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学使署西园有荷池,池中小亭旧无名,馀用放翁诗“风定池荷自在香”意,名之曰“定香亭”。时文士在杭州者命之作赋,以青田端木珊堂(国瑚)赋擅场。赋中佳句如“水曲云平,桥连虹断”、“鸭绿头低,雁红齿短”、“露气沈寒,日光抱暖”、“蜗舍纹移,鱼阑影散”、“碧抱吟蝉,香披么凤”、“黄叶烟疏,苍苔月空”,皆有齐梁人才调。

谢苏潭方伯(启昆)《定香亭》诗云:“鹭立影桥新雨过,校书人在水中央。”

华亭张子白同年(若采)至杭州,七夕携箨石翁画荷花展读于定香亭上。是时,池荷怒发,盆兰袭人,把酒论诗,极一时清兴。馀题画云:“莲花过雨清疑画,兰剑临风韵似诗。记取丁年秋七夕,定香亭上晚凉时。”

定香亭在池中央,由石桥三折乃达,四岸竹树蒙密,池中荷花自五月开至八月。馀名石桥曰“影桥”,作文记之,以其为众影所聚也。

馀初至杭州,于大门内及内宅西园补种桃梅杂树,作《补树》诗。

秦小岘观察(瀛)招游西湖,馀有句云:“共舒中禁灯前目,来看西湖雨后山。”

丙辰秋,按试至嘉兴,与试诗人虽多,尚未厌馀所望。试毕将行,有诸生献其父诗二帙,舟中阅之,知为嘉兴吴澹川(文溥)诗,披吟终日,因定为第一人。澹川居湖北汪抚军(新)戎幕,及归浙,谒馀于杭州,与语两湖戎事,了如指掌,颇具才略,不可徒以诗人目之也。馀出先大父征苗刀示之,澹川走笔作歌,震夺一席,未云:“此刀杀人复活人,蛟龙气涵江海春。寄语人闲报恩子,勿弃蝼蚁争麒麟。”

尝侍家大人射鹄子于西园,与诸友人联句,馀有句云“投石散水晕”,客以为摹拟克肖。天长林庾泉(道源)以“他心竟能度”对张子白“其衷将直取”,又以“脐射道成恶”对。子白,志传尔雅名。一用经语,一用史语,亦工亦确。

学署西园宾客所居程燮斋(赞和)既返扬州,作《怀西园》四律,云:“一载名园住,高枝许共栖。不分床上下,小隔屋东西。竹径浓云合,蕉窗夜雨低。归来看屐齿,犹有旧苔泥。”“碧沼新荷发,香风透薄绡。池清常浴鸟,泉远不通潮。小阁玲珑启,虚廊曲折遥。还思集吟侣,同过赤阑桥。”“日午逡巡起,无人为报关。偶偕棋客去(原注:钱晦之、蒋竹塘、方湛厓、张复庵诸君),常共睡僧闲(原注:江补僧先生)。倚树坠凉叶,开窗延远山。往时游赏处,一一画图间(原注:有《西园诗事图》)。”“良夜清如水,吟侪兴尚乘。歌声回落月,人语聚寒灯。此别路千里,相思墨几升。何当重唤渡,鸿迹侭堪凭。”兴化顾藕怡(仙根)诗境澄澹,尝至杭,与馀同游西湖诸山,归时,馀赠以一绝,云:“湖光山色上吟衣,几日闲游便欲归。归去诗情定何许,清晨登陇看云飞。”

石门吴曾丱,馀易其名曰“曾贯”,能五言长律。时修表忠观新落成,命之赋诗,曾贯用八庚全韵为五排,不遗一字,于工稳中时露神韵,馀称之曰“吴八庚”。尝赠以句云:“泰家五子剧纵横,曾出偏师陷长卿。寄语苏州漫相许,语儿还有小长城。”仁和周云炽亦有百韵诗。

歙鲍以文(廷博)居杭州,博极群书,家藏万卷,虽极隐僻罕见着录者,问之无不知其原委,尝刻《知不足斋丛书》及《四库全书提要》,又尝为《夕阳》诗,盛传于时,人呼为“鲍夕阳”。馀赠以句云:“清名即是长生诀,当世应无未见书。何处见君常觅句,小阑干外夕阳疏。”

仁和朱朗斋(文藻),能诗,留心文献,好金石,老而贫,居艮山门外清溪前。丁已戊午间,助馀编录两浙诗数千家,雨久,水穿屋流,馀赠诗云:“雨后清溪绕屋流,藤床著膝看鱼游。先生竟似陶贞白,万卷图书不下楼。”

试杭州时,新团扇适成纨素,画笔颇极雅丽。尝以仿宋画院团扇,命题诗佳者许以扇赠,钱塘陈云伯(文杰)诗最佳,其结句云:“楼台花鸟院中春,马画杨题境逼真。歌得令欢词一曲,祇应留赠合欢人。”馀易其末句曰“不知谁是合欢人”,即以团扇与之,人呼为“陈团扇”。杭州向无团扇,因是盛行焉。

团扇诗佳者:仁和陈甫云:“一轮擎出怀中月,还是钱唐旧日春。”钱塘赵振盈云:“但画长安汉苑春,不画残山马一角。”

钱塘何梦华(元锡),书记翩翩,久居曲阜,乾隆乙卯与馀同至杭州,侨居西湖。余尝赠以诗云:“却因风木常多病,不为清狂始咏诗。一种闲情谁解得,夕阳林外读碑时。”梦华昔在曲阜,尝步行孔林外,得汉孔君碑,黄小松司马(易)为写《林外得碑图》。

