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大学衍义 卷二十九 卷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二十九
  宋 真徳秀 撰
  诚意正心之要一
  崇敬畏
  遇灾之敬
  帝曰来禹降水儆予降亦作洚洪水也
  臣按孟子曰水逆行谓之洚水其灾虽起尧时至舜摄位害犹未息故舜自谓此天之所以儆我也圣帝明王之畏天省已类如此其后成汤忧旱亦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与使人疾与何以不雨至此极也宫室崇与女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此极也苞苴行与谗夫昌与何以不雨至此极也夫以成汤之圣安得有此而反躬自责若是其至汤之心即舜之心也至汉武帝时公孙𢎞对策乃曰尧遭洪水使禹治之未闻禹之有水也若汤之旱则桀之馀烈也夫舜以水自儆而𢎞归之于尧汤以旱自责而𢎞归之于桀奸䛕之情所以惑误其君使傲忽天戒者凡皆若此不可以不察
  伊陟相太戊太戊商中宗也伊陟尹之子亳有祥亳国都也祥异也桑榖共生于朝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
  臣按咸乂四篇今亡而史记叙之曰帝太戊立伊陟为相桑谷生于朝一暮大拱太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徳帝之政其有阙与帝其修徳太戊从之而祥桑枮死夫太戊遇灾而听忠言修阙政亟以销复故周公称之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谓其能尽敬畏之诚而以天命律己也可谓知中宗之心矣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雊鸣也祖巳贤臣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训于王曰惟天降下民典厥义典常也义理也降年有永有不永永长也非天夭民民中绝命民有不若徳不听罪天既孚命正厥徳孚信也乃曰其如台台我也呜呼王司敬民司主也罔非天𦙍罔无也𦙍嗣也典祀无丰于昵丰厚也昵亲也
  先儒苏轼曰高宗肜祭之日野雉鸣于鼎耳此为神告以宗庙祭祀之失审矣故祖巳谓当先格王心之非盖武丁不专修人事数祭以媚神而祭又丰于亲庙敬父薄祖此失之大者故祖巳先格而正之夫天之监人有常理而降年有永有不永者非天夭人人或中道自绝于天也人有不顺徳不服罪者天未即诛绝而以孽祥为符信以正其徳人乃曰是孽祥其如我何则天必诛绝之矣今王专主于敬民而已数祭无益夫先王莫非天嗣者常祀而丰于昵其可乎或者谓天灾不可以象类求夫书曰越有鸣雉足矣而又记其鸣于耳非以耳为祥乎人君于天下无所畏惟天可以儆之今曰天灾不可以象类求我自视无过则已矣为国之害莫大于此
  臣按轼所谓以象类求者谓洪范五行之说也鸣不于它而于鼎耳盖鼎者祭祀之器耳主听听不聪则灾孽生焉汉儒之论灾异大抵若此成帝时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登堂而雊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车骑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御史大夫王音进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主甚微而著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㑹飞集于庭历阶登堂历三公之府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后帝使诏音曰闻捕得雉毛羽颇摧折类拘执者得无人为之音复对曰陛下安得此亡国之语不知谁主为佞谄之计诬乱圣听如此陛下即位十五年继嗣不立日日驾车而出失行流闻海内传之甚于京师皇天数见灾异欲人变更尚不能感动陛下臣子何望宜谋于贤哲克己复礼以求天意则继嗣尚可立灾异尚可销也汉去三代未逺一雉之异而君臣相儆如此故附着焉
  云汉仍叔美宣王也仍叔周大夫遇灾而惧侧身修行欲销去之百姓见忧故作是诗也其一章曰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倬明大也云汉天河昭光也回转也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天降丧乱饥馑荐臻荐重也臻至也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卒尽也寜莫我听其二章曰旱既太甚蕴隆虫虫蕴积也隆盛也虫虫旱气也不殄禋祀殄绝也自郊徂宫郊祀天也徂往也宫庙也上下奠瘗上祭天下祭地奠其礼瘗其物靡神不宗宗谓尊事之后稷不克克能也上帝不临鉴临也耗斁下土斁败也寜丁我躬三章曰旱既太甚则不可推不可推知兢兢业业兢兢恐也业业危也如霆如雷周馀黎民靡有孑遗孑独立貎四章曰旱既太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大命民死生之命靡瞻靡顾言无顾视之者群公先正则不我助谓百辟卿士之从雩祀者父母先祖胡寜忍予五章曰旱既太甚涤涤山川山枯川竭如洗涤也旱魃为虐魃旱神如惔如焚惔燎之也我心惮暑惮畏也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寜俾我遁
