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之二 三朝名臣言行录 卷第九之三
宋 朱熹 撰 景海盐张氏涉园藏宋刊本
卷第九之四

   九之三

    内翰苏文忠公

  公名轼字子瞻老苏先生之长子中进

  士第再中制䇿优等除大理评事签书

  鳯翔府判官召试直史馆丁父忧服除

  摄开封府推官通判杭州知宻徐湖三

  州逮赴诏狱以黄州圑练副使安置移

  汝州 哲宗即位复朝奉郎知登州召

  为礼部郎中起居舎人元祐二年迁中

  书舎人翰林学士兼侍读出知杭州六

 年召为翰林承旨出守颖州复以兵部

 尚书召还兼侍读寻迁礼部兼端明殿

 翰林侍读二学士出知定州绍圣元年

  以夲官知英州贬宁逺军节度副使惠

  州安置又贬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徙

  廉州再徙永州复官监成都府玉局观

  建中靖国元年卒年六十六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

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

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某

 (⿱艹石)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

 为滂吾頋不能为滂母耶弟黄门公撰墓志

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

 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

 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

 人欲以冠多士疑曽子固所为子固文忠

 门下士也乃寘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

 第一以书谢诸公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

 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士闻始哗

 不厌乆乃信伏

东坡言顷试制科中程后 英宗皇帝即欲

 便授知制诰相国韩公曰苏轼之才逺大

 之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

 飬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

 廷进用之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

 辞矣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

 适足以累之也 英宗曰且与脩注如何

 韩公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艹石)

