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北史
卷四十四 列传第三十二
卷四十五 
    崔光 崔亮

    列传第三十二

    崔光子劼弟子鸿崔亮从弟光韶叔祖道固

    崔光,清河人,本名孝伯,字长仁,孝文赐名焉。祖旷,从慕容德南度河,居青州之时水。慕容氏灭,仕宋为乐陵太守。于河南立冀州,置郡县,即为东清河鄃人。县分易,更为南平原贝丘人也。父灵延,宋长广太守,与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共拒魏军。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光年十七,随父徙代。家贫好学,昼耕夜诵,佣书以养父母。

    太和六年,拜中书博士、著作郎,与秘书丞李彪参撰国书,再迁给事黄门侍郎。甚为孝文所知待,常曰:“孝伯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以参赞迁都谋,赐爵朝阳子。拜散骑常侍,著作如故,兼太子少傅。又以本官兼侍中、使持节为陕西大使,巡方省察。所经述叙古事,因赋诗三十八篇。还,仍兼侍中。以谋谟之功,进爵为伯。光少有大度,喜怒不见于色。有毁恶之者,必善言以报,虽见诬谤,终不自申曲直。皇兴初,有同郡二人并被掠为奴婢,后诣光求哀,光乃以二口赎免。孝文闻而嘉之。虽处机近,未曾留心文案,唯从容论议,参赞大政而已。孝文每对群臣曰:“以崔光之高才大量,若无意外咎谴,二十年后当作司空。”其见重如是。

    宣武即位,正除侍中。初,光与李彪共撰国书,太和之末,彪解著作,专以史事任光。彪寻以罪废。宣武居谅暗,彪上表求成《魏书》,诏许之,彪遂以白衣于秘书省著述。光虽领史官,以彪意在专功,表解侍中、著作以让彪。宣武不许。迁太常卿,领齐州大中正。

    正始元年夏,有典事史元显献四足四翼鸡,诏散骑侍郎赵邕以问光。光表曰:

    臣谨案《汉书·五行志》宣帝黄龙元年,未央殿路𫐉中雌鸡化为雄,毛变而不鸣不将无距。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冠距鸣将。永光中,有献雄鸡生角。刘向以为鸡者小畜,主司时起居,小臣执事为政之象也,言小臣将乘君之威,以害政事,犹石显也。竟甯元年,石显伏辜,此共效也。灵帝光和元年,南宫寺雌鸡欲化为雄,一身皆似雄,但头冠上未变,诏以问议郎蔡邕。邕对曰:“貌之不恭,则有鸡祸。臣窃推之,头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鸡一身已变,未至于头,而上知之,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政无所改,头冠或成,为患滋大。”是后张角作乱,称黄巾贼,遂破坏四方,疲于赋役,人多叛者。上不改政,遂至天下大乱。今之鸡状不同,其应颇相类矣。向、邕并博达之士,考物验事,信而有证,诚可畏也。臣以邕言推之,翅足众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雏而未大,脚羽差小,亦其势尚微,易制御也。

    臣闻灾异之见,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惧,乃能招福,暗主视之弥慢,所用致祸。《诗》、《书》、《春秋》、秦、汉之事多矣,此皆陛下所观者。今或有自贱而贵,关预政事,殆亦前代君房之匹。比者南境死亡千计,白骨横野,存有酷恨之痛,殁为怨伤之魂。义阳屯师,盛夏未反;荆蛮狡猾,征人淹次。东州转输,多往无还,百姓困穷,绞缢以殒。北方霜降,蚕妇辍事。群生憔悴,莫甚于今。此亦贾谊哭叹,谷永切谏之时。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陛下为人父母,所宜矜恤。国重戎战,用兵犹火,内外怨弊,易以乱离。陛下纵欲忽天下,岂不仰念太祖取之艰难,先帝经营劬劳也?诚愿陛下留聪明之鉴,警天地之意,礼处左右,节其贵越。往者邓通、董贤之盛,爱之正所以害之。又躬飨如罕,宴宗或阙,时应亲享郊庙,延敬诸父。检访四方,务加休息,爰发慈旨,抚振贫瘼。简费山池,减撤声饮,昼存政道,夜以安身。博采刍荛,进贤黜佞,则兆庶幸甚,妖弭庆进,祯祥集矣。

    帝览之大悦。后数日而茹皓等并以罪失伏法,于是礼光逾重。

    二年八月,光表曰:“去二十八日,有物出于太朽之西序,敕以示臣。臣案其形,即《庄子》所谓'蒸成菌'者也。又云'朝菌不终晦朔'。雍门周所称“磨萧斧而伐朝菌”,指言蒸气郁长,非有根种,柔脆之质,雕殒速易,不延旬月,无拟萧斧。又多生墟落秽湿之地,罕起殿堂高华之所。今极宇崇丽,坛筑工密,翼朽弗加,沾濡不及,而兹菌欻构,厥状扶疏,诚足异也。夫野木生朝,野鸟入庙,古人以为败亡之象。然惧灾修德,咸致休庆,所谓家利而怪先,国兴而妖豫。是故桑谷拱庭,太戊以昌;雊雉集鼎,武丁用熙。自比鸱鹊巢于庙殿,枭鵩鸣于宫寝,菌生宾阶轩坐之正,准诸往记,信可为诫。且东南未静,兵革不息,郊甸之内,大旱跨时,人劳物悴,莫此之甚。承天子育者所宜矜恤。伏愿陛下追殷二宗感变之意,侧躬耸诚,惟新圣道,节夜饮之忻,强朝御之膳,养方富之年,保金玉之性,则魏祚可以永隆,皇寿等于山岳。”

