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宣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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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

太原王含者,为振武军都将。其母金氏,本胡人女,善弓马,素以犷悍闻。常驰健马,臂弓腰矢,入深山,取熊鹿狐兔,杀获甚多。故此人皆惮其能而雅重之。后年七十馀,以老病,遂独止一室,辟侍婢,不许辄近左右,至夜即扃户而寝。往往发怒,过杖其家人辈。后一夕,既扃其户,家人忽闻轧然之声,遂趋而视之,望见一狼自室内开户而出。天未晓,而其狼自外还,入室又扃其门。家人甚惧,具白于含。是夕,于隙中潜窥,如家人言。含忧悸不自安。至晓,金氏召含,且令即市糜鹿。含熟以献,金氏曰:“吾所须生者尔。”于是,以生糜鹿致于前,金氏啖立尽。含益惧。家人辈或窃语其事,金氏闻之,色甚惭。是夕,既扃门,家人又伺而觇之,有狼遂破户而出。自是竟不还。

晋阳民家

晋阳以北,地寒而少竹,故居人多种苇成林,所以代南方之竹也。唐长庆初,北都有民,其家地多林苇,里中尝有会宴,置馀食于其舍,至明日辄不知其所在。其民有贮缯帛于其室者,亦亡之。民窃异焉。后夜闻婴儿号者甚众,迫而听之,则阒然矣。明夕又闻,民惧且甚。

后一日,乃语里中他民曰:“数多闻林中有婴儿号,吾度此地不当有婴儿,惧其怪尔。”即相与芟除其林,薙其草。既穷,得一穴,中有缯帛食器。见野狸十馀,有颦而俯者,呻而仰者,瞬而乳者,偃而踞者,嗷然若相愁状。民尽杀之,自是里民用安其居。

唐玄宗

开元二十三年秋,玄宗皇帝狩于近郊。驾至咸阳原,有大鹿兴于前,赑然其躯,颇异于常者。上命弓射之,一发而中。及驾还,及敕厨吏灸其实已进。而尚食具熟俎献。时张果老先生侍,上命果坐于前,以其肉赐之。果谢而食。既食,且奏曰:“陛下以此鹿为何如?”上曰:“吾只知其鹿也,亦未知何如哉?”果曰:“此鹿年且千岁矣。陛下幸问臣。”上笑曰:“此一兽尔,何遂言其千岁耶!”果曰:“昔汉元狩五年秋,臣侍武帝畋于上林,其从臣有生获此鹿而献者,帝以示臣,奏曰:‘此仙鹿也,寿将千岁。今既生获,不如活之。’会武帝尚神仙,由是纳臣之奏。”上曰:“先生绐矣。且汉元狩五年及今八百岁,其鹿长寿,岂应八百岁而不为畋所获乎?况苑囿内麋鹿亦多,今所获何妨为他鹿乎?”果曰:“曩时武帝既获此鹿,将舍去之,且命东方朔以练铜为牌,刻成文字以识其年,系于左角下。愿得验之,庶表臣之不诬也。”上即命置鹿首于前,诏内臣高力士验之。凡食倾,曾无所见。上笑曰:“先生果谬矣。左角之下,铜牌安在。”果曰:“臣请自索之。”即顾左右,使铁钳,钳出一小牌,实铜制者,可二寸许。盖以年月悠久,为毛革蒙蔽,始不见尔。持以进,上命磨莹视之。其文字刓弊,不可识矣。上于是信果之不谬。又问果曰:“汉元狩五年,甲子何次史编何事吾将征诸记传,先生第为我言之。”果曰:“是岁岁次癸亥,武帝始开昆明池,用习水战,因蒐狩以顺礼焉。迫今甲戌岁,八百五十二年。”上即命按《汉史》,其昆明池果元狩五年所开,其甲子亦无差。上顾谓力士曰:“异乎哉!张果能言汉武时事,真所谓至人矣。吾固不可得而知也。”

