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七 唐元次山文集 卷第八
唐 元结 撰 景江安傅氏双鉴楼藏明正德刊本
卷第九

唐元次山文集卷第八

  时议三篇有表

臣某言臣自以昏庸无堪逸浪江海陛下忽降公诏

逺徴愚臣陆下岂不以凶逆未除盗贼屡起百姓劳

苦力用不足将社稷大计与天下图之者乎荒野贱

臣始见轩陛又拘限忌讳不䏻悉下情以上闻则陛

下又安用烦劳车乘招礼贤异臣实不䏻当君子之


羞受小人之辱故编舆皂之说为三篇名曰时议敢

以上闻抵冒天威谨伏待罪臣结顿首谨上乾元二

年九月日前进士元结表上

   时议上篇

时之议者或相问曰往年逆乱之兵东穷江海南极

淮汉西抵秦塞北尽幽都今赵卫之疆悉为盗有凶

勇之徒在四方者㡬百馀万如屯守二京从卫魁帅

者不计当时之兵可谓强矣当时人心巳不固矣天

子独以数𮪍仅至灵武引聚馀弱慿陵强冦顿军岐

阳师及渭西曾不逾时竟摧坚锐复两京逃降逆𩔖

悉𭣣河南州县今河北陇阴奸逆尚馀今山谷江湖

稍多亡命今𠩄在盗贼屡犯州县今天下百姓咸转

流亡今临敌将士多喜奔散今贤士君子不求任使

天子往在灵武至于凤翔无今日兵革而䏻胜敌无

今日禁制而无亡命无今日威令而盗贼不起无今

日财用而百姓不亡无今日封赏而将士不散无今

日朝廷而人思任使何㢤岂天子䏻以弱制强不䏻

以强制弱岂天子䏻以危求安而忍以未安忘危时

之议者或相对曰此非难言甚易言矣天子往年悲

恨陵庙为凶逆伤污怨愤上皇忽南幸巴蜀哀伤宗

戚多见诛害惊惶圣躬动息无𠩄是以勤劳不辞亲

抚士卒与人权位信而不疑渇闻忠直过则喜改如

此𠩄以䏻以弱制强以危求安今天子重城深宫谦

和而居冕旒清晨缨佩而朝太官具味当时而食太

脩乐和声而聴军国机务叅详而进万姓疾苦时

或不闻而厩有良马宫有羙女舆服礼物日月以备

休符佳瑞相继而有朝廷歌颂盛徳大业四方贡赋

尤异品物公族𡛸戚喜荷帝恩谐臣戏官怡愉天颜

而文武大臣至扵公卿庶官皆权位爵赏名实之外

自已过望此𠩄以不䏻以强制弱忍以未安忘危若

天子䏻视今日之安如灵武之危事无大小皆若灵

武何冦盗强弱可言当天下日无事矣

   时论中篇

时之议者或相谓曰吾闻道路云云说士人共自谋

曰昔我奉天子拒凶逆胜敌则家国两全不胜则家

国两亡𠩄以生死决战是非极諌今吾属名位巳重

财货巳足爵赏巳厚勤劳巳极天下若安吾何苦㢤

天下若不安吾属外无仇雠相害内无穷贱相迫何

苦更当锋刃以近死乎何苦更忤人主以近祸乎又

闻之曰呜呼吾州里有忠义之者仁信之者方直之

者今或有病父老母孤儿寡妇如身䏻存者力役乞

丐冻馁不足况扵死者父母妻子人谁哀之又闻曰

今天下残破苍生危急受赋役者多寡弱贫独流亡

死生悲忧道路亦极矣天下若安我等岂无陇亩以

自处若不安我等不复以忠义仁信方直死矣縦有

益扵我者安则随之人且如此其然何故时之议者

相对曰今国家非欲其然盖失扵太明太信而然耳

夫太明则见其内情将蔵内情则罔惑生焉罔上惑

下䏻令必信信可必矣故太信焉太信之中至奸元

恶卓然而存如此使朝廷遂亡公直天下遂失忠信

苍生遂益𡨚怨如公直亡矣忠信失矣𡨚怨生矣岂

天子大臣之𠩄喜乎将欲理之䏻无端内吾属议扵

野者又何𠩄及

   时议下篇

时之议者或相问曰今天子思安苍生思㓕奸逆思

致太平方力圗之非不勤劳扵今四年而说者异之

