,其妇皆能守节,师于母也。凡五人焉,系录于后。徐氏,同邑人,委父暄妻,二十而寡,今年七十三。杨氏,从弟锦妻,同邑人,十九而寡,今年五十六,徐氏,弟钲妻,二十九而寡,今年五十五。阚氏,锦弟镃妇,乡人,二十七而寡,今年五十四。严氏,从侄盘继室,吴邑人,二十五寡,今年五十二。

    从父偿债

    正统四年秋,从父廷礼初至南京,顺天府庠生陆通原泰慕其风,因殷有伦者托交,聚首不及三四度。原泰家贫甚落魄,往贷镇守襄城伯李隆白金五十两为用,其券乃诡书从父之名。至冬,原泰作书,令仆引李家人至,坐索此银,从父启封,绝无一言,虽弟侄亦不使知,惟以本房首饰镕银如数偿之而去。后周文襄公闻京师人言此,遂以君子称之,且作诗以表之。

    都文信代死

    都为郡名族,至文信在襁褓即孤,母唐氏,省元之孙。当元季荒乱,保育甚艰辛,卒底成立。文信为人,敦行古道,读书能文,尤善楷法。里人徐佑之豪杰好礼,爱其贤,遂赘为婿。文信小心谨慎,事之若父。徐甚乐之。洪武戊寅,高帝以江南大家为窝主,许相讦告,徐在告中。文信曰:“我受徐厚恩,今且有子,生何为哉!”徐将治装,文信冒其名,潜一日先行。抵京,下刑部狱,病笃,出狱即死,年三十五。徐痛文信之亡,终身不蓄婢妾,竟以无嗣而卒。文信二子震、巽共买地葬之,岁时致祭,子孙不绝焉。

    吴汝辉舍银

    杭州戒坛焚毁,朝命浙江布按两司重建,所费甚广,因召湖州吴汝辉、嘉兴曹艮等数人劝募,汝辉入见,请问几何,方伯曰:“度得银万两侧可。”汝辉曰:“愿一力当之。”宪长杨继宗曰:“何易若此,得无诳耶!”汝辉曰:“民有一子不肖,虽有所积,死后必为他人所取,何如奉承胜事。”时两司官皆在,闻之称叹。既,汝辉以十木匣装银千锭诣献于司,宪长时设席于后堂,邀诸同僚共宴,复以彩帐亲送之归。汝辉可为达矣。

    余家方响

    余家相传白玉十二片,长可七寸,阔可三寸,厚七分有奇,其制若圭而圆其首,首下有二窍,可贯一丁,旁刻五音之属,乃古篆文,填以朱朱,刻深而底平。余幼时,常悬而击之为戏,其声泠然而清。先兄坦斋谓曰:“此‘方响’也。”后被焚,亡于瓦砾中矣。今考“方响”以铜为之,此或古之编磬而异其制,因记以问博古者。

    江阴奇事

    江阴有焦某,为太祖旧人,屡召不赴。将使人搜索,焦忽自荷鸡酒由御道直入。太祖喜其至,以其物付光禄治具,其饮甚欢,出金银角三带,命其自取以官之,焦取其角,授以千户。数日,径出高桥门,挂冠带于桑间而归。正统初,有刘士宗者,颇读书,语言斩绝。常守莫愚贪酷,士宗抱不平,奏其不法数十事。上命大臣置辩于午门外,两人不伏,大宗伯胡公濙以乡人稍劝解。士宗即大诟曰:“汝欲愚庇其家而坏朝廷法耶!”历数其过,声振禁闼。诸臣以莫能为吏,而士宗言有理,奏两释之。故江阴有“焦千户直行天子道,刘士宗大闹六科廊”之语,以为奇事。

    林一鹗昼梦

    林一鹗为江西方伯,尝中元日昼寝,梦享一妇人之祭,既醒,所享之物若在齿颊,屋宇街坊宛然在目。因命一健卒,指其所向,往物色之。果于坊中得一老妇,年七十馀,祭其故夫,所焚纸钱灰尚未冷。问其祭物与其夫死之年、月、日、时,复于林,与梦合,而其死乃林之生日也。林大惊异,知为此妇之夫后身也。亦稍以物给养之焉。

