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巻一 㑹昌一品集 外集巻二 外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李卫公外集巻二
  唐 李徳裕 撰
  评史
  旧臣论
  或问先王论道之臣事后王乎曰不改先王之道则事之改先王之道则去之以事尧之心事舜禹者其皋陶益稷乎以事武王之心事成王者其周召乎以事汉髙之心事惠帝者其萧曹乎曹参尚不易萧何之规况髙祖之道昔区区楚国醴酒不设穆生先去且穆生岂为已也葢伤废先王之道不忍见后王之面其不去者焉得免胥靡之恨哉观晋以降居相位者皆䩄面愧心而巳又有攘臂于其间者掎摭先王之道以讳旧过改张先王之道以媚新君弃先王之故老以掩其羞用先王之罪人以协其志若天地间无神明则巳倘有神明鬼得而诛之矣
  阴徳论
  陈平称吾多阴谋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巳矣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至曽孙何国绝班生著陈平之言以为世戒理当然矣而丙丞相才及子显黜为闗内侯至孙昌乃绝国绝三十二岁复续而张汤杜周子孙世有令名皆在显位其故何哉丙丞相于汉宣之徳可谓至矣晋荀息以忠贞之故不敢负献公程婴以托孤之义不忍欺赵氏所以继之以死终不食言丙丞相于史皇孙微君臣之分无亲戚之情而保养曽孙仁心恻隠置于闲燥给以私财介然拒天子之使因是全四海之命又奏记霍光决定大策既而显征卿之美削士伍之辞其深厚不伐古所未有夏侯胜以为有阴徳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是宜笃生贤人世济其美古所谓有后者良谓是矣焉在传爵邑而巳哉张杜有后岂用法虽深而治者或能去天下之恶除生人之害所以然也
  臣子论
  士之有气志而思富贵者必能建功业有志气而轻爵禄者必能立名节二者虽其志不同然时危世乱皆人君之所急也何者非好功业不能以戡乱非重名节不能以死难此其梗概也好功业者当理平之世或能思乱唯重名节者理乱皆可以大任平澹和雅世所谓君子者居平必不能急公理烦遭难亦不能捐躯济危可以羽仪朝廷润色名教如宗庙瑚琏园林鸿鹄虽不常为人用而自然可贵也然世亦有不拘小疵而能全大节者如陈平背楚归汉汉王疑其多心令护诸将又疑其受金可谓不能以名节自固矣及功成封侯辞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汉髙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其后竟诛诸吕以安刘氏近日宰相上官仪诗多浮艳时人称为上官体实为正人所病及髙宗之初竟以谋废武侯心存王室至于宗族受祸郭代公倜傥不羁之士也少不以名节自检当萧岑内难保护睿宗虽履危机竟全臣节则名节之间不可以一概论也陈平能不背魏无知所以必不负汉王矣今士之背本者人君岂可保之哉
  忠谏论
  人君拒谏有二一曰生于爱名二曰不能去欲虽桀纣桓灵之君未能忘名自知为恶多矣畏天下之人知之将谓谏则恶不可掩故不欲人之谏巳如晋献非骊姬寝不安齐桓非易牙食不美必不能去之亦不欲人谏已人臣忠谏亦有二欲道行于君可使身安国理者其辞婉欲名髙后世不顾身危国倾者其辞讦若考叔启大隧以成庄公之孝仓唐献犬雁以复文侯之爱留侯封雍齿以安群臣招四皓以定惠帝此所谓婉也谏大夫言婢不为主白马令言帝欲不讳激主之怒自有其名望其聴从固不可得此所谓讦也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徳当乘舆谏曰臣自刎以血污车轮则陛下不入庙矣张猛曰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则知谏之道在于婉矣唯英主必能从谏何者自知功徳及生人者大矣虽有小恶不讳人言如汉髙械系萧相国及闻王卫尉之言乃曰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此所谓不讳也近日名臣王石泉居相时子为眉州司士天后尝问曰卿在相位子何逺乎对曰庐陵是陛下爱子今犹在逺臣之子焉敢相近有以见君子之心亦仓唐之比也
