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三 尧峰文钞 巻四 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尧峰文钞巻四    翰林院编修汪琬撰经解三共十四首
  诗问十二则
  风诗始终
  问者曰风诗何以始于二南而讫于豳也曰二南周之王业所由成也豳其所肇基也周德而既衰矣次风诗者以文王始之以周公终之思深哉
  诗无天子诸侯之别
  问者曰诗果无天子诸侯之辨乎曰然天子之国非无风也诸侯之国非无雅颂也何以言之十五国之中有二南有王风又有豳风是皆天子之诗也雅颂之中小雅有賔之初筵大雅有抑颂有鲁是皆诸侯之诗也不得以风诗专属之诸侯雅颂专属之天子也问者曰先儒谓平王政教微弱故黜其诗为风鲁季孙行父请命于周然后有颂岂其说皆非与曰然王之黜为风也孰黜之天子不自黜也作诗者与采诗者必不敢黜其所得之诗以告于天子也然则果孰黜之平王之政教虽不及文武成宣之盛然非幽厉比也幽厉之诗犹列于雅而平王独否是反不逮幽厉也鲁之郊乆矣郊则乐工必歌颂诗使请之周而后敢作然则僖公以前将僣歌周颂乎抑遂不歌乎不歌则废乐也僣歌周颂则非其地非其人是诬先公以自诬也鲁君臣虽愚其不为此也明矣且行父之使又不见于春秋春秋之时天王之使于鲁者十有八鲁大夫之如周者六如而不至者一孔子莫不具载而顾独遗此此其为臆说无疑也
  风雅正变
  问者曰风雅之分正变也其孰昉乎曰此大序之言也吾疑之何疑乎尔曰一国之诗有正有变焉一时之诗有正有变焉吾疑其不可以国次世次拘也何以言之二南正风也然而野有死𪊽可不谓之变乎十三国变风也然而柏舟之为妇淇澳缁衣之为君七月之陈王业之艰难可不谓之正乎鹿鸣已下二十二篇文王已下十八篇皆正雅然而常棣之吊管蔡虽谓之变可也六月以下五十八篇民劳已下十三篇皆变雅然而六月车攻嵩高烝民常武诸诗皆以美宣王之中兴夫既从而美之矣则异于圻父白驹之属审矣虽谓之正亦可也凡言正变者必当考求其诗考求其诗然后能得其实褒美之诗为正则刺讥之诗为变也和平德义之诗为正则哀伤淫佚之诗为变也故曰国次世次不可拘也必自懿夷讫于陈灵谓之变风变雅毋亦胶滞而弗合矣乎问者曰然则诗之孰正而孰变也不几于溷与曰视夫善恶美刺而得之矣奚其溷
  孔子未尝删诗
  问者曰孔子何诗之删也曰孔子盖尝正乐矣而未尝删诗删诗之说昉于史迁其言不可以据依也孔颖逹谓经传所引诸诗见存者多亡失者少不容孔子十去其九此说是也问者曰删诗与正乐不同乎曰删之云者削而弃之也正之云者挍其节奏整齐其次序如所谓无相夺伦者也是安得同史迁葢因论语而误卫宏又因史记而误也是以有删诗之说夫孔子之于诗也与春秋无异春秋郭公夏五有文无义皆书于册而不之去也其于小雅南陔白蕐六诗有目无辞者亦然降而至于桑中溱洧诸篇犹班班具列使孔子而果删之耶安得尚存此淫佚之辞以启学者之呶呶哉问者曰然则奚为其有逸诗也曰世之所传逸诗者或句存而亡其章或章存而亡其篇不得为完诗故太师弗之采鲁人弗之录也太师弗采鲁人弗录则孔子亦听之而已矣
  正雅
  问者曰或谓雅诗无正变者何也曰夫岂独雅太史公曰周道阙而关雎作薛君章句曰芣苢伤夫有恶疾则是二南不得为正风也太史公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则是鹿鸣已下不得为正雅也言正变者葢自毛氏之学始问者曰孰为优曰其毛氏乎予尝考之于礼矣鹿鸣鱼丽诸诗皆郷饮酒燕礼之所歌也关雎鹊巢诸诗皆所以合乐也驺虞采𬞟采蘩皆大射所用以为节也使诸诗出于衰周之作则当成康盛时其施于郷饮燕射者果何诗也岂皆有司失其传与抑郷饮燕射之仪至周衰而始备与吾不信也彼说诗而不协于仪礼射义者臆说也是故于毛氏有取焉尔
  变风变雅之终
  问者曰变风变雅之终也其亦有义例乎曰有之王道陵夷周公召公不可复作风诗之终于东山破斧诸篇也所以见天下之思周公也雅诗之终于召旻也所以见天下之思召公也
  诗教
  问者曰孔子曰温柔敦厚诗教也三百篇之教其俱若是与曰然然则墙有茨之黜中冓也相鼠之刺无礼也何人斯巷伯之恶䜛譛也得无稍甚矣乎奚其厚曰忠爱之至不得已而为是深怨痛疾之辞是其意则美矣是故圣人取其意而不责其辞
  二南非系周公召公
  问者曰二南皆文王之诗而系之二公何也曰周召者地也非人也先儒葢尝辨之矣夫二南既非二公所作又非咏歌二公而作也其美召公者惟甘棠一诗耳如之何其据此而概以他诗系之二公也文王在上而系其诗于二公则是以子而攘父之美以臣而攘君之美也此必非圣人意也当是之时天下皆恶纣而亲文王然文王犹不能全有天下也故其诗不称王而系之于地文王虽不能全有天下顾其化之所被则已溢于江沱汝汉间矣不得以周召之地限之也故称南焉小序言其化自北而南者是也言系之二公者则臆说也
  𨚍鄘卫
  问者曰𨚍鄘卫何以得先王风也曰先儒尝言之矣昔者武王灭商分其畿内为三国故三国相与同风然则𨚍鄘卫之次二南也犹商颂之得次周颂也其诸孔子所以存先代与
  圣人录淫诗
