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南华真经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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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一

河南郭象注

唐西华法师成玄英疏

内篇逍遥游第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注〕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

〔疏〕溟,犹海也,取其溟漠无涯,故为之溟。东方朔《十洲记》云:溟海无风而洪波百丈。巨海之内,有此大鱼,欲明物性自然,故标为章首。《玄中记》云:东方有大鱼焉,行者一日过鱼头,七日过鱼尾;产三日,碧海为之变红。故知大物生于大处,岂独北溟而已。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注〕鹏鲲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政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

〔疏〕夫四序风驰,三光电卷,是以负山岳而舍故,揭舟壑以趋新。故化鱼为乌,欲明变化之大理也。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疏〕鱼论其大,以表头尾难知;乌言其背,亦示脩短叵测。故下文云未有知其脩者也。鼓怒翅翼,奋迅毛衣,既欲搏风,方将击水。遂乃断绝云气;背负青天,骞书翱翔,凌摩雷汉,垂阴布影,若天涯之降行云也。

是乌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注〕非瞑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必自生于大处,大处亦必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措心于其间哉。

〔疏〕运,转也。是,指斥也。即此鹏乌,其形重大,若不海中运转,无以自致高升,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且形既迁革,情亦随变。昔日为鱼,涵泳北海;今时作乌,腾翥南溟;虽复升沉性殊,逍遥一也。亦犹死生聚散,所遇斯适,千变万化,未始非吾。所以化鱼为乌,自北徂南者,为是凌虚之物,南即启明之方;鱼乃滞溺之虫,北有幽冥之地;欲表向明背暗,舍滞求进,故举南北鸟鱼以示为道之迳耳。而大海洪川,原夫造化,非人所作,故日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注〕夫翼大则难举,故抟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乃足自胜耳。既有斯翼,岂得决然而起,数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

去以六月息者也。

〔注〕夫大乌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小鸟一飞半朝,枪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则有间矣,其于适性一也。

〔疏〕姓齐,名谐,人姓名也。亦言书名也,齐国有此徘谐之书也。志,记也。击,打也。抟,斗也。扶摇,旋风也。齐谐所著之书,多记怪异之事,庄生引以为证,明己所说不虚。大鹏既将适南溟,不可决然而起,所以举击两翅,动荡三千,踉跄而行,方能离水。然后缭戾宛转,鼓怒徘徊,风气相扶,摇动而上。涂经九万,时隔半年,从容志满,方言憩止。适足而已,岂惜情乎哉。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注〕此皆鹏之所凭以飞者耳。野马者,游气也。

〔疏〕《尔雅》云:邑外曰郊,郊外日牧,牧外日野。此言青春之时,阳气发动,遥望薮泽之中,犹如奔马,故谓之野马也。扬土日尘,尘之细者日埃。天地之间,生物气息更相吹动以举于鹏者也。夫四生杂沓,万类参差,形性不同,资待宜异。故鹏鼓垂天之翼,托风气以逍遥;蜩张决起之翅,枪榆枋而自得。斯皆率性而动,禀之造化,非有情于遐迩,岂措意于骄矜。体斯趣者,于何而语夸企乎。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己矣。

〔注〕今观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邪,天之为远而无极邪。鹏之自上以视地,亦若人之自此视天。则止而图南矣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

〔疏〕仰视圆穹,甚为迢递,碧空高远,算数无穷,苍苍茫昧,岂天正色。然鹏处中天,人居下地,而鹏之俯视,不异人之仰观。人既不辨天之正色,鹏亦讵知地之远近。自胜取足,适至南溟,鹏之图度,止在于是矣。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注〕此皆明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在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矣。

〔疏〕且者假借,是聊略之辞。夫者开发,在语之端绪。积,聚也。厚,深也。杯,小器也。坳,污陷也,谓堂庭坳陷之地也。芥,草也。胶,黏也。此起譬也。夫翻覆一杯之水于坳污堂地之间,将草叶为舟,则浮汎靡滞;若还用杯为舟,理必不可。何者?水浅舟大,则黏地不行故也。是以大舟必须深水,小芥不待洪流,苟其大小得宜,则物皆逍遥。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疏〕此合喻也。夫水不深厚,则大舟不可载浮;风不崇高,大翼无由凌汉。是以小乌半朝决起枪榆之上,大鹏九万飘风鼓扇其下也。