陈岩

颖川陈岩,字叶梦,舞阳人,侨居东吴。景龙末,举孝廉,如京师,行至渭南,见一妇人,貌甚姝,衣白衣,立于路隅,以袂蒙口而哭,若负冤抑之状。生乃讯之,妇人哭而对曰:“妾,楚人也,侯其氏,家于弋阳县。先人以高尚闻于湘楚间,由是隐迹山林,未尝肯谒侯伯。妾虽一女子,亦有箕颖之志,方将栖踪蓬瀛昆阆以遂其好。适遇有沛国刘君者,尉弋阳,常与妾先人为忘形之友,先人慕刘君之高义,遂以妾归刘氏。自为刘氏妇且十年矣,未尝有纤毫过失。前岁春,刘君调补真源尉,未一岁,以病免,尽室归于渭上郊居。刘君无行,又娶一卢氏者,濮上人,性极悍戾,每以唇齿相及。妾不胜其愤,故遁而至此。且妾本慕神仙,常欲高蹈云霞,安岩壑之隐,甘橡栗之味,亦足以终老,岂徒扰于尘世,适足为累。今者分不归刘氏矣。”已而嚬容怨咽,若不自解。岩性端悫,闻其言,甚信之。因问曰:“女郎何所归乎?”妇人曰:“妾,一穷人,安所归虽然,君之见问,其有意耶!果如是,又安敢逆君之命。”岩喜,即以后乘驾而偕焉。至京师,居永崇里。

其始甚谨,后乃不恭,往往诟怒,若发狂之状。岩恶之而且悔。明日岩出,妇人即阖扉,键其门,以岩衣囊置庭中,毁裂殆尽。至夕,岩归,妇人拒而不纳。岩怒,即破户而入。见己之衣资,悉已毁裂,岩因诟而责之。妇人忽发怒,毁岩之衣襟佩带,殆无完缕,又爪其面,啮其肌,一身尽伤,血沾于地,已而嗥叫者移时。岩患之,不可制。于是里中民俱来观,簇其门。时有郝居士者,在里中,善视鬼,有符箓呵禁之术,闻妇人哭音,顾谓里中民曰:“此妇人非人,乃山兽也,寓形以惑于世尔。”民且告于岩。岩即请焉,居士乃至岩所居。妇人见居士来,甚惧。居士出墨符一道,向空掷之,妇人大叫一声,忽跃而去,立于瓦屋上。岩窃怪之。居士又出丹符掷之,妇人遂委身于地,化为猿而死。

岩既悟其妖异,心颇怪悸。后一日,遂至渭南,讯其居人,果有刘君,庐在郊外。岩即谒而问焉。刘曰:“吾常尉于弋阳,弋阳多猿狖,遂求得其一,近兹且十年矣。适遇有故人自濮上来,以一黑犬见惠,其猿为犬所啮,因而遁去。”竟不穷其事,因录以传之。岩后以明经入仕,终于秦州上邽尉。客有游于太原者,偶于铜锅店精舍解鞍憩焉。于精舍佛书中,得刘君所传之事,而文甚鄙。后亡其本。客为余道之如是。

王长史

东都崇让里有李氏宅,里传云:“其宅非吉之地,固不可居。”李生既卒,其家尽徙居陆浑别墅,由是键其门且数年矣。开元中,有王长史者,亡其名。长史常为清显官,以使酒忤权贵,遂摈为长吏于吴越间。后退居洛中,因质李氏宅以家焉。长史素劲,闻其宅有不祥之名,且曰:“我命在天,不在宅。”即入而居。常独处堂之西宇下。

后一夕,闻其哀啸之音,极清楚,若风籁焉。长史起而望之,见一人,衣黑衣,立于几上。长史严声叱之,其人即便举一足击长史肩,长史惧而退,其人亦去。长史因病疮,且甚。

后旬馀,方少愈。夜中又闻哀啸之音,家僮寻之,时见黑衣人在庭树上。长史有弟善射,于是命弓射之,一发遂中。其人嗥叫,跳上西庑屋瓦而去。明日寻其迹,皆无所见。岁秋,长史召工人重修马厩,因发重舍内,得一死猿,有矢贯胁。验其矢,果长史弟之矢也。方悟黑衣者乃猿尔。