何㢤时之议者或相对曰如天子𠩄思如说者𠩄异

天子大臣非不知之凡有制诰皆尝言及言虽殷勤

事皆不行前后再三颇𩔖谐戏今或有仁恤之诏忧

勤之诰人皆族立党语指而议之其由何㢤以言而

不行之故也天子不知其然以为言虽不行足堪沮

劝呜呼沮劝之道在明审均当而必行也必不行矣

有言何为自太古巳来致理兴化未有言之不行而

䏻至矣若天子䏻追行巳言之令必行将来之法且

免天下无端杂徭且除天下随时弊法且去天下拘

忌烦令必任天下贤异君子屏斥天下奸邪小人然

后推仁信威令与之不惑此帝王常道何为不及

  管仲论

自兵兴巳来今三年论者多云得如管仲者一人以

辅人主当见天下太平矣元子异之曰呜呼何是言

之误耶彼管仲者人耳止可与议私家畜养之计止

可以修郷里畎浍之事如此仲当少容与焉至如相

诸侯材量亦似不足致齐及霸材量极矣使仲见帝

王之道兴国之礼则天子之国不衰诸侯之国不盛

如曰不然请有𠩄说仲之相齐及齐疆富则合请其

君恢复王室节正诸侯君若惑之则引祸福以喻之

如约诸侯之说君既聴矣然后约诸侯曰今王室将卑诸侯

更疆文王风化残削向尽武王疆域割夺无㡬礼乐

不知其由征伐何因而出我是故谨疆域勉日夜望

振兵威可临列国得与诸侯㑹盟一旦䏻新复天子

之正朔更定天子之封畿上奉天子复先王之风化

下令诸侯复先公之制度以为何如若皆不従我则

以兵临扵鲁鲁不敢不従则与鲁西临宋郑宋郑従

则与三国北临燕卫燕卫従则与诸国西临秦𣈆秦

𣈆从则与七国以尺简约呉楚呉楚从则天下无不

从之国然后定约若有果不从者则约从者曰吾属

以礼义尊天子以法度正诸侯使小国不常患弱大

国不敢怙疆此诚长世之䇿若天子国亡则诸侯交

争兵戈相临谁为强弱则安得世世礼让相服宗庙

血食我是故力劝诸侯尊天子今谋国犹豫宜往问

之君不従约则与诸侯率兵伐之分其疆土迁其子

孙留百里之地奉其宗社下为诸侯广子孙之业上

为天子除不顺之臣何如如此则诸侯谁敢不从然

后定天子封畿诸侯疆域舆服器玩礼乐法度征赋

贡输自齐鲁节正节正即定乃共盟曰有贰约者当

请命天子废其骄凶以立恭顺废其荒惑以立明哲

敢不聴者伐而分之如𥘉约制定扵是诸侯先各造

邸扵天子之都诸侯乃相率朝觐已而从天子斋戒

拜宗庙礼毕天子誓曰扵戏王室之卑乆矣予不敢

望皇天后土之𠩄覆载将旦暮皂隶扵诸侯不可则

愿全肌骨下见先王今诸侯不忘先王之大徳不忘

先公之忠烈共力正王室俾予主先王宗祀予若昏

荒淫虐不纳谏诤失先王法度上不䏻奉宗祀下不

䏻安人民尔诸侯当理尔军卒修尔矛㦸约尔列国

罪予凶恶嗣立明辟予若䏻日勉孱弱力遵先王法

度上奉宗祀下安人民尔诸侯当保尔疆域安尔人

民修尔贡赋共子郊祀予有此誓岂云及予将及来

世予敢以此誓誓扵宗庙予敢以此誓誓扵天地诸

侯闻天子之誓相率盟曰天子有誓俾我诸侯世世

得力扶王室使先王先公徳业永长诸侯其各铭天

子之誓传之后嗣我诸侯重自约曰诸侯有昏惑当

如前盟若天子昏惑不嗣虐乱天下诸侯当力共规

讽諌诤如甚不可则我诸侯共率礼兵及王之畿复

谏诤如𥘉又甚不可进礼兵及王之郊终不可进礼

兵及王之宫兵及王之宫矣当以宗庙之忧咨之当

以人民之怨咨之当以天子昔誓咨之当以诸侯昔

盟咨之以不敢欺先王先公告之以不敢欺皇天后

土告之然后如天子昔誓如诸侯昔盟使管仲䏻如

此则周之天子未为奴矣诸侯之国则未亡矣秦扵

天下未至是矣如曰仲才及也君不从也仲智及也

