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北轩居士集
卷之十二
作者:金春泽
1760年
卷十三

初年录

终事志憾

言行别录

不肖孤既为状。以著先行之大略。今所以又有是录。盖惧其细微者寝至于湮没。无以使子孙效法。况事之所系。自不细微。时有与状互发者耶。愚迷遗忘。未能保其无差。惟不敢妄为浮衍之辞。以夸于人而诬先行。则固不肖孤之志也。条录略有次。而间以类附。又或杂出。观者详之。

先府君之少侍先祖考。未有一事不禀而行者。不特无私财。即丌砚之属。未尝别具。以至尺楮寸毫。非分与。亦不辄取。

弊衣恶食。安之非固。安之殆若不知也。人谓气完耐寒饥。而其性则然。凡出入。多徒步。

平生不抬首高视。言若羞涩不能出者。即年艾位崇。对子弟吏隶犹然。其侍奉洞属。可知。

长者见责。虽或情外。无所辨明。后以教子弟曰。岂惟事亲。于人亦当如是。

先祖考累为将任。韎靴之类日盈门。而罕有知府君面者。至于闾里之奸。市井之利一切污贱之事。无自以入于口耳。

庚申事。绝无痕迹。而人或幷其无痕迹者而知之。然与家人语。未尝或及焉。

尝曰。士之应举。将以立身荣亲。程文巧拙。才分有限。惟不可不勉者勤也。窃覵与二三士友会做。虽长篇大策。未或淹日。

文艺夙成。而至年三十。见屈大科。人皆迟之而无少沮。每曰时有早晩。庚申科入场之前。梦与金判书佐明从容语。金公擢第。实为讨逆别试第八人。府君亦然。

在家奴仆。多不辨名。尤不喜棰楚。其从仕吏隶有过。绝无加以威怒。直史馆日。厅直者犯罪颇大。则挞之数度。厅直之同伴相谓曰。以我公之仁而有此。遂自重罚其被挞者。

为训局郞。阅库银有缩。意此必守吏库子等所为。而不知缩在何时。若经查究。伤人必多。且恐暗昧之累。及于前官。乃谓曰。缩不甚多。安知衡称无误。后当申审。守者姑自标而待之。及后阅之。乃无所缩。

尝曰。立朝从仕。无他报效。惟筋力奔走。庶可自勉。玉堂之直。或至累月。史厅逐日之坐。喉司卯酉之役。非甚紧故。未尝称病。至后他职。亦然。见人之当官。示厌薄以自高。巧避趋以求逸者。甚不满意。谓若是者。鲜能远到。

简出入寡论议。深以世之浮躁衒矜者为羞。惟事至则处之以我所权衡。于是非邪正。大体所关。无少屈挠。前后劾人论事。虽朋侪间。不必访问可否。事过后或相疵咎。亦不悔懊。尝曰苟我之所执正而所守确。毁誉之来。何足计较。

㮒为逆玺所推戴。台谏请按律。未蒙允。副学大父为台谏。遽停其启。府君入台。又即发之。事无小大。同异之际。虽于一家。不拘。

尹拯背师之事出。朝廷既因金文谷言。不以待儒臣之道待之。府君在喉司。适有赐书之举。例及于尹。府君曰。尹以儒臣。故为二品。为二品故。有此赐。今不以前所待者待之。于何而为二品也。遂禀达收还。凡三司被严旨。虽三司而非也。无论为三司之党者。即世俗皆以为当争执。府君曰。此惟是非而已。故始入台。劾朴泰尚。盖庚申初。上特命拿鞫。论罪文谷之台谏。而泰尚同群小请还寝故也。及入喉司。副学崔锡鼎。疏救尹拯。上命罢职而不为之覆逆。以此被劾于锡鼎之党而亦不悔也。后以泮职。不顾摧折儒生之必为罪案。而黜去右拯之斋任。亦惟是非而已。

婢之夫有为盗者。出没逃匿。捕厅捕之不得。或意匿于婢所。以不能搜发咎府君。虽家人。亦多歉其弛缓。而府君若不闻也。既久。忽自外而归。命一力之婢所。则盗果在矣。即捕而送付于厅。仍曰。此虽微事。有术焉。若急则彼惟恐逃之不远。吾故缓之尔。

当析居会贤里。官卑禄薄。而不以生产经意。及赴水原任。家属始未随往。而常供亦不肯分送。阖家以麦饭延命。陪奴从邑婢。求一线补其衣绽。即重杖之。

族人有属尊年老且穷甚者过水原。府君以俸馀五斗米馈焉。先祖考闻之。责曰。何馈之多也。府君尝曰。廉者不惟我不敢多取。其予人。亦犹自取之也。仍举此事诏子弟曰。是亦吾不及先考处。

