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学衍义 卷五 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五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天理人心之善
  汤诰商书篇名成汤作此以告万方曰惟皇上帝降𠂻于下民皇大也上帝即天也降下也若有恒性若顺也恒常也克绥厥猷惟后克能也绥安也厥其也猷道也后君也
  臣按成汤此言可谓知君师之职矣葢天能与人以至善之性而不能使之全其性能使人全其性者君师之任也汉儒以𠂻为善臣谓𠂻即中也天之生民莫不各赋之以仁义礼智之徳浑然于中无所偏倚是所谓𠂻也自天所降而言则谓之𠂻自人所受而言则谓之性非有二也然天之降于人者初无智愚之间而人之受于天者清浊纯驳随其所禀有不同焉必赖君师之作顺其有常之性而开迪之舜之徽五典周之教六徳六行皆其事也性本至善因而教焉是之谓顺若其本恶而强教以善则是逆之而非顺之也观若之一言则人性之善可知矣猷者道也道即性也以体而言则曰性以用而言则曰道其实一也顺其性使安其道非君不能何谓安父安于慈子安于孝知其自然而不可易与其当然而不容己然后为安成汤有天下之初即以此自任臣故曰可谓知君师之职也厥后秉彛受中之言相继而发至于孔孟性善之理益明而开万世性学之源则自成汤始呜呼圣哉
  诗烝民尹吉甫作此美周宣王曰天生烝民烝众也有物有则则法也民之秉彝秉执也彝常也好是懿徳懿美也
  臣按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者理也器者物也精粗之辨固不同矣然理未尝离乎物之中知此则知有物有则之说矣葢盈乎天地之间者莫非物而人亦物也事亦物也有此物则具此理是所谓则也以人言之如目之视耳之听物也视之明听之聪乃则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物也而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夫妇之别长幼之序乃则也则者凖则之谓一定而不可易也古人谓规矩凖绳衡为五则者以其方圆平直轻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夫物之所以有是则者天实为之人但循其则耳如视本明视而不明是失其则也听本聪听而不聪是失其则也君当仁君而不仁是失其则也臣当敬臣而不敬是失其则也然此一事之则尔若为人而不能全乎为人之理是失其所以为人之则而非人矣彝而言秉何也浑然一理具于吾心不可移夺若秉执然惟其有此故于美徳无不知好者仁义忠孝所谓美徳也人无贤愚莫不好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所谓恶徳也人无贤愚莫不恶之观乎此则知性之善矣当更合后章孟子之言观之
  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
  臣按刘子之所谓中即成汤之所谓𠂻葢天地自然之理而人得之以生者是所谓天命之性也
  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臣按程頥曰阴阳气也所以阴阳者道也朱熹亦曰阴阳迭运者气也而其理则所谓道葢阴阳二气流行于天地之间来往循环终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与气未尝相离继继而出莫非至善成之在人则曰性焉理无不善性岂有不善哉性善之理虽至孟子而益明然其源实出乎此
  乾文言孔子所作曰元者善之长也元大也始也亨者嘉之㑹也亨通也嘉美也利者义之和也利宜也贞者事之干也贞正固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徳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徳莫先乎此故于时为春于人则为仁而众善之长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于此莫不嘉美故于时为夏于人则为礼而众美之㑹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于时为秋于人则为义而得其分之和贞者生物之成实理具备随在各足故于时为冬在人则为智而为众事之干干木之身枝叶所依而立也凡此天徳之自然也又曰以仁为体则无一物不在所爱之中故足以长人嘉其所㑹则无不合礼使物各得其所利则义无不和贞固者知贞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谓知而勿去者也故足以为事之干凡此人事之当然也又曰干四徳元最重贞次之非元无以生非贞无以终非终无以为始不始则不能成终如此循环无穷所谓大明终始也又曰非君子之至健无以行此故曰乾元亨利贞
  臣按四徳之说朱熹尽之世之昧于理者皆言天与人二今以此条观之则人之与天未尝不一也葢在天则为元亨利贞而在人则为仁义礼智元亨利贞理也生长收藏气也有是理则有是气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有是性则有是情天人之道吻合如此又曷尝有二邪然天无心而人有欲天惟其无心也故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贞贞而又元通复循环未尝间断元亨是发出故曰通利贞是收敛故曰复于穆之命终古常新人惟其有欲也故恻隐之发而残忍夺之辞逊之发而贪冒杂之羞恶之发而茍且间之是非之发而昏妄贼之于是乎与天不相似矣学者当知天有此徳吾亦有此徳屏除私欲保养正性则吾之一身通体皆仁随触而应无非恻怛即天之春生意盎然而物物欣悦也吾之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三千三百灿然明备即天之夏生意畅达而物物嘉美也吾之所以利物者皆合于义即天之秋生意凝实而万宝得遂其性也吾之所以贞固有守者足以根本万事即天之冬生意潜藏而造化所由以出也贞固所以为智者惟知之明故守之固智所以配冬者义发于外而智藏于中也人之与天其果二乎哉而况人君有天之徳又居天之位则善端萌动者元也善端发达者亨也推而泽物俾各获所者利也心既溥物还复寂然者贞也虽一日之顷一念之微四者无乎不在然徳虽固有非刚健则不能行夫惟自强不息与天同运人欲不得以间之然后终始万物与天同功矣义理之源莫大于此惟圣明玩心焉