  问者曰圣人果录淫诗与曰然王者之政必自内始周南之咏关雎葛覃巻耳也召南之咏鹊巢采蘩也皆女子之贤而幸者也正也𨚍之绿衣日月终风鄘之柏舟卫之硕人皆女子之贤而不幸者也正而变也终风柏舟硕人之后于是以淫诗继之如凯风雄雉墙有茨君子偕老桑中鹑之奔奔与氓之属皆是也礼义消亡淫风大作圣人之于诗也首录女子之诗一或以为劝一或以为惩斯其好贞而恶淫也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九夏非周颂
  问者曰九夏果周颂与曰南陔白华华黍由庚此笙曲也九夏此金奏之节也葢皆有声而无辞大射礼歌鹿鸣三终奏肆夏新宫三终周礼钟师凡乐事以钟鼔奏九夏夫有声有辞工所讽诵者歌也有声无辞工所播诸笙管琴瑟钟鼓者奏也九夏乌乎颂问者曰然则肆夏非时迈与曰非也先儒谓肆夏一名樊时迈也昭夏一名遏执竞也纳夏一名渠思文也又谓肆夏为一诗樊遏为一诗渠为一诗皆臆说也吾未闻一诗而三名者也且时迈有肆于时夏一语适与肆夏合犹可借之以相附㑹若昭纳二夏则于执竞思文奚取焉孔子子夏不言也仪礼左氏传不言也后人何从知之吾亦何从信之哉
  楚辞
  问者曰楚辞其诗之苗裔与曰然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绝而后楚辞兴其诸所以悯世疾俗劝善而惩恶者葢犹不失忠厚恻怛之意焉是故与三百篇近者莫善于楚辞
  书中星解
  日中谓春分也阳气自此而中也宵中谓秋分也阴气自此而中也日永谓夏至也自冬至之后日自北而南阳渐以生则日景渐以长至此而始极也日短谓冬至也自夏至之后日自南而北阴渐以生则日景渐以短又至此而始极也春夏冬不言宵秋不言日互文也星鸟其形也星火其次也星虚星昴其宿也于春言其形则夏为苍龙秋为𤣥武冬为白虎可知于夏言其次则春为鹑火秋为𤣥枵冬为大梁可知于秋冬言其宿则春为柳星夏为氐房可知亦互文也经之言约而该简而尽者也按史记天官书有四宫星葢南宫朱鸟为鹑火之次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其形如鸟故曰朱鸟春分则见于南方东宫苍龙为大火之次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其形如龙故曰苍龙夏至则见于南方北宫𤣥武为𤣥枵之次斗牛女虚危室璧七宿有龟蛇体故曰𤣥武秋分则见于南方西宫咸池为大梁之次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有白虎体故曰白虎冬至则见于南方也何以独指南言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故取南方以为凖也何以独指四仲言圣人不能朝夕察𠉀乎星度故取四时之中以验之也然则尧典中星与吕不韦月令异者何也或曰月令举其初朔而尚书总举一月故也或曰非也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岁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天度四分之一而赢岁日四分之一而缩天渐差而西岁渐差而东也自秦庄襄王元年上距尧之甲子共二千二十八年凡差二十六度盖七十八年而差一度也
  书顾命说
  苏氏论康王之失礼可谓详矣顾吾犹有疑焉窃以为顾命与康王之诰此两篇者皆讹书也何以言之凡人子之于父母也平居则有问寝视膳之礼疾病则有尝药之礼未尝须㬰离父母侧也成王弥留之际自公卿百执事而下无不在者而康王亲为元子独不在王之左右不得与闻顾命何也古之奔丧者见星而行见星而舍是何如其迫且切也故吾谓成王既崩虽使康王相距数千里之外犹当蒲伏以赴安有宫门咫尺而不入就号哭辟踊之位者顾必俟干戈虎贲以逆之乎乃孔安国曲为之说曰由丧次而出出而复逆以殊异之夫康王既已为元子矣又安用借此为殊异哉此于经无明文也曾子问于孔子曰大功之丧可以与于馈奠之事乎曰自斩衰以下皆可天子诸侯之丧斩衰者奠奠谓奠于殡也言主人以悲哀不暇执事则诸臣皆得代之也然则成王既殡康王方在苫凷之列虽不暇躬行祭咤诸文犹不可谓之非而顾必区区哜而饮福乎哜者小祥之礼也故曰小祥之祭主人之酢也哜之众賔兄弟则皆啐之如之何其行此于初丧之日也天子未除丧则称予小子虽衰周犹然礼曰三年之丧以其丧拜非三年之丧以吉拜今俨然自称予一人而与群公从容拜揖于门内是吉拜也尚复知有辟踊稽颡乎使康王不顾非礼而岸然行之则为不孝使召公导王于非礼则为不忠曾谓康王召公而不娴于忠孝者乎其可疑如此由此言之夫岂徒衮服之失礼而已予故反复详究其间以为此后人不知礼者所伪为耳或曰今文古文皆有可遽疑其伪乎予曰否彼金縢亦犹是也宋儒固已疑之矣于是遂广苏氏之论而为之说












  尧峰文钞巻四
<集部,别集类,清代,尧峰文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