  臣按此诗盖宣王忧旱责躬之词其首曰云汉烂然雨未有兆今之民何罪而数罹饥馑之厄乎神之能为雨者无不祷矣牲牷不敢爱圭璧不敢惜而神不我听何也二章则言旱已太甚暑威爞然自郊至庙所以祭享者无不至矣莫亲于后稷而不能梂莫尊于上帝而不见临与其耗败下土民受其害寜使我躬当之三章又言致旱之由不可推知兢畏危惧殆如雷霆之在上周自厉王板荡之馀民之仅存者无㡬今又重之以旱将无复有孑遗者矣四章则言旱甚而不可止我将无所自容民之大命死亡无日莫有顾视之者群公先正之与祀者曾不我助而父母以及先祖亦何忍使予至此乎五章言旱之已甚虽山川亦为槁竭使我心如焚灼群公先正不我听闻天既见谴寜使我遁而去位以谢罪于天不可使民被其毒五章而下大略申复前意详味其辞敬天忧民之心侧身修行之实至今犹可想见此其所以为中兴之治与
  正月正音政大夫刺幽王也其首章曰正月繁霜正月夏之四月繁多也我心忧伤民之讹言讹伪也亦孔之将将大也念我独兮忧心京京京京大也哀我小心癙忧以痒癙忧幽忧也痒痛也臣按正月纯阳用事为正阳之月天地长养之时而多霜焉其异大矣而民言争为讹伪其异又大于繁霜也曰讹言者何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忠为佞以佞为忠此所谓讹言也讹言兴则君子小人易位而邪正混淆所以致繁霜之灾也在位之君子为之忧为之病而王莫知焉其致祸败也宜哉
  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其一章曰十月之交十月夏正建亥之月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丑恶也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二章曰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臧善也三章曰烨烨震电烨烨电光貌震雷也不寜不令寜安也令善也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冢顶也崒崔嵬之状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憯惨也皇父卿士皇父字也畨为司徒畨氏也家伯为宰伯字也仲允膳夫仲字也棸子内史棸氏也蹶维趣马蹶氏也楀维师氏楀氏也卿士以下皆官名艳妻煽方处艳妻谓褒姒也煽炽也处居也六章曰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臣按四月繁霜幽王不知戒也于是十月之朔日有食之考诸先儒之论以为日月之食虽有常度然王者修徳行政用贤去奸能使阳盛足以胜阴阴衰不能侵阳则日月之行虽或当食而不食焉若国无政不用善臣子背君父妾妇乘其夫小人陵君子夷狄侵中国则阴盛阳微当食必食虽曰行有常度而实为非常之变矣正阳之月日有食之古之深忌也十月纯阴而食诗人亦刺之者盖纯阳而食阳弱之甚纯阴而食阴壮之甚故均于为异焉亦孔之丑言其甚可丑也月有亏微理之正也日亦亏微岂不甚可哀乎原日月之告凶不用其行者以四国无政不用其良故也月食阳胜阴也日食阴胜阳也阳尊阴卑阴亢阳而不胜乃其常也阴胜阳而揜之可以为常乎曰于何不臧言何由而有此不善之证也雷发声于春收声于秋今既十月矣而雷电交作山倾川涌陵谷改易高深易位此为何景而幽王曾莫之惩刺王而曰今之人者不欲斥言也前云不用其良谓善人失职也善人失职由小人之用事也小人用事于外者由妇人主之于中也故至此历叙其人焉卿士司徒而下皆王朝贵近之官而皇父之属分据其位所以然者有褒姒为之地也女子小人内外交缔此灾异所以并至也善人君子遭值此时黾勉从事未尝敢以劳苦自言而无罪无辜横罹谗毁以此知山摧川沸之变非天为之实噂沓背憎之人为之也盖上天仁爱非有意于降灾乃人自取之耳可不戒哉
  齐有彗星彗星除旧布新之象齐侯使禳之景公也晏子晏婴也曰无益也祗取诬焉天道不谄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彗之状如帚故曰除秽君无秽徳又何禳焉若徳之秽禳之何损公说乃止
  臣按晏子于是知天道矣古之应天者惟有敬徳而已祷禳非所恃也后世神怪之说兴以为灾异可以禳而去于是人主不复有畏天之心此为害之大者也
  宋景公时荧惑守心荧惑火星也心东方宿也心宋之分野也忧之司星子韦曰可移于相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于民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于岁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于是𠉀之果徙三度
  臣按易曰言行君子所以动天地也景公三言之善而法星为徙三度天人相应其捷如此可不畏哉
  汉董仲舒告武帝曰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迺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迺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无道之世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
  仲舒又言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
  元帝时日食地震匡衡上疏曰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于下者象动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阴变则静者动谓地震也阳蔽则明者晻谓日食也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哀帝元寿元年日有蚀之孔光对曰臣闻师曰天右与王者故灾异数见以谴告之欲其改更若不畏惧有以塞除而轻忽简诬则凶罚加焉其至可必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皆谓不惧者凶惧之则吉也书曰天棐谌辞言有诚道天辅之也明承顺天道在于崇徳博施加精致诚孳孳而已俗之祈禳小数终无益于应天较然甚明无可疑惑是年息夫躬建言灾异数见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应变上然之以问丞相王嘉嘉对曰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细微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解矣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臣按汉儒之言天者众矣惟仲舒最为精粹其曰人之所为美恶之极与天地流通往来相应者尤古今之格言也匡衡以下其言亦足以警世主故剟其略著于篇云