杨叟

乾元初,会稽民有杨叟者,家以资产丰赡闻于郡中。一日,叟将死,卧而呻吟,且仅数月。叟有子曰宗素,以孝行称于里人。迨其父病,罄其产以求医术。后得陈生者,究其原:“是翁之病心也。盖以财产既多,其心为利所运。故心已离去其身。非食生人心,不可以补之。而天下生人之心,焉可致耶!如是,则非吾之所知也。”宗素既闻之,以为生心,故不可得也,独修浮图氏法,庶可以间其疾。即召僧转经,命工图铸其像,已而自赍食,诣郡中佛寺饭僧。

一日,因挈食去,误入一山径中,见山下有石龛,龛有胡僧,貌甚老而枯瘠,衣褐毛缕成袈裟,踞于磐石上。宗素以为异人,即礼而问曰:“师,何人也独处穷谷,以人迹不到之地为家,又无侍者,不惧山野之兽,有害于师乎?不然,是得释氏之术者耶!”僧曰:“吾本是袁氏。祖世居巴山,其后子孙,或在弋阳,散游诸山谷中,尽能绍修祖业,为林泉逸士,极得吟啸。人好为诗者,多称其善吟啸,于是稍闻于天下。有孙氏,亦族也,则多游豪贵之门。亦以善谈谑,故又以之游于市肆间,每一戏,能使人获其利焉。独吾好浮图氏,脱尘俗,栖心岩谷中不动,而在此且有年矣。常慕歌利王割截身体及菩提投崖以伺饿虎,故吾啖橡栗,饮流泉,恨未有虎狼噬吾。吾亦甘受之。”宗素因告曰:“师真至人,能舍其身而不顾,将以饲山兽,可谓仁勇俱极矣。虽然,弟子父有疾已数月,进而不瘳,某夙夜忧迫,计无所出。有医者云,是心之病也,非食生人之心,固不可得而愈矣。今师能弃身于豺虎以救其馁,岂若舍命于人以惠其生乎?愿师详之。”僧曰:“诚如是,果吾之志也。檀越为父而求吾,吾岂有不可之意。且吾以身委于野兽,曷若惠人之生乎?然今日尚未食,愿致一饭而后死也。”宗素且喜且谢,即以所挈食置于前。僧食之立尽,而又曰:“吾既食矣,当亦奉教,然俟吾礼四方之圣也。”于是整其衣,出龛而礼。礼东方已毕,忽跃而腾上一高树。宗素以为神通变化,殆不可测。俄召宗素,厉而问曰:“檀越向者所求何也?”宗素曰:“愿得生人心,以疗吾父疾。”僧曰:“檀越所愿者,吾已许焉。今欲先说《金刚经》之奥义,且闻乎?”宗素曰:“某素尚浮图氏,今日获遇吾师,安敢不听乎?”僧曰:“《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见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檀越若要取吾心,亦不可得矣。”言已,忽跳跃大呼,化为一猿而去。宗素惊异,惶骇而归。

林景玄

唐林景玄者,京兆人,侨居雁门,以骑射畋猎为己任。郡守悦其能,因募为衙门将。尝与其徒十数辈,驰健马,执弓矢兵杖,臂隼牵犬,俱骋于田野间,得麋鹿狐兔甚多。由是郡守纵其所往,不使亲吏事。尝一日,畋于郡城之高岗,忽起一兔榛莽中,景玄鞭马逐之,仅十里馀,兔匿一墓穴。景玄下马,即命二卒守穴傍,自解鞍而憩。忽闻墓中有语者曰:“吾命,土也,克土者木,日次于乙,辰居卯,二木俱王,吾其死乎。”已而咨嗟者久之。又曰:“有自东而来者,我将不免。”景玄闻其语,且异之。因视穴中,见一翁,衣素衣,髯白而长,手执一轴书,前有死鸟鹊甚多。景玄即问之,其人惊曰:“果然!祸我者且至矣。”即诟骂。景玄默而计之曰:“此穴甚小,而翁居其中,岂非鬼乎?不然,是盗而匿此。”即毁其穴,翁遂化为老狐,帖然俯地,景玄因射之而毙。视其所执之书,点画甚异,似梵书而非梵字,用素缣为幅,仅数十尺。景玄焚之。

