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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三鱼堂外集巻三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交泰
  君臣之交莫贵乎其诚诚也者积于上而孚于下者也故主用术则臣多挟私矣主用诚则臣多竭忱矣三代之时其臣非必尽性忠义不顾私不罔上者也然而有一徳之美无乖忤之虑一时腹心大臣固皆竭其股肱保其勲名始终无闲而在廷诸臣上自六卿之长贰下至酒浆醯醢之职亲而文昭武穆疏而殷献宗工近而侍御仆从逺而庸蜀羌髳与夫誉髦之多士赳赳之武夫莫不尽力以从上命勤其政而恤其民何哉禹汤文武以至诚之心感之而一时诸臣亦以至诚之心应之由是言之则诚也者洵万化之源而御臣之枢机也是终始之所以一也是尊卑之所以睦也是亲疏之所以恊也是逺近之所以孚也是异同之所以泯也后世人主惟不能尽其诚而参之以术而一徳一心之美遂不可复觏至于一徳一心之难觏乃慨然曰古今臣不相及也孰知其一念之不诚以至此哉然则谈交泰于今日舍诚其曷以耶
  皇上与二三大臣同心图治罔有闲隔固以诚开其始矣尤愿以诚保其终夫大臣者与人主共休戚者也如手足之于腹心原不必其存形迹故茍有益于国家勿以专行而疑其擅茍有利于民生勿以树恩而罪其私我苐无猜忌之心则纳其嘉谟而不嫌于屈即参以独断而亦不病于乖我苐秉忠信之情则尊以禄位而天下共羡其宠荣即示以裁节而天下愈见其无间上以一心遇其臣而臣不以一心报其上者未之有矣至于公孤庶尹其职分不同而可以诚感则一也果待之以诚使为公孤者无掣肘之虞为庶尹者无阻隔之患其谁敢自旷厥职焉满臣汉臣其习尚不同而可以诚感亦一也果待之以诚无以满臣而固抑之以示公亦无以汉臣而概疑之以为党其谁敢自分涯域焉若夫内外诸臣非所以翼辇毂即所以备藩宣也文武诸臣非所以备顾问即所以效干城也孰非股肱而可不以诚遇乎孰无心膂而不可以诚动乎果皆待之以诚考课之法无闲彼此升迁之例无分异同其谁敢不共输忱悃对扬休命焉总之御臣之道用恩可用威可用寛可用严可而独不可以不诚不诚则将杂出乎权术上以术御下亦将以术应一人之术必不足以胜凡为下者之术欲望其一徳一心共矢励翼也岂不难乎唐太宗参用术者也唐徳宗纯用术者也参用术故以刘洎之贤而不能保其终纯用术故内惑于卢杞裴延龄而不能觉外制于朱泚李怀光而不能克不诚之弊一至于此魏郑公所以有去形迹之论陆宣公所以有贵诚信之奏也崇论闳议无逾于斯在
  皇上存之勿替而已抑愚犹有进焉人主诚于待臣必先诚于爱民何则人臣受主之眷必将视其主之所寤寐思服者以求称其意茍徒以赤心待其臣而无恻怛为民之意则臣之求报称者亦将惟主之欲而不暇及于民生之大计故愚愿
  皇上以实心为民然后以实心待臣使群臣知
  皇上于为民之外别无他欲而人臣于为民之外亦别无可以报主则将矢心励翼共图康济民生安而治化成三代之隆可计日而俟矣
  经筵
  从来君徳之成就在乎亲近君子而君子所以成就君徳者在乎使其心一于敬何则亲近君子则近正事闻正言而涵养薫陶之益积于平日者深是故有言必入有谏必从心一于敬则声色之不溺货利之不殖而清明强固之气凛于夙夜者严是故言一事而万事之理毕达言一物而万物之理毕通此古之帝王所以自成其徳而古之人臣所以致君于明圣者由此道也使不能亲君子于平日而欲责启沃之功于一时平时渐渍于宦官宫妾之习而一旦进以仁义道徳之言其不以为愚且诬者鲜矣即能亲君子矣而其心不主于敬则进以一事止一事焉已耳能达于所进不能达于所未进告以一物止一物焉已耳能通于所告不能通于所未告将事事而进之不胜其烦也物物而告之不胜其纷也自古君徳之成者莫如成康自古人臣能辅成君徳者莫如周召迄今读召诰立政诸书其所兢兢至愼者缀衣虎贲之职也至其所操以进君者一则曰疾敬厥徳再则曰王敬作所由此观之则君所以成就亦可知矣今