    李公子

    金陵李庄,字敬中,本怀庆武陟人。其父坚,以功臣子,尚太祖女大名长长公主为驸马。洪武三十五年拜奕成侯,北征没于王事。敬中年方期,得袭父爵。太宗朝,公主惧祸,纳其诰券。敬中年已长,犹未学,有劝之者,因往从草窗刘先生游。敬中为人襟怀洒落,刻意词翰,有所作,人争传之,京师称为“佳公子”。平生雅好铅汞,所费累万金,竟无所成,人疑其假此以避祸耳。其老也,发亦不白,齿亦不摇,步履如飞,年七十九岁,如四五十人,无疾而化,其亦有所遇也。

    ○妓女张氏

    兖府李天祥随兄天祺序班居京师,与草场院妓女张氏狎,情好甚笃,女誓不见客,父母数强之,坚拒不纳。既久,天祥梁瘵疾不能复往,危殆中,思得张一接。其母与妻欲顺适其意,因呼张来,遂留侍汤药。及两月,天祥屡死复苏,意恋张也。一日,张抱其首,死去逾时,又瞠目回顾,张谓曰:“君行,妾随矣。”因佯告李妻曰:“我稍倦,欲求歇息,姊可少代。”起即整束衣裾,潜至床后自系。妻怪其久不出,往觅之,气已绝,举家惊忧。天祥闻之,亦长往矣。庚戌九月十七日,余闻刘宗序谈天祥事,而失女之姓,屡欲记之复止。后十日夜,忽梦一妇靓妆素服,揖余而前,若有所诉。问为谁氏,答曰:“妾草场院张氏也。”言讫而去。既觉,因悟宗序所失者即此姓也。遂以张实之,而书其大概如此。

    周伯川不谢饮食

    陈墓周伯川,为人颇有风致,中年弃室为道士,每至人家,辄痛饮,少吝,即被需索。犹善谐谑,醉则飘然而去,略不顾谢。或讶之,则大声曰:“吾所饮食者,乃天地间物耳。于汝何与焉!”年八十,反初服以终。

    卷八

    张汝弼

    张中书汝弼与刘阁老结交最厚,张出守南安,甲辰岁,朝觐事毕,往谒刘,刺入,刘久不出迓,张大不堪,因作一诗,投门者径去。一联云:“始知东阁先生贵,不放南安太守参。”刘阅之大惭,急令人遍索,张已入潞河之舟矣。

    汤胤绩献书

    英宗在南内,音问久不通,指挥汤胤绩两献书,皆托乡人许内使以进,不知其所言何事。英宗复辟,问徐有贞曰:“汤胤绩乃信国公孙,朕欲用之,何如?”有贞奏曰:“与臣素熟,真一酒风汉耳。”遂止。

    李贤入阁

    天顺改元之初,徐有贞方得君,上以阁下缺人,因问:“岳正可用否?”有贞曰:“臣性刚褊,正又过臣,恐不能共事。”又问:“李贤何如?”有贞遂赞其贤,因得入阁。盖不虞上之连问也。后有贞之贬,贤反挤之,以其无诚心荐己耳。

    邵宏誉失机

    正统十三年,福建邓茂七反,按察副使邵某,字宏誉,领兵杀贼失机,监军金尚书濂为同年,邵私谒求免死。方入,都统太监曹吉祥忽来急索邵斩之,邵窜入后幕。时周先生鼎在幕中,视邵之貌,曰:“公杀气定矣。”饮之以茶,匿于床下,曹不获而去。金谓邵曰:“可少避三二日,盖军中之令,凡违节制者,遇见即杀,稍缓则不问矣。”后邵见曹,不能避,其间已断矣。人之死生亦有数也。周先生为言其详,记之,以见军中一时之制。

    郡学佳气

    成化壬辰岁二月初,郡学大成殿之东吻,青气一道上冲,徐先生有贞偶见之,谓郡守丘霁曰:“此文明之象。”其年,吴元博宽果状元及第。

    能不称官

    太宗朝,沈度以能书为翰林学士,许鸣鹤以能文为中书舍人。朝中有语曰:“学士不能文,中书不能字。”