按湖藩日。适岁饥。其所设施赈政。惟节约官用。减损民徭。及商部内。荒稔差异。为转移均济之策而已。至于驵侩兴办破东塡西之事。素以为耻。盖曰天地生物。只有此数。以故因亲癠急解归。而所谓重记无难修者。于后多管财府。一用此蓄。畜储衍溢。簿籍简明。承代者多称叹。每见人之一经外任。累及新政者。为子弟切戒之。

虽务减损民徭。亦不违道干誉。见人之以善治闻而邑受其弊者。甚不取焉。又尝曰。吏犹民也。临之何必主于苛酷。苟得严明之称哉。

尝曰。威生于律身。非假声色刑罚。而守宰有面求为海仓差任。图以肥己者。严叱之使退出。其人惶汗。士民有亲戚相讼者。皆先重刑而后决其曲直。或有愿无讼者。

以梧阴之只以查禀核处等数字判牒者为法。凡所判。辞约义明。虽簿牒甚烦。既无惉滞。又鲜谬误。其状闻之辞。不厌详悉。后于诸司覆奏亦然。

判官金公世翊。即府君自少所与同笔硏而年又甚长也。亲重靡间。而礼貌自严。金公未尝废逐日视膳之例。府君亦不之止。人谓两得其宜。

先祖考丧。卜山之舍湖而取畿。盖其不可远离二偏亲以往来洒扫故也。且连怀诸山。皆无馀穴。与其远求而不得从先兆。无宁近卜而取便于人事也。其于奉先之事。皇皇若不及。既襄奉。亟治状谒表记于尤庵先生。即刻而立之。墓又求碑文。而屡使申促文。仅脱稿。而己巳之祸作。若前知然。

尝曰。风水家说。茫昧难知。宜以一二术人所言。参诸人事而定之。所谓术人。人愈多而言愈异。山愈不可定。以至过时不葬。不可也。至于挠惑于祸福之说。既葬而又迁。或累迁不止。决非仁人所忍为也。

于子女婚嫁。只观世德之如何。而不稽于卜。不询于家人。尝议子婚。闻处女有眇病。亦不以为嫌。

丁卯。先祖考既弃世。从祖西浦府君又远谪。曾祖母疾沉笃。啽呓语无非思子。家人或欲为权辞。以西浦府君蒙恩告之。冀见其宽心而得苏。府君曰。不可。若是而效则已。不效则是终天受欺。其又何忍。

戊己年间。朴斌来言时事至此。岂无权计可以求免。府君正色曰。吾知得正而毙而已。安有为躯命而用权者。且虽为国。不惟无益。必反促祸。

参判曾大父。以祸卒于狱。出其丧于道傍。以待检验。而雠人家将欲作变于尸体。叔父以为后于参判季子。不得离丧侧。族人有言叔父宜着贱服。以避雠人之锋。府君曰。变服本不可。且吾弟方在心制。何服之可变。

闻有海岛之命。怡然曰。是固料之久矣。促装而行。辞别二偏亲。亦不改容。道遇相识。饮酒赋诗。作家书问亲候外。不及琐细事。庶族随行至海口还。言寝食视在家反胜。颜貌加丰。至挂帆发船。庶族挥涕而退。亦不为动云。

在岛居承重丧。哭泣之暇。静坐看书而已。不肖尝趋侍。寓舍寂然。虽数三学童出入。无足与语。有时牢骚郁悒。殆不可堪。辄戒之曰。人不耐寂。何事可做。吾无所胜人。惟其心志或不外驰。即何必看书。闭户合眼。愈寂愈佳。不肖取来校院诸书。杂抽数帙披阅。又戒之曰。如是蒐猎。岂有真实所得。吾经年所看。只一朱书。

己巳以后。凶党未尝一日不置府君于彀中。宇成之启始发也。不肖不在侍。其后息庵奴庆先被拿。凶党直问曰。己庚年间。金进士得无昏夜往汝主家耶。盖必欲嫁祸以甘心。北来之报。极可惊怕。而窃见府君自若也。不肖以问则答曰。始来时。每船有自北者。则官人辈认为拿我。辄聚于舍门之外。而宇成启报随至。吾亦何能不动心。但谓死生有命。故不为无益之怯也。然毕竟须要思量。故尝草定供辞以置矣。仍出诸箧而示之。