    四年,除中书舍人。永平元年秋,将诛元愉妾李氏,群官无敢言者。敕光为诏,光逡巡不作,奏曰:“伏闻当刑元愉妾李,加之屠割。妖惑扇乱,诚合此罪。但外人窃云,李今怀妊,例待分产。且臣寻诸旧典,兼推近事,戮至刳胎,谓之虐刑,桀、纣之主,乃行斯事。君举必书,义无隐讳,酷而乖法,何以示后?陛下春秋已长,未有储体,皇子襁褓,至有夭失。臣之愚识,知无不言,乞停李狱,以俟育孕。”帝纳之。

    延昌元年,迁中书监,侍中如故。二年,宣武幸东宫,召光与黄门甄琛、广阳王深等并赐坐,诏光曰:“卿是朕西台大臣,当令为太子师傅。”光起拜固辞,诏不许。即令明帝出焉,从者十馀人,敕以光为傅之意,令明帝拜光。光又拜辞,不当受太子拜,复不蒙许。明帝遂南面再拜。詹事王显启请从太子拜,于是宫臣毕拜。光北面立,不敢答拜,唯西面拜谢而出。于是赐光绣采一百匹,琛、深各有差。寻授太子少傅,迁右光禄大夫,侍中、监如故。

    四年正月,宣武夜崩,光与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迎明帝于东宫,安抚内外,光有力焉。帝崩后二日,广平王怀扶疾入临,以母弟之亲,径至太极西庑,哀恸禁内。呼侍中、黄门、领军二卫,云身欲上殿哭大行,又须入见主上。诸人皆愕然相视,无敢抗对者。光独攘衰振杖,引汉光武初崩,太尉赵熹横剑当阶,推下亲王故事,辞色甚厉。闻者莫不称善,壮光理义有据。怀声泪俱止,云:“侍中以古事裁我,我不敢不服。”于是遂还,频遣左右致谢。

    初,永平四年,以黄门郎孙惠蔚代光领着作。惠蔚首尾五岁,无所厝怀。至是,尚书令、任城王澄表光宜还史任。于是诏光还领着作,迁特进。以奉迎明帝功,封博平县公,领国子祭酒,诏乘步挽于云龙门出入。寻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灵太后临朝后,光累表逊位。于忠擅权,光依附之。及忠稍被疏黜,光并送章绶冠服茅土,表至十馀上,灵太后优答不许。有司奏追于忠及光封邑。熙平元年二月,太师、高阳王雍等奏举光授明帝经。初,光有德于灵太后。四月,更封光平恩县侯,以朝阳伯转授第三子勖。其月,敕赐羊车一乘。


    时灵太后临朝,每于后园亲执弓矢,光乃表上中古妇人文章,因以致谏。是秋,灵太后频幸王公第宅,光表谏曰:“《礼记》云:诸侯非问疾吊丧,入诸臣之家,谓之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时归宁;亲没,使卿大夫聘。《春秋》纪陈、宋、齐之女并为周王后,无适本国之事。是制深于士大夫。许嫁唁兄,又义不得,卫女思归,以礼自抑,《载驰》、《竹竿》所为作也。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帷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伯姬待姆,安就炎燎;樊姜候命,忍赴洪流。《传》皆缀集,以垂来训。昨轩驾频出,幸冯翊君、任城王第。虽渐中秋,馀热尚蒸。衡盖往还,圣躬烦倦。左右仆侍,众过千百,扶卫跋涉,袍钾在身。昔人称陛下甚乐,臣等至苦,或其事也。但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陛下遵酌前王,贻厥后矩,天下为公,亿兆己任。专荐郊庙,止决大政,辅神养和,简息游幸,则率土属赖,令生仰悦矣。”

    神龟元年,光表曰:“寻石经之作,起自炎刘,昔来虽屡经戎乱,犹未大崩侵。如闻往者刺史临州,多构图寺,官私显隐,渐加肃撤。由是经石弥减,文字增缺。今求遣国子博士一人堪任干事者,专主周视,驱禁田牧,制其践秽,料阅碑牒所失次第,量厥补缀。”诏曰:“此乃学者之根原,不朽之永格,便可一依公表。”光乃令国子博士李郁与助教韩神固、刘燮等勘校石经,其残缺,计料石功,并字多少,欲补修之。后灵太后废,遂寝。

    二年八月,灵太后幸永宁寺,躬登九层佛图。光表谏曰:“伏见亲升上级,伫跸表刹之下,祗心图构,诚为福善,圣躬玉趾,非所践陟。臣庶恇惶,窃谓未可。”九月,灵太后幸嵩山佛寺,光上表谏,不从。

    正光元年冬,赐光几杖衣服。二年春,明帝亲释奠国学,光执经南面,百寮陪列。司徒、京兆王继频上表以位让光。四月,以光为司徒,侍中、国子祭酒、领着作如故。光表固辞,历年终不肯受。