时不可也则仲曽是谋也乎君不从之也欤仲曾是

为也乎时之不可也欤况今日之兵不可以礼义节

制不可以盟誓禁止如仲之軰欲何为矣文粹矣作乎

  寱五计

元子天宝中曾预宴扵諌大夫之座酒尽而无以续

之大夫叹曰諌议散冗者贫无以⿰纟⿱𢆶匹 -- 继酒嗟㢤元子醉

中议之曰大夫颇䏻用一谋令大夫尊重如侍中威

权等司隶何若大夫问谋对曰得寱婢一人在人主

左右以寱言先讽则可请有𠩄说大夫不闻古有邰

土来侯侯家得寱婢寐则寱言言则侯辄鞭之如是

一歳婢寱如故侯无如婢何有夷奴每厌劳辱寐则

假寱其言似不怨而若忠信侯闻问之则曰素有寱

病寐中寱言非𠩄知也引寱婢自辨辞说云云侯疑

学婢鞭之不止髡之钳之奴寱愈甚奴扵是重窥侯

意先事寱说说侯之过警以祸福侯又无如奴何客

有知侯祸机因寱奴之先扣侯门諌侯以改过免祸

侯纳客为上賔复方六其奴命曰寱良氏子孙世在

于邰大夫诚䏻学奴效婢假寱言以讥谏人主悔过

追误与天下如新大夫见尊重威权何止侍中司隶

大夫乃叹曰呜呼吾谓今之士君子曾不如邰侯夷

  丐论

天宝戊子中元子逰长安与丐者为友或曰君友丐

者不太下乎对曰古人郷无君子则与云山为友里

无君子则与松竹为友坐无君子则与琴酒为友出

逰扵国见君子则友之丐者今之君子吾恐不得与

之友也丐者丐论子䏻聴乎吾既与丐者相友喻求

罢丐友相喻曰子羞吾为丐耶有可羞者亦曾知之

未也呜呼扵今之世有丐者丐宗属扵人丐嫁娶扵

人丐名位扵人丐颜色扵人甚者则丐权家奴齿以

售邪妄丐权家婢颜以容媚惑有自富丐贫自贵丐

贱扵刑丐命命不可得就死丐时就时丐息至死丐

全形而终有不可丐者更有甚者丐家族扵仆圉丐

性命扵臣妾丐宗庙而不取丐妻子而无辞有如此

者不为羞㢤吾𠩄以丐人之弃衣丐人之弃食提罂

𠋣杖在扵路傍且欲与天下之人为同𩔖耳不然则

无颜容行扵人间夫丐衣食贫也以贫乞丐心不惭

迹与人同示无异也此君子之道君子不欲全道耶

幸不在山林亦宜且罂杖随我作丐者之状貎学丐

者之言辞与丐者之相逢使丐者之无耻庶㡬世始

䏻相容吾子无矫然取不容也扵戏丐者言语如斯

可为编为丐论以𥙷时规

  漫论并序

乾元巳亥至宝应壬寅蒙时人相诮议曰元次山

 尝漫有𠩄为且漫辞官漫闻议云云因作漫论论

世有规检大夫持规之徒来问叟曰公漫然何为对

曰漫为何似然对曰漫然规者怒曰人以漫指公者

是他家恶公之辞何得翻不恶漫而称漫为漫何检

括漫何操持漫何是非漫不足凖漫不足规漫无𠩄

用漫无𠩄施漫也何效漫焉何师公髪巳白无终惑

之叟俛首而谢曰吾不意公之说漫而至扵此意如

𠩄说漫焉足耻吾当扵漫终身不羞著书作论当为

漫流扵戏九流百氏有定限耶吾自分张独为漫家

规检之徒则奈我何

  化虎论

都昌县大夫张粲君英将之官与其友贾徳方元次

山别且曰吾邑多山泽可致麇鹿为二贤羞賔客何

如及到官书与二友曰待我化行旬月使虎为鹿豺

为麇枭为鹧鸪虾蟆为兔将以丰江外庖厨岂独与

徳方次山之羞賔客也徳方对曰呜呼兵兴岁乆战

争日甚生人怨痛何时休息君英之化岂及豺虎将

恐虎窟公城豺逰公庭枭集公楹群蛙匝公而鸣敢

以不然之论返化君英贾徳方报君英化虎之论宜

岂直望化虎㢤次山请啇之君英𠩄谓待吾化豺虎

然后羞扵属也其意盖欲待朝廷化小人为君子化

謟媚为公直化奸逆为忠信化竞进为退譲化刑法

为典礼化仁义为道徳使天下之人皆㴠纯朴岂止