仁和赵晋斋(魏),博学,精于隶古,尤嗜金石文字,欧赵着录不是过也。予试杭州,得其“书墙暗记移花日”一诗,决为名士,拆卷,果晋斋也。

钱塘朱青湖(彭),老诗人也,著有《抱山堂诗集》,家故贫,甫能雕板,旋毁于火,青湖累被火至是凡三矣。迁居后,仍近吴山,乞馀书“抱山堂”扁,其旧扁为丁龙泓书。予赠诗云:“白发吟诗独闭关,著书常被八人删。龙泓未见山人癖,别起书堂又抱山。”

钱塘何春渚(淇),诗翰翛然远俗,清介自守,老于布衣,馀以孝廉方正征之,春渚以诗固却,云:“章服荣身孰肯辞,性耽疏放未能移。闲临远水荷衣称,深入云岚竹笠宜。荐士孔融真可感,思亲毛义不胜悲。此情尚冀垂怜察,况是才非十驾时。”予诗云:“清声无奈左雄知,老恋林泉未肯离。若论不求闻达好,此人曾赋却征诗。”

钱塘明经陈春渠(援鹭),年七十,清臒似鹤,楷隶并得古法,恬然闭户,以诗自娱。苏公诗云“神清骨冷无由俗”,斯人颇似逋翁也。

石门方兰如(薰)山水花卉得宋元人秘法,同时钱塘奚铁生(冈)亦以山水花卉擅绝武林,斯时浙东西求一鼎足者,卒不可得。

按临嘉兴兼试以画,有老诸生周封者,山水苍秀擅场,于风檐中写《秋山听瀑图》,即前一日试士诗题也。此外有钱善扬,乃箨石翁之孙,花卉极有家法。陈球、吕钤、沈瀚之山水,虞光祖之花卉,皆录之。

杭州试画,仁和朱壬山水、花卉、翎毛皆有法,壬即青湖之子也。梁学之墨梅,张国裕、陈国观、姚榕之花卉,徐鉽之山水,亦皆录之。

钱塘高树程山水,虽未及铁生,而笔有士气;姚懋嗣花卉,合陈白阳、恽南田而为之。

临海洪颐煊、震煊兄弟,笃学士也。余尝谓“台郡能读书惟此二人”。台郡自齐次风侍郎之后,能学者甚寡,颐煊、震煊文采词翰或未足,而精研经训,熟习天算,贯串子史,实有过于侍郎之处,台人闻之以为诧噫。持数尺之篙者,安能使之测江湖深浅哉!

德清许积卿(庆宗),丙午同年也,绩学甚深于天文,尤能会中西之通。徐养源乃编修(天柱)之子,天算之功颇精,自言学之二十年矣。

海盐张芑堂(燕昌),举孝廉方正,入省,有胥吏弄文阻之,欲其来解也,芑堂拂袖去,云:“吾若与猾胥接一言,有负辟荐矣。”予闻之,即征来省,特列荐章中。芑堂本王韩城师所举优行生,名望素符,真士无虚声也!尤嗜金石,尝自摹吉金贞石文字为《金石契》;又尝登范氏天一阁摹北宋石鼓文以归,而勒石于海盐。馀借其本,合明初拓本重橅十石,嵌置杭州府学明伦堂两壁,并赠芑堂诗云:“铭铸鼎彝款象牺,每因一字百摩挲。却怜好古生偏晚,不见苏(颋)韩猎碣多。”

海盐吴东发,老诸生也,博古能文,尤识古文奇字,有扬子云之风。予试嘉兴,以《秦汉十印歌》命题,预语幕中友人曰:“此题吴生必擅场。”已而果然。予别以一汉印与之,曰:“以此奖实学。”

予遴秦汉印佳者凡十,以王晋卿镂金小字铁匣贮之。嘉兴有二吴:吴澹川,可谓登高能赋;吴东发,可谓作器能铭。嘉兴张叔未(廷济),留心金石诗文,亦皆斐然可观。

嘉兴杨蟠、父谦,尝注《曝书亭诗》,父子并深朱氏掌故,馀命之修《竹小志》。蟠尤长于词,尝试《花影吹笙图》词,擅场。

馀试嘉兴词人,偶忆范石湖“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词意,以《花影吹笙图》为题、调《疏影》,佳者凡五六阕。馀笑曰:“此嘉兴土产也。”既而属石门方兰如补图、吴江郭频伽(麟)为题《疏影》一阕,云:“空庭泼水,正玲珑淡月,帘影垂地。怅望银河,闲弄参差,个侬知是谁思。横枝清瘦疏花活,渐筛满、薄罗衫子。只枝头、翠羽双栖,窥见那时情事。  难忘黄昏院落,画阑十二曲,曲曲同倚。半拢春纤,半度脂香,炙暖一行银字。年来白石风情减,有自作、新词谁记。但每逢、花月婵娟,便想画中双髻。”