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注〕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非其好高而慕远也,风不积则夭阏不通故耳。此大鹏之逍遥也。

〔疏〕培,重也。夭,折也。阏,塞也。初赖扶摇,故能升翥;重积风吹,然后飞行。既而上负青天,下乘风脊,一凌霄汉,至六月方止。网罗不逮,毕弋无侵,折塞之祸,于何而至。良由资待合宜,自致得所,逍遥南海,不亦宜乎。

蜩与鸒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注〕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乌,小乌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馀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疏〕蜩,蝉也,生七八月,紫青色,一名蛁蟟。鸒鸠,鹘鸠也,即今之班鸠是也。决,卒疾之貌。枪,集也,亦突也。枋,檀木也。控,投也,引也,穷也。奚,何也。之,适也。蜩鸠闻鹏乌之宏大,资风水以高飞,故嗤彼形大而劬劳,欣我质小而逸豫。且腾跃不过数仞,突榆檀而栖集;时困不到前林,投地息而更起,逍遥适性,乐在其中。何须地经六月,途遥九万,跋涉辛苦,南适胡为。以小笑大,夸企自息而不逍遥者,未之有也。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春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注〕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也。

〔疏〕适,往也。莽苍,郊野之色,遥望之不甚分明也。果然,饱貌也。往于郊野,来去三食,路既非遥,腹犹充饱。百里之行,路程稍远,春梼粮食,为一宿之备。适于千里之涂,路既迢遥,聚积三月之粮,方充往来之食。故郭注云,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者也。

之二虫又何知。

〔注〕二虫,谓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为也。此逍遥之大意。

〔疏〕郭注云,二虫,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且大鹏搏风九万,小乌决起榆枋,虽复远近不同,适性均也。咸不知道里之远近,各取足而自胜,天机自张,不知所以。既无意于高卑,岂有情于优劣。逍遥之致,其在玆乎。而呼鹏为虫者,大《戴礼》云:东方鳞虫三百六十,应龙为其长;南方羽虫三百六十,凤皇为其长;西方毛虫三百六十,麒麟为其长;北方甲虫三百六十,灵龟为其长;中央裸虫三百六十,圣人为其长。通而为语,故名鹏为虫也。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注〕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皆如年知,岂跂尚之所及哉!自此已下至于列子,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倾者也。然后统以无待之人,遗彼忘我,冥此群异,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是故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小大,则虽大鹏之与斥鷃,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蟪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于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

〔疏〕夫物受气不同,禀分各异,智则有明有暗,年则或短或长,故举朝菌冥灵、宰官荣子,皆如年智,岂企尚之所及哉。故知物性不同,不可强相希效也。

奚以知其然也?

〔疏〕奚,何也。然,如此也。此何以知年智不相及若此之县解耶?假设其问以生后答。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疏〕此答前问也。朝菌者,谓天时滞雨,于粪壤之上热蒸而生,阴湿则生,见日便死,亦谓之犬芝,生于朝而死于暮,故日朝菌。月终谓之晦,月旦谓之朔;假令逢荫,数日便萎,终不涉三旬,故不知晦朔也。媳蛄,夏蝉也。生于麦梗,亦谓之麦节,夏生秋死,故不知春秋也。菌则朝生暮死,蝉则夏长秋砠,斯言龄命短促,故谓之小年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桩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疏〕冥灵大桩,并木名也,以叶生为春,以叶落为秋。冥灵生于楚之南,以二千岁为一年也。而言上古者,伏牺时也。大桩之木长于上古,以三万二千岁为一年也。冥灵五百岁而花生,大桩八千岁而叶落,并以春秋赊永,故谓之大年也。

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注〕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于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苟知其极,则豪分不可相跋,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叉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于累,累绝则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

〔疏〕彭祖者,姓钱,名铿,帝颛顼之玄孙也。善养性,能调鼎,进雉羹于尧,尧封于彭城,其道可祖,故谓之彭祖。历夏经殷至周,年八百岁矣。特,独也。以其年长寿,所以声独闻于世。而世人比匹彭祖,深可悲伤;而不悲者,为彭祖禀性遐寿,非我气类,置之言外,不敢嗟伤。故知生也有涯,岂唯彭祖去己一毫不可企及,于是均桩菌,混彭殇,各止其分而性命安矣。