  皇上神明天纵度越古今而执事所以启沃之术固圣益求圣之至意也顾言启沃而不归其要于亲君子敦其本于主敬则经史典籍之言能必其陈之而悉听乎古今因革生民休戚能必其陈之而不以为凟乎正谊明道之说正心诚意之谈能必其陈之而不以为迂乎且夫无穷者天下之事理有尽者臣下之嘉言以有尽之言发无穷之理言之所至幸而听矣言之所偶不至而误者徳不且因之而隳乎故窃以为经史文籍当研究讨论也然不必经筵之时始研究讨论也深宫宴处无地不当亲君子则无地不可研究无地不可讨论古今因革民生休戚当条晰敷陈也然不必经筵之时始条晰敷陈也深宫宴处无地不当亲君子则无地不可条晰无地不可敷陈正谊明道正心诚意当言也亦不必经筵之时始言也深宫宴处无地不当亲君子则无地不可言道谊无地不可言诚正诚于满汉诸臣之中择其老诚端谨博通经史者俾其出入侍从朝夕顾问以仁义道徳之言优游渐渍于旁则
  圣徳之成有莫觉其然而然者而其本则尤在
  皇上之心一于敬敬则声色玩好之物不足以惑此心而经史典籍自见其㫖趣也敬则丰亨豫大之境不足以荡此心而古今因革生民休戚自得其利弊也敬则权
  谋功利之说不足以蔽此心而正谊明道正心诚意自觉其非迂也夫然故众君子共进于朝而不以为党一君子独进于前而不以为矫有时闻君子之言而悉通其㫖有时未闻君子之言而已得其理此圣学之源圣徳之本而职司启沃者所当加意也不然而屑屑焉徒经筵之是恃将经筵之时暂而不经筵之时常也经筵之时端拱而陈者不过一二人而不经筵之时乘闲而进者不知其几人也经筵之人则人主所敬而疏之人而不经筵之人则人主所狎而亲之人也欲望君徳之成也岂不难哉
  修省
  天之爱人主与爱天下之人不同天之爱圣主与爱庸主又不同天下之人其所行有得失止及其一身耳至于人主则固天所生之以乂安元元者也而圣主者则尤天所笃生以寄其乂安之任者也任之者重则其望之者不得不深望之者深则其责之也不得不切故一有失焉则变异随之矣一不警焉则怪异随之矣是非寛于天下之人而苛于人主也非寛于庸主而苛于圣主也天若曰是人也吾何如任之而未能称吾任也吾何如望之而未能塞吾望也为之变怪以警惧之或者其终能称吾任乎或者其终能塞吾望乎由是言之天之厚爱之者将以厚责之也天之厚责之者又所以厚爱之也故为圣主者茍遇灾变必悚然而惧惕然而省务修其徳而改其政以迓天休是以虽有灾变而不能为害乃者彗星地震先后叠见愚以为其灾其祥皆未可知所可知者惟
  皇上之能省而已自古人主当灾祲下降未尝不颁罪已之诏未尝不下求言之令然而天变未必尽弭天意未必尽回则今
  皇上之省有益无益亦未可知所可知者惟
  皇上务省之实勿务省之名而已省之之实执事所谓崇源综要是也崇源之道在正身综要之道在寛赋敛缓
