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定录
作者:锺辂 

人之有生,修短贵贱,圣人固常言命矣。至于纤芥得丧,行止饮啄,亦莫不有前定者焉。中人以上,罔有不闻其说。然得之即喜,失之则忧,遑遑汲汲,至于老死,罕有居然俟得,静以待命者。其大惑欤!余颛愚迷方,不达变态,审固天命,未尝劳心。或逢一时偶一事,泛乎若虚舟触物,曾莫知指遇之所由。推而言之,其不在我明矣。大和中,仇书春阁,秩散多暇,时得从乎博闻君子,征其异说。每及前定之事,未尝不三复本末,提笔记录。日月稍久,渐盈筐箧。因而编次之,曰《前定录》。庶达识之士,知其不诬,而奔竞之徒,亦足以自警云尔。

郑虔

开元二十五年,郑虔为广文博士。有郑相如者,年五十馀,自陇右来,应明经,以从子谒虔,虔待之无异礼。他日复谒,亦如之。相如因谓虔曰:“叔父颇知某之能否。夫子云:‘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某亦庶几于此。若在孔门,未敢邻于颜子。如言偃子夏之徒,固无所让。”虔大异之,因诘所验,其应如响。虔乃杜门累日与之言。因谓之曰:“若然,君何不早为进取,而迟暮如是。”相如曰:“某来岁方合成名,所以不预来者,时未至耳!”虔曰:“君当为何官?”曰:“后七年选授衢州信安县尉,秩满当卒。”虔曰:“吾之后事可得闻乎?”曰:“自此五年,国家当改年号。又十五年,大盗起幽蓟。叔父此时当被玷污,如能赤诚向国,即可以免迁谪。不尔,非所料矣。”明年春,果明经及第。后七年,调授衢州信安县尉。将之官,告以永诀,涕泣为别。后三年,有考使来,前问相如存否。曰:“替后数月,暴终于佛寺。”至二十九年,改天宝。十五年,安禄山乱。东都遣伪署西京留守张通儒至长安。驱朝官就东洛。虔至东都,伪署水部郎中,乃思相如之言,佯中风疾,摄市令以自污,而亦潜拜章疏上肃宗。肃宗即位灵武,其年东京平,令三司以按受逆命者罪。虔以心不附贼,贬台州司户而卒。

裴谞

宝应二年,户部郎中裴谞出为庐州刺史。郡有二迁客,其一曰武彻,自殿中侍御史贬为长史。其一曰于仲卿,自刑部员外郎贬为别驾。谞至郡三日,二人来候谒。谞方与座,俄而吏持一刺云:“寄客前巢县主簿房观请谒。”谞方与二客话旧,不欲见观,语吏云:“谢房主簿相访,方对二客,请俟他日。”吏以告观,观曰:“某以使君有旧,宜以今日谒。”固不受命。吏又入白谞,曰:“吾中外无有房氏为旧者。”乃令疏其祖父官讳,观具以对,又于怀中探一纸旧书以受吏。谞览之愀然,遽命素服引于东庑,而吊之甚哀。既出未及易服,顾左右问曰:“此有府职,月请八九千者乎?”左右曰:“有名逐要者是也!”遽命吏出牒以署观。时二客相顾甚异之,而莫敢发问。谞既就榻,叹息因谓二客曰:“君无为复患迁谪事,固已前定。某开元七年,罢河南府文学,时至大梁。有陆仕佳为浚仪尉,某往候之。仕佳座客有陈留尉李揆,开封主簿崔器,方食,有前襄州功曹参军房安禹继来。时坐客闻其善相人,皆请之。安禹无所让,先谓仕佳曰:‘官当再易,后十三年而终。’次谓器曰:‘君去此二十年当为府寺官长,有权位而不见曹局,亦有寿考。’次谓揆曰:‘君今岁名闻至尊,十三年间,位极人臣,后二十年废弃失志,不知其所以然也!’次谓某曰:‘此后历践清要,然无将相,年至八十。’言讫将去,私谓某曰:‘少间有以奉托,幸一至逆旅。’安禹既归,某即继往。至则言款甚密,曰:‘君后二十八年当从正郎为江南郡守,某明年当有一子,后合为所守郡一官,君至三日当令奉谒。然此子命薄,不可厚禄,愿假俸十千已下。’此即安禹子也。”彻等咸异其事。仕佳后再受监察御史,卒。器后为司农丞,肃宗在灵武,以策称旨,骤拜大司农,及归长安,累奉使,后十馀年竟不至本曹局。揆其年,授右拾遗,累至宰相,后与时不叶,放逐南中,二十年除国子祭酒,充吐蕃会盟使,既将行而终,皆如其言。安禹开元二十一年进士及第,官止南阳令。

