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衍义 卷一 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中庸衍义卷一     明 夏良胜 撰天命之性之义正性之原 论性之弊
  易干彖传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
  朱熹曰物所受为性天所赋为命太和阴阳㑹合冲和之气也各正者得于有生之初保合者全于已生之后此言乾道变化无所不利而万物各得其性命以自全也
  臣良胜曰世之有人人之有性皆本乎天也天之生人使之各得其性人君治人使之各遂其性君犹天也此臣托始于乾道之微意也孔子释文王利贞彖词而推原性命之蕴子思谓天命之性葢本于此天以阴阳理气浑融凝合神妙变化是生人物而各有所赋为性者故木之性仁火之性礼金之性义水之性智土之性信人得其全而兼备于万善物得其偏而各举于一端然而天地冲和之气各随所得而有所合此乾道所以遂于用而㑹于成故曰利贞而元亨之徳于是有终矣
  易系辞上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真徳秀曰阴阳二气流行于天地之闲来往循环终古不息是孰使之然哉理也理之与气未尝相离继继而出莫非至善在人则曰性焉理无不善性岂有不善哉
  臣良胜曰道者虚位也性者定名也性不可易道可名而上下者也故子思谓率性方名之道此言道则在受性之先矣何者阴阳气也二气交感继以生育人物无有不善而以成全于人物者谓之性也是阴阳初气犹有清浊不齐至于继善成性则㑹于理合理与气谓之性此阴阳所以为道也
  汤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
  蔡沈曰天之降命而具仁义礼智之理无所偏倚所谓衷也人之禀受而得仁义礼智之理所谓性也
  臣良胜曰帝王言性自成汤始且当伐夏归亳之时诞告天下与之更始即及于此此成汤所以作民君师之首务臣所以托始之微意也曰降衷言其中也曰若有言其顺也惟其本然之中是以自然而顺也使其有所偏倚必待矫揉造作求合于中则非性矣然不特曰性而曰恒性上帝降于下民者一而已不以圣丰不以愚啬不以古有不以今无惟圣人为民物之主而尽君师之职则下民各遂其性矣所谓代天而理物也故曰克绥厥猷惟后
  烝民之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彛好是懿徳朱熹曰天生众民有是物必有是则自百骸九窍而达之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无非物也而莫不有法焉如视之明聴之聪貌之恭言之顺君臣有义父子有亲之类是也是乃民所执之常性故其性无不好此美徳者
  真徳秀曰则者凖则之谓一定而不可易者也古人谓䂓矩凖绳衡为五则以其方员平直轻重皆天然一定之法故也
  臣良胜曰理存乎内而为性欲感乎外而为情情之善者性之善也今夫执途之人而誉之曰君子虽其所怨怒有喜色焉由其性中有君子之则也执途之人而毁之曰小人虽其所亲爱有怒色焉由其性中无小人之则也以烝民之性无不好徳若此则圣人在天子之位秉性至善大有异乎凡民者其好徳之情当何如哉
  荡之诗曰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朱熹曰荡荡之上帝其命乃多辟何哉葢天生众民其命多不可信者葢其禀命之初无有不善而少能以善道自终是以致此大乱使天命亦罔克终疾威而多僻也
  臣良胜曰天之生人其初未尝有僻命人之初生其性未尝有僻民故天之于天下未尝不欲大治而无乱也惟人不克终而失其受性之本遂使天不克终亦失其生人之本故世有辟民天有辟命而大乱极矣夫以烝民而好徳者由天之降衷也其鲜终者亦天之辟命也虽然岂上帝真有辟命哉罹乱之人疾呼而诉归咎于天尔此诗本以忧厉王而作则致西周之乱者君也委罪于民而诉于天忠厚之意如此
  春秋传刘子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
  臣良胜曰天下之至善者中而已矣以民生而受天地之中此性之所以善也中之所以善者无偏倚也一有偏倚若贤智之过愚不肖之不及皆非中也亦非能也故凡取祸在愚不肖固其所也在贤智亦多有之屈原之忠贾谊之达婴祸非浅言足饰非知足拒谏者亦岂享天下之福哉必若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皋䕫稷契伊傅周召之为臣动罔弗中是谓能者养之以福刘子谓动作威仪为能者就成子受脤不敬出言非其至也
  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之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刘敞曰人生而静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天命之性也感于物而动则性发而为情也人心虚灵知觉事至物来则必知之而好恶形焉好善而恶恶则道心之知觉原于义理者也好恶无节于内而知诱于外则是道心昩而不能为主宰人心危而物交物则引之矣不能反躬以思其理之是非则人欲炽而天理灭矣况以无穷之好恶而接乎无穷之物则心为物役违禽兽不逺矣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
  朱熹曰此所谓性兼气质而言者也气质之性固有善恶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则皆不甚相逺也但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于是始相逺尔