  以上论遇灾之敬
  崇敬畏
  临民之敬
  五子之歌夏书篇名详见后其一曰皇祖有训皇祖大禹也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寜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柰何不敬
  臣按君之与民以分言之则若霄壤之不侔以情言之则若心体之相资故可亲而近之不可卑而逺之也国之有民犹木之有根根摇则木拔民离则国危匹夫匹妇若无所知然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故大禹自谓天下之愚夫愚妇有能胜我者盖众多之智虑虽圣人有不能加焉敢以已之圣为可恃而民之愚为可忽乎三失谓失之众也一失犹不可况至于三凡民情之怨忿其端甚微其极至于不可御图于未形则易救于已著则难六马者驾车之马而六辔所以驭之车赖马马赖辔犹君之赖民也朽索驭马必危非道临民必离故大禹之心常懔乎其不自保也然则为人上者柰何不敬后世之君以一人而肆于民上者视大禹之训宜知戒矣
  召诰召公作以告成王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𫍯于小民今休丕大也𫍯和也休美也王不敢后用顾畏于民岩岩险也臣按成王幼冲在位召公元老恐其未知民之可畏也则叹息而言王之年虽小而任则重若能大和于小民则善矣盖小民虽甚微而至为可畏王其毋或敢后用顾畏于民之岩险可也夫民若何其险邪曰朽索驭马前圣言之水能覆舟后贤喻之天下之险孰逾乎此召公此篇言畏天必及民是畏民当如畏天也周公作康诰亦曰迪畏天显小民多士曰罔顾于天显民祗周召之启告其君者如出一口人主其可不深念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臣按君者神人之主君为贵社稷次之而民又次之乃其常也而孟子顾反言之何哉战国之时视民如草芥不知废兴存亡皆此焉出故其言若此使知民之贵甚于社稷其敢以君之贵而嫚其民乎
  以上论临民之敬
  崇敬畏
  治事之敬
  尧典乃命羲和羲氏和氏掌天地四时之官钦若昊天钦敬也若顺也元气广大谓之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人时谓四时农功之时
  臣按奉天时以与农功事之至重故命羲和敬以授民敬之见于经者始此其分命曰寅宾出日曰寅饯纳日葢于日之出入必敬𠉀之也至于咨鲧以治水曰往钦哉釐降二女亦曰钦哉此尧之敬见于事者也其于恤刑于敷教于典礼于咨牧不曰钦则曰寅不曰寅则曰敬此舜之敬见于事者也天下万事莫不本之一心敬则立嫚则隳虽至细微亦不可忽故尧舜之敬不独修身为然至于应事亦莫不然后世人主既鲜知以敬治身而临事尤多轻忽此祸败所由基也臣故摭二典所记以为后王之法云
  以上论治事之敬
  崇敬畏
  操存省察之功
  诗思齐之三章文王诗雍雍在宫雍与雍同和也肃肃在庙肃敬也不显亦临无射亦保射厌也保守也
  臣按此诗言文王之在宫中则雍雍然而和在宗庙则肃肃然而敬从容中道如此然持守之功未尝斯须废也故其所处虽非显明之地常若天地神明之在其上也父母师保之在其前也虽未尝有厌倦之心而严于自保常恐燕安怠惰之私萌于中邪僻嫚易之气设于体也斯其所以为纯亦不已与
  抑之五章曰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辑和也不遐有愆遐逺也相在尔室相视也尚不愧于屋漏屋漏者室之西北隅也无曰不显莫予云觏觏见也云语辞神之格思格至也思语辞不可度思度测也矧可射思射音亦厌也
  臣按此卫武公自警之诗也人之常情祗敬于群居者易兢畏于独处者难况人君之尊临朝廷之上接对士大夫俨如朋友则和柔颜色防逺过失虽庸君犹或知勉至于宫庭屋漏之中蜵蜎蠖濩之地无法家拂士之在侧有近习䙝御之旁环而能凛然自持不愧屋漏者虽明主犹或难之故武公自谓毋曰此非显明之地而莫予见也当知鬼神之妙无物不体其至于是有不可得而度者况可有厌斁之意乎子思作中庸推明其说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呜呼武公其圣贤之徒与
  中庸道也者不可须㬰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隠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臣按朱熹之说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皆性之徳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是以不可须㬰离也若其可离则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㬰之顷也隠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已所独知之地也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㡬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已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着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不敢忽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滋长于隠微之中以至离道之逺也臣观自昔诸儒之释此章者皆以戒谨恐惧与慎独云者通为一事至熹乃析而二之盖以为不睹不闻者我之所不睹不闻也独者人之所不睹不闻也其义不容不二又以见平常之时要切之处无所不用其谨则天理存而人欲泯是乃所谓致中和之功也圣明之主熟玩而深体之则天地位万物育其源实自此出可不勉哉