刘邈之

彭城刘邈之,天宝中调授岐州陈仓尉。邀之从母弟吴君陆康,自江南来。有主簿杨豫、尉张颖者,闻康至,皆来贺邈之。时冬寒,因饮酒方酣。适有魏山人琮来,邈之命下帘帷,迎于庭,且问其所欲。琮曰:“某将入关,请一食而去。”邈之顾左右,命具刍米于馆。琮曰:“某非悠悠求一食者,今将追延山人就于驿日旰矣!若就馆则虑不及,请于此食而过。”邈之以方饮,有难色。琮曰:“某颇能知人,若果从容,亦有所献。”邈之闻之喜,遽命褰帷而坐。客亦乐闻其说,咸与揖让而坐。时康已醉,卧于东榻。邈之乃具馔,既食,邈之有所请。琮曰:“自此当再名闻,某官至二邑宰而不主务,二十五年而终。”言讫将去,豫、颖固止之,皆有所问。谓豫曰:“君八月勿食驴肉,食之,遇疾,当不可救。”次谓颖曰:“君后政官宜与同僚善,勿与官长不叶,如或不叶,必为所害。”豫、颖不悦。琮知其意,乃曰:“某先知者,非能为君祸福也!”因指康曰:“如醉者不知为谁也,明年当成名,历官十一馀政,寿考禄位,诸君子不及也!”言讫遂去,亦不知所往。明年逆胡陷两京,玄宗幸蜀,陈仓当路。时豫主邮务,常念琮之言,记之于手板。及驿骑交至,或有与豫旧者,因召与食,误啖驴肠数脔,至暮,腹胀而卒。颖后为临濮丞,时有寇至,郡守不能制,为贼所陷。临濮令薛景先率吏及武士持刀与贼战,贼退郡平。节度使以闻,即日拜景先为长史,领郡务,而颖常与不叶,及此因事笞之,遂阴污而卒。邈之后楼某下登科,拜汝州临汝县令,转润州上元县令,在任无政,皆假掾以终考。明年,康明经及第,授秘书省正字,充陇右巡官,府罢调授咸阳尉,迁监察御史、盩厔令,比部员外郎,连典大郡,历官二十二考。

武殷

武殷者,邺郡林虑人也。少有名誉,乡里信爱。尝欲娶同郡郑氏,则殷从母之女也,姿色绝世,雅有令德,殷甚悦慕。女意亦愿从之,因求为婿,有诚约矣!无何,逼于知己所荐,将举进士,期以三年,从母许之。殷至洛阳,闻勾龙生善相人,兼好饮酒。时殷持榼造焉,生极喜,与之竟夕,因谓殷曰:“子之禄与寿甚厚,然而晚遇,未至七十而小厄。”殷曰:“今日之虑,未暇于此,请以近事言之。”生曰:“君言近事,非名与婚乎!”殷曰:“然”。生曰:“自此三年,必成大名,如其婚娶,殊未有兆。”殷曰:“约有所娶,何言无兆。”生笑曰:“君之娶郑氏乎?”曰然。”生曰:“此固非君之妻也,君当娶韦氏,后二年始生,生十七而君娶之。时当官未逾年,而韦氏卒。”殷异其言。固问郑氏之夫,即同郡郭子元也。“子元娶五年而卒。然将嫁之夕,君其梦之,既二年,既下第。”有内黄人郭绍,家富于财,闻郑氏美,纳赂以求其婚。郑之母聚其族谋曰:“女年既笄,殷未成事,吾老矣。且愿见其所适,今有郭绍者求娶,吾欲许之,何如?”诸子曰:“唯命。”郑氏闻之泣恚,将断发为尼者数四。及嫁之夕,忽得疾昏眩,若将不救。时殷在京师,其夕梦一女子呜咽流涕,似有所诉,视之即郑氏也。殷惊问其故,良久言曰:“某常仰慕君子之德,亦知君之意,且曾许事君矣。今不幸为尊长所逼,将适他氏,没身之恨,知复何言。”遂相对而泣,因惊觉悲惋,且异其事,乃发使验之,则果适人,问其姓氏,则郭绍也。殷数日思勾龙生言,颇验,然疑其名之异耳。及肃宗在储邸名绍,遂改子元。殷明年擢第,更二年而子元卒。后十馀年,殷历位清显,每求娶,辄不应。后自尚书郎谪官韶阳,郡守韦安贞固以女妻之。殷念勾龙生之言,恳辞不免,娶数月而韦氏亡矣!其后皆验,如勾龙生之言尔。