    八月,获秃鹙于宫内,诏以示光。光表曰:“此即《诗》所谓'有鹙在梁'。解云“秃鹙也”,贪恶之鸟,野泽所育,不应入于殿廷。昔魏氏黄初中,有鹈鹕集于灵芝池,文帝下诏,以曹恭公远君子,近小人,博求贤俊,太尉华歆由此逊位而让管宁者也。臣闻野物入舍,古人以为不善。是以张臶恶任呖,贾谊忌鵩。鹈鹕暂集而去,前王犹为至诚,况今亲入宫禁,为人所获,方被畜养,晏然不以为惧。准诸往义,信有殊矣。饕餮之禽,必资鱼肉,菽麦稻粱,时或飡啄,一食之费,容过斤镒。今春夏阳旱,谷籴稍贵,穷窘之家,时有菜色。陛下为人父母,抚之如伤,岂可弃人养鸟,留意于丑形恶声哉!卫侯好鹤,曹伯爱雁,身死国灭,可为寒心。愿远师殷宗,近法魏祖,修德进贤,消灾集庆,放无用之物,委之川泽,取乐琴书,颐养神性。”明帝览表大悦,即弃之池泽。

    冬,诏光与安丰王延明议定服章。三年六月,诏光乘步挽至东西上阁。九月,进位太保,光又固辞。光年耆多务,病疾稍增。而自强不已,常在著作,疾笃不归。四年十月,帝亲临光疾,诏断宾客,中使相望,为止声乐,罢诸游眺,拜长子励为齐州刺史。十一月,疾甚,敕子侄等曰:“吾荷先帝厚恩,位至于此,史功不成,殁有遗恨。汝等速可送我还宅。”气力虽微,神明不乱,至第而薨,年七十三。明帝闻而悲泣,中使相寻,诏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六十万、布一千匹、蜡匹百斤,大鸿胪监护丧事。车驾亲临,抚尸恸哭,御辇还宫,流涕于路,为减常膳,言则追伤,每至光坐讲读之处,未曾不改容凄悼。赠太傅,领尚书令、骠骑大将军、开府、冀州刺史,侍中如故。又敕加后部鼓吹、班剑,依太保广阳王故事,谥文宣。明帝祖丧建春门外,望轜哀感,儒者荣之。

    初,光太和中依宫商角徵羽本音而为五韵诗,以赠李彪。彪为十二次诗以报光。光又为百三郡国诗以答之。国别为卷,为百三卷焉。

    光宽和慈善,不忤于物,进退沈浮,自得而已。常慕胡广、黄琼为人,故为气概者所不重。始领军于忠,以光旧德,事之。元叉于光亦深宗敬。及郭祚、裴植见杀,清河王怿遇祸,光随时俯仰,竟不匡救,于是天下讥之。自从贵达,罕所申荐,曾启其女婿彭城刘敬徽,云敬徽为荆州五陇戍主,女随夫行,常虑寇抄,南北分张,乞为徐州长兼别驾,暂集京师。明帝许之。时人比之张禹。光初为黄门则让宋弁;为中书监让汝南王悦;为太常让刘芳;为少傅让元晖、穆绍、甄琛;为国子祭酒让清河王怿、任城王澄;为车骑、仪同让江阳王继,又让灵太后父胡国珍,皆顾望时情,议者以为矫饰。

    崇信佛法,礼拜读诵,老而逾甚。终日怡怡,未曾恚忿。曾于门下省昼坐读经,有鸽飞集膝前,遂入于怀。缘臂上肩,久之乃去。道俗赞咏诗颂者数十人。每为沙门、朝贵请讲《维摩》、《十地经》,听者常数百人。即为二经义疏三十馀卷,识者知其疏略。凡所为诗赋铭赞诔颂表启数百篇,五十馀卷,别有集。

    光子励,字彦德。器学才德,最有父风。举秀才,中军彭城王参军、秘书郎中,以父光为著作,固辞不拜。后除中书侍郎。领军将军元叉为明堂大将,以励为长史。与从兄鸿俱有名于世。父光疾甚,拜征虏将军、齐州刺史。侍父疾,衣不解带;及薨,孝明每加存慰。光葬本乡,诏遣主书张文伯宣吊。孝昌元年,除太尉长史,袭父爵。建义初,遇害河阴。赠侍中、卫将军、青州刺史。励弟劼。

    劼字彦玄,少清虚寡欲,好学有家风。魏末,累迁中书侍郎。兴和三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于梁。天保初,以议禅代,除给事黄门侍郎,加国子祭酒,直内省,典机密。清俭勤慎,甚为齐文宣所知。拜南青州刺史,有政绩。入为秘书监、齐州大中正,迁并省度支尚书,俄授京省。寻转五兵尚书,监国史。台阁之中,见称简正。武成之将禅后主,先以问劼,劼谏以为不可。由是忤意,出为南兖州刺史。代还,重为度支尚书、仪同三司,食文登县干。寻除中书令,加开府,待诏文林馆,监修撰新书。卒,赠齐州刺史、尚书左仆射,谥文贞。

