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述注序
作者:金瑶 
本作品收录于《金栗斋先生文集

《周礼》,周之礼乎?曰:非也,因于殷。殷之礼乎?曰:非也,因于夏。然则夏之礼矣?曰:虞之伯夷巳典礼,夷之礼又必有所因。求其端,其天之所秩而性有之乎?人之初生也,蠢蠢蠕蠕,若不见所谓礼者,而礼之全体大用已合于中。盖生不能无性,性不能无情,情不能无亲疏厚薄贵贱,而礼从生焉。其既也,文生焉;又其既也,文盛焉;卒至于三百三千而犹莫可巳。是皆情之发有不容己者。如是说者谓周尚文,非也。周焉能尚之也?质敝而文兴,欲不尚之不可得也。

今观之《周礼》,上自王后、公孤、卿大夫、士而下及众庶,莫非人也,而莫不有礼也。大而祭祀、朝觐、会同、宾客、军旅、丧纪、田役、燕射、献贡、覜聘;小而交际、辞令、送逆、进止、揖让、登降、授受、拜答、问对,莫非事也,而莫不有礼也。近而宫寝、殿庭、国中、四郊、都鄙;远而六服,又远而四裔,莫非王家所治地也,而莫不有礼也。广大如天地而无所不包,周匝如泰和元气流行而无微不被;纵横曲折不相参涉,如眷夏秋冬错行而各有所归;明著易简如日月之县象、造化之显设,而人皆可知可从;大纲正于上,万目举于下,如乾坤定位,而山川、入物、鸟兽、草木,形形色色,各适其性,各足其分,而莫知为之者。浩乎其无畔岸,茫乎其无端绪,混乎其无渗漏,而究其所归,不外乎立极一言,而五典之教乃为之本。其他若设官分职、叙礼治兵、明刑兴事,攘攘籍籍,杂然而有事者,皆所以经纶其间以翼其至者也。

当是时也,君臣上下合为一心,王畿列国联伙一体,中国夷狄混为一家。古人谓泰和在唐虞成周宇宙间,猗与盛哉!此孔子所以有“郁郁乎文”之叹,而梦寐见焉,卒不得一小试,有遗憾也。

予蚤岁为博士第子,尝剽五经之文以资进取,而不悦于《礼记》;又求之《仪礼》,亦然。于是索《周礼》诵之,见其首“维王建国”数句,六宫不易,耸然异之曰:大圣人之制作,固如是其有本乎?及省其中之所列,则见其官有定职,事有定制,不袭于古而亦不悖于古,不徇乎时而亦不逆乎时,不溺乎情而亦不拂乎情。复掩卷叹曰:至哉文乎!体备情周,义正辞严,非其胸中蕴有天下古今之度者,曷足以及此?亟欲叩其门而入,而阻于举业,未能也。

晚在林下,时与诸子姓谭礼事,慨然复有志焉。捡之旧笥,仅得汉郑氏、元吴氏、明何氏三疏,而二疏大抵袭郑,遂沿郑疏求之。日复一日,渐觉有见与郑别者。因念曰:是不可以不存。乃随其所见,日纪之,积十有三载,遂成此编。

嗟夫!《周礼》,周公为周之书也。虽封建郡县、井田税亩,古今不同,而大经大法,千古一日。《周礼》不列于学官,何也?汉人之附会累之也。夫附会而为文,正犹剪裁而为华,质与色虽肖,而生理必别。《周礼》之文,流自心胸,随物而赋,浓淡繁简,浑然天成;附会之句,悉出模窃,不乖于体则乖于义,不乖于义则乖于情,不乖于情则乖于辞。予虽非作者,而揣摩之久,䌷绎之深,遂觉此礼若自己出。外有所附,具如赘疣,一经吾目,便可指摘。如之何可以乱《周礼》?

方今圣天子在上,以礼治天下,天下方翘首盛周之治。瑶不揣僭,以是编请正于大方君予。傥因是而得使此礼焕然复明于世,则岂惟吾道之幸,而于国家之治亦未必无小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