豆卢署

豆卢署,本名辅真。贞元六年举进士,下第将游信安,以文谒郡守。郑式瞻甚礼之,馆给数日。稍狎,因谓署曰:“子复姓,不宜两字为名,将为改之何如?”署因起谢,且求其所改。式瞻书数字,若著者、助者、署者,曰:“吾虑子宗从中有同者,故书数字。子当自择之。”其夕宿于馆,梦一老人谓曰:“闻使君与子更名,子当四举成名。四者甚佳,后二十年为此郡守。”因指郡隙地曰:“此可以建亭台。”既寝思之,四者,署字也,遂以为名。既二年又下第,以为梦无征,知者或诮之。后二年,果登第,盖自更名后四举也。大和九年,署自秘书少监为衢州刺史,既至,周览郡内,得梦中所隙地,遂命建一亭,名曰“征梦亭”。

乔琳

乔琳以天宝元年冬,自太原赴举。至大粱,舍于逆旅。时天寒雪甚,琳马死,慵仆皆去。闻浚仪尉刘彦庄喜宾客,遂往告之,彦庄客申屠生者,善鉴人。自云八十已上,颇箕踞傲物,来虽知名之士,未尝与之揖让。及琳至,则言款甚狎。彦庄异之。琳既出,彦庄谓生曰:“他宾客贤与不肖,未尝见生与之一言。向者乔生,一布衣耳,何词之密欤?”生笑曰:“此固非常人也,且当为君之长吏,宜善视之,必获其报。向与之言,盖为君结交耳。然惜其情反于气,心不称质。若处极位不至百日,年过七十当主非命,子宜志之。”彦庄遂馆之数日,厚与车马,送至长安。而申屠生亦告去,且曰:“吾辱君之惠,今有以报矣,请从此辞。”竟不知所在。琳后擢进士登第,累佐大府。大历中,除怀州刺史。时彦庄任修武令,误断狱,有死者,为其家讼冤,诏下御史劾其事。及琳至,竟获免。建中初,征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在位八十七日,以疾罢。后陷贼朱泚中,方削发为僧。泚知之,竟逼受逆命,及收复,亦陈其状。太尉李晟叹免其死,上不可,遂诛之,时年七十一矣。

张辕

吴郡张辕,自奉天尉将调集。时李庶人锜在浙西,兼榷筦,辕与之有旧。将往谒,且求资粮未至,梦一人将官告至云:“张辕可知袁州新喻县令。”辕梦中曰:“已曾为赤尉,不宜为此,固不肯受。”其人曰:“两季之俸,支牒已行,不受何为?遂委之而去。”辕觉竟恶之,及见锜,具言将选,告以乏困。锜留之数日,将辞去,锜因谓曰:“足下选限犹远,且能为一职乎?亦可资桂玉之费。”辕不敢让,因署毗陵郡盐铁场官。辕以职虽卑而利厚,遂受之。既至所职,视其簿书所用印,乃袁州新喻废印也。辕以四月领务,九月而罢。两季之俸,皆如其言。

庞严

京兆尹庞严,为衢州刺史,到郡数月,忽梦二僧入寝门。严不信释氏,梦中嗬之。僧曰:“使君莫怒,余有先知,故来相告耳。”严喜闻之,乃问曰:“余为相乎?”曰:“无有。”“节制乎?”曰:“无。”曰:“然则当为何官?”曰:“类廉察而无兵权,有土地而不出畿内,过此以往非吾所知也。”曰:“然寿几何?”曰:“惜哉!所乏者寿。向使有寿,则无求不可。”曰:“尝何日去此?”曰:“来年五月二十三日,及明年春,有除替,先以状请于廉使。”元稹素与严善,必谓得请,行有日矣。其晦日宴客,得元公复书云:“请候交割。”严发书曰:“吾固知未可以去,具言其梦中事于座中。竟以五月二十三日发,后为京兆尹而卒。