  刑罚振士气何谓正身盖人主之身天心所系属也身有淑慝而天象因之故一动念必自省曰此可以对天乎一举步必自省曰此可以对天乎一饮食一衣服一宫室必自省曰此可无咎于天乎事事不敢忘天念念不敢忘天则修省之源得矣何谓寛赋敛古之治世者必以富民为先而今也惟催科之是急非有水旱饥馑之灾而民不给于藜藿此宜天心所悯也夫军国之需固不可阙矣岂无冗兵冗费可减以纾我民者乎岂无污莱弃地可辟以寛我民者乎今不务议此而苐蠲其逋赋逋赋者是奸胥污吏之所侵渔而非良民之所负也蠲之适以惠奸人而何足以回天乎是故逋赋可不蠲而正赋不可不议渐减也何谓缓刑罚古之用刑者反复戒谕其臣惟恐其滥于无辜也今也失出者有罪而失入者无咎法吏惟恐获罪则务为深刻所坐愈大深刻愈甚虽豪猾大憝多伏其辜岂无冤抑而自诬者乎岂无株连而可悯者乎近虽奉
  诏肆赦而事涉重大仍不在赦例则是无辜者终无以自雪也无乃非上天仁爱之意乎是故罪果确当者虽轻可不赦而罪在疑似者虽重不可不赦也何谓振士气古之为治者必曰重士谓其能诵法诗书者也谓其能守正不渝者也谓其知天下大体者也故虽他途不妨参用而必不使并于士虽取士之法不一而必使士常重于他途今也裁其进取之数艰其铨选之途使讲道论业之儒偃蹇而不得进进而不得用其气郁而不伸亦足以致天变是故士习当敕而士气不可不振也此皆修省之要也
  皇上诚以实心为之以此诚民即以此敬天天下之人孰敢不革心易虑以称我
  皇上之意而共邀天眷然则赦条颁而有司之不奉行非所患也嘉谟陈而部议之不采取非所患也中外群工不能洗心涤虑直省督抚不能洞烛幽隐非所患也何则
  皇上者群臣之准四海所视而效也故修省之实不在有司不在部寺不在中外群工不在直省督抚而惟在
  皇上未有祁寒暑雨之咨日切于宸𠂻而有司敢匿其仁慈者也未有悬鼗止辇之忱日切于堂陛而诸臣弗体其虚𠂻者也未有省躬责已视民如伤之意日笃于深宫而内而百僚外而督抚不能仰体君心者也万一有之黜而去之可也责而儆之可也去一以励其馀可也其何足虑之有诚如是行且灾消变弭天心昭格曰是果能称吾任也是果能塞吾望也虽谓彗星地震祥也非灾也亦宜
  治法
  帝王之道中而已矣惟中故缓狱措刑而不厌其寛诘奸锄暴而不厌其严治具纤悉而不厌其烦独持大体而不厌其简以之为政则和而平以之为法则顺而祥以之振风俗感人心无所施而不得其宜此唐虞三代之治所以卓然于万世而莫与京也茍不审其中而徒徇于一偏方其寛也则奸宄肆行而不知诘方其严也则无辜触网而不知恤方其烦也则天下多事而吏弗能纪方其简也则教弛法废而上弗知饬安在其能振风俗而感人心乎汉唐宋之所以有古治遗意者则以其寛严烦简偶合于中也其所以不如三代者则以合而有未尽合也治乱之故盛衰之理一言以蔽之矣今
  皇上绍承先烈思所以整齐风俗和辑人心则寛严烦简之闲诚不可不加之意然愚窃谓今日为寛严烦简之说者皆未得其要而徒徇一偏者也故见周礼之委曲烦重则以为宜用烦见太公之三月报政则以为宜用简见汉髙三章之约则以为宜用寛见诸葛严峻之治则以为宜用严夫周公之治周诚烦矣然其闲岂无简者存乎太公之治齐诚简矣然其闲岂无烦者存乎汉髙孔明诚一以严而一以寛矣然寛者岂无用严之处严者岂无用寛之处乎盖寛严烦简者为治之大体因乎时者也寛严并用烦简互施者为治之大要随乎事者也故善为政者贵因时而知变又贵因事而知变茍谓时可寛而一乎寛或可严而一乎严犹未知寛严之变者也谓时可简而一乎简或可烦而一乎烦犹未知烦简之变者也
  皇上垂统方新比之于周则正成康制礼作乐之会也其道宜用详拟之于汉则又文景与民休息之会也其道宜用寛此今日之时则然也然以其事论之则又有不可概论者愚请得指其一二而其他可以类推焉今日之宜详者莫大乎尊卑上下之差别宜简者莫要乎簿书文移之虚名宜寛者在钱粮之诖误诏狱之株连宜严者在吏胥之舞法守令之贪污尊卑上下之辨所以节淫侈定民志也今胥隶得与缙绅同服商贾得与公卿齐饰而法制不立其闲将何所底止乎宜命礼臣酌其差等不厌精详务为定式庶贵贱不逾而