 且于馆阁中择近上贴职予之它日擢用

 亦未为晚乃授直史馆东坡闻之曰公可

谓爱人以德矣李廌谈记

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

既还朝寘之官告院四年介甫欲变更科

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公议上即

 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乆之乃曰臣

 窃意 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

 锐愿 陛下安静以待事来然后应之

 上竦然曰卿言朕当详思之介甫之党皆

 不恱命摄开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公决

 断精敏声闻益逺㑹上元有旨市浙灯公

 宻䟽旧例无有不冝以玩好示人即有𭥍

 罢殿前𥘉䇿进士举子希合争言 祖宗

 法制非是公为考官退拟答以进深中其

 病自是论事愈力介甫愈恨

谢景温言范镇举苏轼为諌官轼向丁忧多

 占舟舡贩私盐苏木及服阕入京多占兵

士介甫𥘉为政每赞 上以独断 上专

 信任之轼为开封府试官䇿问进士以𣈆

武平呉以独断而克符坚伐𣈆以独断而

 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

 败事同而功异何也介甫见之不恱轼弟

 辙辞条例司言青苗不便介甫尤怒乃定

 制䇿登科者不复试馆职以轼辙兄弟故

 也轼有表弟选人素与轼不叶介甫使人

 召之问轼过失其人言向丁忧贩私盐苏

 木等事介甫虽衘之未有以发之轼又数

 上章言时政得失今春拟进士䇿皆讥刺

 介甫及诏两制举谏官众论以为当今冝

 为谏官者无(⿱艹石)传尧俞苏轼故举尧俞者

 六士人而景仁举轼景温恐轼为諌官攻

 介甫之短故以榜语力排之介甫下淮南

 江南东西荆湖北夔州成都六路转运司

 体量其状盖轼眉州人其入京也适夲州

 迎新守轼因带以来耳温公目录

通判杭州是时四方行青苗免𭛠市易浙西

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

 民赖以少安髙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

 伴使臣皆夲路筦库乘𫝑骄横至与铃辖

 亢礼公使人谓之曰逺夷慕化而来理必

 恭顺今尔𭧂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也不悛

当奏之押伴者惧为之小戢使者发币于

官吏书称甲子公却之曰髙丽于本朝称

 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书称

 熙宁然后受之时以为得礼

徙知宻州时方行手实法使民自䟽财产以

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实司农寺又下

诸路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公谓提举常

平官曰违制之坐(⿱艹石)自朝廷谁敢不从今

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艹石)何使者惊曰公

姑徐之未几朝廷亦知手实之害罢之宻

 人私以为幸

郡尝有盗𥨸发而未𫉬安抚转运司忧之遣

 三墓使臣领悍卒数十人入境捕之卒凶

 𭧂恣行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闘至杀人

 畏罪惊散欲为乱民诉之公𭠘其书不视

 曰必不至此溃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岀

 戮之

自宻徙徐是岁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

 南清河城南两山环绕吕梁百歩扼之汇

 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冨民争出避水

 公曰冨民(⿱艹石)出民心动揺吾谁与守吾在

 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公履屦杖䇿

 亲入武卫营呼其卒长谓之曰河将害城

 事急矣虽禁军冝为我尽力卒长呼曰太

 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效命之秋也执

 挺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锸以

 出筑未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堤

 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然雨日

 夜不止河𫝑益𭧂城不沉者三板公庐于

 城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

 以闻复请调来岁夫増筑故城为木岸以

 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讫事诏褒之徐人

 至今思焉

徙知湖州以表谢 上言事者掷其语以为

 谤遣官逮赴御史狱𥘉公既𥙷外见事有

 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黙视也縁诗

 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𥙷于国言者从

 而媒蘖之 上𥘉薄其过而浸⿰氵閠 -- 润不止至

是不得巳从其请既付狱吏欲必寘之死

锻炼乆之不决 上终怜之促其狱以黄

 州圑练副使安置公幅巾芒屦与田父野

 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

 居士三年 上有意复用而言者沮之

 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

 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未至 上书自

 言有饥寒之忧有田在常愿得居之书朝

 入夕报可士大夫知 上之卒喜公也㑹

 晏驾不果复用墓志〇又龟山语录云为文要有温柔敦厚之气对人主语言

 及章䟽文字温柔敦厚尤不可无如子瞻诗多所讥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荆公在朝论事多不循理惟

 是争气而巳何以事君君子之所飬要令𭧂慢邪僻之气不设于身躰〇又曰凡诗必使言之者无罪闻

 之者足以戒此所以尚谲諌也如东坡诗则言之安得无罪而闻之岂足以戒乎○又元城语录云东坡

 下御史狱张安道致仕在南京上书救之欲附南京逓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 至登闻鼓院𭠘进恕

 徘徊不敢𭠘乆之东坡出狱其后东坡见其副夲因吐舌色动乆之人问其故东坡不答其后子由亦见

 之云冝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或问其故子由曰独不见郑昌之救盖寛饶乎其䟽有云上无

 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正是激宣帝之怒尔且寛饶正以犯许史軰有此祸今乃再讦之是益其

 怒也且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髙与朝廷争胜耳今安道之䟽乃云其实天下之奇材也独不激人主之怒

 乎傼日然则是时救东坡者冝为何说先生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

 陛下始而后丗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必援 陛下以为例 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以此止之