曝书亭久废为桑田,南北种桑皆满,亭址无片甓,而荷锄犯此地者其人辄病,岂文人真有灵魄耶?馀就其址重建曝书亭,石阶石柱可久不废。

曝书亭匾为严太史(绳孙)所书,其匾未毁,即悬亭中。旧有联,为吾乡汪舟次检讨书竹集杜句,云:“会须上番看成竹?何处老翁来赋诗。”联木久无。馀重书,刻于石柱间。

馀在吴兴,试《𬞟花》诗,佳句甚多,如武康徐熊飞云:“小朵最宜凉雨后,清芬无奈晚风时。”孝丰施应心云:“几点轻鸥闲似尔,一秋凉水淡于前。”安吉郎遂锋云:“江南花事日应晚,湘水故人今未来。”归安芮寅云:“细雨清香通款乃,晚烟深影聚蜻蜓。”

馀于丙辰秋按试吴兴,中秋日试士,以咏东坡丙辰中秋作《水调歌头》事命。乌程张鉴诗云:“离合悲欢十二时,一番圆缺一番思。前身本是来天上,除却君王总不知。“可谓得诗人敦厚之旨矣。

归安杨凤苞,予初见其《西湖秋柳》诗,以为才士也,继至吴兴,凤苞以经解入试,于先儒之说剖析原委,甚为精核,尤深于音韵之学。谢蕴山方伯聘之入幕,以侍老母疾,辞不就。

鄞县蒋孝廉(学镛),乃全谢山高足弟子,老年闭户,于学无所不窥。甬上万氏得藜洲之传,史学冠天下,万氏殁,谢山得其馀;谢山没,学镛得其馀。县令郭文鋕以孝廉方正征之,辞曰:“馀老且病,安能远至杭州、折节于诸使者之门耶?“卒不就。馀益以是高之,两至鄞未得一见。

范氏天一阁,自明至今数百年,海内藏书之家,惟此巍然独存。馀两登此阁,阁不甚大,地甚卑湿而列匮书干燥无虫蚀,是可异也。阅其书目,厖杂无次序,因手订体例,遴范氏子弟能文者六七人,分日登楼编成书目,属知鄞县事张许给以笔札。阁中旧板书极多,因修录其序跋、及收藏家题识印记,以资考证焉。《天一阁金石目录》乃钱辛楣宫詹修《鄞县志时》所编。

试绍兴,以《云汉赋》命题,少厌心之作。因命鄞县童萼君(槐)、青田端木珊堂(国瑚)撰之,并极壮丽。槐有云:“何日倒倾沧海,汇为天上文澜?有时泻落青霄,流作人间璧水。”国瑚有云:“秋泛一槎,耿耿闻仙家耕织如常;春涵双剑,沈沈知武库兵戈不玩。”

处州山川险阻,人物朴陋,抡才者至此鲜不废然矣。予试青田《画虎赋》,得端木国瑚,才调斩新,得六朝真意。归语秦小岘观察,曰:“此青田鹤也。” 檄之来杭州,居敷文书院,贫不能自给,以《鹤诉篇》陈观察。馀乃命之居西园,使得壹志于学,学日益进。《天台》、《雁宕》诸诗尤极奇丽。武进陆邵闻(耀遹)于时贤罕所折服,独于国瑚心折焉。馀有句云:“谁是齐梁作赋才,定香亭上碧莲开。括州酒监秦淮海,招得青田白鹤来。”

予于天文算法中求士,如临海洪颐煊、震烜,归安丁传经、授经,钱塘范景福,海盐陈春华,皆有造诣,然以临海周治平为最深。治平拙于时艺,久不试。馀至台州,治平握算就试,特拔入学。治平精于西人算术,通授时宪诸法,明于仪器奇器。馀有句云:“中法原居西法先,何人能测九重天?谁知处士巾山下,独闭空斋画大圆。”

予于山阴童试得吴杰,《越海风潮》诗洒然,异之,及唱名,乃十二龄童子也。因置内堂,以《登卧龙山望会稽禹陵》诗面试之,曰:“尔知此题难乎?”曰:“难在两地成一事耳。”其首句云:“卧龙不化梅梁飞。”馀拔之,并字曰“梅梁”。

开化山邑荒陋,然地接婺源,颇有实学之士。戴太史(敦元)少负神灵之目,此后有张立本者,叩以《说苑》、《列女传》、《白虎通》、《释名》诸书,皆穿贯而发明之,年甫弱冠,所至似未可限。

予试《养蚕词》,得绝句四十馀首,各具机杼,钱塘江鉴诗云:“美人莫恼秋罗薄,一箔红蚕两鬓丝。”仁和诸嘉乐诗云:“蚕娘若肯判荒岁,金屋新妆顿减来。”着意一反,便惊奇绝。予又试《鸳鸯湖咏鸳鸯》,亦得绝句数十首,嘉兴张霖诗云:“阿侬生小湖边住,见惯双飞双宿时。”丁子复反之云:“阿侬生小湖边住,不见鸳鸯相对飞。但见鸳鸯湖上水,双流相合不相违。”曹言纯诗云:“湖边尽种连枝树,好让鸳鸯到处栖。”嘉善沈大成反之云:“知他水鸟成双宿,开得芙蓉自并头。”

予试《银河篇》,惟嘉兴丁子复“乌云一抺起银浦,洒作承平洗兵雨”最洽馀意。

陈文杰《老松》诗云:“涛声忽起夜惊鹤,冷甲欲腾春化龙。但觉此身足生气,不知人世有寒冬。”

钱塘张迎煦《宫柳》诗云:“大道琅琊春自远,青门松柏别时看。”

桐乡金以报,有诗才,幼孤,赖其长嫂节妇王氏教育成之。馀书其贞寿图后云:“昔宋兴宗幼立风概,谨事寡嫂;南齐韩灵,每事节嫂如母,并重于史官,以报其益,敦品力学以副之。”