  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朱熹曰命犹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徳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葢人之所以为人道之所以为道圣人之所以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于天而备于我学者知之则其于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
  臣按人之五常本于天之五行五行运于天而人得之以为性木仁火礼金义水智土信各有攸本故自昔言性者曰五常而已熹乃益之以健顺何邪葢阳之性健木火属焉在人则为仁礼阴之性顺金水属焉在人则为义智而土则二气之冲和信亦兼乎健顺故周敦頥曰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不在五行之外健顺亦岂在五常之外乎
  或问中庸首章之义朱熹曰天之所以赋予万物而不自已者命也吾之得乎是命以生而莫非全体者性也故以命言之则曰元亨利贞而四时五行庶类万化莫不由是而出以性言之则曰仁义礼智而四端五典万物万事之理莫不綂于其间葢在天在人虽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则未尝不一在人在物虽有气禀之异而其理则未尝不同又曰天命之性仁义礼智而已循其仁之性则自父子之亲以至于仁民爱物皆道也循其义之性则自君臣之分以至于敬长尊亲亦道也循其礼之性则㳟敬辞逊之节文皆道也循其智之性则是非邪正之分别亦道也葢所谓性者无一理之不具故所谓道者不待外求而无所不备所谓性者无一物之不得故所谓道者不假人为而无所不周又曰天命之性率性之道皆理之自然而人物之所同得者也人虽得其形气之正然其清浊厚薄之禀亦有不能不异者是以贤智者或失之过愚不肖者或失之不及而得于此者亦或不能无失于彼惟圣人之心清明纯粹天理浑然无所亏缺故能因其道之所在而为之品节防范以立教于天下使夫过不及者有以取中焉葢有以辨其亲疏之杀而使之各尽其情则仁之为教立矣有以别其贵贱之等而使之各尽其分则义之为教行矣为之制度文为使之有以守而不失则礼之为教得矣为之开导禁止使之有以别而不差则智之为教明矣然亦未始外乎人之得乎天者强为之也
  臣按子思言天命之性即汤之所谓降𠂻其言率性之道修道之教即汤之所谓克绥厥猷惟后前圣后贤更相发明如出一口而朱熹之论性曰仁义礼智其论道与教亦必曰仁义礼智其视佛老之学以空寂为性以虚无为道管商之徒以刑名功利为教者孰真孰妄孰是孰非可不辨而明矣
  滕文公为世子滕国名文公者定公之世子也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道言也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反还也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成覸齐人景公齐君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颜渊孔子弟子名回公明仪曾子弟子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书说命之辞瞑眩犹昏愦也以毒药攻疾故昏愦而后愈瘳愈也
  程頥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
  朱熹曰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人与尧舜初无少异但众人汨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故孟子与世子言毎道性善而必称尧舜以实之欲其知仁义不假外求圣人可学而至而不懈于用力也又曰时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圣贤为不可企及故世子于孟子之言不能无疑而复来求见葢恐别有卑近易行之说也孟子知之故告之曰夫道一而已矣以明古今圣愚本同一性前言已尽无复他说也又曰孟子既告世子以道无二致而复引成覸等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笃信力行不当复求异说也又曰滕国虽小犹足为治但恐安于卑近不能自克则不足以去恶而为善尔孟子言性始见于此而详具于告子之篇然黙识而旁通之则七篇之中无非此意其所以广前圣之未发而有功于圣人之门程子之言信矣臣按性善之说程朱尽之其曰性即理也乃自昔圣贤之所未言万世言性之标凖也熹谓七篇之中无非此意者如言仁义言四端葢其大者也至于因齐王之爱牛而劝之以行王政亦因其性善而引之当道也以此推之他可识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怵惕惊动貌恻伤之切也隐痛之深也非所以纳交于孺子之父母也内结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要求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声名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羞耻己之不善也恶憎人之不善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辞解使去己也让推以与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是知其善而以为是非知其恶而以为非