汤之问棘也是已。

〔注〕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

〔疏〕汤是帝誉之后,契之苗裔,姓子,名履,字天乙。母氏扶都,见白气贯月,感而生汤。丰下兑上,身长九尺。仕夏为诸侯,有圣德,诸侯归之。遭桀无道,囚于夏台。后得免,乃与诸侯同盟于景亳之地,会桀于昆吾之墟,大战于呜条之野,桀奔于南巢。汤既克桀,让天下于务光,务光不受。汤即位,乃都于亳,后改为商,殷开基之主也。棘者,汤时贤人,亦云汤之博士。《列子》谓之夏革,革棘声类,盖字之误也。而棘既是贤人,汤师事之,故汤问于棘,询其至道,云物性不同,各有素分,循而直往,固而任之。殷汤请益,深有玄趣,庄子许其所问,故云是已。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为鲲。

〔疏〕脩,长也。地以草为毛发,北方寒冱之地,草木不生,故名穷发,所谓不毛之地。鲲鱼广阔数千,未有知其长者,明其大也。然溟海鲲鹏,前文已出,如今重显者,正言前引《齐谐》,足为典实,今牵《列子》,再证非虚,郑重殷勤以成其义者也。

有乌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疏〕鹏背宏巨,状若嵩华;旋风曲戾,犹如羊角。既而凌摩苍昊,遏绝云霄,鼓怒放畅,图度南海。故御寇《汤问篇》云: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是也。

且适南瞑也。斥钨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注〕各以得性为至,自尽为极也。向言二虫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毕志榆枋,直各称体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辫,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跋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异,故再出之。

〔疏〕且,将也,亦语助也。斥,小泽也。鹧,雀也。八尺日仞。翱翔,犹嬉戏也。而鹤雀小乌,纵任斥泽之中,腾举踊跃,自得蓬蒿之内,故能嗤九万之远适,欣数仞之近飞。斯盖辫小大之性殊,论各足之不二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注〕亦犹乌之自得于一方也。

〔疏〕故是仍前之语,夫是生后之词。国是五等之邦,乡是万二千五百家也。自有智数功效,堪莅一官;自有名誉著闻,比周乡党;自有道德弘博,可使南面,征成邦国,安有黎元。此三者,察分不同,优劣斯异,其于各足,未始不齐,视己所能,亦犹鸟之自得于一方。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注〕未能齐,故有笑。

〔疏〕子者,有德之称,姓荣氏,宋人也。犹然,如是。荣子虽能忘有,未能遣无,故笑。宰官之徒,滞于爵橡,虚淡之人,犹怀嗤笑,见如是所以不齐。前既以小笑大,示大者不夸;今则以大笑小,小者不企;而性命不安者,理未之闻也。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

〔注〕审自得也。

〔疏〕举,皆也。劝,励勉也。沮,怨丧也。荣子率性怀道,警然超俗,假令世皆誉赞,亦不增其劝奖,率土非毁,亦不加其沮丧,审自得也。

定乎内外之分,

〔注〕内我而外物。

〔疏〕荣子知内既非我,外亦非物,内外双遣,物我两忘,故于内外之分定而不武也。

辩乎荣辱之境,

〔注〕荣己而辱人。

〔疏〕忘劝沮于非誉,混穷通于荣辱,故能反照明乎心智,玄鉴辫于物境,不复内我而外物,荣己而辱人也。

斯已矣。

〔注〕亦不能复过此。

〔疏〕斯,此也。已,止也,宋荣智德止尽于斯也?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注〕足于身,故问于世也。

〔疏〕数数,犹汲汲也。宋荣率性虚淡,任理直前,未尝运智推求,役心为道,柄身物外,故不汲汲然者也。

虽然,犹有未树也。

〔注〕唯能自是耳,未能无所不可也。

〔疏〕树,立也。荣子拾有证无,溺在偏滞,故于无待之心,未立逍遥之趣,智尚亏也。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注〕泠然,轻妙之貌。

〔疏〕姓列,名御寇,郑人也。与郑绣公同时,师于壶丘子林,著书八卷。得风仙之道,乘风游,泠然轻举,所以称善也。

旬有五日而后反。

〔注〕苟有待焉,则虽御风而行,不能以一时而周也。

〔疏〕旬,十日也。既得风仙,游行天下,每经一十五日回反归家,未能无所不乘,故不可一时用也。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