    初,和士开擅朝,曲求物誉,诸公因此颇为子弟干禄。世门之胄。多处京官,而劼二子拱、捴并为外任。弟廓之从容谓劼曰:“拱幸得不凡,何不在省府中清华之所,而并出外籓?”劼曰:“立身来,耻以言自达。今若进儿,与身何异!”卒无所求。闻者莫不叹服。劼常恨魏收书,欲更作编年纪,而才思竟不能就。

    光弟敬友,本州从事。颇有受纳,御史案之。乃与守者俱逃。后除梁郡太守,会遭所生忧,不拜。敬友精心佛道,昼夜诵经,免丧之后,遂菜食终身。恭宽接下,修身厉节。自景明已降,频岁不登,饥寒请丐者,皆取足而去。又置逆旅于肃然山南大路之北,设食以供行者。卒于家。弟子鸿。

    鸿字彦鸾,少好读书,博综经史,稍迁尚书都兵郎中。诏太师、彭城王勰以下公卿朝士儒学才明者三十人,议定律令于尚书上省,鸿与光俱在其中,时论荣之。后为三公郎中,加员外散骑常侍。

    延昌二年,将大考百寮,鸿以考令于体例不通,乃建议曰:“窃惟昔者为官求才,使人以器,黜陟幽明,扬清激浊。故绩效能官,才必称位者,朝升夕进,岂拘一阶半级者哉。二汉以降,太和以前,苟必官须此人,人称此职,或超腾升陟,数岁而至公卿,或长兼、试守称允当迁进者,披卷则人人而是,举目则朝贵皆然。故能时收多士之誉,国号丰贤之美。窃见景明以来考格,三年成一考,一考转一阶。贵贱内外,万有馀人,自非犯罪,不问贤愚,莫不上中,才与不肖,比肩同转。虽有善政如黄、龚,儒学如王、郑,才史如班、马,文章如张、蔡,得一分一寸,必为常流所攀,选曹亦抑为一概,不曾甄别。琴瑟不调,改而更张,虽明旨已行,犹宜消息。”武帝不从。

    三年,鸿以父忧解任,甘露降其庐前树。十一月,宣武以本官征鸿。四年,复有甘露降其京兆宅之庭树。后迁中散大夫、高阳王友,仍领郎中。正光元年,加前将军,修孝文、宣武《起居注》。

    光撰魏史,徒有卷目,初未考正,阙略尤多,每云:“此史会非我世所成,但须记录时事,以待后人。”临薨,言鸿于孝明。五年,诏鸿以本官修缉国史。孝昌初,拜给事黄门侍郎,寻加散骑常侍、齐州大中正。鸿在史甫尔,未有所就。寻卒,赠镇东将军、度支尚书、青州刺史。

    鸿弱冠便有着述志。见晋、魏前史,皆成一家,无所措意。以刘元海、石勒、慕容俊、苻健、慕容垂、姚苌、慕容德、赫连屈孑、张轨、李雄、吕光、乞伏国仁、秃发乌孤、李皓、沮渠蒙逊、冯跋等并因世故,跨僭一方,各有国书,未有统一,鸿乃撰为《十六国春秋》,勒成百卷,因其旧记,时有增损褒贬焉。鸿二世仕江左,故不录僭晋、刘、萧之书,又恐识者责之,未敢出行于外。宣武闻其撰录,遣散骑常侍赵邕诏鸿曰:“闻卿撰定诸史,甚有条贯,便可随成者送至,朕当于机事之暇览之。”鸿以其书有与国初相涉,言多失体,且既讫,不奏闻。鸿后典起居,乃妄载其表曰:

    臣闻帝王之兴也,虽诞应图箓,然必有驱除,盖所以翦彼厌政,成此乐推。故战国纷纭,年过十纪,而汉祖夷殄群豪,开四百之业。历文、景之怀柔蛮夏,世宗之奋扬威武,始得凉、朔同文,䍧、越一轨。于是谈、迁感汉德之盛,痛诸史放绝,乃钤括旧书,著成《太史》,所谓缉兹人事,光彼天时之义也。

    昔晋惠不竞,华戎乱起,三帝受制于奸臣,二皇晏驾于非所,五都萧条,鞠为煨烬。赵、燕既为长蛇,辽海缅成殊域,中原无主,八十馀年。遗晋僻远,势略孤微,人残兵革,靡所归控。皇魏龙潜幽、代,内修德政,外抗诸伪,并、冀之人,怀宝之士,襁负而至者日月相寻。太祖道武皇帝以神武之姿,接金行之运,应天顺人,龙飞受命。太宗必世重光,业隆玄默。世祖雄才力睿略,阐曜威灵,农战兼修,扫清氛秽。岁垂四纪,而寰宇一同,百姓始得陶然苏息,欣于尧、舜之代。