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茍能克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朱熹曰天之生物各付一性性非有物只是浑然一理之在我者耳故性之所以为体亦惟仁义礼智信五者天下之理无出于此五者之中所谓信者真实无妄之理也仁义礼智皆真实无妄故信不必言仁义礼智四者于中各有分别不可不辨葢仁是温和慈爱之理义是断制裁割之理礼则㳟敬撙节之理智则分别是非之理凡此四者具于人心乃性之本理方其未发漠然无形象之可见及其发而为用则仁者为恻隐义者为羞恶礼者为㳟敬智者为是非所谓情也四端云者犹有物在中而不可见必因其端绪发见于外然后可得而寻性之理虽无形而端绪之发则可验故由其恻隐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恶所以必知其有义由其㳟敬所以必知其有礼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无是理于内则何以有是端于外所以有是端于外必知其有是理于内而不可诬也仁义礼智既见得界限分明又须知四者之中仁义是对立门庭葢仁仁也而礼则仁之著义义也而智则义之藏犹春夏秋冬虽为四时其实不过一阴一阳而已春夏皆阳之属秋冬皆阴之属也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义虽对立而成两然仁则生生之意实贯通周流乎四者之中故仁者仁之本体礼者仁之节文义者仁之断制智者仁之分别正如春之生气贯彻四时春则春之生夏则春之长秋则春之收冬则春之藏故程子曰四徳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正谓此也自四而两自两而一则统之有宗㑹之有元天地之理固然也
  臣按朱熹四端之说葢先儒所未发至论不忍人之心则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至㢤言矣葢天地造化无他作为惟以生物为事观夫春夏秋冬往古来今生意流行何尝一息间断天地之心于此可见万物之生既从天地生意中出故物物皆具此理何况人为最灵宜乎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然人有是心而私欲间断故不能达之于用惟圣人全体本心私欲不杂故有此仁心便有此仁政自然流出更无壅遏天下虽大运以此仁而有馀矣孟子恐人未能自信也故指发见之真切者以觉悟之夫孺子未有所知而将入于井乍见之者无间贤愚皆有恻怛伤痛之心方其此心骤发之时非欲以此纳交非欲以此干誉又非以避不仁之名也仓猝之间无安排无矫饰而天机自动此所谓真心也赋形为人孰无此心茍无此心则无人矣然则所谓无者岂其固然哉私欲蔽塞而失其本真耳孟子始言恻隐之心至此乃兼羞恶辞让是非而言者葢仁为众善之长有恻隐则三者从之矣恻隐不存则三者亦何有哉夫四肢人所必有四端亦然而昧者不察自谓不能是贼其身又谓吾君不能是贼其君贼犹贼仁贼义之贼言为祸害之深也然仁义礼智其分量甚大而端绪甚微茍不推广其端则何以充满其量必也因其发见之微随加展拓使人欲无所障碍而天理得以流行犹始然之火引之而煌煌始逹之泉疏之而浩浩仁义礼智庶几充满其本然之量而不可胜用矣茍惟不然天理方萌人欲旋窒是乍然者遽息而方逹者随堙欲愈蔽而端愈微虽有不忍人之心必无不忍人之政矣夫四端在人一也充之则足以保四海不充则不足以事父母是以帝王之治光宅天下丕冒海隅而后之人主或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以悦其亲之心或以迩声色信谗邪而至于黜其配杀其子同此四端也充与不充而已耳此章之要在于识本心之正加推广之功至于保四海则自然之效验也四端之论虽首唱于孟子而条贯统纪则至朱熹而大明圣明优游玩索而力行之则天下幸甚
  告子曰告子名不害孟子弟子也性犹杞柳也义犹杯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棬杞柳二木名杯棬饮器也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杯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杯棬也戕伐也贼害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杯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率犹驱也
  臣按告子之说葢谓人性本无仁义必用力而强为若杞柳本非杯棬必矫揉而后就也吁何其昧于理之甚耶夫仁义即性也告子乃曰以人性为仁义如此则性自性仁义自仁义也其可乎夫以杞柳为杯棬必斩伐之屈折之乃克有成若人之为仁义乃其性之固有孩提之童皆知爱亲即所谓仁及其长也皆知敬兄即所谓义何勉强矫拂之有使告子之言行世之人必曰仁义乃戕贼人之物将畏惮而不肯为是率天下而害仁义其祸将不可胜计此孟子所以不容不辨也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颡额也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臣按告子杞柳之喻既为孟子所辟则又小变其说而取喻于湍水葢前说专指人性为恶至是又谓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而借水以明之不知水之性未尝不就下虽搏之过颡激之在山可暂违其本性而终不能使不复其本性也人之为不善者固有之矣然其所以然者往往为物欲所诱利害所移而非其本然之性也故虽甚愚无知之人詈之以恶逆斥之以盗贼鲜不变色者至于见赤子之入井则莫不怵惕而救之朱熹以为性本善故顺之而无不善本无恶故反之而后为恶非本无定体而可以无所不为也斯言尽之矣