  诗曰小雅正月之篇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孔甚也昭明也故君子内省不疚疚病也无恶于志犹言无愧于心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诗曰抑篇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臣按此亦前章慎独之意故引诗以明虽潜深隠伏之地而其昭著章灼有不可揜者故君子内省不疚而无愧于心盖人心至灵毫髪之微少有自欺必有不能慊音惬于中者此所谓疚也此所谓恶也惟夫处幽如显视独如众反之于已无所疚恶焉此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而人之所不能及也又引诗谓处室之时当无愧于屋漏故君子静而常敬嘿而常信不待动作语言而后见也存养之功至此非盛徳其孰能之乎
  乐记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平易直正直子爱谅信也油然新生好貌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乆乆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易嫚之心入之矣
  臣按古之君子以礼乐为治身心之本故斯须不可去之致者极其至之谓也乐之音和平中正故致此以治心则易直子谅油然而生自不能已生则乐善端之萌自然悦豫也乐则安乐之然后安也安则乆安之然后能乆也乆则天浑然天成无所作为也天则神变化无方不可度思也天虽不言人自信之以其不忒也神虽不怒人自畏之以其不测也生乐乆安犹孟子所谓善信美大也至于天且神则大而化之矣礼以恭俭退逊为本而有节文度数之详故致此以治身则自然庄敬庄敬则自然严威夫礼乐一也然以礼治身至于严威而止不若乐之治心能至于天且神何也盖天者自然之谓治身而至于严威则亦自然矣其效未尝不同也但乐之于人能变化其气质消融其查滓故礼以顺之于外而乐以和之于中此表里交养之功而养于中者实为之主故圣门之教立之以礼而成则以乐记礼者推明其效亦若是其至也于是又言身心无主则邪慝易乘中心斯须而不和乐则鄙诈入之外貌斯须而不庄敬则嫚易入之善恶之相为消长如水火然此盛则彼衰也鄙诈易嫚皆非本有而谓之心者和乐不存则鄙诈入而为之主庄敬不立则易嫚入而为之主夫既为主于内非心而何犹污泥非水也挠而浊之是亦水矣此礼乐之所以不可斯须去身也
  君子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淫乐如郑卫淫哇之乐慝礼如委巷猥俗之礼不接心术惰嫚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音智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
  臣按君子之所以自养者无它内外交致其功而已故奸声乱色不留聪明者所以养其外也淫乐慝礼不接心术者所以养其内也外无声色之诱则内亦正矣内无淫慝之惑则外亦正矣惰嫚之气自内出者也邪僻之气自外入者也二者不得设于身体如是则外而耳目鼻口四肢百体内而心知皆由顺正以行其义自养之功毕矣斯谊也夫人之所当知而于人主为尤切惟圣明留意焉则颜子四勿之功可以庶几也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息生长也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濯濯荡然之貌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㡬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械也梏之反复反复犹展转也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逺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茍得其养无物不长茍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朱熹曰牛山齐之东南山其木固尝美矣以伐之者众故失其美然气化流行未尝间断日夜之间必有所生长非无萌蘖也而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至于濯濯也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即所谓仁义之心也平旦之气谓未与物接之时清明之气也好恶与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然也人之良心虽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生长故平旦未与物接其气清明之际良心必犹有发见者但其发见至微而旦昼所为之不善乂已随而梏亡之如山木既伐犹有萌蘖而牛羊又牧之也昼之所为既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夜之所息又不