    自晋永宁以后,虽所在称兵,竞自尊树,而能建邦命氏,成为战国者,十有六家。善恶兴灭之形,用兵乖会之道,亦足以垂之将来,昭明劝戒。但诸史残缺,体例全亏,编录纷谬,繁略失所,宜审正同异,定为一书。诚知敏谢允南,才非承祚,然《国志》、《史考》之美,窃亦辄所庶几。始自景明之初,搜集诸国旧史,属迁京甫尔,率多分散,求诸公私,驱驰数岁。及臣家贫禄微,唯任孤力,至于书写所资,每不周接。暨正始元年,写乃向备。谨于吏案之暇,草构此书,区分时事,各系本录。稽以长历,考诸旧志,删正差谬,定为实录,商较大略,著《春秋》百篇。至三年之末,草成九十五卷。唯常琚所撰李雄父子据蜀时书,寻访不获,所以未及善成。辍笔私求,七载于今。此书本江南撰录,恐中国所无,非臣私力所能终得。其起兵僭号,事之始末,乃亦颇有,但不得此书,惧简略不成。久思陈奏,乞敕缘边求采,但愚贱无因,不敢轻辄。散骑常侍、太常少卿、荆州大中正赵邕忽宣明旨,敕臣送呈,不悟九皋微志,乃得上闻。奉敕欣惶,庆惧兼至。今谨以所讫者附臣邕呈奏。

    臣又别作《序例》一卷、《年志》一卷,仰表皇朝统括大义,俯明愚臣着录微体。徒窃慕古人立言美意,文致疏鄙,无一可观,简御之日,伏深惭悸。

    鸿意如此。自正光以前,不敢显行其书。自后以其伯光贵重当朝,知时人未能发明其事,乃颇传读。然鸿经综既广,多有违谬。至道武天兴二年,姚兴改号鸿始,而鸿以为改在元年;明元永兴二年,慕容超禽于广固,鸿又以为在元年;太常二年,姚泓败于长安,而鸿亦以为灭在元年。如此之失,多不考正。

    子子元,秘书郎。后永安中,乃奏其父书,称:“臣亡考散骑常侍、黄门侍郎、前将军、齐州大中正鸿,正始之末,任属记言,撰缉馀暇,乃刊著赵、燕、秦、夏、西凉、乞伏、西蜀等遗载,为之赞序,褒贬评论。先朝之日,草构悉了,唯有李雄蜀书,搜索未获,阙兹一国,迟留未成。去正光三年,购访始得,讨论适讫,而先臣弃世。凡十六国,名为《春秋》,一百二卷,近代之事,最为备悉。未曾奏上,弗敢宣流。今缮写一本,敢以仰呈,乞藏秘阁,以广异家。”子元后谋反,事发逃窜,会赦免,寻为其叔鶤所杀。

    光从祖弟长文,字景翰。少亦徙于代都,聪敏有学识。永安中,累迁平州刺史,以老还家,专读佛经,不关世事。卒,赠齐州刺史,谥曰贞。子懋,字德林,徐州征东府长史。

    长文从弟庠,字文序,有干用。为东郡太守,元颢寇逼郡界,庠拒不从命,弃郡走还乡里。孝庄还宫,赐爵平原伯,拜颍川太守,颇有政绩。永熙初,除东徐州刺史。二年,为城人王早、兰宝等所害。后赠骠骑将军、吏部尚书、齐州刺史。子罕袭爵,齐受禅,例降。

    光族弟荣先,字隆祖。涉历经史,州辟主簿。子铎,有文才,位中散大夫。铎弟觐,羽林监。

    崔亮,字敬儒,清河东武城人,魏中尉琰之后也。高祖琼,为慕容垂车骑属。曾祖辑,南徙青州,因仕宋为太山太守。祖修之,清河太守。父元孙,尚书郎。青州刺史沈文秀之叛,宋明帝使元孙讨之,为文秀所害。亮母房携亮依其叔祖冀州刺史道固于历城,及慕容白曜平三齐,内徙桑干为平齐人。时年十岁,常依季父幼孙。居贫,佣书自业。

    时陇西李冲当朝任事,亮族兄光往依之,谓亮曰:“安能久事笔砚而不往托李氏也?彼家饶书,因可得学。”亮曰:“弟妹饥寒,岂容独饱?自可观书于市,安能看人眉睫乎!”光言之于冲,冲召亮与语,因谓曰:“比见卿先人《相命论》,使人胸中无复怵迫之念。今遂亡本,卿能记之不?”亮即为诵之,涕泪交零,声韵不异。冲甚奇之,迎为馆客。冲谓其兄子彦曰:“大崔生宽和笃雅,汝宜友之;小崔生峭整清澈,汝宜敬之,二人终将大至。”冲荐之为中书博士,转议郎,寻迁尚书二千石。孝文在洛,欲创革旧制,选置百官,谓群臣曰:“与朕举一吏部郎,必使才望兼允者,给卿三日假。”又一日,孝文曰:“朕已得之,不烦卿辈也。”驿征亮兼吏部郎。俄为太子中舍人,迁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亮虽历显任,其妻不免亲事舂簸,孝文闻之,嘉其清贫,诏带野王令。

    孝明亲政,迁给事黄门侍郎,仍兼吏部郎,领青州大中正。亮自参选事,垂将十年,廉慎明决,为尚书郭祚所委,每云:“非崔郎中选事不办。”寻除散骑常侍,仍为黄门。迁度支尚书,领御史中尉。白迁都之后,经略四方,又营洛邑,费用甚广。亮在度支,别立条格,岁省亿计。又议修汴、蔡三渠以通边运,公私赖焉。

