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支丁02 中华文库

　　黄寅，字清之，建安人。政和二年试京师，未到六十里，抵小陈留旅舍寓宿。夜将二鼓，观书且读，闻人扣户声，其音娇婉，出视之，乃双髻女子，衣服华丽，微笑而言曰：“我只在西边隔两三家住，少好文笔，颇知书。所恨堕于女流，父母只令习针缕之工，不遂志愿。今夕二亲皆出姻知家赴礼会，因乘间窃步至此。闻君读书声，欢喜无限，能许我从容乎？”寅留与坐，即捻书册玩诵，又索饮。具酒款接，微言挑谑，略不羞避，遂就寝。鸡鸣而去，复约再会，往来几半月。店媪讶其无故而久留。其所亲柳仲恭者，过而相遇，拉以同入都。女子已知之，倏来告别，携手而泣。寅发箧出银五两以赠。但而(上二字吕本作“别去”。)行，可二十里，地名柳林子。见一庙神坐傍侍女，宛然是所遇者。详观之，其色赧赧然若负愧之状，纸裹堕侧，银在手中，初未尝启视也。

　　燕达太尉，元祐初以殿前都指挥使终于京师，家有楼，甚宏丽。其孙诂，年十三岁，颇刚果。一夕，见吏士数十辈，拥一男子，著浅黄衫，裹青荷巾，执白羽扇，径登楼，歌童舞女继至。男子正中坐，众姬以次奏伎。酒行正洽，诂自隙窥之，唤仆妾执器仗欲上。才至梯半，闻空中人厉声曰：“汉王子在此，不可无礼。”逮到楼，阒无所睹，而酒炙果实在焉。所用樽罍七箸，悉燕氏物也。髙明鬼瞰，其语诚然。自后不复至。

　　吴五承事者，合州赤水县人，其家颇饶于资。传四世皆一子，専务阴徳，凡可以济众振贫者，无所不尽。至五承事遂生两男。其婿张溥司户劝其次子庚读书，招邑士张垣(吕本作“坦”，下同。)于馆舍。及赴乡举，垣黜而庚预荐，将就类试，乃捐钱百千，结同举勾龙涣以为助。迨入类场，类场(“类场”二字重见，疑衍。)中则两人分坐东西厢。是岁绍兴丙子，场屋严肃，不得相往来。庚才短思涩，窘迫无计。仿佛见垣在侧，取其试卷，一挥而成文。凡三日皆然，遂中髙等。张溥扣其所著，略不能言。溥曰：“正使全出勾龙手，独不稍记梗概以答交游间问讯者乎？”庚曰：“与勾龙对廊坐远，甚失望。非赖张先生力，殆成曳白矣！”漙感垣之徳，亟往见道谢。垣骇曰：“垣既不发解，何由入得类场？君无戏我。”俄庚亦来谢，垣怪叹其异，曰：“是亡它，乃君家累世阴隲，彰闻天地，神祗故以善祥相报。”庚登科，调果州相如主簿。按登科记，丁丑榜无此人姓名，疑未必然，或年岁有误也。

　　温州村落一山，去城市远，无人买佃，但名为官山。乾道中，农民陈、李两叟，各㔉地种粟。闻深处有哭声甚哀，辍锄听之。俄又闻其傍一人慰解之曰：“不须忧，明日有车头大洋担火麻人顾百一当替汝矣。”明日，陈、李复往，正见担麻者来。问其姓，曰：“顾。”问所居，曰：“车头大洋。”于是为说昨事，力挽之回，言若不相信，必死于鬼手。顾善谢，与之俱还。将至家，未及门，立化于道。

　　安自强，字行老。绍兴二十七年，为荆南安抚参议官。其子励，令干仆魏璋以十月一日买黄□牛并其犊。既杀犊为脯矣，才数日，又欲屠其母。先一夕，励梦一妇人，著黄衣，泣拜无数，恳言曰：“女子已遭官人剐了，乞恕妾命。”励未及对，其人相随申诉不已，遂寤。为表弟盛采话其异，且扣魏璋，乃知巳缚牸牛，方拟屠剥。励大悔悟，弃死犊馀肉于江，而牵□付与化寺，终身不食牛。