    吴中奇事

    郡守丘霁虽罢归,常拳拳于苏。成化戊申,以书问陆孟昭曰:“吴中近日有何奇事?”孟昭答曰:“叶与中侍郎卒于公座,俞钦玉公子死于梨园。皆奇事也。”

    陈祭酒寻母

    陈鉴缉熙,其父为熊大理窜戍辽东以死,其母更嫁一百户。方窜时,缉熙尚幼,依坛官施道常为徒,读书刻苦,丙辰进士及第,除翰林编修。欲见其母,求使高丽,使还,果迎其母与父丧同归,葬于故丘。可谓有志者矣。

    杨少卿诗

    大理少卿吴兴杨先生复,在京甚贫,家畜二豕,日命童子于后湖采萍藻为食。有法司家人偶与童子争,殴之,童泣诉,先生戏作诗曰:“太平门外后湖边,不是君家祖上田。一点浮萍容不得,如何肚里好撑船。”法司闻之,往谢。

    捷对

    昆山县一尉体甚肥,一校官年甚少。尉戏校曰:“二三十岁小先生。”校随口曰:“四五百斤肥典史。”

    迎海驿壁诗

    正统十四年,朝廷有北虏之患,东南之郡调发颇多,周文襄为巡抚,奏以缺官序用,凡门下之人皆得荐举。有越人邵昕者,诡谲多智,先为长洲县丞,忧制于家,遂起为昆山尹。故县有双尹、三丞、四簿之滥。县民王廷佩候文襄至,大书于迎海驿壁曰:“昆山百姓有何辜,一邑那胜两大夫。巡抚相公闲暇处,思量心里忸怩无。”文襄见之,略无怒色,邵亦不久而罢。

    鬼骂人

    表兄滕文用,锡山旧族,家业久坠,为人训蒙以糊口。每节假归,有鬼辍骂不已,其声如妇人。文用入户声在外,文用出户声在内,夜间尤甚,惟在他家则无闻。自丁未岁至今已三载,骂不绝,不可晓也。岂兄之祖父厌其不振而致是欤?抑别有所祟欤?

    黄廷臣

    黄谏,字廷臣,陕西兰县人。正统丙辰进士及第,为翰林编修,有应变之才。天顺元年,以尚宝少卿使安南,十一月使回,经苏,刑部主事刘钰廷美为文章友,因假清真观之孤山亭致酒相邀,并邀廷臣之乡先生邹文质及吾乡沈启南与锜数人偕会,锜始识廷臣,貌伟气充,少儒者之风。所谈惟使事,以《出使录》一帙见示。终席酒不及唇,只饮清茶数瓯。视其颈项间系一黄绒绳,绳如黍管大,莫测其为何。私询文质,文质曰:“彼有所惩也。”为石亨所挤,出为广州府通判。廷臣素多内宠,虽谪官,惟以数妾自随。不久,朝廷复取而用之,廷臣忽自疑,归至梅岭,缢于驿舍。群妾侍左右,皆不知也。系颈之兆,至是始验。抑廷臣预知,欲以魇胜,而终不免欤。

    沈氏犬

    相城沈恒吉畜一金丝犬,长不过尺,甚驯。恒吉日宴客,犬必卧几下,主客皆以肉啖之,习以为常,凡三载。恒吉病痿,犬即不食。数日,恒吉卒,殓于正寝,犬盘旋而号,竟夕方罢。停柩者期年,犬日夜卧其侧。将葬,遂一触而毙。

    陈家卣

    伪主陈友谅之苗裔,散处于黄,皆朴鲁之人。有一家藏一卣,其制甚古,吾友吴元璧判府,以彩段一端易之。卣大可容斗粟,内外多黄土色,间有朱翠,错以金银铜之质。已化矣,文多丁字,真商物也。

    卷九

    近年大风雨

    乡人云,苗易长为不熟之候。成化辛丑,苗插于田,不数日,皆勃然而兴,黝然而黑,农皆相聚而忧。至八月之望,其日如火,其水如煮者一旬,风雨暴作,水复横流,苗皆缩而不实。明年大饥。弘治改元,以正月置闰,时令甚早,五月初,苗插遍矣,易长复如辛丑,祀田祖者,奔走不绝。十八日早,大风忽自东南来,须臾有拔山之势,大雨随之,不半日水涌数尺,屋坏树倒者十之三四,夜半方止,苗被陷者大半,其验如此。岂物盛当杀,理之固然欤。