  公都子孟子弟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文武谓周之文王武王幽厉兴则民好暴幽厉谓周之幽王厉王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象舜之弟尧之臣也以瞽瞍为父而有舜瞽瞍舜之父也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微子比干皆纣叔父又为之臣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㳟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㳟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尔矣故曰求则得之舎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倍一倍也蓰五倍也算数也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夷与彝通用好是懿徳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朱熹曰情者性之动也人之情本但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又曰才犹材质人之能也人有是性则有是才性既善则才亦善人之为不善乃物欲䧟溺而然非其才之罪也又以为有物必有法如有耳目则有聪明之德有父子则有慈孝之心是民所秉执之常性也故人之情无不好此懿徳者以此观之则人性之善可见而公都子所问之三说皆不辨而明矣
  臣按公都子学于告子者也故以性善为非而设二者之说以辟孟子孟子不与之辨独以性之发见者言之葢所谓性者仁义礼智而已然未发之前无兆朕之可见惟感物而动为恻隐为羞恶为㳟敬为是非然后性之本可识葢四者情也而其本则性也由其性之善故发而为情亦善因情之善而性之善可知矣夫善者性也而能为善者才也性以体言才以用言才本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今乃至于为不善者是岂才之罪哉䧟溺使然也夫四者之心所以人人皆有者由其具仁义礼智之性故也铄者以火销金之名火之销金由外以至内也性则我所固有非自外来独患夫人之弗思弗求尔夫物有求而弗得者在外故也性则求其在我者何不得之有本然之才初无限量极天下之善无不可为者今乃善恶相去之远由不能尽其才也曰思曰求而又曰尽此孟子教人用功之至要烝民之诗其说己见前章合而观之可也
  曹交问曰曹交曹君之弟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胜堪也匹鸭也鸭之雏也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一百二十斤为钧百钧一万二千斤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乌获古有力人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邹国名孟子邹人也曹交是时亦在邹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尔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臣按人皆可以为尧舜或古语或孟子所尝言曹交疑而问之孟子曰然者所以明其必然也交乃以形体之长而材能之短自歉夫圣人之所以圣者岂形体之谓哉人皆有是性故皆可以为尧舜独患其不为耳且以负重譬之能胜乌获之任是亦乌获也茍能为尧舜之事岂非尧舜乎力之强弱有限故有不胜之患若性之善则未尝有限岂以不胜为患乎又以行之徐疾明之夫长㓜之序天实为之徐行后长者循乎礼之当然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则悖乎理而非弟矣夫徐行至易也岂人所不能以其不为故䧟于不弟之罪以是而思则凡理之当为者无不可为其善不善之分独在于为不为耳世之言尧舜者往往失之过髙故孟子直以一言断之曰孝弟而已矣谓其止于是也夫幼而爱亲长而敬兄人性所同为尧舜者能尽此性而已孟子又恐曹交终疑其难也则又告之以服尧服诵尧言行尧行是尧而已矣言其为之无不至也交以受业为请又告以道者人所共由犹九轨之涂坦然易见所患者人不求之耳归而求之于事亲敬长之间本性之真随处发露师在是矣其示人深切如此而世之人犹以性为不善而安于暴弃者岂不重可叹哉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臣按良谓本然之善也善出于性故有本然之能不待学而能本然之知不待虑而知观人之幼而爱亲长而敬兄则可知矣亲亲之心逹之天下即所谓仁敬长之心逹之天下即所谓义然则仁义岂出于孝弟之外哉斯理也孟子葢屡言之其为天下后世虑者切矣
  以上论天性人心之善
  或谓以此为人君致知之首何也曰人君之于道所当知者非一而性善尤其最焉葢不知己性之善则无以知己之可为尧舜不知人性之善则无以知人之可为尧舜故孟子于滕世子之见曹交之问皆以是告焉庶几其道得行使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也不幸邪说放纷正理衰熄当时之君无能尊信其言者未几而荀卿氏出则为性恶之说于是李斯本之以相秦斯荀卿弟子刬灭先王之礼教一以严法峻刑毒天下由其以人性为恶故也片言之误流祸至此岂不哀哉或谓性固然也然求之天下其能为善者无几何也曰此气质之异而非性之罪也先儒张载尝言之矣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葢天之所以与人者莫非纯粹至善之理此所谓天地之性也人之受之则所值之气不同或清而纯或浊而杂故其性亦随而异此所谓气质之性也天地之性则无不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不善焉然茍有以反之则虽不善者可复而善然则反之之道奈何曰由治己而言则有学由治人而言则有教闲邪存诚克己复礼此治己之学也学之功至则己之善可复矣道徳齐礼明伦正俗此治人之教也教之功至则人之善可复矣若夫以己之性为不善而不以圣人之道治其身是自暴者也以人之性为不善而不以圣人之道治其民是暴天下者也故系其说如此惟圣明详玩之



  大学衍义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