　　蜀人安自牧，丧妻之后，买妾曰柔奴，付以阃政。恃主人宠嬖，恣横颇甚。一婢安儿，产子方满月，用计杀之，而逐其母。乾道七年，自牧以置制司干官卒于成都。其家归常州，寓居新兴寺。柔奴感水蛊疾，岁馀而死。所亲盛子东及诸安族来吊，以俟大殓。命僧修设荐严，方咒亡位食，尸忽自起而坐。众骇惧奔走。唯一老僧独留不去，曰：“此尸蹶尔，何足畏！”伸脚蹙之倒，亟舁入棺。咸以为积恶之报。

　　盛八总干者，名挺，字特夫，开封尹章之族孙也。寓居润之金坛县小曲观。生三子，长曰木，登进士第；次曰粟，季曰果。绍兴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晡后，有异怪起，甲士铁马可百辈，各长三寸，分两阵，驰骤战鬬于庭除。凡历半月，日増数十骑；稍闻金鼓之声，喧闹特甚。挺不胜骇愤，抛大砖乱掷，则散走门堂庖厕，随处四集。或遗下弓矢刀矛，皆绝小而形制悉具。是日暮乃不见，一家不知所为。岁未尽，挺卧疾而卒。木待次扬州教官，继死。粟忽失所在，罄力搜寻，杳不得其踪迹。妻徐氏惧祸之延，亟挈孤幼往常州，依表叔安自强同居，始得息。厉鬼为妖若是，所未之闻也。

　　恩平郡王娶司农丞王揖女，其家因是寓居于越府大善寺之罗汉堂。次子元卿，出入王府，董督修缮之役。率意营筑，凡所谓方隅禁忌，一切不问。淳熙十三年四月，得病危困，迁泊外书室中。二十六日晡时，似梦非梦，见伟人长可九尺，裹唐巾，白衫黒带，谓之曰：“汝犯九良(吕本作“梁”。)星，当死，故来报汝。有一法可以禳治：今夜三鼓，当有二神人来，必不利于汝。宜取木一截，覆以衾，置于床上，却用物籍地而卧，可脱此厄。”元卿顿首奉戒。才夜半，二神果来，奇形猛状，狞恶可怖，营营忽忽，若寻觅之状。俄划然有声，唐巾者出曰：“可贺，可贺，彼已为韲粉矣。”举手拽之，二物遂去。元卿谢曰：“不知尊神是何灵祗，而蒙委曲救护如此？”曰：“汝前生事我极谨，是以救汝，无用问其详。”疾步而出。至旦，视衾内之木碎如柿屑矣。病从此愈。思报其恩而不可得。忆昨见时，衣衫颇故敝，乃以绢两疋作大衫，具疏并楮镪焚献之。其兄正卿尝作记。

　　福州长溪县境有圆潭者，水深叵测，左右有径路，通商贾往来，而变异靡常。曽有荷担而过者，见一径颇广，砖甃整洁，且多金银器物，弃掷于地。人争移之，则没于潭中，不可得。绍兴三年，近居村民姚叟，当秋夜，闻钟声铿訇，响振山谷。偕二子乘月往观之，正见一锺坠于潭，潭之侧三寺环绕。僧知其异，明旦，各持诵经咒，投牒请祷，冀得钟。左右二寺皆邈然弗应，惟中寺才掷牒，水即涌髙丈馀，锺随而浮上。僧具威仪梵呗，迎以归。其重三千斤，双龙蟠结，精巧特甚。安奉于寺楼上。继此一潭帖然，不复有异。数岁，寺遭火一空，独钟楼屹然不动。

　　洛阳张涛次山，宣和甲辰为宿州户曹，丧其妻。是岁冬，入京参选，因南至休假日游相国寺，于稠人中与亡妾迎儿遇。惊问之曰：“尔死已久，何因得来此？”对曰：“见伏事妈妈，在城西门外五里间一空宅居。官人可以明日饭后来彼相寻，迎儿当迎候于路。”张如其言，果见妻。妻泣诉曰：“我坐平生妒忌，使酒任情，在此受罪。君幸少驻，可见也。”至晡后，闻驺哄传呼，旌斾剑戟，仪卫甚盛，紫衣贵人下马入正厅。一行从卒，悉变为狞鬼阿旁形状。(吕本多“叱令”二字。)运长叉，揕妻至前斩首，且析其四体为数十段。已而复生，鞭讯痛楚。移时，紫衣去，一切如初来时。妻曰：“毎日受苦如此，须请泗州大圣塔下持戒僧看诵《金刚经》，方免兹业。”明日更至此观之，及期，所睹如昨。但只加执缚，不复斩脔。紫衣问曰：“汝必曾发愿，故恶业渐消，可实告我。”妻具对。即合掌曰：“善哉，善哉！勉之。”既去。妻与夫诀。张调官东下，至泗州，设斋赛经回向毕，再诣京师西，茫无所见。其夕梦迎儿云：“妈妈传语官人，谢经文资荐，为士人家男子矣。”绍兴中，涛知常州，其甥安劝说。