  朝廷之名器足为重于天下此以详为贵者也簿书文移上下所凭以为信者也然今上之施于下者非必其尽行也以应故事而已下之申于上者亦非必其尽行也以应故事而已而徒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成其所欲此可不思所以省之乎宜务在必行不为虚文庶官吏得尽心于职业亦以少损奸豪之虚伪此以简为贵者也钱粮之催徴不可寛矣然以分毫之拖欠而遭黜革以限期之稍逾而加谴谪不已甚乎诏狱之审录有不得已矣然以一事之蔓延而累及千百以一人之有罪而祸及亲属不已甚乎此宜以寛为贵者也吏胥之舞法亦既屡申饬矣而舞法者自若守令之贪污亦既屡申饬矣而贪污者自若岂非舞法贪污者未必尽发觉发觉者未必尽加诛乎此宜以严为责者也故愚尝论之曰寛而详者为体严而简者为用此今日之中道也致治之谟无逾于此虽然犹有进焉夫寛严烦简者治之迹而非治之本也治之本在
  皇上之一心汉唐宋所以不如三代者非独其政之未尽适中亦其心有未纯焉是故以至仁为心而无杂乎偏私以主敬为心而无入乎怠弛此又
  皇上用寛用严用烦用简之本茍无是心虽施之政事者尽得其中亦汉唐宋之治而非唐虞三代之治也岂天下之所望哉
  谋断
  天下之事未有不由独断而能成者也亦未有不合众议而能断者也以断而成其议则是非一而不患有聚讼朋比之纷以议而济其断则众论谐而乃以见师济一心之盛三代之隆其时议论不尽见于诗书然尝由周官所云议事以制者推之则知当日建宫画井凡国家大典必博访群臣各陈得失然后诸大臣裁断于上不因其纷纭滋扰而厌之惟断之以理而不惑于似是是以政成事立而天下便之向使止任一已之见而不参考于众论参考于众蹐而或厌其滋扰使之顾忌而不敢尽言则利害必不能尽晰是非必不能尽当虽聪明齐圣之君秉徳迪知之相亦岂能致天下之治
  如当日之盛哉三代以下治不古若无他或众议纷纭而上不能决或君相多忌而公论郁塞是以知者不敢言言者不敢尽而政日以乖然则议论之得失其闗于时政岂浅鲜耶愚窃观今日议论之弊与前代异前代之弊在议论之多今日之弊在议论之少
  国家创制立法斟酌古今群臣章奏未尝不下部议事稍重大未尝不下诸大臣㑹议然愚以为议论之少者何也前代议论惟其执偏挟私而不欲言则已茍其胸中所欲言则未尝有所忌讳今
  朝廷虽大开言路无有忌讳而议者未能深体上意往往跼蹐而不敢尽是以虽章奏日上而试问引裾折槛者何人也碎首玉阶者何人也言及乘舆而
  天子改容事闗廊庙而宰相待罪者何人也惟其角立门户者则言之浮泛塞责者则言之至于社稷之大计生民之利病则固未尝尽陈于上议论既少上之人虽善断亦岂能尽晰其利害尽烛其是非而罔或不当哉故愚以为今日要务非有以大破其忌讳之见而广开议论之门不可议论之门既广其闲虽不无蓄疑怀私雷同诿卸者杂然并出然在上之人有以断之耳非所患也今人皆曰宋人议论多而成功少所以不振然熙宁元佑之败坏者议论也庆历嘉祐之致治者亦议论也洛蜀朔党之分争者议论也韩范富欧之相济者亦议论也议论果何负于人国哉若夫断之之道则愚又得而言之矣天下事未有不讲究于平日而能独断于临时者也不讲究而能断者其所谓断亦断其所断而非圣君贤相所谓断也是以古之帝王虽聪明天亶必亲师传必诵诗书正直之士未尝一日离于侧也规诲之言未尝一日绝于耳也而其大臣亦相与考究古今洞晰事几是以事至而不惑言入而即辨此三代之世所以能总众论而归于一也今
  皇上将总揽万几宜勤御经筵留心典坟而又选方正博闻之士日侍左右与之讲道论徳究晰民瘼执政大臣