    侍中、广平王怀以母弟之亲,左右不遵宪法,敕亮推究。宣武禁怀不通宾客者久之。后因宴集,怀侍亲使忿,欲陵突亮。亮乃正色责之,即起于宣武前脱冠请罪,遂拜辞欲出。宣武曰:“广平粗疏,向来又醉,卿之所悉,何乃如此也!遂诏亮复坐,令怀谢焉。亮外虽方正,内亦承候时情。宣传左右郭神安颇被宣武识遇,以弟托亮,亮引为御史。及神安败后,因集禁中,宣武令兼侍中卢昶宣旨责亮曰:“在法官,何故受左右嘱请!”亮拜谢而已,无以上对。转都官尚书,又转七兵,领廷尉卿,加散骑常侍。徐州刺史元昞抚御失和,诏亮驰驿安抚。亮至,劾昞处以大辟,劳赉绥慰,百姓帖然。

    除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城北渭水浅不通船,行人艰阻。亮谓寮佐曰:“昔杜预乃造河梁,况此有异长河,且魏、晋之日,亦自有桥。吾今决欲营之。”咸曰:“水浅,不可为浮桥;泛长无恒,又不可施柱。恐难成立。”亮曰:“昔秦居咸阳,横桥度渭,以像阁道,此即以柱为桥。今唯虑长柱不可得耳。”会天大雨,山水暴至,浮出长木数百根,籍此为用,桥遂成立。百姓利之,至今犹名崔公桥。亮性公清,敏于断决,所在并号称职,三辅服其德政。宣武嘉之,诏赐衣马被褥。后纳其女为九嫔,征为太常卿,摄吏部事。

    孝明初,出为定州刺史。梁左游击将军赵祖悦率众据硖石,诏亮假镇南将军,齐王萧宝夤镇东将军,章下王融安南将军,并使持节,督诸军以讨之。灵太后劳遣亮等,赐戎服杂物。亮至硖石,祖悦出城逆战,大破之。祖悦复于城外置二栅,欲拒军,亮焚击破之。亮与李崇为水陆之期,日日进攻,而崇不至。及李平至,崇乃进军,共平硖石。

    灵太后赐亮玺书曰:“硖石既平,大势全举,淮堰孤危,自将奔遁。若仍敢游魂,此当易以立计。禽翦蚁徒,应在旦夕。将军推毂所冯,亲对其事,处分经略,宜共协齐,必令得扫荡之理,尽彼遗烬也。随便守御,及分度掠截,扼其咽喉,防塞走路,期之全获,无令漏逸。若畏威降首者,自加蠲宥,以仁为本,任之雅算。”以功进号镇北将军。

    李平部分诸军,将水陆兼进,以讨堰贼。亮违平节度,以疾请还,随表而发。平表亮辄还京,失乘胜之机,阙水陆之会,今处亮死,上议。灵太后令曰:“亮去留自擅,违我经略,虽有小捷,岂免大咎。但吾摄御万机,庶兹恶杀,可特听以功补过。”及平至,亮与争功禁中,形于声色。

    寻除殿中尚书,迁吏部尚书。时羽林新害张彝之后,灵太后令武官得依资入选。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百姓大为怨。亮乃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灼然先用。沈滞者皆称其能。亮外甥司空咨义刘景安书规亮曰:“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谛观在昔,莫不审举,虽未尽美,足应十收六七。而朝廷贡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人才行业,空辨氏姓高下。至于取士之途不溥,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属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如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亮答书曰:

    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时徼幸,得为吏部尚书。当其壮也,尚不如人,况今朽老,而居帝难之任。常思同升举直,以报明主之恩;尽忠竭力,不为贻厥之累。昨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为汝所怪,千载之后,谁知我哉!可静念吾言,当为汝论之。

    吾兼正六为吏部郎,三为尚书,铨衡所宜,颇知之矣。但古今不同,时宜须异。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书,尚书据状,量人授职,此乃与天下群贤共爵人也。吾谓当尔之时,无遗才、无滥举矣,而当犹云十收六七。况今日之选,专归尚书,以一人之鉴,照察天下,刘毅所云一吏部、两郎中而欲究镜人物,何异以管窥天而求其博哉!今勋人甚多,又羽林入选。武夫崛起,不解书计,唯可彍弩前驱,指踪捕噬而已。忽令垂组乘轩,求其烹鲜之效,未曾操刀,而使专割。又武人至多,官员至少,不可周溥。设令十人共一官,犹无官可授,况一人望一官,何由可不怨哉?吾近面执,不宜使武人入选,请赐其爵,厚其禄。既不见从,是以权立此格,限以停年耳。

    昔子产铸刑书以救敝,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礼难权宜哉?仲尼云:“德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由是也。但令当来君子,知吾意焉。

    后甄琛、元修义、城阳王徽相继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从亮始也。

    历侍中、太常卿、左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时刘腾擅权,亮托妻刘氏,倾身事之。故频年之中,名位隆赫。有识者讥之。转尚书仆射,加散骑常侍。疽发于背,明帝遣舍人问疾,亮上表乞解仆射,诏不许。寻卒。诏给东园秘器,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贞烈。

    亮在雍州,读《杜预传》,见其为八磨,嘉其有济时用,遂教人为碾。及为仆射,奏于张方桥东堰谷水,造硙磨数十区,其利十倍,国用便之。亮有三子,士安、士和、士泰,并强士,善于当世。