    汤胤绩驿壁诗

    汤胤绩为参将守北边。一日,胡寇时至,领兵出战,战没。将数月,口外通州驿天色将暝,忽有兵官至驿,驺从甚盛,坐中室,令免供具,但索纸笔砚、灯烛,闭户而寝。明早,驿卒候其起,寂然无声,开户视之,无一人在内,但见壁间有诗曰:“手提长剑斩渠魁,一箭那知中两腮。胡马践来头似粉,乌鸦啄处骨如柴。交游有义空挥泪,弟侄无情不举哀。血污游魂归不得,幽冥空筑望乡台。”胤绩素能诗,好怪,其为鬼亦如此。晋陵王希范为余言。

    施盘应梦

    洞庭施盘,字宗铭,己未殿试毕,夜梦一棺,己行其前,以手按之,后有百人随而号哭。明早传胪,遂得状元及第。时取进士止百名。其梦颇应。宗铭不及一载而卒。

    周岐夙降笔

    江阴周岐凤,为人警敏,佛老、刑名、百工技艺与吾儒之词翰,种种精晓。尝避难陕西巩昌江氏,数年归,不抵家。偶一夕归,其妻不内,遂放荡苏、杭间,率多舟居,自奉丰洁,尤爱狎娼,人疑其能作黄金。然所为阴险,端人君子不与之交。琴州钱允晖尝有诗讥之曰:“羡子多才浑未达,年来何处觅行踪。一身作客如张俭,四海何人是孔融;野寺莺花春对酒,河桥风雨夜推蓬。机心尽逐东流水,惟有家山是梦中。”岐凤闻之为切齿。天顺中,客死京师。后于旧游之地屡附鸾乩,因书一诗曰:“长安万里月,杜陵三月春。一茗一炉香,清风来故人。”又曰:“诵此诗,吾即降。”后人以香茗之供,诵诗数遍,则箕运如飞。所判虽不甚验,多似其平生之言也。

    郑雍言

    郑雍言,中书舍人,升河南佥宪。有相者见之曰:“公当近侍,不须作行计。”明日,有旨留直内阁,俾服豸衣,悬黄门牙牌,以便出入,与夏昶等八人久居禁近,称为“八仙”,雍言竟终于京宦。

    程金带

    宣庙深爱程南云之书,方为中书舍人,即赐腰金,人称“程金带”。仕至太常卿兼经筵侍书以卒。

    夏昶际遇

    夏昶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与中书二十馀人在文渊阁写书,太宗见其字而爱之,谓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因以其名昶字之日傍移置于永字之上,今人遂多从此体。

    曾詹事

    曾詹事棨,永乐元年状元及第,其答策约有万馀言,太宗喜其才,命大书其策,以示远人。某殿成,宣棨作文。棨体素肥,又盛夏中,至则有汗如雨,上将视其草,忽厌其污秽,遂起。及进其文,上亦无佳赏。亦一时之不遇也。

    陈嗣初绝句

    陈嗣初初至京师,三杨先生皆欲阅其文稿,嗣初久不敢出,惟南杨先生为其馆主,因得遍观之,谓诸子曰:“陈先生好绝句。”盖言其馀非所长也。

    清真好客

    昔有道人黄孤山,卖药于清真观,以给衣食。洪武、永乐中,道士吕秋水嗣其业,所得药赀,辄以款客,不以来日之计,故有好客之称。或坐客满堂,无一物供具,即谢客曰:“诸君少坐,吾行觅酒赀。”遂坐药室中呼曰:“祖师,客至矣!”须臾,买者纷纭,彀所用即起,客皆醉而去。其徒吕湛然犹有此风。其药即所谓“遇仙方化气丸”,无疾不治,四方之人至苏者,皆买以归。

    春闱失火

    天顺庚辰,春闱火起,监场御史焦显因锁其门,不容出入,死者数十人,焦头烂额、折肢伤体者不可胜计。不久,孔林亦灾,衍圣公某被奏不法,得重谴。此亦文运之厄耶?