牧使判官新到之日。必诣官门。待刑吏按簿呼名。官吏辈皆谓此为常汉罪囚。或有亡逃故也。大官人岂宜自屈。府君曰。法如是。不可违也。判官即先祖考幕裨卑贱者。而其来见。应接甚恭。恰是累民奉地主之礼。判官数语及息庵事。府君对之不称清城。而曰寺洞金政丞。盖时息庵之官。亦非不追削也。而勋号尤为所忌讳故也。尝曰。凡朝廷有过举。惟于我心不失其是非之正而已。逾禁有若角胜。不可致怨。遂至犯分。愈不可。

尝曰。时事之至此。始于言根之狱。吾所被罪之启。亦曰罔极之言。私相唱和。而其实我未尝不慎默。

尝曰。士大夫居谪。最是难事。我有一二所自勉。主守之见待虽薄。不生不足之心。乡人之往来。固不敢忽慢。亦不必款洽。馈之有名。宜无不受。但不可要求奴仆。毋令作横于邻里而已。

谪中调度。自为营办以给。不以远贻亲忧。而为绝域无知旧。可以时周济。欲存赢馀。以待不意之需。至斗升出入。必躬监之。所得馈馔物。未尝付诸奴仆之手。朝夕惟粝饭菜羹无厌色。而两度易服设祭于位。粢盛鱼肉。不乞于人而极丰洁。家中凡送书若物。其所裹封纸帕。必皆完置。还以裹封而送之家。一日。见有油纸小片坠地。辄自拾取以藏。傍人以问焉。答曰。吾每意无用之物。或值有用之时。

当时出入两司之人为牧使。以酒馔送馈。府君姑不受之而书问曰。执事在台所论列。或有语及先人。则今日之馈。义不敢受。牧使答以无有。然后始受。即命酌其酒。不肖故迟之。府君笑曰。汝得无疑。此人欲毒我耶。是不然也。卒饮之。

一常汉罪配于同邑。京人之故。时来候谒。一日。自称解地术。作一文字来示。而中论国祚长短。颇有危言。府君斥退使勿复来。仍送其文字于牧使曰。此固不足为狱案。而罪人不能不过慎。故令官家知之。

谪中诗律颇富。太半用清阴南槎录中韵。性情所发。自无戚嗟愠怼之语。而所谓伤悼诗十馀首者。历叙尤庵,文谷以下被祸诸公之事。反复乎国运世道与其人之始终。激切婉笃。深致意焉。

始入岛时。牧使甚款待。仍请曰。公既不得挈家。所随婢子亦单。择一妓以备使唤。有何不可。府君曰。罪囚何得率畜官人。吾今未衰。若难旷居。则当卜姓于民族也。妓每以牧使命来。而终不与近。

承重服阕后三年。蒙恩北归。历哭于墓。到家。哭于祠堂。其日不入寝于内。

自以圣上之恩。不啻生死肉骨。语子弟曰。谁非尽国之臣子。而如吾家。最宜誓死图报。君号之以恩字。盖亦志之也。

李判书秀彦。亦起谪还朝。一日来访。致家国庆喜之意。仍指不肖曰。此君不幸。曩既构诬。今仍指目。是后更有如己巳事者。将若之何。府君曰。圣上仁明。岂应更有己巳。然事若反复。祸当益惨。岂惟吾家。又岂惟是儿。即今当路匪人。伦常明而复晦。吾辈苟以禄爵处于其间。是可忧愧。至于家族祸福。何足置心。自始还朝。时辈之忌嫉已甚。铨衡注拟。显示排摈。庙堂差遣巡抚。阳言选择才望。其实外之也。而府君无几微见于言色。后又自求外。除得江都。

李三硕既肆诋诬。人或言是类常时若稍羁縻之。则宜无此患。三硕固有连家之分也。府君笑曰。谚所谓随矢立的。虽欲强而为之。势必不能。况吾岂忍为此也。且吾见嫉于人多矣。如三硕之事。何足异也。盖三硕以诸朴之党。为其所嗾云。

己巳冤死人武弁译胥。有以人微。故不得与恩典者。府君为建白而伸雪之。译胥即凶党所尝为始寿反狱而构杀者也。其在江都。收拾己未冤死人李𦸲之侄。置之幕府。及入西铨。首拟阳兴之子于监役官而受点。台官乃以其无名称而驳之。则深用叹惋。上既复保社勋。而时辈务悦凶党。其于功臣。不敢非毁。而颇欲裁抑。观于阳兴子之被驳。可知已。府君始以息庵夫人宜加优恤之意陈达。及迁息庵葬。欲更仰请恩典。而以为此等事。每自我发。我固无嫌。于国体有伤。时相有尝为息庵门客者。欲劝之。适未果。其于息庵夫人。常遣勋府下人候问。

