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四 大学衍义补 卷一百三十五 卷一百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五
  明 丘浚 撰
  治国平天下之要
  严武备
  察军之情
  诗邶风击鼓之首章曰击鼓其镗击鼓声踊跃坐作击刺之状用兵戈㦸之属土功国中城漕卫邑名我独南行
  朱熹曰春秋隠公四年宋卫陈蔡伐郑正州吁自立之时卫人从军者自言其所为因言卫国之民或役土功于国或筑城于漕而我独南行有锋兵端矢锋死亡之忧危苦尤甚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役土功于国者此民也筑城于漕者亦此民也南行而平陈与宋者又此民也先王之于民也不得已而用之则必先其所急后其所缓未闻众役并兴罢民之力以逞己之志若斯之甚者也是亦可谓忍矣其卒至于败亡也宜哉吁国风之诗皆出于闾巷之言先王命官采民诗以观民风民之言见于诗为治者诚能因民之言而察民之心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王天下之大本在此矣况征伐大事又乌可咈民之情而必从己之志哉
  王风君子于役首章曰君子妇人目其夫之辞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凿墙而栖曰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朱熹曰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赋之曰君子行役不知其反还之期且今亦何所至哉鸡则栖于埘矣日则夕矣牛羊则下来矣是则畜产出入尚有旦暮之节而行役君子乃无休息之时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
  臣按谢枋得曰雨雪霏霏遣戍役而预言归期也卉木萋萋劳还率而详言归期也四牡之使寜几何时劳之曰我心伤悲吉甫在镐不过千里劳之曰我行永久吾观先王之心惟恐一人之劳苦惟恐一人之怨咨何也不如是非所以体群臣也本于推已及物之恕发而为序情闵劳之仁岂有无期度者哉今君子于役至于不知其期仁恕之意泯然矣由是推之暂时之役近地之行犹不可以无期矧以中土之人而为边鄙之戍沙漠冱寒之塞炎蒸瘴厉之乡一籍边关永无可归之期则人之愁怨无聊也可知矣居人上者恒念及此其去也有常时其归也有定限知其苦而闵其情加以恩而厚其赏则彼虽艰苦万状亦所甘心矣唐末之祸起于庞勋桂林之戍不更后世人主尚鉴之哉
  小雅采薇首章曰采薇菜名采薇薇亦作生出地也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晩也止靡无也室靡家𤞤狁北狄之故不遑暇也跪也居𤞤狁之故其卒章曰昔我往矣杨柳蒲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甚貎行道迟迟长逺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详见真氏前书
  朱熹曰此遣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逺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曰归曰归则岁亦莫止矣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启居者非上之人故为是以苦我也直以𤞤狁侵陵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葢叙其勤苦悲伤之情而又风以义也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懐敌忾之心矣
  又曰卒章又设为役人预自道其归时之事以见其勤劳之甚也程子曰此皆极道其劳苦忧伤之情也上能察其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矣范氏曰予于采薇见先王以人道使人后世则牛羊而已臣按采薇之诗真氏已载其全篇于格物致知之要下察民情条其言谓此戍者之情郁结于中不能以自诉者文王乃先其未发歌咏以劳之如其身之疾疚焉者而臣于此不复详载惟摘取其首末二章而备详程朱之言程氏所谓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懐敌忾之心上察民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斯二言也真得斯民之情在上者诚知军旅为毒民之具凡有兴举皆为乎民非不得已而不为及其役之也又能深察其情知其劳苦之状恤其饥寒之苦怜其室家之离旷念其生业之废坠有所用心则为上所知有所效力则不为人所掩如此则彼虽劳也而忘其为劳虽忧也而忘其为忧而一于敌君王之忾而功无不成矣
  诗序苕之华大夫闵时也幽王之时西戎东夷交侵中国师旅并起因之以饥馑君子闵周室之将亡伤已逢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苕陵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朱熹曰诗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如苕附物而生虽荣不久故以为比而自言其心之忧伤也
  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兵革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二章曰何草不𤣥何人不矜无妻曰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朱熹曰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言何草而不黄何日而不行何人而不将亦行也以经营于四方也哉
  李樗曰文王之民无不得其所矣而犹视之如伤此周之所以兴也幽王之民愁苦甚矣而幽王曽不之恤视民如禽兽此周之所以亡也兴亡之鉴岂逺乎哉
  谢枋得曰东山采薇出车杕杜诸诗序情闵劳皆以室家之望者为说同为天民血气嗜欲岂有异哉先王以民待民幽王之待民如犬马耳故曰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臣按先儒谓苕之华言国家之衰微时物之凋耗人民不聊其生天运穷矣何草不黄言士民役使之烦数征行之劳苦上之人视之与禽兽无异人事极矣周室至是无可为矣此黍离所以降为国风也噫人君当四方无虞之时九重清燕之时试以二诗与先儒所论者而讽味焉其尚日思所以爱惜民力而培养元气凡有兴师动众揆之于天道人情物理事势茍可以已者无不已之非甚至于不得已无不已焉者以民待民而不至以犬马待其民必毋使天运至此而穷人事至此而极如二诗所云者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其二章曰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平也靡国不泯灭也民靡有黎黒也俱也祸以烬灰烬於乎有哀国歩运也斯频急蹙也