    周中书冢树

    中书舍人周惠畴之先陇,有一树,俨如卓笔。此树方盛则出中书一人,少衰其人辄死,人谓之“文笔树”。自其祖用珍、父养浩至惠畴,树凡三盛矣,皆为此官。今之畅茂特过于昔,盖惠畴之兄亮采亦登进士为行人云。

    至诚感神

    洞泾郁宗潮,为人朴直,人称之曰“郁土地”。其子遵尝客襄阳之西,乡人周希谟适为竹山令,因以家书附之。抵家未及致,忽被鼠衔去,宗潮以香纸祷于宅之神。方明视之,书在故处,人皆异其事。此虽一介市夫,以一念之诚,犹能感神也。

    优语

    南京癸卯科颇有漏泄,方鹿鸣宴,有一老优负净猪一口而至,群优曰:“此猪何为?”老优曰:“要卖。”又问曰:“价几何?”曰:“要银四百一两。”众扑之,老优曰:“不须打,且听我分豁。猪的身重半百,时价一两。”因缩口不言。群优复击曰:“余将何卖?”老优忍疼低说曰:“那四个蹄儿要卖四百两。”遂哄而去,主司皆愕然。

    脂麻能鉴

    郡人有韦政者,貌大不检,人称之曰韦大夫。平生好讦,凡官吏之贪酷,豪强之侵渔,人所不能直者,被其讦,讦则必去其人乃已。宣德、正统间,累系狱几死,后得脱,避祸余乡者久之。政素不读书,好大言,偶记君臣故事数则,往往对客谈之,谈毕寂然无声。盖已罄矣。一日,从父玉涧翁酒间戏谓曰:“如君之所谈,‘脂麻通鉴’耳。”盖吴人爱以脂麻点茶,鬻者必以纸裹而授。有一鬻家藏旧书数卷,旋摘为用,市人得其所授,积至数页视之,乃《通鉴》也。其人取以熟读,每对人必谈及,或扣其蕴,则实告曰:“我得之脂麻纸上,仅此而已,余非所知也。”故曰“脂麻通鉴”。

    卷十

    石言

    庚戌岁三月十五日,陕西庆阳府殒石如雨,大者四五斤,小者二三斤,击死人以万计,一城之人,皆窜他所。石又能言,甚可骇听。奏止云说长道短而已。

    以财得官

    正统间,江阴布衣徐颐、常熟上舍魏两家甚富,必欲得一京职。其时朝廷尚重名爵,徐谋于中官王振,魏恳于当道大臣,所费不赀,徐尤甚焉,后皆得为中书舍人。不久,徐以党人罪归,魏稍迁主事。京师称为“金中书”、“银主事”。

    陈嗣初面君

    陈嗣初久著文名,大学士杨士奇素不识,荐于仁宗,遣使驿召,即至,士奇坐东朝房候与相见,先教以面君之礼。继以方巾布袍,随使者见上于武英殿中。上曰:“当为侍从。”继奏曰:“臣下部疝气,难居禁近。”上又曰:“今下何处?”继又奏曰:“臣舍馆未定。”上因厌其语言无逊,动止迂疏,止除国子博士。博士最为冷官,诸生各以经课求改,嗣初惟谙古文,不通经义,数为诸生诋笑,不堪,因往士奇诉曰:“先生举继,虽爱之,实害之。继于此官不能一朝居也。”诉毕大泣不已。士奇特奏改为翰林五经博士,稍进检讨以归。

    李实出使

    给事中李实出使北虏,奉太上以归,自以为功,著《出使录》,甚鄙。景泰中,为右都御史。太上复位,首言“实在虏时,无君臣礼。”遂罪其官,追毁其录。此事惟太上知之。

    纳粟指挥

    朝廷所重者名爵,庶民所畏者县官。近年富儿入银得买指挥者,三品官也,县官岂能抑之?余偶入城,忽遇驺呵属路,金紫煌赫,与府僚分道而行。士夫见之,敛避不暇。因询于人,始知其为纳银指挥。虎而翼之,无甚于此。