  程颢曰此言气质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则性即是理理无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
  臣良胜曰从古言性皆自其至善者言善则一而已矣至孔子迺言相近之性近则犹有间也葢世有治乱人有圣狂赋理虽善而受气之清浊厚薄万有不齐不相同而相近至习而有善恶之分乃相逺尔是非性之逺也习之逺也葢天之生人理气浑融故气以成形理以寓形二者不能相离固不可言性纯于理而善亦不可言气质之性有善恶也故臣谓孔子言性妙于近之一字朱熹释注妙于兼之一字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朱熹曰文章徳之见乎外者威仪文词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
  臣良胜曰圣人教人无非欲其入于善也所谓善者即性与天道之理也而子贡乃谓不可得而闻者性命之原精微之蕴非惟学者之所难悟亦教者之所难言故夫子罕言仁而颜子亚圣止于问仁仁虽统乎万善犹性之一体然则性岂可以易言哉其后佛氏以即心见性为教始有易言之者末学下流往往便谈性命道徳以为饰泽之资殊失孔门授受难言之意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朱熹曰性者人所禀于天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人与尧舜初无少异但众人汩于私欲而失之尧舜则无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尔
  程頥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为不善故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
  臣良胜曰孔子言性则兼气质故曰相近孟子学孔子者也而言性一本于理故曰性善孟子岂异于孔子者哉葢有所矫而言也战国之时邪说横流为我害仁兼爱害义若告子杞柳湍水之喻公都子有性善性不善之问皆将凿性分而壊心术矣故孟子推本言之必曰性善且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以见圣人可学而至此圣贤救世之心也若其论性孔子之言无遗蕴矣夫人之生也气尝先理如人有心是气也心之虚灵知觉乃其理也理无不善遇气之清而厚者斯善矣若浊而薄者理亦为之少损故生人亿兆而卒为圣者不一二为贤者不十百也若果尽归于习则颜曽所习岂有不善欲至夫子之圣亦且甚难汤武反之视之尧舜性之终为有闲要之气质所拘自有分限至于善恶相去之逺则由于习而理大异矣譬之泉水是理若出自石窦流于石涧到底清彻若出自泥沙流经污潦虽云是泉而渣滓秽浊并其本性而失之故曰合理与气有性之名也然谓人皆可为尧舜则必然者尧舜者圣之至也圣有全体之圣有具体之圣有一节之圣如夷之清惠之和也可以圣言有人于此或笃一行或善一事已到至处便使圣如尧舜不过如己所能是即所以为尧舜也故虽圉厮仆养之役若百里奚之饭牛而牛肥推之为孔子之畜蕃息者只是一理孟子岂大言欺世者哉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张载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理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臣良胜曰孟子尝言人可为尧舜是人性与圣为一此则言人性与天为一顾人之自尽其心何如尔天者理而已矣人心具而为性者即此天之理也是吾性中自有天也何他求哉故尽吾心以知性之理不至于差缪所以知天也存吾心以养性之理不至于䘮亡所以事天也持之终身一息尚存此志未懈则与天之悠久无疆者吻合无间将有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天之命自我而立矣故曰圣人之心与天为一人君所以法天而立道求之性分有馀师矣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臣良胜曰孟子善言性者此则教天下之人言性也性蕴于心非有形迹可指而言但因其发见已然之迹而推原其流行自然之运则言性而指掌矣若言性中有仁也则自见孺子入井而形恻隠之端言之推之而立爱惟亲又推之而亲亲而仁民而爱物皆自然及之而无所矫拂则性之仁无馀言矣言义礼智信之性放此
  周敦頥曰或问曰曷为天下善曰师曰何谓也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
  朱熹曰此性便是言气质之性四者之中去却刚恶柔恶却于刚柔二善中择中而主焉
  又曰性只是理然无那天气地质则此理没安顿处但得气之清则不蔽锢此理顺发出来蔽锢少者发出来天理胜蔽锢多者则私欲胜便见得本原之性无有不善只被气质来昏浊则隔了学以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矣故说性须兼气质方备
  程颢定性书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茍以外物为外牵已而从之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朱熹曰定性者存养之功至而得性之本然也性定则动静如一而内外无闲矣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以其定乎君子之学亦以求定而已矣
  臣良胜曰由周子之言则有契于孔子相近之㫖由程子之言则有发于孟子性善之蕴