化虎而羞我㢤徳方未量君英耶次山故编𠩄言为

化虎之论

  辩惑二篇有序

 议者多惑朱公叔第五兴先𠩄为故引之作辩惑

 二篇以喻惑者其意亦欲将辩惑与时人为劝惧

 之方

   上篇

昔南阳朱公叔为冀州刺史百城长吏多惧罪自去

公叔不举法弹理之聴其去官而已惑者曰公叔才

逹者也苟䏻威畏苟䏻逃罪当下自新之令不问前

时之过公叔之为也是㢤辩者曰呜呼先王作法令

盖欲禁贪邪绝凶暴使人不得苟免是以恶蒙异丗

之诛善及子孙之赏若法令不行则无以沮劝苟失

沮劝则赏罚何为呜呼先王惧人民自相侵害故官

人以理之加其爵禄使其富贵盖为其䏻理养人民

者也彼乃绝理养之心以杀夺为务去而不理而曰

是乎岂有冠冕轩车佩符持节取先王典礼以为盗

具将天下法令而为盗资乎致使金宝千囊财货百

车令彼盗𩔖各为富家公叔不理奈何咨嗟

   下篇

昔第五兴先为诏使举奏刺史二千石蒙削免者甚

众兴先以奉使称职𫉬迁官焉惑者曰兴先䏻紏劾

过恶直㢤使臣迁秩次也宜乎辩者曰夫理人贵乆

其法明其禁使人知常且长也汉家法不常耶禁不

长耶何得兴先暴将威令急操刑狱使蒙戮辱者如

斯多乎若汉家天下法禁皆如冀州四方诏使皆如

兴先则乱生扵令出祸作扵遣使谁为惑者聴我啇

之呜呼畏䧟人扵法故先扵禁制有抵犯者理而刑

之示其必常也人始知惧先王欲人自故为善者

赏之俾人劝而无惧然后乃理𠩄以施赏罚扵人民

令似衣冠不可脱去如此殷勤乃䏻措刑杀致太平

耳故曰赏善而不罚恶则乱罚恶而不赏善亦乱赏

罚不行与过差必止若如此汉家之法在乎兴先之

为是也乎众人之惑喻无

  喻友

天宝丁亥中诏徴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

就选相国𣈆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漏当时

之机议扵朝廷曰举人多卑贱愚瞆五拜不识礼度

恐有良士言污浊圣聴扵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

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吏如吏部试诗赋论䇿巳而

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遂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元

子时在举中将东归郷人有苦贫贱者欲留长安依

记时权徘⿰彳回 -- 徊相谋因谕之曰昔丗巳来共尚丘园洁

白之士葢为其䏻外独自全不和不就饥寒切之不

为劳苦自守穷贱甘心不辞忽天子有命聘之玄𫄸

东帛以先意荐论拥彗以导道欲有𠩄问如咨师傅

聴其言则可为规戒考其行则可为师范用其材则

可约经济与之权位乃社稷之臣君䏻忘此而欲随

逐驽骀入栈枥中食下厩藖麧上侯辨反下下没反为人后𮪍

负皂隶受鞭䇿耶人生不方正忠信以显荣则介洁

静和以终老郷人扵是与元子偕归扵戏贵不专权

罔惑上下贱䏻守分不苟求取始为君子因喻郷人

得及林甫言意可存编为喻友










唐元次山文集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