李敏求

京兆尹赵郡李敏求,应进士,八就礼部试,不利。大和九年秋,旅居宣平里。日晚,拥膝愁坐,忽如沉醉。俄而精魄去身,约行六七十里,至一城府。门之外有数百人,忽有一人出,拜之。敏求曰:“何人也?”答曰:“某即十年前所使张岸也。”敏求曰:“汝前年随吾旅游,卒于泾州,何得在此?”对曰:“某自离二十二郎。后事柳十八郎,职甚雄盛。今作泰山府君判官,二十二郎既至此,亦须一见。”遂于稠人中,引入通见。入门,两廊多有衣冠。或有愁立者,或白衣者,或执简板者,或有将通状者,其服率多惨紫,或绿色。既至厅,柳揖与之言曰:“公何为到此,得非为他物所诱乎?公宜速去,非久住之所也。”敏求具如此答,柳命吏送出。将去,恳求知将来之事。柳曰:“人生在世,一食一宿,无不前定,所不欲人知者。虑君子不进德修业,小人惰于农耳。君固欲见,亦不难尔。”乃命一吏引敏求至东院,西有屋一百馀间。从地至屋,书架皆满,文簿签帖,一一可观。吏取一卷,唯出三行,其第一行云:“大和二年罢举。”第二行云:“其年婚姻。得伊宰宅钱二十四万。”其第三行云:“受官于张平子。”余不复见。敏求既醒,具书于礻票秩之间。明年,客游西京,过时不赴举。明年遂娶韦氏。韦之外亲伊宰将鬻别第,召敏求而售之。因访所亲得价钱二百万,伊宰乃以二十万贶敏求。既而当用之券头以四万为货。时敏求与万年尉户曹善,因请之,卒君用所资伊,亦贶焉。累为二十四万。明年,以荫调授河南北县尉。县有张平子墓,时说者失其县名,以俟知者。

韩晋公

韩晋公滉,在中书,尝召一吏,不时至,怒将挞之。吏曰:“某有所属,不得遽至,乞宽其罪。”晋公曰:“宰相之吏,更属何人?”吏曰:“某不幸兼属阴司。”晋公以为不诚,怒曰:“既属阴司,有何所主。”吏曰:“某主三品以上食料。”晋公曰:“若然,某明日当以何食?”吏曰:“此非细事,不可显之,请疏于纸,过后为验。”乃恕之,而系其吏,明旦遽有诏命。既对,适遇太官进食。有糕麋一器。上以一半赐晋公,食之美,又赐之。既退,而腹胀。归私第,召医者视之。曰:“食物所拥,宜服少橘皮汤。”至夜,可啖浆水粥。明旦,疾愈。思前夕吏言,召之,视其书,则皆如其说。公因复问:“人间之食,皆有籍耶?”答曰:“三品已上日支,五品已上而有权位者旬支,凡六品至九品者季支,其有不食禄者岁支。”

张宣

杭州临安县令张宣,宝历中,自越府户曹掾调授本官。以家在浙东,意求萧山宰。出谒已前三日,忽梦一女子年二十馀,修刺来谒。宣素贞介,梦中不与之见。女子云:“某是明府邑中之客,安得不相见耶?”宣遂见之,礼貌甚肃。曰:“妾有十一口,依在贵境,有年数矣。今闻明府将至,故来拜谒。”宣因问县名,竟不对。宣因告其族人,曰:“且志之。”及后补湖州安吉县令,宣以家事不便,将退之。族人曰:“不然。前夕所梦一女子,安字乎!十一口,吉字乎!此阴骘已定,退亦何益?宣悟且笑曰:“若然,固应有定。”遂受之。及秩满数年,又将选,时江淮水歉,宣移家河南,固求宋、亳一官,将引家住。又梦前时女子,颜貌如旧。曰:“明府又当宰妾之邑也。”宣曰:“某已为夫人之邑,今岂再授乎?”女子曰:“妾自明府罢秩,当即迁居,今之所止,非旧地也。然往者家属凋丧略尽,今唯三口为累耳。明府到后数月,亦当辞去。”言讫,似若凄怆。宣亦未谕。及唱官日,乃得杭州临安县令。宣叹曰:“三口,临字也。数月而去,吾其忧乎。”到任,半年而卒。