  管仲害霸论
  昔管仲对桓公曰官中之乐无所禁御不害霸也举贤而不能任此害霸也余窃窥敬仲此对是欲一齐国之政满桓公之志然则非专任亦不能致霸矣一则仲父二则仲父桓公所以能九合诸侯为五霸之首中代蜀主之任孔明符坚之用景略虽闗公不能移樊世不能惑蜀与秦皆君安国理非专任之效欤桓公得敬仲则兴隆霸业汉元信石显而反秽明徳信任同而理乱异者何也所任用非其人也近世有以宫中之乐饵其君者而苞苴日行纪纲日壊朋党益炽谗言益昌得非窃管仲之术违管仲之道庄周称所谓至智也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又曰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岂斯之谓也
  慎独论
  士君子爱身防患无逾于慎独矣能惧显观不为暗欺忠信参于外虽有盗贼不能为患矣易曰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斯之谓也贼入赵孟之门者睹其盛服将朝不忘恭敬悔受君命至于触槐所以知其不为患也向使赵孟未辟寝门尚安衽席思变诈之数无肃敬之容为盗者必激其怒心増其勇气焉得保其首领哉推是而言人不可以不诚矣若乃懐诈饰智意忌貌亲人巳见其肺肝而自谓无迹天已夺其魂魄而不寤将亡此汲黯所以面折孙𢎞留言李息庄周称贼莫大于徳为有心以有眼为徳者尚不可以有心眼况为恶者乎
  王言论
  夫帝王与群臣言不在援引古今以饰雄辩唯在简而当理雄辩不足以服奸臣之心唯能塞诤臣之口昔田鼢请考功地益宅武帝曰遂取武库卫将军言郭解家贫又曰布衣权至使将军知此其家不贫殷仲文言音乐好之自解宋祖曰吾秪恐解此谓简而当理足使奸臣夺心邪人破胆矣余历事六朝弼谐二主文宗辞皆文雅而未尝骋辩武宗言必简要而不为文饰皆得君人之量能尽臣下之词岂唯王言如是人臣亦当然也其有辩若波澜词多枝叶文经意而饰诈矫圣言以蔽聪此乃奸人之雄游说之士焉得谓之献替哉为臣者当戒于斯慎于斯必不获罪于天矣
  退身论
  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昔余尝感焉自前朝李右相元中书皆宴安厚味终婴大戮所以文种有藏弓之恨李斯有税驾之叹张华顾优游而不获傅亮赞识微而不免此四子者皆神敏知㡬聪明志古图国致伯动必成功而自谋其身犹有所恨况常人哉其难于退者以余忖度颇得古人微㫖天下善人少恶人多一旦去权机不测操政柄以御怨诽者如荷㦸以当狡兽闭闗以待暴客若舍㦸开闗则寇难立至迟迟不去者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终身之祸亦犹奔马者不可以委辔乘流者不可以去楫是以惧祸而不断未必皆耽禄而患失矣何以知之余之前在鼎司谢病辞免寻即逺就泽国自谓在外而安岂知以天髙不闻身逺受害近者自三公镇于旧楚恳辞将相归守丘园而行险之人乘隙构患竟以失巨浪而悬肆去灌木而婴罗余岂不知身退罹殃葢耻同种斯之不去也则知勇退者岂容易哉如陆士衡称不知去势以求安辞宠以招福斯言过矣唯有遭逢善人则庶可无患故范睢得蔡泽退而不辱虞丘得叔孙去而不困其次刚毅者有心者亦可矣子文举子玉以靖国随㑹避郄子以纾乱皆保其后矣若小人则祸必及之无所逃也终不及扁舟变姓名浩然五湖之外不在人间之世斯可以免矣
  豪侠论