  右衍正性之原
  荀况曰人性恶其善者伪也孟子曰人之不学而能者其性善也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察乎伪之情也
  苏轼曰昔者尝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雠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譲敢为髙论而不顾者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其父杀人报雠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髙谈异论有以激之也臣良胜曰君子之立言也发于先而有光示诸后而无弊是以不朽善之不朽恶亦宜然孟子之言性善善之不朽者也荀子之言性恶恶之不朽者也由荀之恶废孟之善积祸至李斯而发于秦焚书坑儒割裂封建破壊井田举万古圣贤成法而尽变之视桀纣之暴政为甚此其背于孔子孰大于是韩愈氏乃曰考其词时若不粹要其归与孔子异者鲜矣至苏轼之论出而后学者之议始定呜呼立言难矣知言岂易乎哉
  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曰人之性也善恶混脩其善则为善人脩其恶则为恶人
  韩愈曰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子之言性曰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家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习非不善者也而卒为奸瞽瞍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者也而卒为圣人之性果善恶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
  苏轼曰善恶者性之所能知而非性之所能有者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之论则固已近之其所以为异者雄其不知性之不能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皆出乎性也
  臣良胜曰从古圣贤为教为学只是理㑹此性至于文字又其末也于其末者致力而惑焉足以害性不足谓之文矣而何以为学为教云哉自荀况言性恶以壊孟子性善之说至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而少变之曰善恶混葢将处荀孟之闲而自附于孔子相近之意殊不知理本一致但涉于气则略有差等而皆善也若以为一善一恶则固相逺矣昔人谓著书之误甚于方书杀人况之误逺故祸及于一世雄误少减祸亦及于一身且人之有身是以有性既不知性何以有身故身有出处之大节而雄不知也身有死生之大数而雄不知也失身事莽著论美新一闻收捕之命遂投阁以死是以出处死生之际庸人俗士之所不为又何言性以累圣贤之教之学哉或者曰雄亦因已之迹而疑其性将谓天下之人犹已也司马光谓其潜心于道之极致故其所得为多欲推尊于孟子之上至朱熹正史则直书曰莽大夫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死噫雄之性果善恶混者哉
  韩愈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者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
  苏轼曰孔子之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杂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又欲以书传之所闻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朱均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众人之共知者以析天下之疑而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苏轼曰性之于人也可得而知之不可得而言也遇物而后形应物而后动方其无物也性也及其有物则物之报也惟其与物相遇而物不能夺则行其所安而废其所不安则谓之善与物相遇而物夺之则置其所可而从其所不可则谓之恶皆非性也性之所有事也臣良胜曰甚哉文人之相忌也忌则将申其说以相胜夫既有胜人之心已失其性矣其所谓言心之声也又安足以明性哉自孟子发性善之论程子谓其大有功于世扩前圣所未发者荀况则反而言之曰恶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雄则合而言之曰混韩愈则包举而专之曰三品其上则孟之善也其下则荀之恶也其中之可上下者则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善恶混也善恶之别至韩已悉而无以加苏轼则欲一举而弃之曰性中无善恶遇物所感而应之为善恶尔若果性中无物遇物所感能应而不能夺者果何物也以尧之性所遇不能无恶物以桀之性所遇不能无善物然而善恶之相违者岂中无物以主之哉以是言性亦老氏之无也佛氏之空也轼谓韩愈流入佛老而不自知臣谓苏轼讥愈而适自状也
  右衍论性之弊













  中庸衍义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