李公师命。丹书未洗。世皆忌避。其迁葬也。迎柩于江上。操文以祭之。非直以婚姻之故也。

义洞第。即逆柟所居。没于官。而先祖考以功臣受赐者也。第之木石。颇为毁移。以应一家人构屋者之求。及削勋官征其价于家。至囚僮仆而督之。复勋后。恩赐如旧。府君曰。赐物虽不敢辞。我何忍自取其一木一石。我志如此。亦非谓后当更有征价之时而然也。大报坛之筑也。官取其石。欲依例论价。府君既辞焉。仍曰。虽非此坛所需。此第所有。大夫家固不宜与国卖买。

曹溪亭子。亦以逆家受赐。年久颓废。家人或欲修葺。府君曰。恶用是哉。不肖辈时颇往留。而府君未或一番出游。尝曰。恩赐不可不享。惟田所收奴所贡。足矣。

曾祖母既弃世。先祖考与从祖考。二家当分产。府君依法例。取奉祀条。其他所分土田。每就一处。割其半而各属焉曰。吾与从弟。岂是争厚薄者。惟平均之道。不得不如此。

勋府之设。专为惠养功臣。财且素饶。即取用虽伙。非可伤廉。故其弊或蓄储匮竭。称贷以给。府君自为有司堂上。痛戒浮靡。逐月会计所用之数。必寡于他堂上。

尝曰。药岂能活人。一惟庸医之所命。而从事于陈根腐草。恐无益有害。况不病而服药。此亦侈风。乡人尤尚医药。想以为不如是。则无以为士大夫。岂非可笑。且今之士大夫于药。不顾其伤廉。视官库如私藏。岂不知人参牛黄。贵敌金珠。

累为将任。凡偏校差除必公。世之商译不知弓马者。多图嘱以托迹军门。而府君所莅。独不用此类。遐方稀姓。曾不知何状者。见其闲习阵法。则擢之不疑。在御营日。族人有武弁。谓可任使。差为将官。及府君既离任之后。闻其人凭事远出。久不还。事又无成。即言于新将而黜去之。

闵相镇长既卒。府君代任守御。凡以营力。赙助其丧事者甚勤。力所不逮。心未尝不眷眷曰。相君非惟吾之亲友。亦营之事体。宜然。况其孤年少当大事。非我之望。更谁望。

凡前任时所置。鲜或变改。有一校稍解事而多酒失。同类皆短之。或举其罪而请黜。且其人非素所相识也。然府君每宽贷时笑曰。吾亦饮酒耳。饮而无失。岂可责之人人。卒免于罪。得以久勤。乘障拜辞之日。感激流涕。

尝曰。吏胥有罪。以轻重杖之可矣。何忍除名。使其家族饿死。守御吏有年少妄骂将官者。将官举诉。则以为此系名分。不得相容。遂黜其吏。然欲待后收复而未及焉。

诸司丘从。恐家人使役烦重。每举古人。此亦人子。可善遇之之语以戒之。尝曰。非有紧故。而早出夜归。不念下卒饥寒。有害于德。

累经内外重任。而前后官善否及已所尝施为者。口不道也。然于所当省记处。无或遗忽。一日。有于阙中问及水原粜谷者。才经府使之人。多谢不知。府君具其数以对。盖时去水原。已二十年之久。

尝曰。世人之为官。其所经之司。必有一二吏胥最相善者。虽去任之久。亦未能忘也。此不知因何故。而吾历官内外而独不然。

其在一司。尝为官用而取远物。官适不用。则右堂私共分之。府君既不可辞。又不欲取。遂仍藏置于官。逾年。为人所搬去。

以乐院提调。阅乐于院坐。既罢。而郞属于别所私娱。盖亦俗所常为也。时中宫患候方重。府君心非之。而郞官有相爱之人。不以语传。而遣小札以止之。

丙丁年间。府君既跻正卿。禄非不厚。而家口甚众。不肖以下。或不厌粥。其后连居钱谷之司。常俸颇裕。而节缩闭藏。以充先墓碑役之需。

外方例馈之馔。奉祭养亲之外。亦有裕。而案置兼味。则辄不安。其见子女或饫足暴屑。必深责之。非章服则不御锦段。饮食多和椒桂之属。衣服甚费。人工为宫㨾者。尤所痛禁。每戒家人抑奢崇俭曰。吾之福禄。岂无限量。