    胡公见梦

    毗陵胡忠安公濙为太宗伯几三十年,兼有师傅之重。天顺七年五月,卧病于家,时年几九十矣,太守龙晋日往省候。一日,龙迎送颇倦,昼寝私室,忽见公红袍玉带由中道而入,急起迓之,乃梦也。有顷,讣音至矣。龙往吊毕,即具奏朝廷,葬祭之礼极厚。公早年遍游名山,尝遇异人,故多寿考,兼享诸福,虽死亦异于人,其见梦于龙,亦有所托也。

    为法自弊

    近例,官吏充军者止及本身。牟俸为外台时具奏,必欲勾捕,使人惊惧。朝廷从之。成化十三年,俸巡抚南畿获重罪,谪戍五开卫以死。其子泣诉于兵曹丐免,佥曹主曰:“此尊翁所奏例也。”其子语塞。

    徐奏离间

    太上居延安宫,景皇帝久不朝,给事中吴江徐请独见,遂进离间之谋。景皇帝恶其言,谪为远卫知事。太上复位,被支解,天下快之。

    黄翰报怨

    松江黄瀚恶极,乡里耻言其名。宣德间,熊概擅抄札人,苏、松良善多受其害。及翰佥事江西,将行,索熊亲故姓名,将有庇,熊尽书与之。至则凡所书者皆致以重谴。此亦报怨之术也。

    王振

    太监王振,山西大同人。英宗登极,即侍左右,有劫主之威,言无不从。正统初,太皇太后张氏同听政,元老杨士奇、杨荣、杨溥居辅弼,凡朝廷大事,皆自三公处分。数年间,政治清明,为本朝之极盛。振每承命至文渊阁,三公与之言,振必立受。自太母上仙,杨荣继死,士奇以子稷之故坚卧不出,惟溥一人当事,亦年老势孤,继登庸者,皆不能自振。于是内阁之柄,悉为振所攘,生杀与夺,尽在其手,遂杀谏官刘球,去大臣之不辅己者,举朝皆以“翁父”呼之。一日,振召兵科给事中蒋性中至一处,有门南向,甚宏丽,蒋自东横行诣门,遥见都御史陈镒、王文跪门外,俯首向北。性中以为上在,步稍缓,微闻二人连诺而起,急趋而东。蒋遇而问曰:“上在耶?”二人曰:“王太监也。”蒋既见,乃是索《辽东地图》。言毕,蒋遽出图,乃太宗朝所画,久藏兵科,后来图籍厝压其上甚多,寻之数日,方得送上,不知其何用也。后有曰李御史者,因见振不跪,坐事送锦衣卫狱,捶楚几死,发极边充军。振之作威如此。己巳七月,振又逼上亲征沙漠,八月十六日抵大同城下,欲上幸其第,仓卒为虏寇所遮。报至,科道之臣方举劾振之章,遂正其辜,复榜示天下云。

    冯益倾危

    冯益,字损之,慈溪人,阴险有谋,诗文笔札,皆出人上。善谈兵,多游公卿间。先为学职,以罪谪戍口北。昌平侯杨洪喜其能,假军功擢为百户,子俊继为后,又进为千户。侯方为忠国石公陷死,遂出入石门下,石因用为京卫指挥。石败,自投都督曹钦,图议甚密。不久,钦谋反被擒,因捕益等同谋者,法官怜益才,欲出之。时钦已死,惟妻贺氏为证。益故为自异,见贺加丑诋,贺不堪,曰:“冯先生不须多言,昔先生与钦坐中堂,钦问曰:‘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乎?’先生云:‘曹操乃曹节之后,终成大事。’钦大喜,命妾佐酒,言犹在耳,今何讳之深也!”益遂无语,并贺并致极典。