  亦时时亲近儒生考求义理虚访利病天下之事既熟悉于中一旦临事出其所素定者断决于上必能使众论归一疑似不淆既无盈庭莫执之忧又无偏僻自用之病以此为政何政不成以此图事何事不立是文武再见于世而周召毕散韩范富欧复生于今也亦在君相加之意耳岂忧天下事之不可断哉
  铨政
  人才不患其壅滞也天下之才无穷而朝廷之官有限以有限之官给无穷之才前后相守历歳月而不能即登庸者势也是惟上之人有以鼓舞之使已仕者乐于其职而不见有陞转之难未仕者安于在下而不觉其选授之迟上之人徐择而用之才愈多则官益得人用之愈迟则天下之才益磨厉而有以效于上故鼔舞之道得则壅滞之端泯善用才者患无以鼔舞之不患无以疏通之也自古人才之多者莫如三代建官之少者又莫如三代然三代之时不闻有壅滞之患者无他鼔舞之道得焉耳后世之人才非加多于三代也建官非加少于三代也然而常患其壅滞者无他鼔舞之道失焉耳今
  国家选法初授者以考定先后为序升迁者以历俸多寡为序一出于至公矣乃出缺有限选途日艰宜执事鳃鳃以壅滞为虑而欲求疏通之法为鼓舞之道也然愚以为今日之铨政当以鼔舞为疏通不必以疏通为鼓舞鼔舞之道莫若于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使中才不得越次而进以守铨法之常而英流闲得超擢以登以通铨法之变天下之士将争自磨厉以求赴上之意而不见有壅滞之形窃以为凡今在籍候选之人宜令所在督抚每歳各以其职业考之举其最者一人上送吏部使得越次而选而郡县有司亦令督抚歳举其最者一人使得越次而陞越次而选者一省不过歳一人既无碍于选法之常而英流之士得以及锋而用中才者亦将勉自涤励而不至于委靡自弃选授之期虽遥而皆有旦夕可陞之望则不见其遥陞转之途虽难而皆有旦夕可陞之望则不见其难如此尚何壅滞之足虑哉此所谓于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以鼓舞为疏通者也今日铨政之要也若夫就疏通言疏通则又有其道矣一曰入仕之途宜清也夫今仕路之所以壅者以流品之太杂也自科目而外有任子又有例监有投诚有府史杂流此固
  朝廷所以广用人之途而不可偏废也然其中岂无冒滥而当核者乎宜严其例使一才一艺皆得踊跃于功名而不至开侥幸之门一曰考课之典宜严也夫不肖者安于其位则贤才不得上升宜令督抚察所属贪污者不时纠叅而考课之时不特一二等之擢者不得滥施即平常留任者亦必奉身寡过有吏习民安之便而后使之久于其任一曰辟召之法宜叅用也汉法长官得自辟曹掾一时文学才俊之士皆出其中宜仿其制令天下长官得辟有出身士人为掾吏既可息奸猾之风而士之未就职者亦得少展其才此三者皆今日疏通铨政之道也
  察吏安民
  谈吏治于今日欲舍钱榖刑名而讲安民之术迂矣然置安民之术而止求全乎钱榖刑名恐民不得安而所谓钱榖刑名亦不可得而全也夫钱榖刑名者必民安而后其效可奏未有民不安而钱榖刑名克奏其效者也故善为吏者求钱榖刑名于安民之中不求钱榖刑名于安民之外故其始也见有民不见有钱榖刑名其继也民治而钱榖刑名无一之不治此两得之道也不善为吏者求钱榖刑名于安民之外不求钱榖刑名于安民之中故其始也见有钱榖刑名不见有民继也民敝而钱榖刑名无一之不敝此两失之道也然则课吏之法无他亦惟以民之安不安课其钱榖刑名而已今国家课吏钱粮之稽迟者有罚刑名之失出者有罚此此亦欲其就安民之中兼全乎钱榖刑名非欲其舍安民而止求钱榖刑名也乃奉行者不察止顾钱榖不问民力止顾刑名不哀民命茍可以合考成之条则朘民膏而不惜茍可以免降谪之科则致民枉而不悔此甚非所以奉宣