尝为寿亲具馔。邀致内外近亲。亦不举乐。见人之必务丰侈以奉亲欢者曰。孝之道。不在是也。子男前后大小科庆。一未尝设酌会客。

常以盛满为惧。尝兼胄筵宾客。而普泽又为宫僚则曰。法虽无避。父子联裾侍讲。荣耀太极。其值普泽持被。则辄乞于他宾客。而未尝同入讲筵。

于人之以官事干请也。每曰。是殆知我之必不从也。而特循人而为之。待其人与我之道。皆不诚甚矣。我之所必不从。我不以干于人。是我之所自守也。凡请皆然。而官职差除。末俗之奔竞滋甚。其为可羞。殆无异于为盗。我何可为人开口。亲如李判书颐命。而其为天官当大政也。府君不以片言寸纸相累曰。我为西铨时。固不从此友之请也。

前后为刑讼之官。亲故以所谓小录来者。或曰。固未敢知此录之必理直。而就而审察。亦不害于公明府。君曰。有两人之供辞在。何必是也。族人年少。于人家斗哄。以驱伤妇女见诉。即令严囚。族人多为缓颊而不动。族人谓必重治颇憾焉。既而。被驱家意稍解。狱得不究。然后谓族人曰。吾所以严于始者。欲毕竟为若计也。

辛巳张氏之死。既不随众为全恩之请。仍曰。人臣之道。凡系翊护储宫之事。则当以死效之。今日处分。岂敢间然。其后普泽为谏职。以护逆劾崔锡鼎。疏既缮写。为取读一过。趣呈之。语人曰。儿辈所执自正。为父兄者。不容沮止。

尝曰。轩相几杖。序尼山墓文。与其作而寓意。孰如无作。此必有精义。而非愚陋所敢知也。又笑谓尤庵子孙曰。吾先祖有弟子如尔先祖。而尔先祖则无弟子。此殆弟子不及师。

癸未春。时议以上即位三十年。欲为称庆之举。府君适在礼曹。大臣于公坐。屡言曰。何不陈达。僚席之议又峻。府君以为称庆。本非古道。虽称庆。以纪年之法。今年不得为三十年。且虽曰祖宗朝所已行。私家传记。有未可取信。既为诸公所迫。则事体不容泯嘿。遂于引对。只及外议与纪年之说。仍请考祖宗事于实录而已。诸公多力陈。而府君殊不以称庆为必可行。上又㧑谦不许。至府君捐馆之明年乙酉。因乡儒疏。又有称庆之议。而至于欲上尊号。上不许。则又请进宴。上乃勉从。此际批谕之辞。或以为礼官当初建白。而其实称庆。非府君本意也。进宴得请后。参判公疏言称庆之本不可。进宴之尤未安。上命待秋。至秋有大风之异。而尹礼判世纪必欲成宴。举为参判公所攻斥。其自列之疏。乃为前后礼官等语。有若府君亦尝主宴议者然。以为箝制参判公之计。而癸未筵说。本无进宴二字。其时外议。亦未尝及于进宴矣。参判公亟以疏辨破焉。

虽累被人𬺈龁。嫌怨满世。而常以以直报怨自勉。故无难处者。罗弘佐,柳重起。尝以府君之所按核于秋曹者。为威刑诬服。盖归之于锻炼重狱也。而其在谪。遇大赦。府君以弘佐有老亲。重起年迫八十。请酌施宽典。李东彦尝凭假妖贼之诬招。构罪不肖也。而都堂弘文之选。府君以参赞在坐。独不圈。东彦遂不与录。退而言曰。无论东彦心术之如何。就其人地才品。吾未知其合于清选。虽有辛巳峻论。此在圣断爀然之后。岂是难事。与郑维渐当国哀。初劾李凤征之事。固不同也。其后东彦因论一宗室闯入勋宰等语。欲以嫁祸逞憾。未几。以父丧替。含被弹于人。府君曰。人虽无状。岂至于此。仍戒少弟辈曰。此事慎勿与人酬酢。

尝于一科场。考官二员。即向时之人。榜出后。台官妄闻有举子与试官相通。即发启请。囚诘试院诸下人。府君以刑官按狱而实无端緖。至于陈禀。问言根于台官。而所引举子。亦不足以为证。遂解释其狱。外议或咎其缓治。又以请问言根为非。至有台劾。而所谓向时之人。则称其公平云。府君笑而语于客曰。昔年科狱。吾尝推核考官循情之事。得锻炼之谤。而今乃如此。一人之身。何前后之不同也。然吾既不知彼此。又安知毁誉。惟狱情公法而已。