杜思温

贞元初,有太学生杜思温善鼓琴,多游于公侯门馆。每登临宴,往往得与。尝从宾客夜宿城南苟家觜。中夜,后山月如画,而游客皆醉,思温独携琴临水闲泛。忽有一叟,支颐来听。思温谓是座客,殊不回顾。及曲罢与语,乃知非向者同游之人,遽置琴而起。老人曰:“少年勿怖,余是秦时河南太守梁陟也。遭难身没于此中,平生好鼓琴。向来闻君抚琴,弦轸清越,故来听耳。知音难遇,无辞,更为我弹之。”思温奏《为沉湘》,老人曰:“此弄初成,吾尝寻之,其间音指稍异此。”思温因求其异,随而正之。声韵涵古,又多怨切,时人莫之闻焉。叟因谓思温曰:“君非太学诸生乎?”曰:“然”。叟曰:“君何不求于名誉,而常为王门之伶人乎?”思温竦然受教,且问穷达之事。叟曰:“余之少于,主管人间禄籍,当为君问之。此后二日,当再会于此。”至期而思温往见,叟亦至焉。乃告曰: “惜哉!君终不成,名亦无正官,然有假禄,在巴蜀一十九年,俸入不绝。然慎勿为武职,当有大祸。非禳所免,志之,志之。”言讫,遂不见。思温明年又下第,遂罢举西游,抵成都,以所艺谒韦令公。公甚重之,累署要籍,随军十七八年,所请杂俸,月不下二万。又娶大将军女,车马第宅甚盛。而妻父常欲思温在辕门。思温记老人之言,辄辞不就。后二日,密请韦令公,遂补讨击使,牒出方告,不敢复辞,而常惧祸。至求为远使,竟不果。及刘辟反叛,时思温在鹿头城,城陷为官军所杀。家族不知所在也。

李相国揆

李相国揆,以进士调集在京师。闻宣平坊王生善易筮,往问之。王生每以五百文决一局,而来者云集。自辰至酉,不得次而有空反者。揆时持一缣晨往,生为之开卦曰:“君非文字之选乎?当得河南道一尉。”揆负才华不宜为此,色悒忿而去。王生曰:“君无怏怏,自此数月,当为左拾遗,前事固不可涯也,”揆怒未解,生曰:“若果然,幸一枉驾。”揆以书判不中第,补汴州陈留尉,始以王生之言有征。后诣之,生于几下取一缄书,可十数纸,以授之曰:“君除抬遗,可发此缄。不尔,当大咎。”揆藏之,既至陈留,时采访使倪若水以揆才华族望,留假府职。会郡有事须上请,择与中朝通者,无如揆,乃请行。开元中,郡府上书姓李者,皆先谒宗正。时李璆为宗长,适遇上尊号,揆既谒璆。璆素闻其才,请为表三通,以次上之。上召璆曰:“百官上表,无如卿者。朕甚佳之。”璆顿首谢曰::‘此非臣所为,是臣从子陈留违法揆所为。”乃下诏召揆,时揆寓宿于怀远坊卢氏姑之舍。子弟闻召,且未敢出,及知上意欲以推择,遂出。既见,乃宣命宰臣,试文词。时陈黄门为题目三篇:其一曰《紫丝盛露囊赋》,二曰《答吐蕃书》,三曰《代南越献白孔雀表》。揆自午及酉而成,既封,请曰:“前二首无所遗恨,后一首或有所疑,愿得详之。”乃许拆其缄,涂八字,旁注两句。既进,翌日授左拾遗。旬馀,乃发王生之缄,视之,三篇皆在其中,而涂注者亦如之。遽命驾往宣平坊访王生,则竟不复见矣。