  朝廷徳意而致天下于治平之域者也夫治必随时而变法必因弊而革向者明季之吏治弊在徇名而忘实为吏者借安民之名而置钱榖刑名于不道究之钱榖日耗刑名日弛而民愈不得安故
  国家立法不得不微重在钱榖刑名重在钱榖刑名者所以求安民之实效而无溺乎安民之虚名也今日之吏治弊在徇末而忘本为吏者以钱榖刑名之故而日困其民究之民困于钱榖而钱榖愈不可治民困于刑名而刑名愈不可治故今之立法又不得不重在安民重在安民者所以正钱榖刑名之源而无徇乎钱榖刑名之流也则所以稽吏治能否而合于古之所谓吏者其法有二一曰于钱榖刑名之中课其安民之效夫钱榖之催徴固急矣然必催徴之有法而不至以催徴病民者方为钱榖之最刑名之问拟固急矣然必问拟之平允而不至以问拟病民者方为刑名之最此则就钱榖刑名为安民者也一曰于钱榖刑名之外课其安民之效夫钱榖固不可缓而钱榖而外如劝农课桑诸务古有其制矣独不可举而行之乎刑名固不可轻而刑名而外如读法宪老诸务古有其典矣独不可举而施之乎此则舍钱榖刑名为安民者也夫如是将民安而钱榖日丰是安民即所以为钱榖而不必问拟之是急也何吏治之不可登何古治之不可复是在察吏安民者一举而振之而已不然而役役焉所重在彼所轻在此民生敝而逋欠益繁奸宄益出非所以为斯民计亦岂所以为钱榖刑名计哉
  漕运
  漕运之法三代以前无有也以漕运而裕国秦汉以来不得已之䇿耳夫以京师之重而仰给于遐方天下无事则有侵渔迟误之弊天下有事则有咽喉中梗之虞此甚非所以久安长治也谋国者当以三代为常而以秦汉为变经其变所以为一时之利复其常所以为万世之计故窃尝以为漕运无得失也漕运之多寡即其得失汉之初漕山东粟以给中都歳不过数十万石至其后则歳六百万唐之初歳不过二十万至其后则三歳七百万宋之初亦不过数十万其后四河所运至五百五十万夫其所以不得不多者何哉养兵之太多也冗员之未尽去也西北之荒田未尽垦也茍不去其所以不得不多之原而驯复于不漕自裕之法乃区区讲于漕运之得失不已末乎
  国家定鼎燕京仰给东南漕运最为重务今欲骤然废漕其势固必不能而以为裕国之本专在于此则非愚之所敢知也愚请先就漕论漕而徐探其本计可乎夫输挽之所以愆期者以沿途之留滞也欲沿途之无留滞则莫若责之督粮诸臣旗弁之所以侵没者以收纳之不精详也欲收纳之精详则莫若责之仓场诸臣若夫海运与河漕并行此固元世已行之事然愚以为海运不可行也元虽获海运之利而今歳飘没若干明歳飘没若干数十年中民之纳于鲸鲵之口者不知凡几矣至其季世终以不给海运之效亦可睹矣以明祖之深谋逺虑岂不知海运速而河运迟海运省而河运费岂不知河海并运可以无咽㗋之变然卒舍海而就河者盖亲见元世之利害而不欲以民生国计试之波涛也况今海氛虽静馀孽未尽而可冒险以争区区之利耶河之害漕者在牵漕河诸水尽泻入海也故河决之世陆则病水水则病涸发则病水去则病涸齐鲁病水漕河病涸治之之法以漕避河不若以河避漕夫河之势合则易溃分则自杀诚于河之南北相其地势析其支流条分而派别之大者为川浍小者为沟洫则势分而河安河安而漕安此皆就漕论今日之良䇿也而裕国之本则不在是焉裕国之本其必垦西北之闲田而寛东南之输挽乎垦田之所以无成效者非垦田之难而未得其人未得其法也天下之大岂无能罢骑兵留屯田如赵充国其人者乎岂无能大治诸陂穿渠溉田如邓艾其人者乎岂无能就髙为堡列栅二十如韩重华其人者乎诚能重爵位以尊之一事权以委之久任使以俟之必有竭尽忠力出而称
  朝廷之㫖者然后为之清其疆理
  风俗