    妖人王臣

    妖人王臣,自幼为南京公侯府家人,数易主,易必易名,惟以妖幻惑,以取人财,所得辄尽。累为主人恶刑所加,两足皆不能良行。成化初,炫术于江阴诸大家,皆不纳,独周惟瞻稍待之。见其一箧中有二木人,长尺馀,能自相抵触坐作,进退听其指挥。臣或手取他人之物,同弃水中,少顷,自其袖中出。凡人之物,经其目者,必能暗取。否则不能。其术盖与王弼略相似,不知其杀几人也。后往北京,遽攀援得见上,岁辛丑,上命中官王敬同往采药于湖湘、江右、江浙、京东诸郡,二人者从以无赖二十馀辈,专以攫取财物,所历三司、郡、县,官受其辱,民受其扰,几致激变。惟江阴诸大家以旧憾,最受其毒。癸卯至苏,命工镕银为元宝,累二千馀锭。凡江南之书画、器玩、道释像典之精绝者,检括逮尽。二人者,本无所识,所在奉承之人,反以教之去取也。复以妖书数十本,命府学诸生手抄,屡云不中,实欲得贿。诸生无所出,因致罚于校官。时在胥门诸生王颐辈数十人不胜忿恚,大肆丑诋。适有樵担至,遂各取一木,拥至其前,将有所加,二人者大惧,避驿舍中,其下人皆被痛殴而散。自此气焰少息,苏人得不深受其害。二人遂奏诸生抗命,监司、府官救过之不暇,且为诸生甚危。惟巡抚大司马王公知而大喜,因奏二人不法。上命遣逻卒往捕。时大暑,卒裸其体,遍以狗血涂之,复囊以狗皮以破其术。至锦衣狱中三日,斩于市,函其首历示所害之地方,万姓称快!称快!

    升日南

    吴僧升日南,善画水仙,兼善音律。永乐中,至南京供佛曲,犬马鱼鳖之肉无弗食,俳优妓女之家无弗游,长发为浪子者数年。后复剃而归,惟以水仙赠诸大家,资其日用。一日,忽至余家,乃腊月八日,举家茹素,日南痛索酒肉不已,因与饮食之而去,时年八十馀矣。去忽染风疾,久不死,秽污不可见。其徒𫔎于一室,以饭为团,自穴中抛与,必用手和粪而食。披发数寸,俨若一兽,终饿而死。信果报也。

    杀三御史

    福建贼邓茂七窃发,凡三司官亲临者皆得贷死,惟前后巡按御史柳华、柴文显、汪澄三人俱被极刑。盖因王振当奴,所恶者御史之官,故尽杀之。斯岂法之正乎!

    熊概滥冤

    长洲顾蒙、张玉被人诬于巡抚熊概,概不能审,即往籍其家,各有农具一屋,而冤号之声人不可闻。太监刘宁曰:“此阴骘,不在我也。”蒙与玉皆入极典,子孙尽戍远方。后熊在京病剧,见二人立于前,屡叱不退,遂死。

    孙霖冤狱

    南京刑部员外郎孙霖,熟于刑名。有二人同殴一人致死,死实由甲,乙惟解劝,同逮至部。甲家富,令所亲求于孙,因以酷刑逼乙认其罪而脱甲,乙终被决。临刑,冤号不已。次日,孙赴部,见乙立于马前,叱之不退,回即吐血,七日而死。

    沈协杀人

    甫里沈协以三考除福州知事,专任捕盗,利平人之财,辄杀而取之。既归,买田筑室,方完,一日见死者数十人罗立于前,谓其妻曰:“此辈自远而来,我难推托矣。”妻为之祭告,不退。协日夜与鬼语如对生人,数日疽发背而死。

    补遗十则

    董用和

    松江将董用和在京师时,其寓舍与于侍郎谦相对。用和生子,亲友致贺礼,定日会客。先已发书,至日,宰牲陈设已毕,忽闻于公丧母,举哀于家。用和曰:“于公有丧,而吾家燕客,非人情也。”遂辍饮,且令人遍告诸客,请易他日。人甚异焉。用和一日与同官叶盛退朝,并辔徐行,暑日方中,用和行愈缓,叶不能堪,曰:“君何不策马?”用和曰:“子以热乎?”叶曰:“然。”用和曰:“我与子热,马独不热耶?”终不加鞭。其性度如此。

    周国宾

    甫里周国宾,有学之士也。跛一足,因自号“跛樵”。永乐初,江阴大家张氏延主其塾,奉之甚厚,每出入,恒以肩舆随之,虽入厕亦然。一日,主人出,命门下人侍饭,遽抗主席,国宾怒,叱之去。明日,束书以归。后主人邀请,而卒不往。前辈风度之高如此。