〔注〕自然御风行耳,非数数然求之也。

〔疏〕致,得也。彼列御寇得于风仙之福者,盖由炎冻无心,虚怀任运,非关役情取拾,汲汲求之。欲明为道之要,要在忘心,若运役智虑,去之远矣。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注〕非风则不得行,斯铃有待也,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

〔疏〕乘风轻举,虽免步行,非风不进,犹有须待。自宰官已下及宋荣、御寇,历举智德优劣不同,既未洞忘,咸归有待。唯当顺万物之性,游变化之涂,而能无所不成者,方尽逍遥之妙致者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注〕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又以自然为正,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鹊之能下,桩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几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辫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叉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而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

〔疏〕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万物者,自然之别称。六气者,季颐云:平旦朝霞,日午正阳,日入飞泉,夜半沆湿也,天地二气为六气也。又杜预云:六气者,阴阳风雨晦明也。又支道林云:六气,天地四时也,辫者,变也。恶乎,待于何也。言无待圣人,虚怀体道,故能乘两仪之正理,顺万物之自然,御六气以逍遥,混群灵以变化。苟无物而不顺,亦何往而不通哉。明朝彻于无穷,将于何而有待者也。

故曰,至人无己,

〔注〕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矣。

神人无功,

〔注〕夫物未尝有谢生于自然者,而叉欣赖于针石,故理至则迸灭矣。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无功。

圣人无名。

[注〕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

〔疏〕至言其体,神言其用,圣言其名。故就体语至,就用语神,就名语圣,其实一也。诣于灵极,故谓之至,阴阳不测,故谓之神;正名百物,故谓之圣也。一人之上,其有此三,欲显功用名殊,故有三人之别。此三人者,则是前文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辫人也。欲结此人无待之德,彰其体用,反言故日耳。

尧让天下于许由,

〔疏〕尧者,帝誉之子,姓伊祁,字放助,母庆都,誉感赤龙而生,身长一丈,兑上而丰下,眉有八彩,足履翼星,有圣德。年十五,对唐侯,二十一,代兄登帝位,都平阳,号曰陶唐。在位七十二年,乃授舜。年百二十八岁崩,葬于阳城,谧日尧。依谧法,翼善传圣曰尧,言其有传舜之功也。许由,隐者也,姓许,名由,字仲武,颖川阳城人也。隐于箕山,师于啮缺,依山而食,就河而饮。尧知其贤,让以帝位。许由闻之,乃临河洗耳。巢父饮犊,牵而避之,曰:恶吾水也。死后,尧封其墓,镒日箕公,即尧之师也。

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而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疏〕娇火,犹炬火也,亦小火也。神农时十五日一雨,谓之时雨也。且以日月照烛,诅假炬火之光;时雨滂池,无劳浸灌之泽。尧既摇谦克让,退己进人,所以致此之辞,盛推仲武也。

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疏〕治,正也。尸,主也。致,与也。尧既师于许由,故谓之为夫子。若仲武立为天子,宇内铃致太平,而我犹为物主,自视缺然不足,请将帝位让与贤人。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

〔注〕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陕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者。自铃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疏〕治,谓理也。既,尽也。言尧治天下,久以升平,四海八荒,尽皆清谧,何劳让我,过辞费。然睹庄文则贬尧而推许,寻郭注乃劣许而优尧者,何耶?欲明放勋大圣,仲武大贤,贤圣二涂,相去远矣。故尧负康汾阳而丧天下,许由不夷其俗乎独立高山,圆照偏溺,断可知矣。是以庄子援禅让之迸,故有娇火之谈;郭生察无待之心,更致不治之说。可谓探微索隐,了文合义,宜寻其旨况,无所稍嫌也。

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注〕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故尧无对于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与物冥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汎乎若不系之舟,东西之非己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之君矣。以此为君,若天之自高,实君之德也。若独亢然立乎高山之顶,非夫人有情于自守,守一家之偏尚,何得专此。此故俗中之一物,而为尧之外臣耳。若以外臣待乎内主,斯有为君之名而无任君之实也。

〔疏〕许由偃赛箕山,逍遥颖水,擅躁荣利,厌秽声名。而尧殷勤玫请,犹希代己,许由若高九五,将为万乘之名。然实以生名,名从实起,实则是内是主,名便是外是宾。拾主取宾,丧内求外,既非隐者所尚,故云吾将为宾也。