山阴谢照《题姚允在〈仙山楼阁〉》诗云:“青鸾背滑控不得,梦游要倩仙人扶。”又云:“试向蓬莱寻旧侣,彩云盘屈作阑干。”

萧山蔡应襄《方干别墅》云:“暮雨题诗客,孤云下第人。”绝似三拜风调。

馀试嘉兴,既限《鸳鸯湖咏鸳鸯》七绝,复限《射雕》七律,戏谓幕中友人曰:“既唱石帚《暗香》《疏影》,不可不唱东坡‘大江东去’也。”嘉兴吴书城诗云:“日落边城耀锦袍,将军射猎试乌号。雕盘峭岭千寻出,帛裂秋云一箭高。记取平芜洒殷血,定知清塞失霜毛。归来解带应酣饮,犹有腥风出绣弢。”可谓兴酣落笔。丁子复有句云:“自有将军能绝塞,共看都尉独过桥。”用北齐斛律光事对李广事,亦典雅可诵。

金华土田沃衍,民俗淳朴,士虽未文,然亦不陋,读书、负耒尚有四先生遗风。其士之佳者,则有东阳卢炳涛、永康潘国诏、东阳徐大酉、浦江张汝房。卢炳涛《拟题崔白〈健翮鏖风图〉》诗云:“高秋试向雪壁悬,直似秦兵能苦战。”张汝房云:“平芜搏击洒毛血,直以六翮为六军。”潘国诏云:“画风得势先画木,万窍调刁皆怒号。收缩远势归尺咫,匹练有似苍天高。”徐大酉《自公堂后双古柏》诗云:“参天倚地干如铁,崛然孝子忠臣节。雪花已试岁寒心,犹饱风霜看横绝。”

陈文杰《拟曹尧宾〈小游仙诗〉》有云:“曾向红云侍玉皇,羽衣长染御炉香。海棠万树愁春雨,夜夜通明问绿章。”此意非尧宾所及。尧宾身肥重,岳阳守云:“馀初得尧宾诗,以为可骖鸾鹤;今见之,牛不能载。”钱唐梁祖恩云:“百首仙诗破晓寒,羽衣来谒岳阳官。千年重见尧宾过,不跨青牛跨彩鸾。”

《春草》诗佳者:钱塘陈文杰云:“客路有时愁细雨,天涯何处不斜阳。玉关消息知何似,绿遍前朝旧战场。”陈甫云:“屐痕浅淡连宵雨,帘影凄迷一片山。”许柯云:“青袍欲借阶前地,绿鬓愁生镜时里颜。眉埒生春皆碍马,蘼芜望远欲登山。”钱塘陈鸿寿云:“梅花梦去春才到,燕子归时客未还。”孙梦麟云: “绿杨细雨清明节,红杏春风上已山。”海宁俞宝华云:“雨露即今开万里,不须芳冢问龙沙。”

由山阴至上虞,路过梁溪诸地,山深水曲,林木蔚然,远胜七里滩。

海宁钱馥,布衣也,精于六书小学,年四十矣,馀欲以弟子员屈之,竟不就试,旋卒。其友邵志纯拾其馀论,为书一卷。

海宁陈仲鱼(鳣),于经史百家,靡不综览,尝辑郑司农《论语》,注诸书而证发之,举孝廉方正。苏州陈方伯(秦兹)尝谓:“所举孝廉,江苏钱大昭、安徽胡虔、浙江陈鳣三人,可概其馀。”子谓方伯之言诚能识拔宿儒,然安徽究当以程瑶田为第一,而胡君亚之。

山阴何起瀛,长于四六,锁院试《拟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擅场,有云:“臣闻周公成洛,流觞之典肇兴;秦王制西,捧剑之神斯出。”又云:“度邑静雍邱之叹,迁鼎息大之惭。采兰殷郑国之士,求桑勤豳人之女。禊饮之日在兹,风舞之情咸畅。”

鄞县袁陶轩(钧),工诗,能古文,专治郑康成一家之学。馀因拟岑南阳《江上春叹》一首谶之。陶轩于甬东耆旧诗文事迹尢多掌录,故馀录《两浙诗》于甬东最详。

苏州江补僧(镠),艮庭先生之子,习浮屠家言,长斋持偈,作书苟不合六书者不下笔也。居西园者三年。

武进臧在东(镛堂),通儒玉林孙也,受业于卢绍弓学士,经史小学精审不苟,殆过其师。戊午居西园,为予理《经籍纂诂》事。其弟礼堂,学亦深,持父丧,白衣冠而处,不与馀见。

元和李尚之锐,辛楣先生高弟,深于天文算术,江以南第一人也。居西园为馀校李冶《测圜海镜》,推算“立天元一”细草。

歙方湛厓(溥),能文,工小楷;嘉定张农闻(彦曾),辛楣先生弟子,经史、算术、诗画、篆隶,靡不精妙;吴江程竹厂(邦宪),工书,能诗,皆居西园二年。

吴江郭频伽(麏)以《万梅花拥一柴门图》属馀题。频伽先有《水村图》,吴江女士汪(玉轸)题之,云:“深闺未识诗人宅,昨夜分明梦水村。却与图中浑不似,万梅花拥一柴门。”频伽乃倩奚铁生补图。馀和韵题之,云:“香梦夜飞梅万树,不知春水隔江村。属君细逐梦行处,一路栽花直到门。”

