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语国音与京语京音
作者:陆费逵
中华民国10年(1921年)
本作品收录于《教育文存
出自《教育文存》卷二,中华书局1922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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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为甚么要国语

为甚么要国语?答案有两大理由:

  甲,统一语言。

  乙,言文一致。

用甚么方法统一语言?答案如下:

  定标准音,————要正确、鲜明、简单。

用甚么方法做到言文一致?答案如下:

定标准语,————要近于文言,而且便于口说。

上面所说的答案,大家承认不承认?如不承认,请换一种答案;如果承认,我们就可以讨论“京语可作标准吗”的问题了。

(二)国音是整理过的京音

国音和京音,有甚么分别呢?现在争论的焦点,在几个字音的不同。黎劭西先生说:“……他们有说话的土音,有读书的正音,……入声各字中,北京音实在变得太麻烦了。……”(国语中八十分之一的小问题)我觉著黎先生的话,还没有真正搔着痒处。现在京音派不承认北京读书的音,你和他说正音土音,问题更加多了;他们以为北京的入声,都变音了,且以为非此不漂亮;你和他说入声变了,正中他的下怀。我现在有几个例,可以证明国音是整理过的京音。

(例一)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不同

北京人说话:“我的”、“你的”的“的”,读ㄉㄝ,“目的”的“的”读ㄉ 

“的”字的音,我主张一律读ㄉ 。因为如果一律读ㄉㄝ,于是“目的”要读ㄇㄨㄉㄝ,北京人也不懂了。如果一面读ㄉ ,一面读ㄉㄝ,于统一语言,言文一致,很有妨碍。我主张“的”字读ㄉ 的理由有三种:

第一,北京人说近于文言的话,“的”字不读ㄉ 不读ㄉㄝ。读书识字更不必说了。我敢断定写一“的”字,问北京人,他一定说是ㄉ 字,决不说ㄉㄝ字。

第二,“的”字如果ㄉㄝ、ㄉ 两音并存,不但各省的人,弄不明白;就是北京人读语体文,恐怕也有弄错的时候。为标准音正确鲜明简单起见,只好用一个音。

第三,主张京音的人,以为“的”字说作ㄉㄝ音,是很普通很漂亮的北京话,应该用ㄉㄝ音;那么,“目的”一定要读ㄇㄨㄉㄝ了。试问北京人承认不承认。

结束 (1)京音“的”字有ㄉ ㄉㄝ两音。(2)近于文的语类读ㄉ ,否则读ㄉㄝ。(3)我们要统一语言,只好选一种音。(4)我们要言文一致,所以选近于文言的一种音。(5)ㄉㄝ改为ㄉ ,北京人非不可能;“目的”如读作ㄇㄨㄉㄝ,连北京人不懂了。

(例二)六合县来了六个人

京音“六合”的“六”读ㄌㄨ,“六个人”的“六”读ㄌ ㄡ。

(例三)他只念过一部小学和一本学而,就想考高等小学,那是不行的。

京音“小学”、“学而”的“学”读ㄒ ㄛ,“高等小学”的“学”读ㄒㄩㄝ。

我们就京音定标准音:如“六”字为ㄌ ㄡ,“学”定为ㄒㄩㄝ;恐怕“ㄌ ㄡ合”、“一部小ㄒㄩㄝ”、“ㄒㄩㄝ而”北京人也不懂了。所以我想北京人就北京音定标准,一定用近于文言的音,“六”、“学”总读ㄌㄨㄌ ㄡ,未必读ㄌ ㄡㄒㄩㄝ罢!

(三)京语的词类做标准语要加选择

主张京语的人,以为京语的词类如“耗子”“取灯儿”等类,不妨采作标准语。我以为如果北京只有“耗子”而无“老鼠”,只有“取灯儿”而无“火柴”,那也不妨定“耗子”“洋取灯儿”为标准语;但是实际上并不如此,北京的确还有“老鼠”和“火柴”,别处却无“耗子”和“洋取灯儿”;标准语用“老鼠”和“火柴”,北京人未必不懂,何必迁就北京的俗语,叫全国生许多困难呢?况且北京人并不承情,他说到近文的话,一定不用诸位迁就他们的标准语,要用我们理想国语的标准语,诸位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呢?

我现在举几个例,请大家平心静气的研究研究。

(国语) (现在的京语) (以北京土语为标准的统一国语)

直隶火柴公司的火柴做得很好。

直隶火柴公司的洋取灯儿做得很好。

直隶洋取灯儿公司的洋取灯儿做得很好。

铜元局每天可以做几十万个铜元

铜元局每天可以做几十万个子儿

子儿局每天可以做几十万个子儿

我的零用完了。要买火柴没有,请你给我六个

我的零用完了。要买火柴没有,请你给我六个

我的零用完了。要买火柴没有,请你给我六个

(注意一)京语“取灯儿”并不是指“火柴”,俗语把“火柴”叫“洋取灯儿”,和无锡俗语把“火柴”叫“洋煤头”是一样的。

(注意二)有许多土语,都是因为历史关系。以讹传讹的。京语“几个钱”说“几个大”,“一百钱”说“一吊钱”,都是前清咸丰时币制紊乱的结果。上海把“胶皮人力车”叫“黄包车”,是因为初有胶皮车的时候,车公司要和铁轮街车区别。而“家用人力车”在最初的时候,不是人家自有的,是包月雇的;所以不叫“家车”,却叫“包车”。

(注意三)从前上海的劳动界,把火车站叫“旱火轮码头”。等到有了两个车站,就叫“北头的旱火轮码头”“南头的旱火轮码头”。不多几时,居然叫“北车站”“南车站”了。这是提高词类的一个好证据。

(注意四)我民国二年到广州,说普通话的很少;去年我又到广州,说普通话的很多;买物交际,用普通话居然可以通了。研究这是什么缘故,都说军政府设在广州以后,各省的人来得很多,大家非用普通话不能交谈,所以社会上也进步了。

这一类的笑话很不少,我前天写了许多,给几个朋友看,大家笑不可仰。现在为省篇幅起见,只用三段惹阅者笑笑罢。

(四)结论

我现在要讲两段笑话,作个结论。前几个月的一天夜里,和黎劭西、张士一……诸君谈话。我说“北京话不是人人学得会的,只好学蓝青官话。劭西!你不要见怪。就是你们读音统一会的诸君,像张仲仁、陈颂平、陆雨庵……和你劭西,都是在北京许多年的,那个说得来纯粹的京话。只好各说各的蓝青官话,彼此能懂就是了。”

又一天我和几个朋友,讨论假定以上海语音为标准语音如何定法。大家有三个主张:

甲,主张用正音。“大”读ㄉㄚ,不读ㄉㄨ。“人”读ㄖㄣ,不读ㄬㄣ。……

乙,主张照现在的上海音。“大”读ㄉㄚ和ㄉㄨ两音,“人”读ㄖㄣ和ㄬㄣ两音。……

丙,主张用土音统一。大读ㄉㄨ,不读ㄉㄚ。人读ㄬㄣ,不读ㄖㄣ。

我就编了一段话:

马路庆里,住了许多大人家;有一家的主,遗失了一包吉香烟,硬说是车夫偷去,把车夫打的不像。忽然来了一个客,车夫喊道:“张大人呀!救命哪!”那个客不理他。车夫叹气道:“哎呀!哎呀!家看看!这还有道主义吗?我的大人(指父母)都没有这样打我呀!”

请大家用甲乙丙三种读法,把这段读一遍,就知道国音的好处。

土音的不统一。

以土音为标准连本地人也不懂。

到底我说得对不对,我也不知道,请大家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