鹪鹧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注〕性各有极,苟足其极,则馀天下之财也。

〔疏〕鹪鹌,巧妇乌也,一令工雀,一名女匠,亦名桃虫,好深处而巧为巢也。偃鼠,形大小如牛,亦黑色,獐脚,脚有三甲,耳似象耳,尾端白,好入河饮水。而乌巢一枝之外,不假茂林;兽饮满腹之馀,无劳浩汗。况许由安玆蓬华,不顾金闱,乐彼蔬食,诅劳玉食也。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注〕均之无用,而尧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厌。

〔疏〕予,我也。许由寡欲清康,不受尧让,故谓尧云:君宜速还黄屋,归反紫微,禅让之辞,宜其休息。四海之尊,于我无用,九五之贵,予何用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注〕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乌兽万物,各足于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之行虽异,其于逍遥一也。

〔疏〕庖人,谓掌庖厨之人,则今之太官供膳是也。尸者,太庙中神主也;祝者,则今太常太祝是也;执祭版对尸而祝之,故谓之尸祝也。樽,酒器也。俎,肉器也。而庖人尸祝者,各有司存。假令膳夫懈怠,不肯治庖,尸祝之人,终不越局滥职,弃于樽俎而代之宰烹;亦犹帝尧禅让,不治天下,许由亦不去彼山林,就玆帝位;故《注》云:帝尧许由各静于所已。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

〔疏〕肩吾连叔,并古之怀道人也。接舆者,姓陆,名通,字接舆,楚之贤人隐者也,与孔子同时。而佯狂不仕,常以躬耕为务,楚王知其贤,聘以黄金百镒,车驷二乘,并不受。于是夫负妻戴,以游山海,莫知所终。肩吾闻接舆之言过无准的,故问连叔,询其义旨。而言吾闻言于接舆者,闻接舆之言也。庄生寄三贤以明尧之一圣,所闻之状具列于下文也。

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

〔疏〕所闻接舆之言,怖弘而无的当,一往而陈梗栗,曾无反复可寻。吾窃闻之,惊疑怖恐,犹如上天河汉,迢递清高,寻其源流,略无穷极也。

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

〔疏〕迳庭,犹过差,亦是直往不顾之貌也。谓接舆之言,不偶于俗,多有过差,不附世情,故大言不合于理耳也。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疏〕陆通之说其若何?此则反质肩吾所闻意谓。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注〕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重,便谓足以缨绋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疏〕藐,远也。《山海经》云:姑射山在寰海之外,有神圣之人,戢机应物。时须揖让,即为尧舜;时须干戈,即为汤武。绰约,柔弱也。处子,未嫁女也。言圣人动寂相应一则空有并照,虽居廊庙,无异山林,和光同尘,在染不染。冰雪取其洁冷,绰约譬以柔和,处子不为物伤,姑射语其绝远。此明尧之盛德,窈冥玄妙,故托之绝垠之外,推之视听之表。斯盖寓言耳,亦何铃有姑射之实乎,宜忘言以寻其所况。此即肩吾迷己昔闻以答连叔之辞者也。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注〕俱食五谷而独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

〔疏〕五谷者,黍稷麻菽麦也。言神圣之人,降生应物,挺淳粹之精灵,禀阴阳之秀气。虽顺物以资待,非五谷之所为,托风露以清虚,岂四时之能变也。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疏〕智照灵通,无心顺物,故曰乘云气。不疾而速,变现无常,故日御飞龙。寄生万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进乎四海之外也。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注〕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气,同人群而骊万物。苟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桔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

〔疏〕凝,静也。疵疠,疾病也。五谷熟,谓有年也。圣人形同桔木,心若死灰,本迸一时,动寂俱妙,凝照港通,虚怀利物。遂使四时顺序,五谷丰登,人无灾害,物无夭枉。圣人之处世,有此功能,肩吾未悟至言,谓为狂而不信。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注〕不知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知之聋盲哉。

〔疏〕瞽者,谓眼无吠缝,冥冥如鼓皮也。聋者,耳病也。盲者,眼根败也。夫目视耳听,盖有物之常情也,既瞽既聋,不可示之以声色也。亦犹至言妙道,唯悬解者能知。愚惑之徒,终身未悟,良由智障盲阁,不能照察,岂唯形质独有之耶。是以闻接舆之言,谓为狂而不信。自此已下,是连叔答肩吾之辞也。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注〕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但知之聋盲者谓无此理。