予以《海塘赋》试杭士,陈文杰、胡敬、许柯文皆壮阔。胡敬试《水仙花赋》仅三百字,孤丝冷韵,一时传诵。

慈溪郑简香(勋),乃晓行太守(梁)之元孙。太守以《晓行》诗得名,朱竹检讨常赠以诗。简香以墨迹示馀,馀和之,有云:“别拟建堂尊二老,竹经义晓行诗。”简香因建堂祀两先生,馀为书“二老堂”额,秦小岘观察为文记之。简香又画《二老重逢图》,取竹“别久重逢转倾倒”诗意。

西湖并无苏文忠公专祠,嘉庆戊午,秦小岘观察始得地于平湖秋月范公祠后,专设栗主祀苏公,属馀书扁并为楹语,馀作联句云:“愿共水仙荐秋菊;长留学士住西湖。”盖宋时杭人呼公为“学士”不称姓也。谢苏潭方伯有诗纪事,云:“杭人思公七百载,筑祠乃在嘉庆年。”

萧山王进士(宗炎),江左第一学人也。其弟绍兰,文学并茂,为石君师所深赏,其学实出于宗炎。宗炎子端履,颇传家学,文有奇气,熟于经疏,且有诗才,尝作《乞巧》绝句,有云:“愿得巧如荷上露,一回分散一回圆。”又试拟《金铜仙人辞汉歌》,奇丽颇似长吉。

钱塘宋茗香(大樽),官国子助教,尝裹粮为天台之游。所为诗,飘然凌云,有谪仙之意。其子咸熙,通经学,尝注《夏小正》。

萧山毛西河、德清胡朏明书籍,予作序推重之,坊间多流传者。又苏州书贾云:“苏州许氏《说文》,贩脱皆向浙江去矣。”馀谓幕中友人曰:“此好消息也。”

馀见岳氏庙祀铜爵上铸“精忠报国”四字,盖岳珂所铸;又见宋高宗《趣战手敕》,纸墨黕黮,剧真迹也。此敕志在恢复,生气凛然,卒乃神州陆沈,长城顿坏,谁之咎与?

杭州汤锡蕃,能以明文法律为时艺;钱塘诸嘉乐、万景福、林成栋,仁和孙同元、赵坦、严杰会、顾廷纶、刘九华,山阴何兰汀,奉化孙事伦,鄞县柯孝达,乌程张鉴,开化汪文元、张开甲,海宁倪绶等,皆能传习经学;萧山徐北溟(鲲),深于小学,精审不苟,王少寇(昶)、段大令(玉裁)皆深重之。

乌程陈无轩学博(焯),勤学修节,能诗工书,乡党以孝廉方正荐之,以有官之人未能合例中止。

董思翁最喜赵吴兴《鹊华秋色图》,所橅不止一本。馀藏其癸卯年所临一本,带水长林,浮烟远岫,草窗松雪,风韵双清。吴兴山水以清远移人,然济南据岱麓之北,七十二泉随地涌出,汇为明湖,水木明瑟,万荷竞发,流出城北,潆洄华不注前,每当秋霖初晴,横云断麓正如图画中矣。馀两年历下,复至吴兴,思翁此帧常悬行馆,自题长句,且命多士题之。

武康徐熊飞《莲花庄怀赵子昂》诗云:“花时鹤径仍芳草,门外鸥波易夕阳。”孝丰施应心《归云庵怀孙太初》诗云:“葊前渔唱晚来起,月下鹤声秋里闻。”俱饶神韵。杭州诸生之诗,当以陈云伯(文杰)为第一,其才力有馀于诗之外,故能人所不能;其诗舒和雄健,自然名贵,于七言歌行尤得初唐风范。同时能诗者有陈曼生(鸿寿),其才力亚于文杰;陈甫又亚于鸿寿。予常称为武林三陈。文杰弟文湛,亦能诗。孝丰吴蘅皋(应奎),馀两试,其文均置高等,而不知其能诗。试毕,应奎自呈其《读书楼初稿》,苦吟绮思,绝似长吉,其近稿中乐府歌曲尤佳,始知锦囊佳句,不受风檐迫促也。设非应奎自呈其稿,则吾失此人矣!然则馀所未得之才,亦多矣!为之怃然。

孝丰施小憨(应心),年未及冠,戊午之春以诗谒馀,知其尝竭力于汉魏六朝之学,以近体作《铙歌》《横吹》诸题,旧锦新裁,甚为夺目。

武康徐雪庐(熊飞),幼客平湖,备受孤寒之苦,励志于学,诗有才力,尤工骈体文。尝有启投馀,述馀初莅吴兴之事,云:“春风未至,先欣桃李之心;时雨将来,已动兰苕之色。”是能不失唐人风范者。

馀在绍兴作《焚香夜坐》诗,盖别有所讬也。次日即以此题试士,馀姚吴(大木)云:“一帘花影不宜梦,半榻鬓丝闲似禅。”顾(廷绘)云:“绛帐即今闻众妙,幽斋谁与识清严。”可谓各具机杼,试拟陆剑南《芳草曲》,馀最爱山阴谢照诗,云:“一道裙腰双屐齿,和烟和雨踏青来。”会稽车同轨作亦多风调,同轨后改名云龙。