能胜其昼之所为是以展转相害至于夜气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则平旦之气亦不能清而好恶遂与人逺矣又曰孔子言心操之则在此舍之则失去其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测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难不可顷刻失其养学者当无时而不用力使神清气定常如平旦之时则此心常存无适而非仁义矣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耳操之之道敬以直内而已又曰人理义之心未尝无唯持守之即在尔若于旦昼之间不至梏亡则夜气愈清夜气清则平旦未与物接之时湛然虚明气象自可见矣孟子发此夜气之说于学者极有力宜熟玩而深省之也
  臣按孟子之言以旦昼为主而朱熹推衍其义谓当无时而不用力则旦也昼也夜也皆兢业自持之时其功益精宻矣臣不佞又尝推衍朱熹之说为夜气之箴有曰盍观夫冬之为气乎木归其根蛰坯其封凝然寂然不见兆朕而造化发育之妙实胚胎乎其中盖阖者辟之基自冬至以后为辟自夏至以后为阖贞者元之本元于时为春贞于时为冬而艮所以为物之始终艮东北之卦夫一昼一夜者三百六旬之积故冬为四时之夜而夜乃一日之冬天壤之间群物俱阒窈乎如未判之鸿濛维人之身向晦宴息亦当以造物而为宗必斋其心必肃其躬不敢弛然自放于床第之上使慢易非僻得以贼吾之衷虽终日乾乾靡容一息之间断而昏冥易忽之际尤当致戒谨之功盖安其身所以为朝听昼访之地而夜气深厚则仁义之心亦浩乎其不穷本既立矣而又致察于事物周旋之顷敬义夹持动静交养则人欲无隙之可入天理皦乎其昭融臣谓物欲之害夜为最甚故其说以夜为本若异于孟子朱熹者然亦未尝不互相发也愚者一得惟圣明幸览择焉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臣按仁者心之徳也而孟子直以为人心者盖有此心即有此仁心而不仁则非人矣孔门之言仁多矣皆指其用功处而言此则径举全体使人知心即仁仁即心而不可以二视之也义者人所当行之路跬步而不由乎此则陷于邪僻之径矣世之人乃有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者正犹病风丧心之人猖狂妄行而不知反也岂不可哀也哉鸡犬至轻也放则知求之人心至重也放而不知求借至轻而喻至重所以使人知警也然则人心之放何也欲汨之则放利诱之则放心既放则其行必差故孟子始以人心人路并言而终独谆谆于放心之知求能求放心则中有主而行不失矣故曰学问之道无它求其放心而已矣自天子以至庶人其道皆然而人君以一心而受众攻尤易以放然则其可以不知求乎求之匪它以敬自持而一念不敢肆而已心本非外纵之则放求之则存犹反复手也心存则仁存仁存则动无非理即所谓由义路也圣学之要孰先乎此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或与惑同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萌谓萌蘖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奕围棋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奕秋通国之善奕者也秋奕者名使奕秋诲二人奕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奕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缴以绳系箭而射也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臣按孟子之告齐王也可谓至矣盖人主之心养之以理义则明蔽之以物欲则昏犹草木然暖之以阳则生寒之以阴则悴正人贤士进见之时常少理义溉灌之益其能几何退而以邪说进者至矣犹暖之日寡而寒之日多虽有萌芽旋复摧折其如之何哉又以奕比之奕虽小技非专心致志则不能精故其一以专一而得之其一杂以它念而失之非诲者有勤惰学者有工拙由一与不一而已故程頥为讲官尝言于上曰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薫陶徳性呜呼人主欲以理义养其心必如頥之言而后可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吕大临曰欲者感物而动也治心之道莫善于少欲则耳目之官不蔽于物而心常宁矣心常宁则定而不乱明而不暗道之所由生徳之所自成也不存者梏亡之谓也寡欲之人则无梏亡之患矣其为人也多欲则好动而无节妄作而失常善端所由䘮而天理亏焉故虽有存焉者寡矣
  朱熹曰欲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虽人所不能无然多而不节未有不失其本心者程子曰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臣按养心谓涵育其心也存谓不失其本心也多欲则戕伐其心矣乌乎养以欲戕伐则丧失其心矣乌乎存昔汉武帝谓群臣曰吾欲云云汲黯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夫尧舜无欲者也武帝好声色好征伐好刑名好财利好神仙多欲者也多欲则邪念纷纭本心流荡而欲效尧舜而施仁义得乎周敦頥曰圣可学乎曰可有要乎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然则有志于学圣人者必由寡欲充之以至于无欲而后可若夫多欲而不知所以克之方将与汉武同科而欲逺辈尧舜非臣之所敢知也惟圣主致思焉
  以上论操存省察之功













  大学衍义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