薛少殷

河南薛少殷举进士,忽一日暴亡于长安崇仪里。有一使持牒云:“大使追。”俄引至府门,见府官即鲜于叔明也。少殷欲有所诉,叔明曰:“寒食将至,何为镂鸡子食也。”东面有一僧,手持宝塔,门扇双开,少殷已在其中。叔明曰:“某方欲立事,和尚何为救此人?”乃迫而出,令引少殷见判官。及出门,之西院,阍者入白,逡巡,闻命素服,乃引入,所见乃亡兄也。叙泣良久,曰:“吾以汝久未成名,欲荐汝于此,分主公事,故假追来,非他也。”少殷时新婚姻,恳不愿住。兄曰:“吾同院有王判官,职居西曹。汝既来此,可以一谒而去。”乃命引少殷于西院见之,接待甚厚。俄闻备馔,海陆毕备。未食,王判官忽起,顾见向者持塔僧。僧曰:“不可食。食之则无由归矣!”少殷曰:“饥甚,奈何?”僧曰:“唯蜜煎姜可食。”乃取食之。而王判官竟不至,僧曰:“可去矣!”少殷复出诣兄,且请去。兄知不可留,乃白府官,许之。少殷既得归人间,愿知当为何官。兄曰:“此甚难言,亦何用知之。”少殷恳请,乃召一吏,取籍寻阅,不令少殷见之。曰:“汝后年方成名。初任,当极西之官。次得历畿赤簿尉,又一官极南。此外,吾不知也。”临别,兄曰:“吾旧使祗承人李俊,令随汝去,有危急,即可念之。”既去,每过危险,皆见其僧前引。少殷曰:“弟子素不相识,和尚何乃见护如此。”僧曰:“吾为汝持《金刚经》,故相护尔。”既醒,具述其事。后年春,果及第。未几,授秘书省正字,充和蕃判官。及回,改同安主簿,秩满,遇赵昌为安南节度。少殷与之有旧,恳求为从事,欲压极南之官。昌许之,曰:“乘递之镇未暇有表;至江陵当以表请。”及表至,少殷寻以母丁忧。服除选授万年县尉。时青淄卒吏与驸马家童斗死,京兆府不时奏,德宗怒。时少殷主贼曹务,一日乃贬高州雷泽县尉,十馀年备历艰苦,而李俊常有所获。及顺宗嗣位,有诏收录贬官。少殷移至桂阳,与贬官李定同行。过水勒马,与一从人言,即李俊也。云:“某月日已足,拜别而去。”少殷曰:“吾兄言,官止于此。李俊复去,将不久矣!”李定惊感蹙,问其事,具以告之。少殷十数日而卒。

袁孝叔

袁孝叔者,陈郡人也。少孤,事母以孝闻。母尝得疾恍惚,逾月不痊。孝叔忽梦一老父谓曰:“子,母疾可治。”孝叔问其名居,不告。曰:“明旦,迎吾于石坛之上,当有药遗子。”及觉,乃周览四境,所居之东十里,有废观古石坛,而见老父在焉。孝叔喜,拜迎至于家,即于囊中取丸灵丹一圆,以新汲水服之,即日而瘳。孝叔德之,欲有所答,皆不受。或累月一来,然不详其所止。孝叔意其必能历算爵禄,常欲发问而未敢言。其后一旦来,谓孝叔曰:“吾将有他适,故来访别。”于怀中探出一编书,以遗之,曰:“君之寿与位,尽具于此。事已前定,非智力之所及也。今之躁求者,适足徒劳耳!君藏吾此书,慎勿预视,但受一命,即开一幅。不尔,当有所损。”孝叔跪受而别。后孝叔寝疾,殆将不救,其家或问后事。孝叔曰:“吾为神人授书一编,曾未开卷,何遽以后事问乎?”旬馀,其疾果愈。后孝叔以门荫调授密州诸城县尉,五转蒲州临晋县令。每之任,辄视神人之书,时日无差。后秩满归阌乡别墅,因晨起欲就巾栉,忽有物坠于镜中,类蛇而有四足。孝叔惊仆于地,不语数日而卒。后逾月,其妻因阅其笥,得老父所留之书,犹馀半轴,因叹曰:“神人之言,亦有诬矣!书尚未尽,而人已亡。”乃开视之,其后唯有空纸数幅,画一蛇而盘照中矣。孝叔之叔修己,元和初为太学生,具说其事。

马游秦

吏部令史马游秦,开元中,以年满当选。时侍郎裴光庭以本铨旧吏,问其所欲。游秦不对。固问之,曰:“某官已知矣,不敢复有所闻。”光庭曰:“当在我,安得知之?”游秦不答,亦无惧色。光庭怒曰:“既知,可以言乎?”游秦曰:“此可志之,未可言之。”乃命疏其事,自藏于楹栋之间,期注唱后发之。后老君见于骊山,銮舆亲幸其地,因改会昌县为昭应县。光庭以旧无昭应之名,谓游秦莫得而知也。遂补其县录事,及唱官之日,发栋间所志之书,则如言尔。