《越舟六咏》佳句甚多,《画橹》则山阴沉王臣之“最宜三月浪,不碍半江秋”,陶绶之“划惊锦鬛翻萍出,拨讶晴虹饮练低”,新昌陈承然之“花气一奁摇晓镜,练痕双绶落春波”;《乌箬》则有沈王臣之“浴争雅背净,糁受柳花轻”;《竹碇》则有会稽胡佳之“常教客梦通宵稳,量取山光隔岸齐”;《棕缆》则有 “双花帖地几人影,春水一肩何处湖”;《布帆》则有萧山陈应坡之“不知春雨重,但见远山移”;《蓬窗》则有沈王臣之“暗移春岸过,虚受夕阳来”。

陶绶年四十,与童子试,诗古未作,但苦吟《越舟六咏》,属稿毕而真本未完,日暮投卷出矣。予以此六诗为擅扬,招之再试,则已废然归村居,越日始至,槁项黄馘不类其诗之韶秀也。

萧山教谕俞(超),海宁人,拟作《棕缆》诗云:“每值横风日,犹思战雨时。”诸人皆逊此浑脱。

试游南屏,观司马公摩厓隶书,钱塘吴(戴和)诗云:“忠佞不两立,党碑乱真伪。酿成靖康变,一败乃涂地。图治我公难,偾事若辈易。”指陈真切,可与论古。

南屏司马公诗,乃南渡后所勒,或以为公侍父判杭州时所书,非也。海宁俞宝华诗云:“公侍亲围判府事,总宜一棹曾杭州。趋庭纵目尚年少,那遽石墨垂山陬。”所论最确。宝华性疏略,笔札甚恶,不可寓目,而诗才清放。其父名思谦,渊雅工诗,盖家学也。

丙辰春,馀与林庾泉(道源)、蒋蒋山(征蔚)同至甬上,以“春夜江上闻角”联句。馀有句云:“南国春情多在梦,古人心事重防秋。”庾泉极赏之。蒋山走笔为《甬上杂诗》八首,一时传诵至海外。

武进陆邵闻(耀遹),诗才清拔,非唐人不道只字;词更清空婉约,思致出人意表。其季父祁生(继辂),诗笔超妙,于太白清放侧艳处皆两得之,人称“二陆”。

吴兴桑田之多,与稻相半。丁巳八月下旬,按部至此,西风叶落,骚骚然有深秋意矣,因成四律,以邀和者,且以课郡中诗士。时江浙和者数百家,佳什甚多,惟钱塘陈云伯(文杰)二句云:“独有扶桑倚东海,一枝仙黮四时红。”意境阔大,得未曾有。

钱塘女士方芷斋夫人(芳佩),汪芍陂中丞(新)之室也,亦有《秋桑》和章,佳句如:“叶落渔阳愁筚篥,枝空邺院冷琵琶”、“楼头雪箔人今昔,海上冰丝事有无”、“盖影尚留天子气,筝声如诉美人愁”、“黄蝶飞来梯影寂,红蚕梦断翦刀闲”,闺秀中才子也。夫人有《在璞堂诗稿》。

平湖朱为弼,嗜古多闻,亦能诗,常以文赋馀力为《佛手柑二十韵》,佳句触手而出。

丙辰九日,同徐惕庵农部(大榕)、陈古华太守(廷庆)、孔幼髯国博(广林)登灵隐之石笱峰,古华赋九言长歌,同人皆和之。

过富春数十里,未至桐庐,有九里洲。丁巳春,馀侍家大人至此,时值梅花盛开,上映戴山,下照江水。其居民皆以种梅为业,计三万馀树。家大人云:“馀足迹半天下,从未见如此香海。”

馀至会稽,谒大禹陵,作诗有云:“子元诞妄太白陋,乱引汲竹疑重瞳。夏家天下子亦圣,曷为薄葬于越东?”盖古人死陵葬陵、死泽葬泽,故舜葬苍梧,禹葬会稽。自《竹书纪年》妄言“舜为禹迁,死苍梧”,而刘知几《史通》因之,遂以魏晋禅夺上疑三代。太白诗言“尧幽囚,舜野死”,皆毁经蔑圣之尤者。试思禹传子,子亦圣人,曷为野死乎?此可破千古之疑矣!

嘉定钱可庐(大昭),辛楣宫詹之弟也,著作等身,尝助馀山左浙江两地校士之役。可庐注《广雅》,有《蕉窗注雅图》,馀题之云:“蕉之为物《雅》所无,稚让所学在《汉书》,《列传》尝解马相如,《埤苍》传至曹江都,选学须问曹公徒,试注子灵之巴苴。”案:芭蕉始见于《上林赋》,于古无闻。《说文》“蕉”字即“樵采”之“樵”。《列子》“以蕉覆鹿”,即所樵之草木,非芭蕉也。

丁巳秋,至山阴兰亭,同人作《秋禊》诗,奚铁生为之补图,馀作序,有云:“再扬曲水之波;展修秋禊之礼。浴溯溯典,本无闲于春风;采兰赋诗,实有异于溱水。”

戊午上已日,过桐江,风日清和,江山佳丽,同张子白(若采)、陆邵闻(耀遹)诸友把酒临江,赋诗终日,挂帆联舫,直至严濑钓台。

南屏僧主云(际祥),工画,习董北苑皴法。予常赠以句云:“南屏秋色归诗版,北苑春山证画禅。”

