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富

作者:吴汝纶
1901年
斯密亚丹传

严子既译亚丹氏所箸计学书,名之曰《原富》,俾汝纶序之。亚丹氏是书欧美传习已久,吾国未之前闻,严子之译,不可以已也。盖国无时而不需财,而危败之后为尤急。国之庶政,非财不立。国不可一日而无政,则财不可一日而不周所用。故曰:国无时而不需财。及至危败,财必大耗,欲振厉图存,虽财已耗,愈不能不用。故曰:危败之后尤急。中国士大夫,以言利为讳,又忕习于重农抑商之说,于是生财之途常隘,用财之数常多,而财之出于天地之间。往往遗弃而不理。吾弃财不理,则人之睨其旁者,势必攘臂而并争,于是财非其财;吾弃财不理而不给于用,则仍取给于隘生之途,途益隘而取益尽,于是上下交瘁,而国非其国。财非其财,国非其国,则危败之形立见,危败之形见而不思变计,则相与束手熟视而无如何;思变矣而不得所以变之之方,虽终日抢攘彷徨交走駴愕,而卒无分毫之益。中国自周汉到今,传所称理财之方,其高者则节用而已耳,下乃夺民财以益国用已耳。夺民财以益国用,前所谓取给于隘生之途是矣,此自殕之术也。节用之说,施之安宁之世,能使百政废缺不举,而财聚留于不用之地;施之危败之后,则节无可节,废缺者不举,而亦无可聚留。循是不变,是坐自困也。所为变之之方者,何也?取财之出于天地之间者条而理之,使不遗弃而已矣。取财之出于天地之间者条而理之,使不遗弃,非必奇材异智而后能也;然而不痛改讳言利之习,不力破重农抑商之故见,则财且遗弃于不知,夫安得而就理!是何也?以利为讳,则无理财之学;重农抑商,则财之可理者少。夫商者,财之所以通也;农者,生财之一途也。闭财之多途使出于一,所谓隘也。其势常处于不足,尚何通之可言?古之生财之途博矣,博而不通则壅,故商兴焉,禹之始治水也,既与益稷予众庶稻及他根食矣,又调有馀补不足,懋迁化居以通之,是商与农并兴验也。专农一途,故不需商也;禹于九州田赋,既等而次之,至其贡筐则皆所鲜所多相通易之物,凡畋之所猎、渔之所获、虞之所出、工之所作、卝人之所职,举财之出于天地之间者,无不财取为用,夫是故劝商;其每州之终必纪诸水母输则,皆商旅所以通之路也。是安有重农抑商之谬论乎?禹之理天下之财至纤悉不专农如此而卝利尤远。盖荆扬之金三品,至周而犹盛,故《》曰:“大赂南金”;及汉武而后乃稍衰歇,史公有言:“豫章黄金,取之不足更费。”其证也,然上溯神禹时已二千年矣。禹之兴卝利如此。又据九州水道推论之,使神禹生今时,其从事于今之路矿,可意决也。况乃处危败之后,则若周宣之考室,卫文之通商惠工騋牝三千,盖皆奉神禹为师法,而可以利为后而讳言之乎?今国家方修新政,而苦财赂衰耗。说者顾谓五洲万国,我为最富,是贫非吾患也?而严子之书适成于是时。此亚丹氏言利之书也,顾时若不满于商,要非吾国抑商之说,故表而辨明之。世之君子,傥有取于西国计学家之言乎?则亚丹氏之说具在。有取于中国之旧闻乎?则下走所陈,尚几通人财幸焉。

光緖辛丑十一月桐城吴汝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