　　会稽士人范之纲，居于城中，壮岁下世。有两子，能谨畏治生，日以给足。其母早夜焚香，敬祷天地百神，旦诵经五十过。凡十馀年，未尝少辍。淳熙元年下元日，设三官位，供事甚勤。烛下一神人出现，语之曰：“婆婆年来家道长进，两个儿子留意产业，孙男女五人，仍有奴仆，又老身安强无疾病。居于尘世，真不易得。此外更何求，而朝朝暮暮，香火臻至如此？愿闻所欲。”母谢曰：“老妾感谢天地护祐，一家百无所望，只愿安然得饱饭吃。”神曰：“衣食定不缺，若欲安然得之，恐难也。”语毕而没。予谓世之人无功无徳，坐享富贵，使闻范妪之事，宜知所警。

　　湖州张承事一女，容色美丽，以乾道癸巳岁生，至绍熙庚戌，十有八年矣。事父母孝谨，不妄出户庭。是春，忽得(吕本无“得”字。)感疾，常切切如与人昵语。医巫不能治。时有道流，善摄制鬼魅，行业孤髙，呼为煞先生。郡人延誉于张，邀至家。方仗剑噀水，此女出侮困之，殊不少慑。生深自愧闷，起行外间，假寐桥侧。魂气萦绕而上，若出神然。逢九天采访使者巡游，仪卫甚肃。因诣车下，再拜，告以张氏女为妖所缠，不容遣逐，愿赐指示。使者曰：“可用金桥诀治之。”旋即梦觉。再登张门行法，女抑首屈服。问其姓名，曰：“某乃其邻庙神。张承事昔贫时来祷于某，愿以此女为妻，缘是加意拥护。今几成富翁，而顿负盟约，所以作祟。盖其父母素心相许如此，非敢擅殃之。法师赐鉴可也。”生曰：“欲命工塑女像于神位之左，尽可从容。而令舍其精魂，复还故干，如何？”神谢曰：“敬诺。”后遂帖然。今已纳婿。

　　福州长溪之东二百里，有湫渊曰龙溪，与温州平阳接境，上为龙井山，其下有大井，相传神龙居之。淳熙初年七八月之交，不雨五十日，民间焦熬不聊生。罄(“罄”字疑误。)祈祷请皆莫应。士人刘盈之者，一乡称善良，急义好施予。倡率道士僧巫，具旗鼓幡铙，农俗三百辈，用鸡鸣初时诣井投牒请水。到彼处，天已晓。僧道方四环诵经咒，将掬水于潭。见一巨蟹，游泳水面，一钳绝大，背上七星，状如斗，大眼如丸弹，光彩殊焕烂。遂涤净器迎挹之，蟹随之以(疑有脱误。)舁者，才动足，云雾滃然乱兴，未达龙溪，雨已倾注。明日，遍迎往乡闾，观者拥塞，忽失蟹所在。甘泽霑足，众议送之归，彷徨访寻，乃在刘后园池内。又明日，始备礼供谢，复致井中。自后有祈必应。

　　馀干团湖民朱巨川，一意治生，以不仁为富。尝白昼有人抛砖入室，意奸盗所为，审视之，无所睹，亦未以为异。旬日后，又自空坠大磨石于庭中，继而衣笥箱箧，火从内起。于是呼村巫治之，怪愈益肆，男女皆遭扼喉、批颊、吊䌸、棰楚，举室昼夜不皇宁。乃命道士设醮筵禳请。众悉见火球旋绕坛下，科仪未竟，抛石及于坐旁，不复可施法。其居旋为火焚。遂徙寓别墅，相去十数里。百怪交作，生计荡析几半。有喻真官者过其家，为言：“此非邪鬼敢然，以君家用秤斗出入不均，好利太过，造物所不容。天降其罚，非人力所能救。宜改过悛心，祸将自悉。”(按：“悉”字似当作“息”。)朱惧悔引咎，一切改为，逮今无恙。(此卷皆吕德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