  爰盎汲黯皆豪侠者也若非气葢当世义动明主岂有是名哉爰盎曰缓急人所有故善剧孟匿季心汲黯好游侠任气节善灌夫所以知其然也余斯言岂徒妄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子所谓孟轲之勇类于是夫侠者葢非常之人也虽以然诺许人必以节义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难兼之矣所谓不知义者感匹夫之交校君父之命为贯髙危汉祖者是也所利者邪所害者正为梁王杀爰盎者是也此乃盗贼耳焉得谓之侠哉唯锄麑不贼赵宣承基不忍志宁斯为真侠矣淮南王惮汲黯以其守节死义所以易公孙𢎞如发䝉耳黯实气义之兼者士之任气而不知义皆可谓之盗矣然士无气义者为臣必不能死难求道必不能出世近代房儒复问径山大师欲习道可得至乎径山对曰学道者唯猛将可也身首分裂无所顾惜繇是而知士之无气义者虽为桑门亦不足观矣
  英杰论
  帝王之于英杰当须御之以气结之以恩然后可使也若不以英气折之而宠以姑息则骄不可任若不以恩爱结之而肃以体貌则怨不为用驾驭之术唯汉髙祖尽之黥布归汉髙祖方踞床洗而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帐服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武帝踞厕见卫青青以大将军之贵而隶人畜之此不得不绝大漠而荡荤粥猃狁也蜀先主与闗公张飞同卧起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皆用此道故能成功夫御英杰使猛将与见道徳之人接方正之士不同也不可以繁礼饰貌以浮辞足言宜洞开胸懐令见肝肺气慑其勇恩结其心虽踞洗召之不为薄矣禄山夷狄之谲诈者也非将门英豪草莱奇杰其战斗之气击刺之才去闗张逺矣天宝末受专征之任托不御之权入朝赐宴坐内殿西序鸡障之下非其所据果蓄异图幽陵厉阶至今为梗葢恩甚骄盈以至于此倘以徒隶畜之岂有斯恨
  臣友论
  君之择臣士之求友当以志气为先患难为急汉髙以周勃可属大事又曰安刘氏者必勃也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缓急亚夫真可任将兵此皆得于气志之间而后知可以托孤寄命矣何者人君不能无缓急士君子未尝免忧患故汉髙知周勃可托文帝识亚夫可任信陵降志于朱亥爰盎不拒于剧孟且夫周文有闳夭而御侮赵宣以弥明而免难孔圣得仲由而不闻恶言宋祖失穆之而谓人轻我则择臣求友得不先于此乎太仓令淳于公叹生女不生男缓急非有益也缇萦自伤乃上书赎父罪诗曰鹡鸰在原兄弟急难父子兄弟未尝不以赴急为仁孝况朋友之际本以义合贵盛则相望以力忧患而不拯其危自保荣华坐观颠覆可不痛哉昔卫青之衰也故人多事冠军而任安不去吴章之败也门人更名他师而幼孺自效此所以可贵也善人良士秪可以淡水相成虚舟相值闻其患也则策足先去曰见㡬而作不俟终日知其危也则奉身而退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良士之于人如是曷若识剧孟朱亥哉
  天性论
  余开成中作镇淮服闻东宫为人所构天子赫然大怒召宰臣及公卿大僚议于内殿其时谏者佥曰太子幼年思虑未至亦曰太子之年足以改过往复移时大略不出于此夫明主可以理夺其要在于闻所未闻昔千秋上书言子弄父兵罪当笞耳武帝一言而寤葢以简而当理魏太祖尝谓诸子曰吾必不用左右之言以理汝曹何者使左右君子也必不离人父子之间使左右小人也小人之言必不可用其时无人以此言寤主因问主上太子之过得于何人言之者与太子恩爱厚薄何如哉文宗聪明睿智闻之必寤寤之后太子必安以余揣之不三数月则父子如初矣葢以父子之爱发于天性言之者必当易寤况一子乎是以汉髙睹四皓上寿悲歌鸿鹄宣帝以𤣥成退让令傅淮阳元帝闻史丹称器人于丝竹默然而笑皆外感中悟屈己舍爱可不谓之天性哉文宗竟不得一闻是言岂太子之命也欤













  李卫公外集巻二