南屏万峰山房僧小颠,嗜酒能诗,自其祖至小颠七代皆能诗。予为题“七代诗僧精舍”扁,小颠报馀诗有云:“文如北斗尊韩子,集少红楼愧广宣。”又馀《秋日过万峰山房》诗云:“淡云斜日作深秋,况是山房最上头。行尽竹林风正起,一番凉雨客登楼。”

修书与着书不同。馀在京奉敕修《石渠宝笈》,校太学石经,又常纂修国史及《万寿盛典》诸书;自持节山左、浙江以来,复自纂《山左金石志》、《浙西金石志》、《经籍纂诂》、《淮海英灵集》、《两浙轩录》、《畴人传》、《康熙已未词科摭录》、《竹小志》、《山左诗课》、《浙江诗课》诸书,皆修也,非著也。学臣校士,颇多清暇,馀无绮罗丝竹之好,又不能饮,惟日与书史相近,手披笔抹,虽似繁剧,终不似著书之沈思殚精也。予寓书苏州周采岩(瓒),作《修书图》,采岩用子京故事,刻意白描,修饰风鬟雾鬓之妙,非馀本意,故谢苏潭前辈题云:“作赋拟张衡,才华薄子京。”

余尝以八月既望观潮于海宁。浙潮,海宁为最大,至钱唐已减半矣,故馀诗云:“钱唐江潮秋最巨,未抵盐官十之五。”

新修六和塔成,予登之,题名宋碑侧,云:“积雨既晴,江流东下。相轮耀日,霞盘映山。农时既日,灵潮永镇。”

予校刻钱溉亭、孔■轩、汪容甫三君文成,各为序录,云:“钱塘,字岳原,号溉亭,江南嘉定县人。乾隆庚子进士,江亭府教授。博涉经史,实事求是,精心朗识,超轶群伦。所学九经、小学、天文、地理,靡不综核,尤精乐律,蔡邕、荀勖,庶其近之。录《述古录》一卷。”“孔广森,字众仲,号■轩,孔子七十代孙,居曲阜。乾隆辛卯进士,官翰林院检讨。聪颖特达,旷代逸才,经史小学,沈览妙解。所学在《大戴礼记》、《公羊春秋》。尤善属文,沈约、萧统可与共论。录《仪郑堂文》二卷。”“汪中,字容甫,江南江都人,乾隆丁酉科拔贡生。孤秀独出,凌轹一时,心贯九流,口敝万卷,鸿文崇论,上拟汉唐。刘焯、刘炫,略同其概。录《述学》二卷。”

歙凌次仲(廷堪),与馀以学订交二十年。次仲于学无所不窥,九经正史过目成诵,尤精三礼,辨晰古今得失,识解超妙。为文沈博绝丽,两榜俱受知于朱石君师,官宁国教授,奉母修洁白之养。石君师用昌黎《荐士》诗韵,题其《校礼图》;图寄至浙,馀亦用韩韵题之;次仲复用此韵见,比于韩门籍、湜焉。

出杭州艮山门,未至半山,有甘墩村,春日桃花数千树,红雨绛云,摇眩心目。戊午春子,两次放舟与蒋蒋山、陆邵闻、陆祁生诸君来游,皆年未三十而诗笔老成,故予诗云:“诗里情怀画里春,坐中惨绿尽词人。若非才子樽前笔,辜负临平二月春。”陆祁生云:“作客生平第一春,感公清宴慰酸辛。他时雅集应图画,添我花前小病身。”邵闻云:“共入红云倚画桡,载香艇子去迢迢。旧山几日花如霰,寂寂春寒掩绮寮。”蒋山云:“劝君莫要催双蛾,我怜花谢花前歌。吴山越水别春去,其奈杨花似雪何。”

戊午六月既望,予与泰州宫芸栏(诏)、元和张勿诩(诩)为月夜之游。自金沙港策骑,过十里松涛,月色浩洁,深林无人,夜鸟相应。至冷泉亭,将二更矣,泉声泠然,塔影自直。宿补梅轩,听扬州偶然上人弹琴,接榻小梦,东方曙矣。勿诩《调寄步月》一阕云:“碧𪩘雕云,玉壶卷暑,老蟾梦醒瑶阙。露华泼翠,溅广寒冰屑。俯流泉、一掬秋心,移晚镜、满林晴雪。松阴静、蟹眼乍翻,素瓷凝滑。  朱丝清弄发。疑唤起姮娥,环佩叶叶。矞田万顷,更新凉万叠。问装就、七宝楼台,记留我、桂丛香窟。徜徉处、休袅醉乡倦蝶。”

予藏古镜一,黝然无光,背铭“太平元年五月丙午时造”;古铜艾虎书镇一,背铭“延祐二年”四字;琥珀松虎笔筒一,底有“宣和内府”四篆字。尝于五日邀客赋之,古以太平纪元者,自唐以前凡四,一为吴废帝、一为北燕王冯跋、一为梁敬帝、一为楚帝林士宏。馀以为此镜文字如六朝,定为梁镜,继思梁太平改元在九月,此云五月,则又非矣。

丁已秋七月,方兰如为予绘《湖心夜月图》,吴谷人侍读记之,云:“清到满身,转无香之可嗅;掬之盈手,讶非水而能凉。”予诗有云:“直愁银汉浮身去,惟见金波著地圆。”又云:“极浦荷花腾夜气,出怀词笔破凉秋。”张子白诗云:“手掷骊珠三万斛,白云堆里和龙吟。”又云:“青天尽变芙蓉色,真有飞仙踏月来。”陆祁生云:“愁心豪气俱销尽,一片空明淡不收。”江都何文伯(孙锦)云:“醉后诗情同月涌,夜阑凉梦约云归。”程竹厂云:“芰荷香淡秋将半,鸥鹭情闲梦与通。”