苏东坡既贬黄州  神宗殊念之尝语宰相

 王圭蔡确曰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圭

有难色又曰轼不可姑用曽巩巩进 太

祖緫论不当 神宗之意未几罢去闻见后录

王介甫与⿱⺾⿰𩵋禾 -- 苏子瞻𥘉无𨻶吕惠卿忌子瞻才

髙辄间之中丞李定亦介甫客也不服母

䘮子瞻以为不孝作诗诋之定以为恨劾

子瞻作诗谤讪遂下御史狱謪居黄州后

移汝州过金陵见介甫甚𣢾子瞻曰轼欲

有言于公介甫色动意子瞻辩前日事也

 子瞻曰轼所言者天下事也介甫色定曰

姑言之子瞻曰大兵大狱汉唐灭亡之兆

 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

 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

 以救之乎介甫举手两⿰扌𭥍 -- 指示子瞻曰二事

 皆惠卿启之安石在外安敢言子瞻曰固

 也然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

 耳 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礼公所以事上

 者岂可以常礼乎介甫厉声曰安石湏说

 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盖介甫尝

 为惠卿发其无使 上知私书尚畏惠卿

 恐子瞻泄其言也介甫又语子瞻曰人湏

是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乃

可子瞻戏曰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虽

杀人亦为之介甫𥬇而不言闻见

温公议改免𭛠为差𭛠差𭛠行于 祖宗之

丗法乆多弊编户充𭛠不习官府又虐使

 之多以破产而狭郷之民或有不得休息

者 先帝知其然故为免𭛠使民以戸髙

下岀钱而无执𭛠之苦行法者不循 上

意于雇𭛠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

(⿱艹石)量岀为入毋多取于民则足矣温公知

免𭛠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𭛠代

 之方差官置局公亦与其选独以实告而

 君实不恱尝见之政事堂条陈不可温公

忿然公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

官争之甚力魏公不乐公亦不頋轼昔闻

 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温

公𥬇而止

除侍读进读至治乱盛衰邪正得失之际未

 尝不反复开导觊 上有所觉悟 上虽

恭黙不言闻公所论说辄肯首善之尝侍

上读 祖宗宝训因及时事公历言今赏

罚不明善𢙣无所劝沮又黄河𫝑方西流

而强之使东夏人冦镇戎杀掠几万人帅

 臣揜蔽不以闻朝廷亦不问事每如此恐

 寖成衰乱之渐

谏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诗借郝处

 俊事以讥刺时事大臣议迁之岭南公宻

 䟽言朝廷(⿱艹石)薄确之罪则于 皇帝孝治

 为不足(⿱艹石)深罪确则于 太皇太后仁政

 为小累谓冝 皇帝降敕置狱逮治而

太皇太后内岀手诏赦之则仁孝两得矣

杭州大旱饥疫并作公请于朝免夲路上供

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

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方春即减价粜常平

米民遂免大旱之苦公又作𫗴粥药剂遣

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公曰杭水陆

之㑹因疫病死比它处常多乃裒羡缗得

二千复发私槖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

稍畜钱粮以待之至于今不废

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唐刺史李泌始引

 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及白居易复浚

 西湖淤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漑至千顷

 然湖水多葑乆废开治至是积二十五万

馀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湖水之利取给

 于江潮潮浊多淤河行圜阓中三年一淘

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公始至浚二

 河以茅山一河受江潮以盐桥一河受湖

 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然后潮

 不入市且以馀力复完六井又取葑田积

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募人种菱湖中而

收其利以备修湖杭人名其堤曰⿱⺾⿰𩵋禾 -- 苏公堤

颖有宿贼尹遇等数人群党惊劫杀变主及

捕盗吏兵者非一朝廷以名捕不𫉬𬒳

者噤不敢言公召汝阴尉李直方谓之曰

君能禽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𫉬亦

 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退缉知群盗所在

分命弓手往捕其党而躬往捕遇直方有

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㦸刺而𫉬之

然小不应格推赏不及公为言于朝请以

年劳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朝廷不从其

后吏部以公当迁以符㑹考公自谓巳许

直方卒不报

元祐七年上祀南郊公以兵部尚书为卤簿

使 上因太庙𪧐斋行礼毕特至青城仪

卫甚肃五使乘车至景灵宫东䡼门外

忽有赭伞犊车百馀两冲突而来东坡呼

 御营巡检使立于车前曰西来谁何敢尔

 乱行曰皇后并某国太夫人国婆婆乃上之乳母某国

大长公主也东坡曰可以状来比至青城

谕仪仗使御史中丞李端伯之纯曰中丞

 职当肃政不可不闻李以中宫不敢言东

 坡曰轼当自奏即于青城上䟽劾之明日

 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

髙丽使请书于朝朝廷以故事尽许之公曰

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

今髙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听

知定州定乆不治军政尤㢮武卫卒骄堕不

 教军校蚕食其廪(“㐭”换为“面”)赐故不敢何问公取其

 贪污甚者配隶逺恶然后缮脩营房禁止

 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战法众皆

 畏伏然诸校多不自安者有卒史复以𧷢

 诉其长公曰此事吾自治则可汝(⿱艹石)得告

 军中乱矣亦决配之众乃定㑹春大阅军

 礼乆废将吏不识上下之分公命举旧典

 元帅常服主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副

 緫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岀公

 召书吏作奏将上光祖震恐而出讫事无

 敢慢者定人言自韩卫公去不见此礼至

今矣北戎乆和边兵不试临事有不可用

之忧惟沿边弓箭社兵与寇为邻以战射

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公守边因其故俗

立队伍将校出入赏罚缓急可使岁乆法

弛复为保甲所挠渐不为用公奏为免保

甲及两税折变科配长吏以时训劳不报

议者惜之

公谪惠州独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蜒

所侮胸中泊然无所芥蒂人无贤愚皆得

其驩心疾苦者𢌿之药殒毙者纳之竁又

率众为天桥以济病渉者惠人爱敬之后

三年大臣以流窜者为未足也四年复以

琼州别驾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饮

不具药石无有所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

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

甓以助之为屋三间人不堪其忧公食芋

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逰亦无间

公平生笃于孝友轻财好施伯父太白早亡

 子孙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𣳚有遗言

 公既除䘮即以礼葬姑及官可䕃𥙷复以

奏伯父之曽孙彭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

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

为而不頋其害用此数困于丗然终不以

为恨孔子谓伯夷叔齐古之贤人曰求仁

而得仁又何怨公实有焉

祖父尝云子瞻有盛名于丗而退无自矜之

 色此为过人⿱⺾⿰𩵋禾 -- 苏谈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