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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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当日曹操,见黑风中群尸首皆起,惊倒于地。须臾风定,群尸皆不见。左右扶操回宫,惊而成疾。后人有诗赞左慈曰:

飞步凌云遍九州,独凭遁甲自邀游。
等闲施设神仙术,点悟曹瞒不转头。

  曹操染病,服药无愈。适太史丞许芝,自许昌来见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闻神卜管辂否?”操曰:“颇闻其名,未知其术。汝可详言之。”

  芝曰:“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好酒疏狂。其父曾为琅琊郡丘长。辂自幼便喜仰视星辰,夜不思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与邻儿共戏,辄画地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长,即深明周易,仰观风角,数学通神,兼善相术。”

  “琅琊太守单子春闻其名,召辂相见。时有坐客百馀人,皆能言之士。辂谓子春曰:‘辂年少胆气未坚,先请美酒三升,饮而后言。’子春奇之,遂与酒三升。饮毕,辂问子春:‘今欲与辂为对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与卿旗鼓相当。’于是与辂讲论易理。辂亹亹而谈,言言精奥。子春反复辨难,辂对答如流,从晓至暮,酒食不行。子春及众宾客,无不叹服。于是天下号为‘神童’。”

  “后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请辂卜之。辂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饥荒之年,谋数升之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压破其头,孤魂痛苦,自诉于天;故君兄弟有此报,不可禳也。’郭恩等涕泣伏罪。”

  “安平太守王基,知辂神卜,延辂至家。适信都令妻,常患头风;其子又患心痛;因请辂卜之。辂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尸。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头在壁内,脚在壁外。持矛者主刺头,故头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烂。辂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与子遂无恙。”

  “馆陶令诸葛原,迁新兴太守,辂往送行。客言辂能射覆。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辂卜之。卦成,各写四句于盒上。其一曰:‘含气须变,依乎堂宇;雌雄以形,羽翼舒张。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悬,门户众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长足,吐丝成罗;寻网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满座惊骇。”

  “乡中有老妇失牛,求卜之。辂判曰:‘北溪之滨,七人宰烹;急往追寻,皮肉尚存。’老妇果往寻之,见七人于茅舍后煮食,皮肉犹存。妇告本郡太守刘邠,捕七人罪之,因问老妇曰:‘汝何以知之?’妇告以管辂之神卜。刘邠不信,请辂至府,取印囊及山鸡毛藏于盒中,令卜之。辂卜其一曰;‘内方外圆,五色成文;含宝守信,出则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高岳岩岩,有鸟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刘邠大惊,遂待为上宾。”

  “一日出郊闲行,见一少年耕于田中,辂立道傍观之。良久,问曰:‘少年高姓、贵庚?’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敢问先生为谁?’辂曰:‘吾管辂也。吾见汝眉间有死气,三日内必死,汝貌美,可惜无寿。’赵颜回家,急告其父。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吾子!’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赵颜亦哭求。辂见父子情切,乃谓赵颜曰:“汝可备净酒一瓶,鹿脯一块,来日赍往南山之中,大树之下,看盘石上有二人亦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恶;一人向北坐,穿红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兴浓时,将酒及鹿跪进之。待其饮食毕,汝乃哭拜求寿,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

  老人留辂在家。次日,赵颜携酒脯杯盘入南山之中。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盘石上奕棋。全然不顾,赵颜跪进酒脯。二人贪著棋,不觉饮酒已尽。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大惊。穿红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须怜之。’穿白袍者,乃于身边取出簿籍检看,谓赵颜曰:‘汝今年十九岁,当死。吾今于‘十’字上添上一‘九’字,汝寿可至九十九。回见管辂,教再休泄漏天机;不然,必致天谴。’穿红者出笔添讫,一阵香风过处,二人化作二白鹤,冲天而去。”

  赵颜归问管辂。辂曰:‘穿红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颜曰:‘吾闻北斗九星,何止一人?’辂曰:‘散而为九,合而为一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注寿算,子复何忧﹖’父子拜谢。自此管辂恐泄天机,更不轻为人卜。此人现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辂。辂至,参拜讫,操令卜之。辂答曰:“此幻术耳,何必为忧?”操心安,病乃渐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辂卜曰:“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又今卜传祚修短之数。辂卜曰:“狮子宫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孙极贵。”操问其详。辂曰:“茫茫天数,不可预知。待后自验。”