    张生被盗

    金陵张允怀为画梅游苏、杭间,其为人好修饰,虽行装必器物皆具。一夕,泛江而下,月明风静,舣舟金山之足,出酒器独酌。将醉,吹洞箫自娱,为盗者所窥。夜深,盗杀允怀于江,尽取其酒器以去,视之,则皆铜而涂金者也。此亦可为虚夸者之戒。

    木城李老

    海虞之木城有李某者,素好刁讦,人畏之如虎。晚年家颇饶裕,有子登景泰二年进士,立“进士坊”,阴阳家以为动“七杀”之地。其家连死五人,不三月,子讣音至,李老自往迎丧归。乡人暗祝之曰:“此去当一担而回。”李老至临请亦感疾死。其仆度不能致两丧,遂火化之,函骨以归。果符乡人之言。天之报施,固不爽哉。

    章氏春题

    常熟章孟端为御史时,多所弹劾。正统初,权贵忌之,罢归。京师士大夫以宋人赠唐子方“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句分韵作诗送之,送者皆被远谪。不数年,孟端诸子连中进士为京官,同处一邸,书春题于壁曰:“四壁金花春晏罢,满床牙笏早朝回。”人多羡之。

    诗才敏捷

    郡人张淮,字豫源,工于诗,才甚敏捷。春日赏牡丹于富家,为人所激,席间一韵作诗百首,人多传之。有蜀人徐山甫者,以诗自夸,寓郡之宝积寺,坐必据中席,每呼高、杨诸公之名而贬其作。吴中诗人为之不平,因呼豫源偕往。豫源素不修饰,以微服居末坐,若无能者,客曰:“愿先生赐教。”徐即诵数篇,皆平时得意之作,豫源默和其韵。徐乃诵毕,豫源和诗以示。徐见其太速,诗文出己上,大有赧色,夜半遁去。豫源家贫嗜酒,年三十五客死顾山周氏,稿多散落不存。

    叶参议

    嘉兴叶某尝为府掾,后仕至通政参议。宣德中,与大理寺少卿熊概巡抚东南。一日,同至嘉兴公馆,概痛笞郡吏,犹辱骂不已。叶从容谓郡吏曰:“诸兄当勉,某在此吃了多少打骂,今日至是。”概大赧,盖忘叶之为吏也。后升某部侍郎卒。

    钟馗诗

    刘廷美为刑部主事时,居京师,与徐武功、刘原博诸公为师友,每相过谈论,或至达旦。尝岁除,廷美官舍无聊,原博邀之守岁,廷美挟所藏《钟馗画像》求题,原博遂援笔大书一诗于上。明旦,持归县之中堂。京师风俗:每正旦,主人皆出贺,惟置白纸簿并笔砚于几上,贺客至,书其名,无迎送也。是日朝罢,刘定之、黄廷臣两学士首至,见此诗,各摘簿一页,录之以去。朝士继至者,皆摘录之。顷间簿已尽矣。廷美晚回,索簿阅贺客,以图往报。家人告其故。明日,复置一簿,亦如之。中书舍人金本清戏谓廷臣曰:“此钟馗乃耗纸鬼也。”一时京师传为奇事。原博诗曰:“长空糊云夜风起,不忿成群跳狂鬼。倒提二尺黄河水,血洒黄花舞秋水。飞萤负火明月羞,栎窠影黑啼鸺𪅳。蓝袍乌帽逞行事,磔胸刳肠天亦愁。中有巨妖诛未得,盍驾飙风驱霹雳。如何袖手便忘机,回首东方又生白。”

    兄弟登科

    永乐甲申科,庐陵周孟简与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简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于后。此即昔二宋故事也。

    陆氏被祸

    江阴新塘陆氏家甚富豪,物在三十里外不用守者,有识者见之,曰:“陆氏祸将至矣。”其宾赵济川尝作诗讽之,陆不能省。未几,熊概籍其家,见赵诗,曰:“女早依此言,何有今日。”尽没入其财产,陆氏全家赴京,无一人免者。尝有过客题其故居曰:“命穷禄尽两堪伤,粟帛何曾济死亡。远道归魂游废宅,清宵明日照空堂。紫丝帐辍人何在?金谷园荒草自长。惟有几家穷百姓,依然茆屋绕新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