〔疏〕是者,指斥之言也。时女,少年处室之女也。指此接舆之言,犹如窈窕之女,绰约凝洁,为君子所求,但智之聋盲言谓无此理也。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注〕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9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旁砖万物,无物不然。世以乱故求我,我无心也。我苟无心,亦何为不应世哉。然则体玄而极妙者,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之化,以成尧舜之名者,常以不为为之耳。熟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

〔疏〕之是语助,亦叹美也。旁砖,犹混同也。斩,求也。孰,谁也。之人者,叹尧是圣人;之德者,欺尧之盛德也。言圣人德合二仪,道齐群品,混同万物,制驭百灵。世道荒淫,苍生离乱,故求大圣君临安抚。而虚舟悬镜,应感无心,谁肯劳形弊智,经营区宇,以事为事,然后能事。故《老子》云为无为,事无事,又云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也。

之人也,物莫之伤,

〔注〕夫安于所伤,则伤不能伤;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注〕无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无变于己,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

〔疏〕稽,至也。夫达于生死,则无死无生;宜于水火,则不溺不热。假令阳九流金之灾,百六滔天之祸,纷纭自彼,于我何为。故《郭注》云,死生无变于己,何况溺热之闲也哉。

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注〕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爻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枇糠耳。

〔疏〕散为尘,腻为垢,谷不熟为枇,谷皮曰糠,皆猥物也。镕金曰铸,范土曰陶。镒法,翼善传圣曰尧,化圣盛明曰舜。夫尧至本,妙绝形名,混进同尘,物甘其德,故立名镒以彰圣体。然名者粗法,不异枇糠;镒者世事,何殊尘垢。既而矫馅佞妄,将彼尘垢锻铸为尧,用此枇糠涎值作舜。岂知妙体胡可言耶。是以谁肯以物为事者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疏〕此起譬也。资,货也。越国逼近江湖,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难也。章甫,冠名也。故孔子生于鲁,衣缝掖;长于宋,冠章甫。而宋实微子之裔,越乃太伯之苗,二国贸迁往来,乃以章甫为货。且章甫本充首饰,爻须云变承冠,越人断发文身,资货便成无用。亦如荣华本犹滞著,富贵起自骄矜。尧既体道洞忘,故能无用天下。故《郭注》云,夫尧之无所用天下为,亦犹越人无所用章甫耳。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官然丧其天下焉。

〔注〕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耳。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盲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于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迸则尧也。自进观冥,内外异域,未足怪也。世徒见浇之为尧,岂识其冥哉。'故将求四子于海外而据尧于所见,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然未知至远之述顺者更近,而至高之所会者反下也。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累,斯山谷之士,非无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哉。

〔疏〕治,言缉理;政言风教。此合喻也。汾水出自太原,西入于河。水北曰阳,则今之晋州平阳县,在汾水北,昔尧都也。宝然者寂寥,是深远之名。丧之言忘,是遣荡之义。而四子者,四德也: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进,四非非本进也。言尧反照心源,洞见道境,超玆四句,故言往见四子也。夫圣人无心,有感斯应,故能缉理万邦,和平九土。虽复凝神四子,端拱而坐汾阳,统御万机,宝然而丧天下。斯盖即本即迸,即体即用,空有双照,动寂一时。是以姑射不异汾阳,山林岂殊黄屋。世人齐其所见,曷尝信此耶。而马彪将四子为啮缺,便未达于远理;刘璋推汾水于射山,更迷惑于近事。今所解释,稍异于斯。故《郭注》云,四子者盖寄言,明尧之不一于尧耳,世徒见尧之迸,岂识其真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

〔疏〕姓惠,名施,宋人也。为梁国相。谓,语也。贻,遗也。瓠,匏之类也。魏王,即梁惠王也。昔居安邑,国号为魏,后为强秦所逼,徙于大梁,复改为梁;僭号称王也。惠子所以起此大匏之譬,以讥庄子之书,虽复词旨恢弘,而不切机务,故致此词而更相激发者也。

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疏〕树者,艺植之谓也。实者,子也。惠施既得瓠种,艺之成就,生子甚大,容受五石,仍持此瓠以盛水浆,虚脆不坚,故不能自胜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旸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拮之。