丁已秋七月十五日,舟泊萧山湖内,张农闻为作《萧山泊月图》,予句云:“犹恐中秋无好月,今宵先借一回圆。”张子白云:“无数彩云拦客住,一杯先醉苎萝秋。”又云:“岂如壬戍秋宵客,若为飞仙怨洞箫。”

山阴陈默斋骑尉(广宁),以难荫官,有孝行,甚具才略,所著有《寿雪山房诗》,馀题之云:“古人原不厌粗官,只恐新诗遇赏难。谁似怜才李文靖,马前识得夏金坛。”

岁寒厓在孤山俞公祠后石壁间,横刻正书“岁寒厓”三字,径一尺四寸,下刻“郭令公历中书二十四考;广成子居空同万八千年”隶书,二行分列,字径七寸。《西湖游览志》皆以为出东坡手笔,惜无名款可考,隶法尤古劲。今厓下左侧为秦小岘观察创建苏公祠。

仁和邵志纯,能诗,工古文,为秦小岘观察所赏,乡党举孝廉方正,馀荐之。

苏公祠西堂无扁,馀在山左曾拓得熙宁十年坡公为张龙图(掞)所书“读书堂”三字碑,因即双钩其字为扁。公之祠扁,得公之自书,一时称快。

嘉庆戊午九月二日,予乘笋舆过保叔塔后山,沿西溪秦亭山,入河渚,泛小舟至交芦庵。数十里中,松竹梢椮,桑麻黄落,豆花瓜蔓,映带秋水,风景迥与西湖不同。庵内古梅二株,枝干横斜,高出檐际。老僧梅屿(震山)无俗韵,诗亦清远,与此庵相称。董香光书庵榜为“茭芦”,予谓《楞严经》云:“中间无实性,是若交芦。”此禅家识性虚妄若交芦耳,书“交”为“茭”,失其旨矣。梅屿手翻经,证予言而悦之,且言其师太虚诗以“交芦”对“举叶”。举叶者,张得天书《维摩经义》以名其堂也。庵之西里许为秋雪庵,北高峰正当其南,芦田千亩,白英初生,此地荒寒有隐趣,人罕至者,归舟书此纪游,且贻梅屿。

元潘昂霄《金石例》,惟拘守昌黎一家之学。明王行《墓铭举例》,虽兼取韩愈、李翱以下十五家,亦不过中唐以后体制,其于两汉、南北朝体修词之道,概未之闻也。馀收获两汉六朝碑版甚多,思成一书,以复古式。

张皋闻周易专主虞氏一家之学,极为精赡有家法。汉人之易,孟、费诸家各有师承,势不能合而为一。惠氏《周易述》虽发明汉学杂取诸家,不成体,要之康成之学,断非仲翔之易,比而一之,多庞杂矣。

《荀子·性恶》篇:“人之性恶,其善者讹也。”“讹”,当读如“平秩南讹”之“讹”。讹,化也。

予试绍兴,经解以《说文》“欠聿”,诠辞。证《尔疋》“坎律,诠也。”字讹,当为“欠聿,诠也”。钱辛楣宫詹以为蚕丛肇辟也。

申笏山,早岁久客浙江衢州西安县。馀读其稿,有《题明衢州瞿太守赵姬墓》诗,因命人访其地,在城西三里许鹿鸣山麓,破碑半蚀,尚有广陵赵氏字。太守蜀人,姬广陵人,妙解音律,尤精琵琶,随守之任,见江水清见底,命侍儿挹于盘以自照,年十八而亡,守哀之。葬于此。国朝武林赵吉士(天羽)有诗吊其墓,赵之门人鹿祐于康熙庚午宰西安,和其诗,并刻石置山麓东岳庙屋侧壁门,继而和者十人,笏山其一也。笏山有“难留塞北花,易尽江南雪。我本广陵人,飘零正愁绝”之句。馀于嘉庆二年阅武,出衢州西门,曾过其地,欲为表之。徒以古人亡姬,非贞烈可比,恐士庶传言,未可为法而止。然其事甚韵也,故记之。

浙东西兄弟皆才者,二洪之外,则有丁小雅(杰)之二子授经、传经,博学多闻,有父风;邵二士之二子秉衡、秉华,并传家法,兼通经史;乌程周中孚博闻强记,而文笔甚拙,其弟联奎能诗文而疏于经术,然亦可谓二难矣。

嘉兴李谷,有孝行,尝割股以救亲,乡人称之。馀曰:“毁伤肢体,非孝也。然以亲故为之,则凡可以爱其亲者无不为矣;且吾知其若仕,能致身于君矣。”时举孝廉方正,予特征之,列荐章中。

定海李巽占,有孝行,授徒于人,家不晚餐,盖家甚贫,归侍母同食番薯,不忍在人家御稻肉也。又尝受富家课子之聘,既而知前所辞者乃其友也,固辞之,终就其馆谷之俭者。其他行类此。馀曰:“此真士也。”亦以孝廉方正,特荐之。

○跋

芸台先生视学两浙,一时才俊甄拔殆尽,兹编所载班班可考也。藻鉴人伦,汲引后进,觉国初龚端毅、王文简流风去今何远?乙丑孟冬震泽杨复吉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