  朱熹曰厉王之乱天下征役不息故其民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之自此至第四章皆征役者之怨辞也辅广曰王者岂能无所征役但出于不得已则民将悦而从之以忘其劳今也使人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若是则民不可得而用矣乱生不夷乱日生而无平定之期也无国不灭无民不烬则甚言之耳君子之哀则哀其国家运祚之急蹙也
  其三章曰国歩蔑灭也咨也天不我将养也靡所止疑定也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竞争也谁生厉怨也阶至今为梗病也
  朱熹曰言国将危亡天不我养居无所定徂无所往然非君子之有争心也谁实为此祸阶使至今为病乎葢曰祸有根原其所从来也逺矣
  辅广曰居无所定则无以自安也徂无所往则无以避患也凡为君子则其心无所争耳然不知谁为此厉阶而使至今为病乎
  其四章曰忧心殷殷念我土乡也居也我生不辰时也逢天𫢸厚也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见也病也孔棘急也我圉边也
  辅广曰土宇谓乡里与室家也周在西故曰自西徂东前三章虽皆是征役者怨辞然二章则言乱生不已而要其祸乱之终三章则言行止无定而原其祸乱之始四章则言多矣我之见病也急矣我之在边也情益切而辞益哀矣
  臣按桑柔之诗凡十六章此四章皆士卒遭乱离而厌苦自伤之辞人君当承平无事之时而讽之于口察之于心必先有以调息而消弭之使其厉阶不生国歩不频民之居者皆有定所民之出也皆有定向不至于多矣其见病也急矣其在边也则夫横目而黎首者见其车马之盛旌旗之美则欣欣然有喜色而不疾首蹙頞以相哀相怨矣
  汉高祖四年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
  六年令吏卒从军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复终身勿事八年又令士卒从军死者为槥归其县县给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长吏视葬
  臣按复谓除其赋役也
  光武建武元年从蓟还范阳命收葬吏士
  臣按高光皆起自兵间目见军士之劳苦故其于死者眷眷如此也死者感恩于地下则未死者安得不大有所感乎古人于犬马之死犹必葬之以帷葢况兵士有功于我乎
  唐陆贽言于徳宗曰旷岁持久师老费财加算不止于舟车徴卒殆穷于闽濮笞肉捶骨呻吟里闾送父别夫号呼道路杼轴已甚兴发已殚而将帅犹曰财不足兵不多又曰兴师四方无逺不暨父子诀别夫妇分离一人征行十室资奉居者有馈送之苦行者有锋刃之忧去留骚然而闾里不寜矣
  䞇又言曰古之善选置者必量其性习辨其土宜察其技能知其欲恶用其力而不违其性齐其俗而不易其宜引其善而不责其所不能禁其非而不处其所不欲而又类其部伍安其室家然后使之乐其居定其志奋其气势结其恩情抚之以惠则感而不骄临之以威则肃而不怨靡督课而人自为用弛禁防而众自不𢹂故出则足兵居则足食守则固战则强其术无他便于人情而已矣今则散徴士卒分戍边陲更代往来以为守备是则不量性习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强其所不欲求广其数而不考其用将致其力而不察其情斯可以为羽卫之仪而无益备御之实也何者穷边之地千里萧条寒风裂肤惊沙𢡖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游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日有剽害之虑永无休暇之娱地恶人勤于斯为甚自非生于其域习于其风㓜而睹焉长而安焉不见乐土而不迁焉则罕能寜其居而狎其敌也
  又曰今者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馀终年勤苦之剧角其所能则练习度其所处则孤危考其服役则劳察其临敌则勇然衣粮所给惟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而闗东戍卒岁月践更不安危城不习戎备怯于应敌懈于服劳然衣粮所颁厚逾数等丰约相形隔绝斯甚
  臣按陆䞇之言灼见人情事弊而于征行之劳扰边塞之苦楚人情之哀怨军伍之事宜忽忽如昨日事如身亲履其地而目亲见其人辛苦劳顿悲啼怨恨阽于死亡欲求须㬰之生而不可得也其所以为之处置者则又如亲见其人亲理其事必如此而后可不如此则决然有不可者非泛泛然而虚为之言也后世圣君贤辅凡䞇所言皆当恒写一通置之座隅使边塞寒苦之状士卒哀怨之情恒接乎目每动于心
  宋太祖建隆元年给攻城役夫死者人绢三匹复三年三年又诏瘗征蜀战死士卒被伤者给缯帛
  臣按创业之君一戎衣而有天下虽曰天命然非人力亦不能以成也同时将士与我百战以争天下致我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大而又传于子孙世世享其富贵而无穷其一时攀鳞附翼之人幸而生者固与我共享之矣而其子孙亦与有焉若夫不幸而死者则是徒以一命而膏草野何为也哉此古之帝王所以既用人之力必恤人之身非徒恤其生而必恤其死也继世之君坐享富贵者尚体祖考之心而毋忘其富贵之所自哉
  张方平言于仁宗曰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至于逺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薫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膳羞食者甚美死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于梃刃之下宛转于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
  臣按此苏轼代方平所草之奏也人君有欲用兵以广地而雪愤者观此亦可以惕然于心矣
  或言古人之兵当如子弟之卫父兄而孙吴之徒必曰与士卒同甘苦而后可是子弟必待父兄施恩而后报也朱熹曰巡三军拊抚也而勉慰也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纩绵也言悦以忘寒此语出左传此意也少不得
  臣按孔子曰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解者曰体者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此言最善形容夫人君之于士卒虽曰势分悬绝然其好恶则初无以异人君诚能设以其九重之身而处夫四塞之地而察其好恶之情切切然形之于言孜孜然念之于心恒使万里之外如在咫尺之间边塞之境恒在殿陛之下有情而无不达有功而无不知有屈而无不伸则凡为吾御边而敌忾者岂有不尽其心也哉或者之言所谓古人之兵当如子弟之卫父兄此就下人而言大义固当如是也若夫居人上者不能体情以尽下而惟责下之尽义非所谓以人望人也朱子所谓巡而拊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此意也少不得非但为将者少不得也而为君者亦岂可少哉
  以上论察军之情











  大学衍义补卷一百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