〔疏〕剖,分割之也。瓢,勺也。瓠落,平浅也。旸然,虚大也。掊,打破也。用而盛水,虚脆不能自胜;分剖为瓢,平浅不容易多物。众谓无用,打破弃之。刺庄子之言,不救时要,有同此言,应须屏削也。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拼僻统为事。

〔注〕其药能令手不拘坼,故常漂絮于水中也。

〔疏〕洪,浮;游,漂也。恍,絮也。世世,年也。宋人隆冬涉水,漂絮以《作牵离,手指生疮,拘坼有同龟背。故世世相承,家传此药,令其手不拘坼,常得漂絮水中,保斯事业,永无亏替。又云:僻,办也。统,缅也。谓之缅于水中办也。

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

〔疏〕金方一寸重一斤为一金也。他国进客,偶尔闻之,请买手疮一卫,遂费百金之价者也。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拼僻统,不过数金;今一朝而斋技百金,请与之。

〔疏〕常,卖也。估价既高,聚族谋议。世世洪游,为利盖寡,一朝卖卫,资货极多。异口同音,佥曰请与。

客得之,以说昊王。越有难,昊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疏〕昊越北邻,地带江海,丘戈相接,秘用鲈船,战士隆冬,手多拘坼。而客素禀雄才,天生容智,既得方衍,遂说吴王。越国兵难侵吴,吴王使为将帅,赖此名药,而兵手不拘坼。旌旗才举,越人乱辙。获此大捷,默凯而旋,勋庸克著,砟之茆土。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拼僻统,则所用之异也。

〔疏〕或,不定也。方药无工而用者有殊,故行客得之以封侯,宋人用之以洪僻,此则所用工拙之异。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据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注〕蓬,非直达者也。此章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逍遥也。

〔疏〕据者,绳络之也。樽者,漆之如酒樽,以绳结缚,用渡江湖,南人所谓腰舟者也。蓬,草名,拳曲不直也。夫,欺也。言大瓠浮汎江湖,可以舟船沦溺;至教兴行世境,可以济渡群迷。而惠生既有蓬心,未能直达玄理,故妄起拾击之譬,讥刺庄子之书。为用失宜,深可欺之。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搏。

〔疏〕柠,拷漆之类,嗅之甚臭,恶木者也。世间名字,例皆虚假,相与嗅之,未知的当,故言人谓之柠也。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

〔疏〕拥肿,盘痪也。卷曲,不端直也。规圆而矩方。涂,道也。柠拷之树,不村之木,根本拥肿,枝干孪卷,绳墨不加,方圆无取,立之行路之旁,匠人曾不顾昤也。

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疏〕树既拥肿不村,匠人不顾;言述迂诞无用,众所不归。此合喻者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疏〕牲,野猫也。跳梁,犹走踯也,辟,法,谓机关之类也。罔罟,置众也。子独不狸狄捕鼠之状乎?卑伏其身,伺侯傲慢之鼠,东西跳踯,不避高下之地;而中于机关之法,身死罔罟之中,皆以利惑其小,不谋大故也。亦犹擎跪曲奉,执持圣边,伪情矫性,以要时利,前虽遂意,后叉危亡,而商鞅、苏、张,即是其事。此何异乎捕鼠狸狄死于罔罟也。

今夫釐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疏〕滦牛,犹腌牛也,出西南夷。其形甚大,山中远望,如天际之云。薮泽之中,逍遥养性,跳梁投鼠,不及野狸。亦犹庄子之言,不狎流俗,可以理国治身,且长且久者也。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疏〕无何有,犹无有也。莫,无也。谓宽旷无人之处,不问何物,悉皆无有,故曰无何有之乡也。

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疏〕彷徨,纵任之名;逍遥,自得之称;亦是异言一致,互有文耳。不材之木,枝叶茂盛,婆娑荫映,蔽日来风,故行李经过,徘徊憩息,徙倚顾步,寝外其下。亦犹庄子之言,无为虚淡,可以逍遥适性,荫庇苍生也。

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注〕夫小大之物,苟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疏〕拥肿不材,拳曲无取,匠人不顾,斤斧无加,夭折之灾,何从而至,故得终其天年,尽其生理。无用之用,何所困苦哉。亦犹庄子之言,乖俗会道,可以摄卫,可以全真,既不夭枉于世涂,诅肯困苦于生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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