祁县民

唐祁县有村民,因辇地征刍粟至太原府。及归,途中日暮,有一白衣妇人,立路旁谓村民:曰“妾今日都城而来,困且甚,愿寄载车中可乎?”村民许之,乃升车。行未三四里,因脂辖,忽见一孤尾在车之隙,中垂于车辕下。村民即以镰断之。其妇人化为无尾白狐,鸣嗥而去。

王洞微

唐汾州景云观道士王洞微者,家于孝义县。初为小胥,性喜杀,常钓弋渔猎,自弱冠至壮年,凡杀狼狐雉兔洎鱼鳖飞走,计以万数。后为里尹,患热病月馀,忽觉室内有禽兽鱼鳖万数,环其榻而噬之。疮痏被身,殆无完肤。中夕之后,其父母兄弟俱闻洞微卧内有群鸟啁啾。应然可辨。凡数年,疾益甚。或有谓洞微父曰:“汝子病且亟,宜迁居景云观。”于是卜日徙居。月馀,会群道士修斋授箓,是夕洞微瘳。后十年,竟以疾卒。

迎光王

太子宾客卢真有犹子,曾为沙门,会昌中,沙汰归俗,阴补为光王府参军。一日,梦前师至其家而问讯焉。卢则告卑官屑屑然,非其愿也,常思落发,再披缁褐。师曰:“汝诚有是志,像教兴复,非晚也。”语未竟,俄四面见日月旌旆,千乘万骑。喧言迎光王即皇帝位。未几,武帝崩,光王果即皇帝位。至是,竟符其事。

章全素

吴郡蒋生,好神仙,弱岁弃家,隐四明山下。尝从道士学炼丹,遂葺炉鼎,爨薪鼓鞲,积十年,而炼丹卒不成。其后寓游荆门,见有行乞于市者,肤甚悴,裸然而病,且寒噤不能语。生怜其穷困,解裘衣之,因命执侍左右。征其家,对曰:“楚人,章氏子,全素其名。家于南昌,有沃田数百亩,属年饥,流徒荆江间,且十年矣。田归于官,身病不能自振。幸君子怜而容焉。”于是与蒋生同归四明山下。而全素甚惰,常旦寐自逸。蒋生恶骂而捶者不可计。生有石砚在几上,忽一日,全素白蒋生曰:“先生好神仙者,学炼丹且久矣。夫仙丹,食之则骨化为金,如是,安有不长生耶!今先生神丹能化石砚为金乎?若然者,吾为先生有道术士。”生自度不果,心甚惭。而以他词拒之曰:“汝,佣者,岂能知神仙事乎?若妄言,自速笞骂之辱。”全素笑而去。

后月馀,全素于衣中出一瓢甚小,顾谓蒋生曰:“此瓢中有仙丹,能化石为金。愿得先生石砚,以一刀圭传其上,可乎?”蒋生性轻果,且以为诞妄,诟骂曰:“吾学炼丹十年矣,尚未能穷其妙。佣者何敢与吾喋喋议语耶!”全素佯惧不对。明日,蒋生独行山水间,命全素守舍,于是键其门而去。至晚归,则见全素已卒矣。生乃以箦蔽其尸,将命棺而瘗于野。及彻其箦,而全素尸已亡去,徒有冠带衣履存焉。生大异,且以为神仙得道者。即于几上视石砚,亦亡矣。生益异之。

后一日,蒋生见药鼎下有光,生曰:“岂非吾仙丹乎?”即于烬中探之,得石砚,其上寸馀化为紫金,光甚莹彻,盖全素仙丹之所化也。生始悟全素果仙人,独恨不能识,益自惭恚。其后蒋生学炼丹卒不成,竟死于四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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