  操欲封辂为太吏。辂曰:“命薄相穷,不称此职,不敢受也。”操问其故。答曰;“辂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辂曰:“位极人臣,又何必相?”再三问之,辂但笑而不答。操令辂遍相文武官僚。辂曰:“皆治世之臣也。”操问休咎,皆不肯尽言。后人有诗赞管辂曰:

平明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
八卦幽微通鬼窍,六爻玄奥究天庭。
预知相法应无寿,自觉心源极有灵。
可惜当年奇异术,后人无复授遗经。

  操令卜东吴、西蜀二处。辂设卦云:“东吴主亡一大将,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报来:“东吴陆口守将鲁肃身故。”操大惊,便差人往汉中探听消息。不数日,飞报:“刘玄德遣张飞、马超屯兵下辨取关。”操大怒,便欲自领兵再入汉中,令管辂卜之,辂曰:“大王未可妄动。来春许都必有火灾。”操见辂言累验,故不敢轻动,留居邺郡,使曹洪领兵五万,往助夏侯渊、张郃同守东川;又差夏侯惇领兵三万,于许都来往巡警,以备不虞;又教长史王必总督御林军马。主簿司马懿曰:“王必嗜酒性宽,恐不堪任此职。”操曰:“王必是孤披荆棘历艰难时相随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铁石,最足相当。”遂委王必领御林军马屯于许都东华门外。

  时有一人姓耿,名纪,字季行,洛阳人也;旧为丞相府掾,后迁侍中少府,与司直韦晃甚厚;见曹操进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车服,心甚不平。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耿纪与韦晃密议曰:“操贼奸恶日甚,将来必为篡逆之事。吾等为汉臣,岂可同恶相济?”韦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袆,乃汉相金日䃅之后,素有讨操之心;更兼与王必甚厚。若得同谋,大事济矣。”耿纪曰:“他既与王必交厚。岂肯与我同谋乎?”韦晃曰:“且往说之,看是如何。”

  于是二人同至金袆宅中。袆接入后堂,坐定。晃曰:“德伟与王长史甚厚,吾三人特来告求。”袆曰:“所求何事?”晃曰:“吾闻魏王早晚受禅,将登大宝,公与王长史必高迁。望不相弃,曲赐提携,感德非浅!”袆拂袖而起。适从者奉茶至,便将茶泼于地上。晃佯惊曰:“德伟故人,何薄情也?”袆曰:“吾与汝交厚,为汝等是汉朝臣宰之后;今不思报本,欲辅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与汝为友!”耿纪曰:“奈天数如此,不得不然耳!”袆大怒。耿纪、韦晃见袆果有忠义之心,乃以实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讨贼,来求足下。前言特相试耳。”袆曰:“吾累世汉臣,安能从贼?公等欲扶汉室,有何高见?”晃曰:“虽有报国之心,未有讨贼之计。”袆曰:“吾欲里应外合,杀了王必,夺其兵权,扶助銮舆,更结刘皇叔为外援,操贼可灭矣。”二人闻之,抚掌称善。

  袆曰:“吾有心腹二人,与操贼有杀父之仇,现居城外,可用为羽翼。”耿纪问是何人。袆曰:“太医吉平之子:长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操昔为董承衣带诏事,曾杀其父。二子逃窜远乡,得免于难。今已潜归许都。若使相助讨贼,无有不从。”耿纪、韦晃大喜。金袆即使人密唤二吉。须臾,二人至。袆具言其事。二人感愤流泪,怨气冲天,誓杀国贼。金袆曰:“正月十五日夜间,城中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耿少府、韦司直,你二人各领家僮,杀至王必营前;只看营中火起,分两路杀入;杀了王必,迳跟我入内,请天子登五凤楼,召百官面谕讨贼。吉文然兄弟于城外杀入,放火为号,各要扬声,叫百姓诛杀国贼,截住城内救军;待天子降诏,招安已定,便进兵杀奔邺郡擒曹操,即发使赍诏召刘皇叔。今日约定,至期二更举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祸。”五人对天说誓,歃血为盟,各自归家,整顿军马器械,临期而行。