报祀神宗之议。始发于尤庵。而未及讲行者。间有儒生疏请。府君以礼官登对。言大礼之难于创制。事遂寝。其后自上发之。而议久未决。府君以为立庙处所。亦自难得其宜。尤庵始为此议。如华阳洞可矣。而又未知谁当主祭。固不必以烦泄彼中为虑。而京城则虏价之所馆留。金缯之所赍送。乃欲以妥明天子之灵。得无未安。及议决而为坛于苑外则曰。此举成矣。但事须敦实。不然则岂以声名为哉。仍曰。累圣之所未遑。而创于今日者。如端宗复位之举。亦是也。盖尝承问。而对以慎重之意云。

尝曰。吾于每事。非不专心以先考为则。而其简严精约处。尤患不能及。

尝曰文谷资禀最纯白。曰息庵见事迟时有怯。然其伟量能容受。故为英杰。又曰。前辈长者。岂敢有凌侮之心。但有名过其实者。则不可不知。

尝见春曹书院簿。叹曰。道学节义表著者外。又何贤人之至此多也。且人少有名称。而其子孙显于世。则鲜不享俎豆之奉。乡生固不足道。所谓子孙者。曾不知愧。何也。

每以赵公廷虎知乐静必不犯风乘舟。与其谪居时禁乐静勿为其道监司者称叹。而教不肖辈曰。可以观父子

凡于知友相与之际。和而不狎。不知者。或以为无味。见人之聚会谈谑。倾倒底蕴。甚厌之。于同辈之为相者。既尽其敬礼。非有事则不往见于其家。

虽有疾时。未尝接客于内堂。而间一接李相畬于寝室。李公不敢久坐。后以教不肖辈曰。我以亲彼以礼。谓金清风昌协曰。始年皆十七时相见。其雅饬与后无异。谓李监司征明曰。伯祥与我趋舍。或不相同。而终有欲为好人之意。盖亦自少相许。

凡于所亲之丧。未尝过为哀戚。而李公秀彦之卒于乡。既逾月。其庶弟来拜。不觉失声号哭。盖以其平生相与之深也。尝曰美叔俊爽。

张判官世南。甚旧且亲。虽人事百变。而情义如一。尝与对酌。张先醉睨视曰。公岂读灌夫传乎。府君举笔特书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少从李监察橝。抄朱文相讲讨。末年。扶病往访于其寓。求晩求窝记文。

尝曰。士太上求志。其次立身。其次力农。作以仰事俯育。其次得成小科。以为筮仕之阶。四者无当。而游谈漫浪。白首无成。以至苟且求乞。无复廉耻。反不如弓马发迹。粗有补于公私也。又曰。如吾家子弟。决不可为武。要当思所以胜于武者。

尝曰。人须有为。如工匠。至卑贱耳。观其目子。尚有定着。最可恶者。无所用心之人也。应举。固非士之高致。而但能读书缀文。却非小事。或常时不攻其业而每随众入场者。即是自欺。且其试纸笔墨。亦觉可惜。

尝曰。难进。岂非士大夫美节。而然于其间。有名实可论。或力辞小官。遽当大任。甚无谓也。又曰。出处须自为之。父不能得之。于子或有遗命而不能从。则是陷子于罪也。

尝曰。牌不进。固不得已而为之。终实未安。或不敢每言情势。则以病为辞。亦上下之所见谅。而然亦恐为欺谩之归。

尝曰。君父不可欺也。子弟或代人为置对文字。其人虽所亲厚。其事若真有情犯。而欲掩饰为辞者。则切禁而使不得干涉。

虽以处地分义。不敢便诀长往。而未尝不思宽寂之界。买亭舍于郭外。必求面山临水可为游息者。

尝曰。人之见识智虑。必以为渐益长进。而以我观之自二十三十而后。未知所加。反有所减。且凡执守处。老人恒不及少者。或有心志已衰。而筋力愈健者。与其老而不死。徒能食色。曷若遄死。