  世运之盛衰风俗实为之而所以维持乎风俗使之淳而不浇朴而不侈者则惟视乎上之政教何如耳三代之时非无浇漓侈奢之民也然而道徳一而风俗同者其政教得也汉唐宋之时非尽浇漓侈奢之民也然而世风渐靡不能返于隆古者其政教非也三代之时经制定于上其车服有等其宫室有度其饮食器用有制虽一寸之微一丝之辨必为之釐定而颁布之而又为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日夜以孝弟忠信磨励其民人其有奇邪荡泆之民则乡大夫州长闾胥之徒以时纠而去之故民之生也所见皆仁俭之风所闻皆仁俭之训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一有不如是者则乡里相与怪之栗焉而不宁浇漓侈奢何自而生乎若夫汉唐宋之时其所重者在簿书期㑹所急者在钱榖兵师而凡先王所以导民之具则以为迂阔而不暇为闲有贤君发愤而行之亦不能如三代之详密则其俗之不古若也岂不宜乎由斯以观则政教者风俗之本原也不深加意于政教而徒咎风俗之不古曰吾民不如三代之淳不如三代之朴噫是果民之不如三代耶抑所以导民者其本原犹未得耶
  国家承明季之衰其浇侈之习已非一日宜执事慨然思欲为之所愚以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无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导民者导之而已愚非敢谓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体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则经制宜定也民之所以不敢厌纵其耳目者有上之法制为之防耳茍法制所不及则何惮而不为今民闲冠婚丧祭之礼宫室饮食衣服之节初未尝有定制也惟其力之能为则无所不可富者炫耀贫者效尤物力既绌则继之以贪诈故靡丽日益廉耻日消诚宜画为定制使尊卑上下各有差等不得逾越庶几俭朴可兴贪诈可弭其一则学校宜广也民之所以不入于淫荡安其朴素者以其知礼义之可重耳茍礼义不足动其心则朴素必不如奢靡之可乐忠厚必不如淫荡之可慕学校者所以教民礼义也今惟州县有学又止及于生徒而董其任者亦止掌其册籍核其进退未尝有所谓礼义之教人不知以行谊自重则惟以服美为荣何怪风俗之日浇日侈乎宜选方正有道之士为州县之师长重其禄秩而又仿古里塾党庠之制以农隙教导其民使知礼义之可重而无慕乎浇侈其一则赏罚宜审也民之所以从上之令者以其赏罚行焉耳赏罚不行而欲其从令不可得也今
  朝廷之赏罚亦綦严矣而独于奢俭淳浇之际未见有赏罚行焉胥吏被文绣富贾为雕墙而有司不问子弟凌父兄悍仆侵家长而有司不问而其忠厚朴素不随时好者则徒为笑于乡里不闻有所奖励如此安望其不为浇侈乎宜敕有司以时访于境内举其尤者赏罚之而即以风俗之淳疵为考成之殿最庶有司不敢忽良民知所劝而莠民知所惩凡此者皆所以导民之具而风俗之本原也诚一一举而行之而
  皇上以恭俭之徳端化源于上公卿大臣树惇守素奉宣徳意于下寰海内外有不返朴还淳去奢从俭其登三代之盛者未之前闻倘曰簿书期会钱榖兵师今日之急务何暇为此迂阔愚恐风俗之日浇日侈所谓今日之急务者亦将理之不胜理也


  三鱼堂外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