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上 原人下
作者:方苞 
本作品收录于《方苞集/03

    自黄帝、尧、舜至周之中叶,仅二千年,其民繁祉老寿,恒数百年不见兵革,虽更姓易代,而祸不延于民。降及春秋,脊脊大乱,尚赖先王之遗泽以相维持,会盟讨伐,征辞执礼,且其时战必以车,而长兵不过弓矢,所谓败绩,师徒奔溃而已。其俘获至千百人,则《传》必特书以为大酷焉。自战国至元、明,亦二千年,无数十年而无小变,百年、二百年而不驯至于大乱者。兵祸之连,动数十百年;杀人之多,每数十百万。历稽前史所载民数,或十而遗其四三焉,或十而遗其一二焉。何天之甚爱前古之民,而大不念后世之民也!

    《传》曰:“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不若于道者,天绝之也。”三代以前,教化行而民生厚,舍刑戮放流之民,皆不远于人道者也,是天地之心之所寄,五行之秀之所钟,而可多杀哉!人道之失,自战国始。当其时,篡弑之人列为侯王,暴诈之徒比肩将相,而民之耳目心志移焉,所尚者机变,所急者嗜欲,薄人纪,悖理义,安之若固然。人之道既无以自别于禽兽,而为天所绝,故不复以人道待之,草禽狝而莫之悯痛也。秦、汉以还,中更衰乱,或有数十百年之安,则其时政事必少修明焉,人风必少淳实焉。而大乱之兴,必在政法与礼俗尽失之后,盖人之道几无以自立,非芟夷荡涤不可以更新。至于祸乱之成,则无罪而死者,亦不知其几矣!然其间得自脱于疮痍之馀,剥尽而复生者,必于人道未尽失者也。呜呼!古之人日夜劳来其民,大惧其失所,受于天耳。失所受而不自知,任其失而不为之所,其积也,遂足以干天祸而几尽其类,此三王之德所以侔于天地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