尝曰。吾家自先世。以科第显扬。则鲜能得寿。要之理亦固然也。我之名位已极。何能久于世间。人欲久不死。不但昧理。亦欲也。若惟我意。则有病而亦不必服药矣。

每当入对。前一日。必书所欲陈白之事于小纸。袖之而诣阙。至寝疾时。方困笃。殆不能言。而累呼不肖辈。索其纸。若将入对然。

遗文序

呜呼。此我先君子遗文。而所谓程式诗及表策五卷。应制各体与章疏之属三卷。古今诗杂著二卷也。先君子学于家。词藻夙茂。出而就课。试屡居多士上。间以所制。质于金文谷,洪泛翁诸公。辄被奖诩。既决小大科登朝。所以铺张王言盖多。见称以适用之文。其章疏。为我从祖西浦府君所推。及与于修史之役。则畏斋李相亟为之询访。而叹其大有裨于纂述云。先君子既自少负艺。又早显扬如此。人以立言大业期之。先君子顾退然谦让。于文益甚非不得已。未尝操觚弄翰。中岁以后。尤自晦。其群居燕语。罕及文事。至其公私所需。一畀不肖为之。则人不惟不以前所期者期之。遂幷其固有者而或不之知矣。虽然。窃覵先君子之志。殆以为文者固大业也。然须繇本而末。我惟立德之恐不及。奚暇于言。且我之不以自居。欲以愧夫世之沾沾者耳。是以其戒于不肖。每曰。有文而矜。是不惟害于德。将亡其所有之文。呜呼。其不以文自居者。乃所以达于文也。人或有不知何病焉。然徐大提学宗泰。挽先君子诗曰。词优常敛耀。若是者。亦不可谓之不知也已。不肖尝妄论先君子之文。明畅而纯质。不为奇僻靡丽之辞。以自合乎规度。其谪中诗颇多。盖以写离骚极目之情。而不失诗人忠厚之旨。尽乎有德者之言。而乃其格调。时有得于子瞻,放翁。方之近代名家。未见其有不相及也。先君子尝以为无瑕而后连城。不蹶而后千里。此又凡为文章者之善喩。我先君子所以受于我祖考。而不肖区区。粗以自勉。亦先君子之教也。不肖于荼毒中。忍为状德之文已。则收录遗文。汇分成帙如右。藏之家而不以行于世者。实遵先君子自谦之志。而玆又略著其不可湮没者与平日所以见教之言。以为子孙观焉。乙酉八月日。不肖孤某。抆血谨书。

树表告辞

伏自违背以来。日月如流。今且周岁。不肖孤冥迷。尚存视息。而凡后嗣之责。未有万一自效也。树表之举。宜在襄奉之初。而不肖诚浅计拙。今始讫工。仍念府君之为先祖考府君树表也。亟为乞文于宋先生。呜呼二字。足以发延陵之贤。虽府君之孝心。亦可无憾。而反顾今世。如宋先生。何处可得。此又先祖考墓志所以久阙。而府君之尝痛念者也。不肖到今。无以为计。敢以府君表记。请之于我仲父。自仲父而言之。岂曰我是立言君子。而第府君行义事业之本末。实非子弟之所可私。我仲父又必不忍为谀辞于先父兄。且凡仲父之言。虽不为今世人之所信。今与后固多相反。一时之不信。庶可信于百世。不肖故以请矣。而仲父亦不之辞焉。则不必以不得宋先生言为歉也。伏惟府君平生谦德。想以后死者之有纂述阐扬。为不安于幽冥。而所谓后死者之心。亦何异府君之于为先祖考也。惟无谀辞而可以信于后而已。故玆表记。槩撮其行义事业昭载人之耳目者。而尤致意于辨贤邪明是非严华夷正伦礼之事。人虽忧其得祸而止之。不顾也。盖不肖与仲父之意。以为此既一一指事据实。且以此得祸于今之小人。愈可信于后之君子故耳。异时陵谷芜没。而此表在者。岂无踌躇瞻望于草露之间。而怀仰府君之馀风者哉。呜呼。音容虽远。事迹弥彰。其欲存之于久长。表固不为无助。而抑有不暇于为此者。盖我金氏之每与小人相反而大有关于世道者。自黄冈府君以下五世。至于府君。莫不皆然。此固表记所以历陈世德。以明府君之克缵祖考者。而世方叔季所谓小人之道渐胜。今虽为府君之子孙。凡出而行乎世。退而学于家。其能勉追先懿。不循流俗。不敢谓人人而可必也。其或为祸福利害所挠。与时俯仰。甘为小人之归也。则不肖虽甚陋劣。谨当随而诏之曰。我先祖先考之事。如此如此。若我不信。试为上墓而读表记。是又我仲父之言也。则亦岂不有悚然而惧。思所以无忝者。而此惟不肖之责也。又有因此而不敢不告者。先祖考墓志久阙。而奄至于今日。有不可以无可乞文之人而一向迁延。玆又谋于仲父。仲父自摭取圣上所制先祖考画像赞语及宋先生所为碑表之辞为志。且先祖考谥状。益惧其迁延。而前日所请之人有故。不可迟待。才已改请于莲巷李丈。季父墓表。亦为速就之计。改请仲父为之。凡此未知果皆无悖于遗意否耶。玆因杵筑之役。具告以事。兼此陈暴。呜呼痛哉。