    士安历尚书北部郎,卒于谏议大夫,赠左将军、光州刺史。无子,弟士和以子乾亨继。乾亨,武定中,尚书都兵郎中。

    士和初为司空主簿。萧宝夤之在关中,高选寮佐,以为都督府长史。时莫折念生遣使诈降,宝夤表士和兼度支尚书为陇右行台,令入秦抚慰,为念生所害。

    士泰历给事中、司空从事中郎、谏议大夫、司空司马。明帝末,荆蛮侵斥,以士泰为龙骧将军、征蛮别将。事平,以功赐爵五等男。建义初,遇害于河阴,赠都督、青州刺史,谥曰文肃。了肇师袭爵。

    肇师少时疏放,长遂变节,更成谨厚。涉猎经史,颇有文思。天平初,以通直散骑侍郎为尉劳青州使,至齐州界,为土贼崔迦叶等拘,欲逼与同事。肇师执志不动,喻以祸福,贼遂舍之。仍巡慰青部而还。肇师以从弟乾亨同居,事伯母甚谨。齐文襄尝言肇师合诛,左右问其故,曰:“崔鸿《十六国春秋》述诸僭伪而不及江东。”左右曰:“肇师与鸿别族。”乃止。天保初,以参定浑代礼仪,封襄城县男,仍兼中书侍郎,卒。始邺下有薛生者,能相人,言赵彦琛当大贵。肇师因问己,答曰:“公门望虽高,爵位不及赵。”终如其言。

    亮弟敬默,奉朝请,卒于征虏长史,赠南阳太守。子思韶。从亮征硖石,以军功赐爵武城子,为冀州别驾。

    敬默弟敬远,以其贱出,殊不经纪,论者讥焉。

    光韶,亮从父弟也。父幼孙,太原太守。光韶事亲以孝悌。初除奉朝请,光韶与弟光伯孪生,操业相侔,特相友爱,遂经吏部尚书李冲,让官于光伯,辞色恳至。冲为奏闻,孝文嘉而许之。太和二十年,以光韶为司空行参军,复请让从叔和,曰:“臣诚微贱,未登让品,属逢皇朝,耻无让德。”和亦谦退,辞而不当。孝文善之,遂以和为广陵王国常侍。寻敕光韶秘书郎,掌校华林御书。累迁青州中从事。后为司空骑兵参军,又兼司徒户曹。出为济州辅国府司马,刺史高植甚知之,政事多委访焉。迁青州平东府长史。府解,敕知州事。光韶清直明断,吏人畏爱之。入为司空从事中郎,以母老解官归养,赋诗展意,朝士属和者数十人。久之,征为司徒咨议,固辞不拜。

    光韶性严,声韵抗烈,与人平谈,常若震厉。至于兄弟议论,外闻谓为忿怒,然孔怀雍睦,人少逮之。孝庄初,河间邢杲率河北流人十馀万众攻逼州郡,刺史元俊忧不自安。州人乞光韶为长史以镇之。时阳平路回寓居齐土,与杲潜相影响,引贼入郭,光韶临机处分,在难确然。贼退之后,刺史表光韶忠毅,朝廷嘉之,发使慰劳。寻为东道军司。及元颢入洛,自河以南,莫不风靡。刺史广陵王欣集文武以议所从,在坐之人,莫不失色。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梁国,称兵本朝,乱臣贼子,旷代少畴。何但大王家事,所宜切齿。等荷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景茂、前瀛州刺史张烈、前郢州刺史房叔祖、征士张僧皓咸云:“军司议是。”欣乃斩颢使。

    寻征辅国将军,再迁廷尉卿。秘书监祖莹以赃罪被劾。光韶必欲致之重法,太尉城阳王徽、尚书令临淮王彧、吏部尚书李神俊、侍中李彧并势望当时,皆为莹求宽。光韶正色曰:“朝贤执事,于舜之功,未闻其一,如何反为罪人言乎。”其执意不回如此。永安据乱,遂还乡里。

    光韶博学强辩,尤好理论,至于人伦名教,得失之间,榷而论之,不以一毫假物。家足于财,而性俭吝,衣马敝瘦,食味粗薄。始光韶在都,同里人王蔓于夜遇盗,害其二子。孝庄诏黄门高道穆,令加检捕,一坊之内,家别搜索。至光韶宅,绫绢钱布匮箧充积。议者讥其矫啬。其家资产,皆光伯所营。光伯亡,悉焚其契。河间邢子才曾贷钱数万,后送还之。光韶曰:“此亡弟相贷,仆不知也。”竟不纳。

    刺史元弼前妻,是光韶之继室兄女。弼贪婪不法,光韶以亲情亟相非责,弼衔之。时耻翔反于州界,弼诬光韶子通与贼连结,囚其阖家,考掠非理。而光韶与之辨争,词色不屈。会樊子鹄为东道大使,知其见枉,理出之。时人劝令诣樊陈谢,光韶曰:“羊舌大夫已有成事,何劳往也!”子鹄亦叹尚之。后刺史侯深代下,疑惧,谋为不轨。夜劫光韶,以兵胁之,责以谋略。光韶曰:“凡起兵须有名义,使君今日举动,直是作贼耳,知复何计!”深虽恨之,敬而不敢害。寻除征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不起。