韦泛

韦泛者,不知其所来。大历初,罢润州金坛县尉,客游吴兴,维舟于兴国佛寺之水岸。时正月望夜,士女繁会,泛方寓目,忽然暴卒。县吏捕验,其事未已,再宿而苏。云:见一吏持牒来,云府司追遂。与之同行,约数十里,忽至一城。兵卫甚严,入见多是亲旧往还。泛惊问吏曰:“此何许也?”吏曰:“此非人间也!”泛方悟死矣。俄见数骑嗬道而来,中有一人衣服鲜华,容貌甚伟,泛前视之,乃故人也。惊曰:“君何为来此?”曰:“为吏所追。”其人曰:“某职主召魂,未省追子。”因思之,曰:“嘻!误矣!所追者非追君也,乃兖州金乡县尉韦泛也。”遽叱吏送之归,泛既喜得返。且恃其故人,因求其禄寿。其人不得已,密谓一吏引于别院,立泛于门。吏入,持一丹笔来。书其左手曰:“前杨复后杨,后杨年年强,七月之节归玄乡。”泛既出,前所追吏亦送之。既醒,具述其事。沙门法宝好异事,尽得其实,因传之。后六年,以调授太原扬曲县主簿,秩满至京师,适遇所亲与盐铁使有旧,遂荐为扬子县巡官,在职五年。建中元年六月二十八日将赴选,以暴疾终于广陵旅舍。其日,乃立秋日也。

陈彦博

陈彦博,与谢楚同为太学广文馆生,相与齐名。彦博将取解,忽梦至都堂,见陈设甚盛,或行大礼。然庭中帏幄,饰以锦绣,中设一榻,陈列几案,上有尺椟,望之昭耀如金字。彦博私问主事曰:“此何礼也?”答曰:“明年进士人名,将选上界,官司阅视之所。”彦博惊喜,因求一见。其人引至案傍,有紫衣人执象简。彦博见之,敛衽而退。紫衣曰:“公有名矣,可以视之。”遂前见三十二,彦博名在焉。从上二人皆姓李,而无谢楚名。既晤,独喜,不以告人。及楚同过策试,有自中书见名者,密以告楚,而不言彦博。彦博闻之,不食而泣。楚乃谕之曰:“君之能岂后于楚,设使一年未利,何若是乎?”彦博方言其梦,且曰:“若果无验,吾恐终无成矣。”太学诸生曰:“诚如所说,事亦未知也。”明旦视榜,即果如梦中焉。彦博以元和五年崔枢下及第,上二人李顾行、李仍叔。谢楚明年于尹躬下擢第。

陆宾于

吴郡陆宾于,举进士,在京师。常有一僧曰惟瑛者,善声色,兼知术数。宾于与之往来,每言小事无不验。至宝历二年春,宾于欲罢举归吴,告惟瑛以行计。瑛留止一宿,明旦谓宾于曰:“君来岁成名,不必归矣;但取京兆荐送,必在高等。”宾于曰:“某曾三就京兆,未始得,今岁之事尤觉甚难。”瑛曰:“不然,君之成名必以京兆荐送,他处不可也。至七月六日若食水族,必殊等及第矣。”宾于乃书于晋昌里之牖间,日省之。数月后,因于靖宫北门候一郎官。适遇朝客,遂回憩于从孙闻礼之舍。既入,闻礼喜迎曰:“向有人惠鲤鱼,方欲候翁而烹之。”宾于素嗜鱼,但令具羹,至者辄尽。后日因视牖间所书字,则七月六日也。遽命驾诣瑛,且绐之曰:“将游蒲关,故来访别。”瑛笑曰:“水族已食矣,游蒲关何为?”宾于深信之,因取荐京兆,果得殊等。明年入省试毕,又访瑛。瑛曰: “君已登第矣,名籍不甚高,当在十五人之外,状首姓李,名合曳脚。”时有广文生朱俅者,时议及第。监司所送名未登科。宾于因问其非姓朱乎?瑛曰:“三十三人无姓朱者。”时正月二十四日,宾于言于从弟符,符书壁间。后月馀放榜,状头李郃。宾于名在十六,即三十三人也。惟瑛又谓宾于曰:“君成名后当食禄于吴越之分,有一事甚速。”宾于不谕其意,及从事于越,半年而暴终。