告季父墓文

侄某方居先考之丧。使尧泽奉酒果之奠。文以告之于季父学生府君之墓。记昔先考远谪。独侄与府君。侍祖母于堂。赖府君之孝。以宽祖母之忧。然其慰譬之言。辄曰。沧海虽远。岂无来归之日。呜呼。今日虽欲复如府君时。何可得也。侄于号天痛毒之中。每入拜祖母。又未尝不思府君慰譬之时也。府君年虽短。其孝著于家。故我先考惧其久而湮没也。既具树表之石。求文于府君之妇党李相公。文未及出。而先考遽即世矣。呜呼。人代如许万事难期。墓道之事。愈不可迟也。而相公之文。尚未保其亟就。侄故改请于我仲父。纪德之文。出于友于之间。情理甚得。何必妇党之为之也。惟是标揭丘陇。使夫千载之樵牧。知金氏贤子弟之藏在此。此我先考之志也。侄于经纪先考墓表之馀。分工而督事。已讫其刻。而其费出于公私所为先考丧而送赙者。此又我先考之力也。俯仰今昔。不胜悲咽。玆因杵筑之役。谨此具告。

埋志告辞

幽堂之志。异于显刻。不肖孤自为著述。可幸无僭猥之罪耶。然仲父之为先祖考墓志。既摭取上下所为褒许之辞。而不肖于此。尤不敢不慎重。就当世诸公挽诔府君之语。择其据实而可传于后者。仍又归重于圣上赐祭之文。历叙其辞。而间以己意。略发明之。此盖金息庵为其先大夫志之例。而其亦不可谓自为著述焉矣。府君平生行治之槩。与夫论议事实。既具于历叙之中。而独春官时两度覆议丧礼之事。赐祭文。与诸公之诔所不及。故遂阙而不载。此系明伦常守经礼之大节。恨不能以示于无穷。然亦赖有表记在耳。志既燔成于闰夏。将以今日埋纳于魂石之内。谨此具告。

赴配海南告辞

不肖孤不得奉几筵守丘墓。乃有此岭海千里之行。不孝之罪。穹壤何极。抑念今玆罪目。盖谓叔侄协心指嗾章疏。其所条引诸人之疏。或为宋文正辨斥媚虏。李相子孙之诬诋。或论上欲释位时。不肯力争之。人或救台官之论罪护逆诸相。而反被其党之诬者。无论仲父与不肖。一皆参涉于其事与否。疏自得正。我可无愧。至于尊周大义。寔吾金氏与文正家之所宜世守者。顷年龙宫大父论斥乞米之疏。府君亦尝是之。今春学儒之为坛事斥首相。宋郞婺源。既为疏头。而星尧辈不敢不与共事。则仲父固无论。虽不肖方在废蛰忧疚之中。其于此事。岂曰不知。以此受罪。尤所甘心。况今构罪者。即首相之私人。则亦可以俟后之公议矣。伏惟府君素严于华夷贤邪之辨。盖欲持是而承家报国。凡论议行事。未尝以处地为嫌。不肖无状。窃期遵守勿替。而顾惟愚迷。重以祸衅。有不敢自信者。玆于拜辞茔域之日。敢以所被罪状。仰质幽冥。伏愿尊灵鉴临于此。

不肖以丙戌四月。离几筵。赴配海南。既而。为林溥所诬告。以八月被逮自辨。时辈虽皆溥党。而亦谓无可更问。然必移配济州而后已。既出狱。一哭于几筵及丘墓。遂以九月。抵济州。济实先考所尝谪居之地。而不肖继来。又就旧舍以居。目击遗躅。情事可知。自在海南。已设虗位。馈奠朝夕。至是。又设位于旧所寝处之堂。以寓羹墙之慕。仍以祥于斯禫于斯。此诚人理之所不堪。古今之所未有也。且念撤筵入庙。继而奉荐。平常之事。是于幽明。为何等重大之礼节。而不肖乃在穷溟二千里之外。在彼则替行。在此则虗设。人事至此。神道从可知也。宁有降感安妥之理。此虽时事之致。然实由不肖行违忠孝。罪衅深积之故也。憾孰甚焉。玆书其事。以附于志憾之末。以遗诸弟。以俾子孙知余今日之憾。而凡为人子者。亦得于此而为不孝之戒焉。痛矣。丁亥二月日。泣书于济州东泉之谪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