    光韶以世道屯邅,朝廷屡变,闭门却扫,吉凶断绝。诫子孙曰:“吾自谓立身无惭古烈,但以禄命有限,无容希世取进。在官以来,不冒一级,官虽不达,经为九卿。且吾平生素业,足以遗汝,官阀亦何足言也。吾既运薄,便经三娶,而汝之兄弟各不同生。合葬非古,吾百年之后,不须合也。然赠谥之及,出自君恩,岂容子孙自求之也?勿须求赠。若违吾志,如有神灵,不享汝祀。吾兄弟自幼及老,衣服饮食未尝一片不同,至于儿女官婚,荣利之事,未尝不先以推弟。弟顷横祸,权作松榇,亦可为吾作松棺,使吾见之。”卒,年七十一。孝静初,侍中贾思申启,称述光韶,诏赠散骑常侍、骠骑将军、青州刺史。

    光韶弟光伯。为青州别驾,后以族弟休临州,申牒求解。尚书奏:“案《礼》: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臣昆弟,不臣诸父;封君之孙,得尽臣。计始封之君,即是世继之祖,尚不得臣,况今刺史既非世继,而得行臣吏之节,执笏称名者乎?检光伯请解,率礼不愆,谓宜许遂。”灵太后令从之。寻除北海太守,有司以其更满,依例奏代。明帝诏曰:“光伯自莅海沂,清风远着,兼其兄光韶复能辞荣侍养,兄弟忠孝,宜有甄录,可更申三年,以广风化。”后历太傅咨议参军。

    节闵帝时,崔祖螭、张僧皓起逆,攻东阳,旬日间,众十馀万。刺史、东莱王贵平欲令光伯出城慰劳。兄光韶争之曰:“以下官观之,非可慰喻止也。”贵平逼之,不得已,光伯遂出城。未及晓喻,为飞天矢所中,卒,赠青州刺史。子滔,武定末殷州别驾。修之弟道固。

    道固字季坚,其母卑贱,嫡母兄攸之、目连等轻侮之。父辑谓攸之曰:“此儿姿识,或能兴人门户,汝等何以轻之?”攸之等遇之弥薄。辑乃资给道固,令其南仕。时宋孝武为徐、兖二州刺史,以道固为从事。道固美形貌,善举止,习武事,孝武嘉之。会青州刺史新除,过彭城,孝武谓曰:“崔道固人身如此,岂可为寒士?而世人以其偏庶侮之,可为叹息。”刺史至州,辟为主簿。后为宋诸王参军,被遣青州募人,长史以下并诣道固。道固诸兄等逼其所生自致酒炙于客前。道固惊起接取,谓客曰:“家无人力,老亲自执劬劳。”诸客皆知其兄所作,咸拜其母。母谓道固曰:“我贱,不足以报贵宾,汝宜答拜。”诸客皆叹美道固母子,贱其诸兄。后为冀州刺史,镇历城。

    宋明帝立,徐州刺史薛安都与道固等立废帝子业弟子勋,败乃归魏。献文帝以为南冀州刺史、清河公。宋明帝遣说道固,以为徐州刺史,复归宋。

    皇兴初,献文诏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讨道固,道固面缚请罪。白曜送赴都,诏恕其死。乃徙齐土望共道固守城者数百家于桑干,立平齐郡于平城西北北新城,以道固为太守,赐爵临淄子。寻徙居京城西南二百馀里旧除馆之西。延兴中卒,子景徽袭爵。

    初,道固之在客邸,与薛安都、毕众敬邻馆,时以公集相见。本既同由武达,颇结寮旧。时安都志已衰朽,于道固疏略,而众敬每尽殷勤。道固谓刘休宾、房法寿曰:“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安都视人,殊自萧索,毕固依依也。”景徽字文睿,卒于平州刺史,谥曰定。子休纂袭爵。

    道固兄曰连子僧祐。僧深坐兄僧祐与沙门法秀谋反,徙薄骨律镇。后位南青州刺史。元妻房氏生子伯𬴊、伯骥。后薄房氏,纳平原杜氏,与俱徙。生四子,伯凤、祖龙、祖螭、祖虬。僧深得还之后,绝房氏,遂与杜氏及四子寓青州。伯𬴊、伯骥与母房居冀州,虽往来父间,而心存母氏,孝慈之道,顿阻一门。僧深卒,伯𬴊奔赴,不敢入家,寄哭寺门。祖龙刚躁,与兄伯𬴊讼嫡庶,并以刀剑自卫,苦怨仇焉。祖螭小字社客,普泰初反,尔朱仲远讨斩之。祖虬,少好学,不驰竞。

    僧深从弟和,位平昌太守。家巨富而性吝,埋钱数百斛,其母李春思堇,惜钱不买。子轨,字启则,盗钱百万,背和亡走。后至仪同、开府铠曹参军,坐贪伪,赐死晋阳。

    论曰:崔光风素虚远,学业深长,孝文归其才博,许其大至,明主固知臣也。历事三朝,师训少主,不出宫省,坐致台傅,斯亦近世之所稀有。但顾怀大雅,托迹中庸,其于容身之讥,斯乃胡广所不免也。鸿博综古今,立言为事,亦才志之士乎。崔亮既明达从事,动有名迹,于断年之选,失之逾远,救弊未闻,终为国蠹,无苟而已,其若是乎。光韶居雅仗正,有国士之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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