王璠

王璠,以元和五年登科。尝梦为河南尹,平旦视事,有二客来谒。一衣紫而东坐,一衣绯而西坐。绯者谓紫者曰:“仑邦如何处置?”曰:“已科决递出界讫。”觉,乃书于诰牒之后别纸上。后二十年,果除河南尹。既至三日,留守大将知水北院官与洛阳令及分司郎官偕至,问答一如梦中。遽命开箧取官诰,所志者备焉,乃是郎官家奴窃物而遁送县,县断如此。

柳及

柳及,河南人,贞元中进士登科,殊之子也。家于澧阳。尝客游至南海,元帅以其父有名于搢绅士林间,俾假掾于广。未几,娶会长岑氏之女。生一男,名甑甑。及以亲老家远,不克迎候,乃携妻子归宁于澧阳。未再岁,后以家给不足,单车重游南中。至则假邑于蒙。于武仙再娶沈氏,会公事之郡,独沈氏与母孙氏在县廨。时当秋夜分之后,天晴月皎,忽于牖中见一小儿,手招沈氏曰:“无惧,无惧,某,几郎子也。”告说事状,历然可听。沈氏以告其母。母乃问是何人,有何所请,答曰:“某甑甑也,以去年七月身死,故来辞别。凡人夭逝未满七岁者,以生时未有罪状,不受业报。纵使未即托生。多为天曹权录驱使。某使当职役,但送文书来往地府耳。天曹记人善恶,每月一送地府,其间有暇亦得闲行。”沈氏因告曰:“汝父之郡会计,亦当即至!”俄尔及归,沈氏具告。及固不信,曰:“荒徼之地,当有妖怪,假托人事,殆非山精木魅之所为乎。其夕,即又于牖间以手招及。及初疑,尚正辞诘之,及闻说本末,知非他鬼,乃欷歔涕泗。因询其夭横之由,答曰:“去年七月中戏弄,遂得痢疾,医药不救,以至于此,亦命也。今为天曹收役,亦未有托生之期。”及曰:“汝既属冥司,即人生先定之事可知也。试为吾检穷达性命一来相告。”答云:“诺”。后夕乃至,曰:“冥间有一大城,贵贱等级咸有本位,若棋布焉。世人将死,或半年或数月内即先于城中呼其名。”时甑甑已闻呼父名也,辄绐而对。既而私谓沈氏曰:“阿父之名已被呼矣,非久在人间,他日有人求娶沈氏者,慎勿许之。若有姓周,职在军门者,即可许之,必当偕老,衣食盈羡。”其馀所述近事,无不征验。后一夕又来曰:“某以拘役有限,不得到人间,从此永诀矣。”言词凄怆,欷歔而去。后四月,及果卒。沈氏寻亦萍泊南海。或有求纳者,辄不就。后有长沙小将姓周者,部本郡钱帛货贸于广州。求娶沈氏,一言而许之,至今在焉。平昌孟弘微与及相识,具录其事。

延陵包隰

延陵包隰,因选溯舟于隋河。时以迫选限,舟人寡而力殆。乃率同舟僮仆辈七八人次为之挽。过符离县之西,有古树,树下有穴,根盘于上,若废井然。而一仆忽误坠落,久而方出,乃提一片石,广四寸,有小篆,其文曰:“旁有水,上有道,八百年中逢拷栳。”众咸异之,而莫知所谓。寻问坠坑者,名栲栳也。时元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矣。

沙门道昭

永泰中,有沙门道昭。自云兰州人,俗姓康氏。少时因得疾不救,忽寤,云冥司见善恶报应之事,遂出家。住太行山四十年,戒行精苦,往往言人将来之事。初若隐晦,后皆明验。尝有二客来,一曰姚邈,举明经;其二曰张氏,以资荫不记名。僧谓张曰:“君授官四政,慎不可食禄范阳。四月八日得疾,当不可救。”次谓邈曰:“君不利簪笏,如能从戎,亦当三十年无乏,有疾勿令胡人疗之。”其年,张授官于襄邓间,后累选,常求南州,亦皆得之,后又赴选,果授虢州卢氏县令。到任两日而卒,卒之日,果四月八日也。后方悟范阳即卢氏望也。邈后举不第,从所知于容州,假军守之名三十年,累转右职。后因别娶归,求为傧者,因得疾,服妪黄氏之药而终。后访黄氏本末,乃洞王所放出婢,是胡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