  且说耿纪、韦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预备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四百人口,只推围猎。安排已定。金袆先期来见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节,不可不放灯火,以示太平气象。”王必然其言,告谕城内居民,尽张灯结彩,庆赏佳节。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霁,星月交辉。六街三市,竞放花灯。真个金吾不禁,玉漏无催!王必与御林诸将,在营中饮宴。二更以后,忽闻营中呐喊,人报营后火起。王必慌忙出帐看时,只见火光乱滚;又闻喊杀连天,知是营中有变,急上马出南门,正遇耿纪,一箭射中肩膊,几乎坠马,遂望西门而走。背后有车赶来。王必着忙,弃马步行,至金袆门首,慌叩其门。原来金袆一面使人于营中放火;一面亲领家僮随后助战,只留妇女在家。时家中闻王必叩门之声,只道金袆归来。袆妻从隔门便问曰:“王必那厮杀了么?”王必大惊,方悟金祎同谋,迳投曹休家报知金袆、耿纪等同谋反。休急披挂上马,引千馀人在城中拒敌。城内四下火起,烧着五凤楼,帝避于深宫。曹氏心腹爪牙,死据宫门。城中但闻人叫:“杀尽曹贼,以扶汉室!”

  原来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许昌,领三万军,离城五里屯扎;是夜遥望见城中火起,便领大军前来,围住许都,使一枝军入城接应。曹休直混杀至天明。耿纪、韦晃等无人相助。人报金袆、二吉皆被杀死。耿纪、韦晃夺路杀出城门,正遇夏侯惇大军围住,活捉去了。手下百馀人皆被杀。夏侯惇入城,救灭遗火,尽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飞报曹操。操传令教将耿、韦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斩于市,并将在朝大小百官,尽拏解邺郡,听侯发落。

  夏侯惇押耿、韦二人至市曹。耿纪厉声大叫曰:“曹阿瞒,吾生不能杀汝,死当作厉鬼以击贼!”刽子手以刀搠其口,流血满地,大骂不绝而死。韦晃以面颊顿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后人有诗赞曰:

耿纪精忠韦晃贤,各持空手欲扶天。
谁知汉祚相将尽,恨满心胸丧九泉。

  夏侯惇尽斩五家老小宗族,将百官解赴邺郡。曹操于教场立红旗于左、白旗于右,下令曰:“耿纪、韦晃等造反,放火焚许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闭门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于红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于白旗下。”众官自思救火者必无罪,于是多奔红旗之下。三停内只有一停立于白旗下。操教尽拏立于红旗下者。众官各言无罪。操曰:“汝当时之心,非是救火,实欲助贼耳。”尽命牵出漳河边斩之,死者三百馀员。其立于白旗下者,尽皆赏赐,仍令还许都。时王必已被箭疮发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总督御林军马,锺繇为相国,华歆为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皆金印紫绶;又置关内外侯十六级,银印龟纽墨绶;五大夫十五级,铜印镮组绶。定爵封官,朝廷又换一班人物。曹操方悟管辂火灾之说,遂重赏辂。辂不受。

  却说曹洪领兵到汉中,令张郃、夏侯渊各据险要。曹洪亲自进兵拒敌。时张飞自与雷同守巴西。马兵至下办,令吴兰为先锋,领军哨出,正与曹洪军相遇,吴兰欲退。牙将任夔曰:“贼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锐气,何颜见孟起乎?”于是骤马挺枪搦曹洪战。洪自提刀跃马而出。交锋三合,斩任夔于马下,乘势掩杀。吴兰大败,回见马超。超责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轻敌致败?”吴兰曰:“任夔不听吾言,故有此败。”马超曰:“可紧守隘口,勿与交锋。”一面申报成都,听候行止。

  曹洪见马超连日不出,恐有诈谋,引军退回南郑。张郃来见曹洪,问曰:“将军既已斩将,如何退兵?”洪曰:“吾见马超不出,恐有别谋。且我在邺郡,闻神卜管辂有言,当于此地折一员大将。吾疑此言,故不敢轻进。”张郃大笑曰:“将军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郃虽不才,愿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将张飞,非比等闲,不可轻敌。”张郃曰:“人皆怕张飞,吾视之如小儿耳!此去必擒之!”洪曰:“倘有疏失,若何?”郃曰:“甘当军命。”洪勒了文状,张郃进兵。正是:

自古骄兵多致败,从来轻敌少成功。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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